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3月2日,澎湖上空浮现两个太阳的奇景。引起轰动,媒体争相报导,网民拍照疯传。众说纷纭,有人说是世界末日的预兆,有人说外星人即将入侵地球,甚至有说法是「天人感应」,上天对于海峡两岸分裂的的警示及告诫。 绵绵,你知道吗。这其实不是什么世界末日,这是难得一见的幻日现象,太阳照射经过冰晶云,折射回来,形成另一个太阳虚像,就是所谓的海市蜃楼。 阿肖握著我的手,很温柔的说。 绵绵,我曾经以为我爱你。 我一个人站在林投公园沙滩。碧海蓝天,适合情人甜蜜依偎,深情漫步的场景。我不知道自己走了多久。天快黑了,沙还残留白日阳光的温热。我沿著贝壳沙滩边缘走,海水轻轻淹过我的脚踝。感觉什么碰撞上我小腿,我停下脚步。 是一具被海水冲上岸的女尸。她穿著一袭水绿乔其纱长洋装,适合她白皙的肤色。她的睫毛很长,化著如同美人鱼般亮泽的蓝绿色眼影,嘴唇殷红,投海前应该经过特别装扮。天际最后一丝日光即将散去。沙滩上她散开的发在海波里如随水飘扬的海藻。她在幽暗里,睁开眼睛… 我说的正兴奋,被天外飞来的文件夹击中。 “不管多哀伤的故事或多浪漫的情节,被你一说就变成喜剧片惊悚片,还是B级的那种。” 制作人皱眉。 “我的说法可是有根有据的,林投公园沙滩长久来盛传有水鬼出没找替身,每七年死七人。” 我拾起文件夹,很认真的说。“无名女尸可以发展出很多让人大吃一惊的情节,例如女鬼夺舍,交换灵魂,重生复仇,清穿宅斗等等。而且若加入无名女尸这桥段,可以找化妆品公司赞助,宣传本化妆品牌百分百防水,绝对是泡汤跳海首选。” “董绵绵啊。” 老板轻轻摇了摇头。“大家休息一下,我们去吃饭,董绵绵去吃药。” “我先跟你们去吃饭,空腹不能吃药。” 我说。 大队决定去吃麻辣臭豆腐鸭血,不吃内脏的我买了便当回工作室。吞了几颗抗过敏药,在阳台浇花。同事把阳台称为宁古塔,通常拍摄后不知如何处理的植物,就带回工作室置放在阳台,并没有精心照顾,谁想到就去浇水,很有一种流放的意味。后来有几个关系不错的同行或客户听说,问能不能带植物来放养。他们来了,留下植物就离开,从此不曾再问起,仿佛植物的过去未来与他们无关。有一个化妆师带来一瓶红酒,与她的不死鸟锦告别。 “曾有人来宁古塔领回他们的植物吗。” 化妆师问。 “有的,曾有一个混音师在数月后想领回他的铁线蕨,但你也知道,一入宁古塔,生死难测。” 我耸肩。 “我的前男友说,这盆不死鸟锦留给我,他会重新种一盆新的,拿了一个花盆把所有花芽都拨走,反正花芽很快就会在泥土里长出新株。” 她捧著全无花芽的不死鸟锦在阳台上坐到深夜才离开。在无人知晓的时节里,不死鸟锦如发了狂的开枝散叶,甚至喧宾夺主在其他盆中茂盛生长,把其他植物逼得节节败退在一角奄奄一息。我把那些雀占鸠巢的不死鸟锦移植到原主前几日刚死去而空出的花盆后,拨了化妆师的手机,系统回覆您拨的号码是空号,请查明后再拨。
这世代要从这个世界消失是很容易的,已经无需动辄生死,只要不回应,或换一个联络方式就行。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已经廉价并薄弱得只余一个电话号码甚至一个脸书帐号。当透过少数几种联络方式找不到那个人之际,那个人就等同从你的世界里消失,也等同从这个世界消失。 同日我在报告剧本进度时,替一个都市爱情故事加入丧尸人相恋的元素,被制作人丢了几个文件夹。我抚著发疼的额头持续辩解,真真打从心底由衷觉得这是一个好题材,明明同样都是乱世情缘,同样都是壮士浴血冲锋奋战,为何你们偏偏歧视丧尸。 “丧尸体无完肌,壮士有六块肌。” 同事鸭鸭面无表情回应。 大学新生训练时我如此自介: 我叫董绵绵,青青河边草绵绵思远道的绵绵,此恨绵绵无绝期的绵绵。我常抱怨我父母为何不给我取小宛珊瑚竹君之类的名字,白白浪费我这祸国妖妃荡气回肠的姓氏。 我在零落笑声中走回座位。我那天心情十分不好,原因为何已随年代久无从记取。每回心情不好我会涌现不知从何而来的幽默感及尖酸刻薄,以掩饰自己的真实情绪。看见旁人为我的胡言乱语笑得花枝乱坠,或一副董绵绵你令人发指的表情皆无法在很大程度上影响我,因为当下表现的与别人面对的甚至迎战的,都不是真正的我。至于今天,为何心情不好我也说不太出。大部份时候我如常无感起床,洗澡化妆进公司。那种赖床到最后一秒慌慌张张略带狼狈又能时尚光鲜登场的情节从未发生在我身上。偶尔起床莫名郁闷莫名焦躁的那几日,刷牙泡沫会冲入鼻孔,画眼线一定会手抖,公车一定会在自己抵达站牌前一秒开走,连躺在街边的狗仿佛与自己作对,我依然会力求自己妆容整齐,当然也不忘在波折重重后登上的公车查日历,看能不能归咎在二十天后将来临的生理期身上。 三十数年来我都是如此,一点点小事就惊天动地。很容易生气,但是常常是自己跟自己生气。有时我会怀疑,我的焦躁,是否来自潜意识里还在期待什么。 心理学上的期待效应也称为格马利翁效应,源自希腊神话里,雕刻家皮格马利翁爱上了自己以象牙雕刻的美女雕像,日日夜夜对雕像密语,最终感动了众神之王宙斯,把雕像变成了真正的美女。后来此理论常普遍运用在在人际交往、教育实践及社会阶级中,表示一方充沛的感情和较高的期望可以引起另一方微妙而深刻的变化。即被期待或怀抱期许的那方,将因会期许而表现较优越,较可能获得成功。 我的焦躁,是否来自潜意识里还在期待什么。边浇花边胡思乱想的后果,是回过神才发现水都浇在鞋子上。把鞋子脱了赤脚回到座位,鸭鸭坐在我的座位上,从我的笔电前抬头,“你小说写了两千字都没男主出场,谁要看啊。” “我是我生命的主角。” 我拍拍胸口。 “看主角不断喃喃自语也会烦。” 鸭鸭说。 “我力求真实呀,你看这世代充斥多少不切实际的电影小说内容,女主角失恋后痛不欲生,勇敢从跌倒的地方站起来之后一定会遇见真命天子,获圆满大结局。可是现实生活中,大部份女子失恋战战兢兢的生活,只怕重蹈覆辙;好不容易重新出发,又被现实狠狠打了一耳光。在信仰及绝望里两难,游移在天平两端,最想平衡,最害怕失衡,常常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精神分裂。” “不切实际是生活里的调味料呢,适量刚好,太多就掩盖了原本的味道。” 鸭鸭摸著下巴。她的下巴是向下桃心型,听说这种面相适合晚婚,个性敏感,与母亲相处时间比较少。 “不切实际有时又像零食,开始吃时漫不经心,后来开始失控爱不释手发胖脑残,想戒可不吃又嘴馋。” 我拿起桌上不知是谁的薯片,包装标示以有机马铃薯、有机冷压初榨橄榄油、天然海盐制成,绝无添加人工香料等化合物。“标榜健康的零食依然是零食啊,吃起来比较心安理得,据其标示的卡路里计算,胖得少些但发胖的可能性还在。” “那男主到底何时出现。” 鸭鸭指著我的笔电问。 “你真不识货,这篇小说就是为了颠覆千篇一律陈腔滥调的零食式内容呈现真实。没有男主,男性生物从盆栽到飞禽走兽到都是路人。” 我捉了一大把薯片塞进嘴巴。 我生命里没有男主,并且已经好久好久没男主。有时我觉得恋爱对象这种东西如同选角,有时你指定有时你通过约会来观察试镜;有时是你在面试了数十个人,终于带著些万念俱灰的疲乏选了一个说不出哪里不对但符合部份角色设定的人。有时你看到这个人,灵光乍现,谬思舞动,想为他写一个剧本。可是终于你找到角色,开拍了过程也算顺利甚至自诩上佳,他却决定毁约离组,给你一个无法拒绝怪罪的理由或不惜撕破脸皮,毅然决然去演别人的电影。演出精彩万分演得万众瞩目,演得成熟大气演得出神入化,演得有口皆碑演得有目共赏,演得让你惊艳又痛疾原来他也有这番面貌。你站在爱情的残砖断瓦里,才明白你不是他发光发亮的舞台,你只是他的垫脚石,及/或演员训练班,或永远不会出现在他演员履历表上的不起眼作品。 最看不过有些人以: 「我看不到我们的未来」作分手原因。撇开其微弱合理性,看得到才有鬼,未来这种东西你看得到的话不如当灵媒或者算命大师,保证捞得鼎饱盆满。你干嘛不坦白说姑娘我并不想你出现在我的未来,直截了当粉碎我所有念想。有些温暖和平的分手是慢性毒,在时间里潜伏,在你寂寞迷惑的时候,给曾经受过的伤害及耻辱一个合理的掩饰及解释,再化身希望天使向你招手,不由自主眺望奔跑,砰呯—撞上毒墙铁壁,所有刚拼凑上一些的自尊刚疗愈好的伤口又得重来一趟。 “我觉得你对男人有一种苛刻的偏见。” 鸭鸭摇头。 “我对爱情有一种诗意的成见。” 我举起大拇指给自己点赞。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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