周末。约鸭鸭到湖边茶艺市集。婉拒了工作人员的协助,我亲手给鸭鸭示范茶艺礼仪。 “我中学时候在茶艺馆打过工,虽然没有正式票选,但我想大家都公认我为店花。” “茶艺馆里打工的都是男生吧。” 鸭鸭边喷防蚊液边说。 “才不是呢,店长是一个非常有气质的老奶奶。” 我依然非常自豪。 “看眼前良辰美景,杨柳月,晓风残岸。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我很应景的念起少数几首能背诵起的诗词,又有点有感而发的说:“真凄凉呀。” “你哪里凄凉了,多分裂几个人格出来摆一桌麻将,不知多热闹。” 鸭鸭说。 “来自拍吧。” 我拿出手机。 “不要。” “来嘛来嘛,自己一个人自拍很孤单捏。” 我拉著她的袖子撒娇。 “你哪会孤单,你的麻将搭子等著你呢。” 鸭鸭嫌恶的推开我。 我哀怨呜咽著举起手机自拍。 共度一个风雅的上午,鸭鸭回归其布尔乔亚波波小世界做美体美容美甲。我搭捷运到医院,来到安宁病房。艾青今天气色还不错,正看著报纸。 “新闻说下周可能出现流星。” 她看见我,露出笑容。“阿武昨天在他部落格写了有关流星。他先以一番科学角度分析流星;后来又说,如果不科学可以给我爱妻多一些时间,就让我摒弃一生的科学事业,彻底的迷信吧。” “前天他写从前你怀孕时不断放屁,无比尴尬。他为此每日吃一堆地瓜,还写了字条给你: 我能想到最浪漫的事,就是陪你一起放屁。” 我在她床边坐下,拿个橘子剥起来。 “他的浪漫总是特别…与众不同。” 她掩嘴。“你最近看了什么有趣的书。” “我最近如厕时喜欢看宅斗小说,特别爱重生系列,就是某个角色在受尽波折陷害人生惨淡收场不甘死去之后,因某些原因回到前生某个年龄,悲剧起始之前。有些选择复仇,有些选择珍爱生命,远离脑残。” 我边剥橘子边说。“我想写一种逆向思考的重生,就是某个角色从小到大不断遭遇来自各方的追杀,素未谋面的杀手言之凿凿说若我现在不铲除你某某年后你会杀了我之类的。该角色百思不得其解之余表示很无辜,只能自我安慰自己是带赛体质,却也因祸得福在一而再再而三的磨练中,比前世提早数十年成为武林盟主,嗯,或女帝…” “我跟阿武大学时很常说柯南、福尔摩斯之类的人物很带赛,只要他们不出门就不会有凶杀案发生了嘛…” “在说什么,笑得那么阴险。” 说阿武阿武就到。 “说你带赛。” 艾青笑。 “董绵绵才是天生带赛体质。” 阿武眉飞色舞的数算。“她是那种汇集所有日常烂事如带伞必放晴不带伞必下雨,每当准备下车大家就争先恐后的上车,每旷课老师必点名,赶出门眼线定画歪,看到喜欢的艺人想拍照手机必没电等等等,赛繁不及备战呀。” “我这叫自赛不祸及他人,就让我为他人福泽承受万般罪孽般的风雨吧。” 我伸手拭泪,却忘了刚剥完橘子手上有橘子汁液,被刺激得哇哇大叫。 “看到没看到没。” 阿武指著我哈哈大笑。 阿武是我大学社团学长。个把月前,某个学弟在论坛毕业社友区里发了一个帖子,主题为阿武学长不为人知的作家梦,附上一个部落格链接。我读了,发讯调侃阿武问怎么不向我这个专业写手讨教。他约我出来喝咖啡。癌症末期的艾青,药石罔效,在两人思虑商讨后决定静好而有尊严的过这最后时日。艾青迁入安宁病房那日,他开通这个部落格,记录与艾青的故事,从相识、初次约会、间中无数次误会、分手、和好、求婚、结婚、两人之间的私语及秘密、各种生活事故点滴,想在数月后的结婚纪念日,印成一本书给艾青惊喜。 部落格的名字叫做「给爱妻的情书」。念中文系的艾青有一次埋怨工程师的阿武从未写情书给她。阿武那时呆呆回应:“我就不会写情书啊,术业有专攻嘛,要不然换你来编程看看”。 艾青气结。 我央求阿武带我去见艾青。步出医院忽然哭得一塌糊涂,在街头打电话给老板,告诉他我从此不会胡言乱语会好好做人请他一定要让我写这个剧本。 说到老板,他及制作人这对狼狈为奸多年的工作伙伴大概是在剧本盗窃事件后患难见真情,忽然闪婚,以迅雷不及掩耳之速公证,再以欢庆之名行收红包之实摆酒。没有我们所期待的可以穿背心拖鞋短裤出席的三天三夜水沟旁流水席,而是闷死人不偿命的中式筵席。
“截至今日,我今年共出席了五场婚礼。” 剪接师从冷盘夹了块豆腐,狠狠咀嚼著。 “截至今日,我今年出席了四场丧礼。” 同桌的制作人姨母回应。 全桌呵呵讪笑。 “这家婚宴公司工作人员得去进修英文,人家大喜之日播这种歌。” 鸭鸭投诉。 “爱黛儿虽然把这首「让你感受我的爱」演绎得深情动人,可是这明明是一首一厢情愿没有好结果之歌好不好。” “我很喜欢这首歌耶,来自巴布狄伦1997年的专辑「被遗忘的时光」。我中学把这张卡带听烂了,曲目至今清清楚楚,「让你感受我的爱」是B面第二首,整张专辑我最爱B面第三首「迫不及待」。” 剪接师提到偶像巴布狄伦双眼即刻发亮。 “我深觉我的感情生活是卡带A面第五首,明明是也是好听的优质歌曲。但是大家常常任这样任唱片放著边听边做事情,总是恰好在A面第五首播放之际去上厕所、接电话或睡著什么的。” 我对鸭鸭说。“好奇怪耶,A面第五首仿佛是一个非常适合睡著的时间点,你一定也在A面第五首睡著对不对对不对。” “现在没人听卡带了亲爱的。” 鸭鸭答。 “难怪我会滞销。” 我恍然大悟。 “A面第五首是「尝试进入天堂」。” 侧听到我们对话的剪接师即刻补充。 中式筵席虽然闷死人不偿命,但有一个好处是管饱,任宾客大口喝酒大口吃肉,红包值回票价。 “你们记得不记得去年我们出席某艺人婚礼,制作人环顾四周之后说,哇此婚礼女方宾客其实可设一个前男友桌。” 剪接师说。 “前男友桌过时了,前夫桌才赶得上潮流。” 鸭鸭望著周遭携伴的宾客,努努嘴角: “那些秀恩爱滴同行呀,大概还不知道身边的对象其实都是未来前夫吧。” “啧啧啧。贵圈真乱。” 我甩甩头发表示不屑,离席上厕所。 洗手间中其中一间厕所故障,进入时排著长龙。我想了想,缩紧双腿测试,感觉还能再撑一两道菜,决定先回座位。打开厕所门时听到重重欢腾惊呼傻傻分不清楚的高分贝叫声,我被什么砸中了胸口。我拾起的刹那才意会到什么,脏话脱口而出。 看著朝捧花飞奔而来的女生的失望及羡慕之情,董绵绵表示很无奈又很无助。而且这不是捧花分明是暗器吧,被砸到的胸部还痛著。 “靠,捧花竟然给一个最没希望的人拿到,浪费了老娘的传承。” 小跑步过来的制作人一脸大失所望。 “我才冤枉好不好,天地为证日月为鉴,我明明刚从厕所走出来。” 我举著捧花,忍住很想掀开胸口布料检查是否有淤青,要用哪种随身携带的药膏药酒揉擦。 “恭喜呀董绵绵,现场挑一个来当你的未来前夫吧。” 鸭鸭笑嘻嘻道。 我拿著捧花自拍,搁在桌上。制作人姨母说了一句“啧啧啧贵圈真乱” ,给同桌所有人酒杯注入满满的红酒,干杯喝完,如此反覆数次。这是我有关老板与制作人婚宴最后的记忆。 头疼欲裂的醒来。睁开眼睛,看见的是熟悉的天花板,窝在的是熟悉的枕头棉被。我坐起身,如预料中身上还穿著昨夜的洋装妆未卸,我撕下黏了一夜极不适的假睫毛,墙上时钟显示两点。应当是下午两点因为窗外日光强烈。 洗了一个很长的热水澡,被酒精打散的昨夜记忆碎片慢慢拼凑回归。被捧花袭胸后我被全桌灌酒。然后我摇摇晃晃的,弄翻几张椅子撞倒几位漂亮女士离开宴会厅。醉醺醺的招搭计程车回家,途中有一个男生跟我说话,还帮我开车门。真可惜,太醉了怎么都想不起他的长相,不过醉成那样丑态百出人家大概也没多好印象。在住处未见捧花,大约喝醉后没带走。我一定是故意的,我大力为与我同仇敌忔的潜意识鼓掌。 门缝下被塞入一张纸条,拾起,上面写董小姐从闭路电视见您于公共区域呕吐,于此征收清洁费XXX元,请于某月某日前至管理员处缴清。我把字条夹在电冰箱上。客厅自我苏醒就闻乐声,海伦佛洛斯特大约在客厅唱了整夜超乎我所应当,我爱你超乎我所应当,我的脑袋说小心为上,但我的心…。 我关掉音响。我昨夜到底是有多醉才会引发类似触景生情的寂寞,醉得返家还不忘放一张缠绵哀伤的老唱片。 下午四点,周末进入倒数即时。被宿醉纠缠的我不想思考,干脆做些体力活。拿出药水通马桶,顺便也通了厨房洗手盆。再顺便大清洗了客厅及睡房。把累积已久的脏衣物放入洗衣机里,看著窗明几净的室内极有成就感,从储藏室找出逢年过节同事朋友为送礼而临时添购的香精蜡烛,这处摆一个那处摆一个,摆满全室。调暗灯光点燃,满室馨香,烛光浪漫。 “你当初是怎么向艾青求婚的。” 我曾问阿武。 “请看我的部落格第十六篇。” 阿武神秘的笑笑。 “说人话。” 我举起手中叉子。 “一个雨天。” 步入回忆里的阿武微笑极温暖。“我们看完电影,被一场即时雨困在屋檐下,空气里有焦糖苹果及爆米花的香味。那是一个秋末,艾青穿一件白色衬衫,很单薄,被风吹得发冷而颤抖,我拿了外套包裹起她,念头在我意识之前就脱口而出说嫁给我好吗,让我照顾你一辈子。” “你该庆幸艾青是个踏实善良的好姑娘,这年代求婚若没钻戒鲜花许多妹纸抵死不嫁。” 我说。 “董绵绵你不是这样的妹纸。” 阿武笑。 “虽然你丝毫不踏实善良。” “先给糖再砍一刀是怎样。” 我抚著胸口。 “我可没忘记那年社友烤肉被求婚然后仓惶哭著逃走的场面,这已被记录进社团历史呢。” 阿武眨眨眼。 “从此社规多了一条不可公开或私下向社员逼婚,违者退团。” 这哪壶不开提哪壶的厮。我边抚额边在心里骂脏话。 那年社友烤肉。我与几个学妹买啤酒回来,才发现沙滩上点满了蜡烛,一个学长在满天燃放的烟火里手捧九十九朵玫瑰向我走来,下跪。再后知后觉再低情商都知道当下我置身是什么场景及狗屎状况。 “那时只见你呆愣在原地,大家都以为你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但董绵绵。” 阿武问。 “你当下在想些什么。” 我当下除了惊慌及震撼,还有很多不由自主的心酸。 “绵绵我妈问你家有没有田,如果有田赶快娶回家。” 电话那头笑嘻嘻的打趣。 “她觉得我一定无法研究所毕业,如果没学历可以入赘你家种田,至少饿不死。” “你这是求婚吗。” 我笑说,“可是我家没有田耶,只有一方小得只供一个人站立的类阳台种著番茄。我们可以去卖番茄牛肉面,或者番茄蛋饼,番茄蛋包饭。我好爱番茄,懂得二十来种番茄菜色。” “不是。”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阵。 “我以后一定会娶你的。” “你欠我一次正式求婚。” 我吸吸鼻子。 “我保证我会偿还。” 即使隔著电话,我仿佛能见他正举手发誓。 他始终没有实现他的保证。学长跪在我跟前的一个月前。他站在我眼前。他说。对不起,绵绵,我浪费了你的时间。 我看著眼前学长,眼泪夺眶而出。我曾不止一次想像,他会如何实践他会如何偿还他所亏欠的求婚。什么布景,什么台词,我都会说我愿意。可是。 他始终没有实现他的保证。 我丢掉双手提著的啤酒哭著跑走。后来听说学长太惊愕闪躲不及,被迎面飞来的啤酒击中,脸孔淤青数周。 “生平第一次被求婚。我竟然还把别人打伤。我绝对是带赛体质。” 我捧著脸。 “董绵绵你别内疚了。学长后来依然结婚,此刻大抵岁月静好安然若素,也许还子孙满堂了呢。” 阿武尝试安慰我。“你的暴力一定让他了解娶妻需娶贤。” “你想太多了。” 我抬起头。“活得没心没肺如我,眼泪只为自己而流,愧疚也只为自己忏悔。” 有时想起过去如一场梦。而梦境里过去常上演,有时梦境现实混淆在一起,反而渴望梦境是现实于是沉溺。于是没事就躺在床上回顾梦境,希望想著想著就睡著了可以延续。现实里冷淡的生活梦境里激情的上演自己真正所渴望的场景。可是我太清醒,清醒得近乎骄傲,骄傲得我全身神经紧绷不允许丝毫念想缺失。 也许是宿醉疲倦加香精蜡烛的关系,我很快就睡著。一夜无梦,次日清晨被阿武的电话吵醒。 “董绵绵。我怕艾青没多少时间了。你可以在我把部落格文章印成书之前帮我修饰吗。” “阿武学长,以一个撰稿的角度我愿意帮你。可是以一个女人的角度,我想艾青姐想看的是你完完整整呈现的东西。” 我顿了顿,“再多缺陷再不完美,都是你,都是艾青所见所爱的你。” 下一句我想说的是我怎么可能为你修饰,艾青早看过你的部落格并且至今每日追看。 “遣词用句那么糟,干嘛不向我讨教呢。” 艾青边看边扁嘴。“死大男人主义心态作祟。” 我挂了电话去洗澡。吹头发后望著镜中的自己,只觉得极疲倦。没有心情上妆,只擦了脸霜就进公司。中午十二点办公室依然空无一人,我心生疑惑,打电话给鸭鸭。 “谁叫你那天醉成那样。” 在按摩的鸭鸭舒服的哀哀叫。“所以大家决定一致不告诉你老板宣布周一周二放假。” 我摔了电话。从背包拿化妆包,到厕所画眼线。 学长后来曾打电话向我道歉。他说没想到事情会如此收场,追求两年未果,身边所有朋友都起哄说不如效仿原始人直接打昏带回家,他那时抱著风萧萧兮易水寒不成功便成仁的心态,策划这场求婚。这场闹剧之后,他痛定思痛决定远离损友,对我死心。 “只是,若你某天忽然觉得寂寞疲倦,需要一个肩膀…” “学长。你到底喜欢我什么,我改,行不行。” 我赶紧打断他。 “董绵绵。” 学长很认真的回答。 “我想也许无论你投胎多少次改头换面多少次,我都会喜欢你的。” 我顿时感觉阴风阵阵,午休时到电讯公司更改手机电话。 许多人很爱介入别人的情感,从某处看见或听见某人的爱恋付出等待,深深感动,自觉有促成真爱的使命,以一种晓以大义的姿态跑去对另一方说服劝说。我也曾做过类似的缺德事。那次事件之后我才切身体验当事人的苦楚。日常生活中若别人把你厌恶的食物丢入你的碗盘中逼你吃下去,或以各种方式向你推销一件根本不适合你的衣服,你没多久就气极翻脸,更何况是感情及婚姻这种有关终身的决定。 也许许多人都没察觉,他们很常用所谓的热心及善意,来粉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化完妆,到宁古塔上给被流放的植物浇水,把已彻底枯死的植物挪出盆栽,清出新空间。今日阳台光线充沛,我拿起手机自拍。拍完后检查今日自拍成品,和往常一样糟糕。有点无趣,在手机上看昨天婚宴的照片,一直刷到前几日朋友聚餐。 有个同行曾说,一部连续剧已经拍了几百集,如何继续呢。除了加入新角色,就是旧角色的回归。 我从手机里照片的背景看见了一个熟悉身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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