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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四川客家方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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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四川客家方言的流行情况
1.客家话名称
四川的客家人自称“广东人”,把自己说的话叫“广东话”或“广东腔”。而其他的四川人则叫他们为“土广东”(同“真广东”即“广府人”相区别),称他们的话叫“土广东话”(同广府人的“粤方言”相区别)。四川各地的客家话基本被称为“广东话”,威远称为“广东腔”。“广东人”在成都东山还说“土广东”,在西昌黄联说“假广东”,“土广东”、“假广东”的说法是为了与今粤省的广东人相区别而产生的。
客家人在成都东山部分地方,被湖广人称为“山上的人”。这个称呼在客家人看来有被人瞧不起的意味。黄土镇的居民曾绍英(48岁)说,她丈夫罗龙辉(50岁)不会说湖广话,他们到成都去的时候,她丈夫只能用广东话跟她交谈,她不准他说话,原因是别人听到讲广东话,会稀奇地看着你,会说“山上的人来了”。在新都区三河镇的湖广人有时候也用“山上的人”代替“广东人”的称呼,因为那里的客家人住在三河镇附近的皇恩寺(相距约2公里)、白宝寺(相距约3公里)和木兰寺(相距约7公里)几座山丘上。
2.东山客家话流行情况
成都东山地区是四川境内最大的一个客家方言岛。客家话在这一地区普遍流行的情况,具有相当的代表性,由此可见四川全省客家话保存现状之一斑。四川客家方言学者兰玉英对这一地区客家话的流行情况作了深入的考察,现据考察所得,将客家话的流行情况区别为以下几种类型:
(1)“死广东”。
在东山有少数客家人只会说客家话,不会说湖广话,这类人被称为“死广东”。这是带诙谐意味的称呼。“死”,表示不活泛,这里指语言能力不强;“广东”,以祖籍代人,意即语言能力不强的广东人。在黄土镇、洛带镇、十陵镇、西河镇等地都有这种人。其特点是:人数少,年纪大,年幼时没有学湖广话,没有文化,一生差不多过着足不出户的生活。就年纪来说,一般都是七八十岁,像罗龙辉50岁却只会说客家话的人极为少见。
(2)对外人能讲两种话。
过去有一种看法,认为客家人在家里讲客家话,在外面对外人讲四川话。事实并不完全是这样。客家人在家里讲客家话,这是一点不假的;但对外人讲什么话,则要看外人讲什么话。在成都北郊的斧头山下,有一个占地近3 500亩的国宝大熊猫的天堂——熊猫生态公园,它又名成都大熊猫繁育研究基地。成都人把这个基地简称为“熊猫馆”。熊猫馆即建在成都东山的客家之乡——成华区青龙乡境内。笔者在该乡进行调查时发现,一路上遇到的本地人,无论老年、青年,如果与他们谈话的外来人操的是客家话,他们即以客家话应对,如果来外来人操湖广话,他们便以湖广话应对。这个现象说明,东山的客家人差不多个个都是语言天才,他们从小学习双方言,两种方言都说得很好。当他们不说客家话而说四川话的时候,你是难以判断出他们是客家人的。在熊猫馆的工作人员中客家人就有60~70人,他们都会讲广东话和湖广话,在单位上班都讲湖广话,但遇到家乡人就讲广东话,因为觉得更亲热;回到家里就讲广东话,因为这是从小养成的习惯。他们的孩子小时候同时学两种话,一位姓廖的大姐说她的女儿还会说普通话,在熊猫馆里当解说员。
(3)对家乡人讲家乡话。
东山的客家人当听到人说广东话时会把对方当成家乡人。2002年6月,兰玉英从同安乘车去黄土镇调查,在车上买票的时候,用客家话问售票员车票多少钱,去黄土镇要多久,售票员先前说的是湖广话,听到来人说广东话后,他立即改口说广东话。他说好久都没有说广东话了,今天见到了家乡人,非常高兴,所以说起了广东话。熊猫馆的廖大姐也介绍说,在外面遇到家乡人就说广东话,她们所用的“家乡人”的概念也是指说广东话的人。就东山内部来说,操东山任何一个地点的客家话可以走遍东山的任何一个客家乡镇并且会被看成是家乡人。客家话在东山地区成为了广东老家人的标志。
(4)“拗腔”。
在东山各乡镇,都有人数不等的湖广人散居在客家人中间。这些湖广人一般听得懂部分客家话但却不会说。东山客家话把说不好某种话的情况称为“拗腔”,把说话拗腔的人称为“南套子”,湖广人担心因为“拗腔”而被人笑话一般不愿意说客家话。解放以前东山客家人就与湖广人通婚,湖广籍姑娘嫁到客家人家做了媳妇,往往会在很短的时间里就跟着夫家的人说客家话了。今天在客家的心腹地带仍然如此。刘国文是长期支持兰玉英调查工作的发音合作人,他的妻子就是一个湖广人,可是她能够说一口流利的客家话。刘国文开玩笑说,要想说好客家话,最好嫁给客家人当老婆,要不了半年就行了。这个玩笑的背后反映了一个事实:湖广籍姑娘成了客家人的媳妇以后,也会很快改变自己的语言习惯。
(5)蚕食状态下的客家话。
东山客家方言处在湖广话汪洋大海般的包围之中,范围正在逐步缩小,其态势是从边缘往中心蚕食,今天,成都市高速发展的城市化进程对这个客家聚居区的西面和西南面更是呈现出鲸吞之势!四川客家研究中心主人陈世松曾指出:“解放以前,成都市区的客家方言区就在成都币区的边缘,东出牛市口、北出李家巷就进入客家人生活的聚居圈。现在随着市镇建设的发展,牛市口、李家巷已成市区的一部分,而客家人的聚居区的边线,则退至离城10公里以外的青龙、圣灯、保和等乡镇。”商品经济的发展带来的与外界频繁而广泛的接触,因客家老屋的拆除,住进单元式的楼房而改变的聚族而居的生活方式强烈地冲击着客家人的语言观念和行为。我们已经注意到,一些年轻的客家人对自己的孩子已不要求讲客家话了,有的年轻人甚至中年人即使在家里也不愿意讲客家话了。例如,在龙泉驿区同安镇,有一个名叫罗友蓉(36岁)的客家人,会说客家话,她在镇上做生意全操湖广话,她丈大也是客家人,她回家跟公公、婆婆和兄弟姐妹也全说湖广话,即使公公、婆婆说客家话,她也用湖广话应对,家里人只是偶尔听到她用客家话跟自己的亲生父亲说话。大家对她这种语言行为都听之任之,习以为常。
3.四川客家方言保存的原因
针对客家方言离开大本营以后300年之久还在很多地方保存下来的事实,过去有学者认为客家话保存的原因是客家人一直恪守“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的遗训。我们认为客家人对母语的热爱并不是客家话得以保存的真正原因。
关于“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的遗训。兰玉英曾经怀着极大的兴趣,拟定了以下几个问题对这“遗训”进行实地调查:
1. 为什么要讲广东话?
2. 对讲广东话,阿公、阿婆或阿爷、阿娘或别的人有没有什么教诲?
3. 如果广东人不说广东话而说湖广话,老人们会怎么看?
4. 听说过“宁卖祖宗田,不卖祖宗言”的话没有?
这项调查的目的是想了解东山客家人的语言态度,看他们是否在固守祖宗遗训。接受调查的近百人,有居民、农民、教师、学生,分布在洛带、黄土、十陵、同安、西河各镇,其中有洛带镇的86岁高龄但身体硬朗的林阿婆(她耳不聋,眼不花,记性很好),有洛带巫氏大家族中最高辈分的66岁的巫士专,没有谁回答被告知过这样的话。最一致的回答是:广东人家家户户都教自己的孩子说广东话,父母教广东话,小孩子自然而然就学会了。
显然这是习惯使然。对于广东人不说广东话,有的老年人要批评说,自己的话都不说去说别人的话,严厉一点的会指责为忘了祖宗。另有一句话“唔讲广东话冇得发变”很有意思,“发变”指发展变化,此话说的是不讲广东话处境不会有改变。这句话跟忘了祖宗有因果联系,不讲广东话,是忘了祖宗,忘了祖宗就得不到祖宗的保佑了,得不到保佑就只会受苦受穷了。
我们也还没有从客家人的族谱中读到类似的遗训。“说有易,说无难。”我们并不排除有“遗训”存在,即使有也只能说明客家人对语言的看重。在四川客家人的意识中,“广东话”为“祖宗言”是一个普遍而强烈的认识,他们对自己的母语有着深厚的感情这是不争的事实,但这并不是客家方言在四川保存的决定原因,更不是唯一的原因。语言是人类重要的交际工具,一种语言或方言的保存或消失并不取决于人们的主观爱好,而取决于它在交际中是否占据优势地位。对于移民的方言来说,其母语得以保存需要以聚居方式为条件,因为聚居的方式形成了一个由共同人群所组成的特定文化生活圈,某种语言或方言是维系这个文化生活圈的纽带,这种语言或方言就必然地在交际中获得绝对优势。以东山为例,客家人靠近龙泉山聚居,在这个聚居区内他们具有人口众多的绝对优势。1946年,董同龢在调查中就说,有好多村镇,十分之九以上的居民都是广东人。今天在这一地区的十陵镇、义和镇、西平镇、长安乡、万兴乡、黄土镇、文安镇、西和镇、龙潭乡、龙王乡、洪福乡、合兴镇、木兰乡、石板滩这些乡镇的客家人口比例仍在90%以上。在这块差不多同为广东人的土地上使用、代代传承广东话,这是再平常不过的语言习惯。
客家人散居的方式无法保存客家话。三台县的客家人是一个具有散居特点的典型个案。来自赵长松的研究说:“‘宁失祖宗言,不失祖宗田’等客家亮点,在三台客家人中是找不到的。”当初三台客家人进入三台后已无可占可垦之地,他们要耕种土地,只有向湖广人租佃和买入,由此形成了三台客家人居住上散居的特点。在和周围的湖广人交往过程中,客家话逐渐被当地的官话方言所取代,时至今日,仅仅能够在三台客家人的亲属称谓中找到一点点客家方言的影子。还有一个典型的例子。2004年11月24日,兰玉英应邀参加了洛带白居易乐阳祠客家文化成立大会,与会者除了几位来宾之外,有近400位白氏宗亲。来自金堂和青白江的会说客家话,而来自简阳、都江堰和彭山的不管老少均不能说客家话。金堂和青白江的白氏客家人之所以会说客家话,就是因为他们居住在东山这个客家聚居区里,其他散居的白氏宗亲,尽管知道自己的祖籍是广东和平县,但却已经丢失“祖宗言”了。
4.四川客家方言的沟通度
四川各地的客家话能够交流,沟通度较高。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东山客家话与隆昌客家话、西昌客家话比较接近,与仪陇客家话的差别更大。2004年3月在仪陇举行中国帅乡客家文化论坛期间,兰玉英用洛带的客家话与当地客家人作交流,虽能听懂对方的话,但比较费劲。龙泉区博物馆的刘世旭老师去西昌黄联搞调查,用洛带客家话跟黄联客家人完全能够交流,隆昌胡家镇廖家湾的廖忠才今在十陵镇政府工作,他与十陵镇的客家人完全能够交流,他感到十陵客家话与他的家乡话差别甚小。四川客家话与闽粤赣不同地点客家话的沟通度有别。与闽西的连城客家话难于沟通,东山客家人普遍觉得跟梅县客家话不能很顺利交流。洛带的巫氏是东山的望族之一。巫氏家族中的巫士专介绍说,他于1998年去福建宁化老祖宗那儿祭祖,和宁化的客家人及前来参加祭祖的国内外的巫氏宗亲交流没有什么问题。1999年,宁化巫氏宗亲会会长巫盈才来洛带,他在大会上讲的话,当地巫氏族人能够听得懂。从仪陇客家家人陈泰阶到粤北寻根所记的文字中,知道仪陇客家话与粤北客家话完全能够通话。成都客家人白德兴等人曾两次回到广东祖籍和平县,他们跟和平县的宗亲完全能够交流。四川客交流话之间虽然能够交流,但各地的客家话都带上了不同的地域特色。一个原因是不同地点客家话内部相互影响不同,如在仪陇是粤北韶关来的客家人居多,在东山是五华及其邻县的客家人居多,两地的客家话所受到的祖籍方言的影响有差别;第二个原因是受到所在地西南官话的不同影响,东山的客家话明显地受到了当地的强势方言成都话的影响,仪陇的客家话则受到了当地的强势方言仪陇话的影响。不同的影响在语音、词汇和语法方面都有体现。各地的客家人对自己的客家话怀有执著的认识和感情,一般都以自己所操的客家话为标准客家话。黄联客家人说刘世旭的客家话不标准,而刘世旭则说黄联客家人所说的客家话不标准,在成都东山保和的客家人也说洛带的客家话不标准,这是很有意思的现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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