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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衣記(一面看故事一面學歷史跟看美美的傳統服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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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先我得解釋這故事時代背景發生在明末清初,以及滿清政府所推行的剃發易服所帶來的影響
汉族自古以来就非常重视衣冠服饰。《孝经》有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敢毁伤,孝之始也。”汉人成年之后就不可剃发,男女都把头发绾成发髻盘在头顶。满族的发型与汉人迥异,该族男子把前颅头发剃光,后脑头发编成一条长辫垂下。汉人的服装汉服以交领、右衽、无扣等为主要特色,满装的主要特点是立领、对襟、盘扣等。
清朝由居于中国东北的满族人建立。在入关之前,满族统治者在关外已然推行“剃发易服”政策。对被征服的汉人一律强令改变发式、更换服装,投降的明朝将士也必须剃发易服,作为臣服的标志。
清军于1644年(明崇祯十七年)入关时曾颁发“剃发令”,因引起汉人的不满和反抗,于是公开废除此令。1645年清兵进军江南后,汉臣孙之獬受到其他汉大臣的排挤,恼羞成怒之下向摄政王多尔衮提出重新颁发“剃发令”。于是,多尔衮下令再次颁发“剃发令”,规定清军所到之处,无论官民,限十日内尽行剃头,削发垂辫,不从者斩。其执行口号是:“留头不留发,留发不留头”。汉族人民为保护世代相承的文物衣冠进行了此起彼伏的斗争。清朝统治者对此进行了暴力镇压,例如1645年发生的嘉定三屠事件即与“剃发易服”有关。此起彼伏的斗争历经37之年久,最终结果是满族封建统治者取得胜利,汉族大部分生者都剃发结辫,改穿满族衣冠;坚持不愿改换衣冠者要么被杀,要么逃到海外,要么遁入空门,带发修行。
http://baike.baidu.com/view/15692.htm
扬州城里有间云裳阁。
很小的店铺,装饰也很简朴,然而却因为那块紫檀木的匾额,即使夹杂在繁华如锦的大街上,也能让人一眼认出来。
匾额上熘了金的梅花纂字古雅优美,丝毫不输当代的书法大家,有好事者去打听出处,老板娘兼唯一的裁缝总是淡淡的道:“那是外子所书。”语气和表情都云淡风轻,丝毫不理会听者惊诧的神情。
对于云裳阁的老板娘,人们唯一的了解就是她自称夫姓黄。没有任何人了解她的来历,她丈夫的名字,以及她为什么常年穿着古雅的深衣(注:1) 。有人猜她早寡,可她看起来那么年轻,身上也没有任何该在守孝是穿戴的衣物;有人猜她未嫁,可是她落落大方的举止,完全没有未出阁女 儿的羞涩。。。。。。这美丽的老板娘全身都是迷,宛如一瓶未曾封严的陈年美酒,神秘馥郁的香气在扬州城里暗自弥漫。
和她的美丽一样著名的是她的深衣,一年四季,她总是穿着古雅的礼服,有时是直裾(注2),有时绕膝(注3),然而不变的是典雅的神韵。没有人去责怪她的不合时宜,深衣之于她,就像清池之于芙蓉,白雪之于梅花,仿佛她的另一层皮肤般,契合着她的气息。她就像从古画中走出的仕女,明艳苍然,隐隐的带着古意。
离清军入关时那场屠戮已经十三年了,扬州城在废墟和死者的白骨上得以重建,渐渐恢复了往日歌舞升平的繁华。出卖良心和靠死难者发财的人们握着大把的银票,又开始在青楼酒坊一掷千金。各式各样华美的汉服在街头出现,其中夹杂的若干旗装(注4),总能招来一片羡慕或鄙夷的 眼光。偶尔有落魄的文士,醉酒后拖着细如鼠尾的小辫子(注5)在酒肆大哭哀我大明,然而两天后在街头示众的尸身,让人们心照不宣的选择了沉默 。白白的牺牲了姓名,却连茶余饭后的谈资都不是,于是这样的文士也渐渐绝迹。男子们自我安慰着,人活一世安稳最重要,拖着金钱鼠尾又如何呢?好在女子不用易服剔发,依旧有青楼梦好,豆蔻词工。扬州城终于安定了下来,到处是一派欣欣向荣的繁荣景象。
云裳阁的生意却并没有因为扬州城的复苏而好起来。云裳阁只承制女装,并且只做汉服,这就让生意白白的流走了很多。如今有哪个女子不想做写满族样式的衣服呢?时新不说,穿上旗装,总有种高人一等的感觉,走在街上,那群兵匪流氓也不敢对自己调戏非礼。就是那些守旧的姑娘,制衣的时候也喜欢把上襦做成偏襟,加些盘扣蝴蝶扣,免得让官府怀疑是匪类而惹祸上身。临近的估衣铺都在门口挂了旗装样衣,只有云裳阁还固执的坚守着,店堂里陈列的仍是清一色的汉服。乏人问津一段时间后,老板娘索性连那些褙子比甲襦裙(注6)一概收了,只留下满铺的深衣。这样一来,原本还肯光顾的客人都不肯上门了,生怕会被当成反贼问罪。
连续半年没有客人上门,人们都猜想云裳阁是坚持不下去了。的确,老板娘本来就苗条的身段越发的瘦,如一缕烟,随时都有可能被风吹散。然而店里陈列的深衣越来越多,材料也越来越华贵美丽,她每日仍在不停的剪裁着,似乎不肯让自己有时间停下来思考。七夕之夜,有人窥见她身着玄色的五重衣在庭院内伫立,似是婚服,样式材质无不美丽绝伦,直是让人想起“天衣无缝”这四个字来。
于是又有人说她根本不靠这店铺过活,她的丈夫是前朝的王侯公卿,各种猜测和中伤纷沓而来,流言在乌蟾道士到来的时候达到了顶峰。
乌蟾道士是在黄昏的时候来到云裳阁的,那时她正忙于剪裁一块素白的冰锦。夕阳给她的身影镀了一层朦胧的晕,原本就美丽的容颜仿佛不存在于这世间。乌蟾道士甫一见到她,竟然呆立在门口,半晌都无法言语。老板娘发觉有人在门口,正欲盘问,然而抬头看清了他的装束,微愠的表情竟然化做了怔忡的迷离。
乌蟾道士的道袍与束冠,本来皆是最普通的材质,却因为他的不凡气度而别有一番风骨。看到久违的发式与衣妆,老板娘心里一动,几乎流下泪来。
恭恭敬敬的让座倒茶,她按捺不住忐忑不安的心情。和那个人真的很像,那相似不在眉梢眼角,甚至不在言谈举止,而是在于广袖网巾下蕴涵的朗朗风姿。
没有客套,没有开场白,乌蟾道人从背上解下青布的包裹放在桌上,刻意不去看她的脸。从关外一路背到扬州,包裹很旧了,隐隐的泛着白色。老板娘楞了一下,随即接过包裹来,却不着急打开,只是轻轻抚摩着泛白的青布。许久没有声响,乌蟾道人抬头去看她,她苍白如纸的脸竟然没有一丝波澜。
原来她早就预料到了。乌蟾道人想起关外的那个男人,再看她憔悴的容颜,心没来由的痛楚起来。
“你是云裳姑娘吧?”声音有些颤抖,还有什么好疑问的呢?就如那个人所言的,除了她,再没有别人有那样绝世的容颜。
像挣扎般,她拼尽全力颔首,指尖的颤抖泄露了她内心的恐惧。强迫自己狠下心来,她闭上眼,摸索着解开了包裹的结。
熟悉的感触,像是日日夜夜纠缠不息的梦境,又像是自己的另一重皮肤。云裳睁开眼,就看到了它。
五重衣。一重套着一重,直到三生三世,永不分离。
“我在关外遇到了一个人。”乌蟾道人缓缓的道,然而声音干涩,全然没有往日的清朗明亮,“他要我把这个带给你。”
像是没有听到,云裳注视着玄色深衣上的花纹。这样精美的纹路,想必没有第二个人再织得出来了吧?每一次梭子往返,都有甜蜜的憧憬与期盼,少女的世界里,原本就不该有哀伤与痛苦。而那个男人,他广袖飘飘,清俊的姿容让她的心为之迷醉。从此,她的世界就只有两只广袖那么宽,一袭深衣那么长。
“他说他深知此去必死,所以让我把它带回来。”就是这样,乌蟾道人想,就是这样两句话,颠簸了千里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也许该就这样转身离去,然而面前的女子让他无法释然离开。他想过她会痛哭,她会质疑,甚至想过她会寻死,然而这样平静如水的接受,却远在他的意料之外。云裳凝视着五重衣,紧抿的嘴角有淡淡的一抹甜蜜,就那样流泻在苍白的容颜上,竟然焕发出无以名状的光华。是在回忆吗?记忆里总有岁月遮掩不了的光华,纵然经过万世沧桑,直至这世界都荒芜了,仍然留在心间,璀璨如初。
“你知道吗?”不知过了多久,云裳突然开口,却全然不看乌蟾道人,只是注视着一片飘渺的虚空。“这件五重衣,原本该是我们的婚服。
”
这件五重衣,原本该是我们的婚服。
人这一生中,总会有无法忘记的事,也许当时看来微不足道,然而时光流逝,即使刻骨铭心的眉眼都模糊了,它也依旧历历在目。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有时甚至记不清沧安的脸,可是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他穿的衣服我却永远忘不掉。那是件宝蓝色的深衣,他就站在一丛竹子里,芝兰玉树一般,让人怀疑他是天上的神明。。。。。。
我是文绣坊的织工,而沧安是扬州望族黄家的公子。第一次遇到他那年,我还只有十五岁,随着师父一起去黄家为沧安的冠礼准备衣服第一眼看到他,我就觉得他是天下最俊美的男子。师父笑他是呆子,哪有人每天不分场合的穿着深衣?可是我知道,天下不会有任何人,穿起深衣来比他更英俊。就像是从古画里走下来的男子,那么俊郎飘逸,宛若芝兰,除了深衣,还有什么服饰能衬托他的姿容?他的脸,和深衣长长的广袖,飘然的衣袂一起烙印在我的瞳孔上,至死不灭。。。。。那天回到文绣坊,我就像着了魔一样,又剪又裁,做了我生平第一件深衣。第二天再跟师父去黄家时,我就偷偷的把它穿在中衣里面。然而沧安还是发现了,他把我拉到一边,笑着对我说,深衣很美,为什么要穿在里面呢?他笑起来那么好看,两颗眼睛就像晨星,从此,我便也像他一样,每天都穿着深衣,哪怕师父严厉的呵斥,姐妹们刻薄的讥笑。。。。。
也许是个很俗套的故事,富家公子与下贱女子私订终身,最终演变为薄情郎与痴情女的故事。然而沧安并不是那样的人,他既认定了,便一定要娶我。他带我离开了扬州,隐居在小山村里,过着近乎与世隔绝的生活。我终日缝着我们的婚服,他则安静的在我旁边陪伴,我们约定
好,婚服制好后便要成婚。那些日子我们多么幸福,关于外面动荡的传言,我从不留意,我关心的,就只有我们的婚服和之后百年的长相厮守
。我深知沧安对服饰的讲究,所以这婚服我做的隔外细心,直到一年后,才基本完成了。
就在我准备织沧安的腰带时,满洲人打进了扬州城。
为了逃避易服剔发,我和沧安在山中躲了一年,我知道,沧安是宁死也不会脱下他的深衣的。那一年真的很难熬,生活上的不便倒还是其
次,每日的提心吊胆才让人无法适从。死了或许还好,至少能死在一起,然而我怕的,恰恰是他死了我还活着。。。。。
一年以后,清庭颁布了十从十不从,沧安还想躲下去,我的身体却吃不消了。他从古籍上读到女真人在北荒有一个宝藏,若是毁了这个宝
藏,那么女真的气数也将近。他带走了他那件婚服,要我回扬州等他,我知道,他这一去,我便再也见不到他了。
离别的那天天朗气清,他仍然穿着他的深衣,我帮他束好了象牙的网巾。他执意要做这样的装扮,满街都是满洲人,他这样出去无异于自
投罗网。可是他一再坚持,我就不再反对了。仔细想想,自从我们相识,我从未反对过他,总是他说什么我便做什么。他说了,要我在扬州等
他,所以我就在这里等他。。。。。。
“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云裳拨了拨烛芯,火光陡然一暗,然后又亮了起来。乌蟾道人想说点什么,然而他的喉咙又干又涩,发不出
半点声响。
“你知道他是在哪里死的,对不对?”云裳抬了头,突然问道。她脸上极快的闪过一种神情,让乌蟾道人的心奇异的搏动了一下。他几乎是
下意识的颔首,随后便发现不对,却已经来不及了。“带我去好吗?带我去他死的地方。”云裳急切的说道,竟然不顾礼节的拉住了乌蟾道人
的衣畔。乌蟾道人后退一步,她的手绵软的没什么力气,然而要挣脱,竟然有那么难。
“你若不带我去,我就沿途一座城一座城的找。”云裳倔强的说道,“总是会知道的。”
早在来扬州之前,乌蟾道人就预料到了她会提这样的要求,也早就想好了应对的话语。然而现在这一切都白费了,他根本就不曾料想到,
倔强的女人竟然会这么美丽。
在北上的马车上,云裳揭开层层包裹的冰锦,露出她携带的小檀木箱。箱子里面锦绣灿烂,竟然全是精致华美的腰带。“每年七夕,我都
会织一根腰带给沧安,我总记得,他拿走的婚服,我还没有织腰带。。。”
她把脸靠枕在箱子上,苍白的脸阴在阴影里,模糊的看不清表情。乌蟾道人数了数腰带,十二根。
他们分开已经整整十二年。
自己遇见黄沧安是在三年前,这三年里,又发生了什么呢?在去扬州之前,他已经打定主意不带她来北方,然而现在一切都要重新计划。
如果她真的知道了真相,自己又将如何对她解释?或许他不该把那套婚服带回去,就让她永远怀着微弱的希望在扬州等待,等待有一天她的恋
人会回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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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
发表于 26-9-2009 04:2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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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不想听听我的故事?”乌蟾道人笑着问。
“我知道你不是真的道士,”云裳低低的说,“其实我已经猜到了。你跟沧安一样,都不肯易服改发,所以你要出家,是不是?”
也不等他回答,云裳自顾自的说道,“沧安如果不是因为我,大概也会这样做吧。”
马车一路向北行进,景色渐渐发生了变化。一路上,云裳总是沉默的,而乌蟾道人却越来越不安。这一天,两人终于到了长城脚下。
“就是在这里,我遇见他,他说他要去一个地方,此行必死。”乌蟾道人稳了稳心神,强迫自己狠下心来说谎。嘉峪关就在不远处,凛冽的
风从脸上扫过,吹得衣摆猎猎作响。
“其实跟本不是这里,对不对?”
“什么?”乌蟾道人一惊。云裳笑了一下,“他一路穿着深衣,又没有剃发,怎么可能走得到这里呢?”
“他自然会乔装一下。。。”
“不会,”云裳断然说,“沧安他决不会脱下深衣。你为什么要骗我,他根本就没有死对不对?”
乌蟾道人抬起头,就迎上了云裳的目光。嘉峪关上空正是一抹血色的残阳,浓浓的勾勒出云裳纤细的轮廓,就如同初见她的那个黄昏,那
样一种摄人心魄的美丽。在那一瞬,之前的还存在的某些疑惑彻底的瓦解了,乌蟾道人彻底的明白了黄沧安为何会在一丛修竹中恋上这个织工
。云裳的脸上,是无比坚定决绝的神色,当她的恋人做出决定时,永远不会有质疑、阻拦和劝戒,她只会安静的等待着,用流逝的青春做刀戟
,以古雅的深衣为战袍。无需再瞒她了,乌蟾道人长叹一声,明知道欺骗是最仁慈的方法,可面对这样的容颜,准备好的谎言和计谋全部灰飞
烟灭。云裳早已经准备好面对一切铺天盖地的悲哀和恐惧,只因那是她的恋人,她要再见他一面。
“我明白了,”乌蟾道人说,“我会带你去找他。三年了,但也许他还会在那里。”
马车折向西行驶着,云裳缄默不语,斜靠在车厢的壁板上,苍白的脸上没有风雨和阴晴。乌蟾道人看着她袖口露出的半截皓腕,心里轻轻
的叹息着。离开扬州以后她越发的瘦,手腕纤细的一折既碎,苍白的脸色里渐渐透出病容,小小的脸像一盘青透的玉。想要说的话一句也说不
出口,乌蟾道人的心仿佛被人摄住,不断的挤压和蹂躏。沉默的旅途向前延伸,两人都不肯说话,沉重的空气里有淡淡的哀伤气味。乌蟾道人
突然害怕起此行的终点来,如果可以,他希望这条路无限的延伸下去,让他能永远凝视着这个女人,纵然她心里有至死不愈的伤。
云裳不肯再下车,于是不停的更换马匹和车夫,马车得以日夜不停的奔驰下去。就这样,这段旅途的终点,终于近在眼前了。
云裳在马车里闻到尘土味,淡淡的腥臭味和冬天时特有的幽香。已经到冬天了吗?她不知不觉疑惑起来。这些日子不停的在马车上颠簸,
一条路仿佛没有止境,让她产生了一种错觉,仿佛她的余生就该在这条路上奔波不息,直到鬓发斑白,容颜枯萎。。。。。。现在到了尽头,
她却突然茫然起来。她的一生也许就在这里终结了,云裳站起来,带着点奇异的眩晕。马车外冰凉的空气带着一种致命的蛊惑,她稳稳心神,
踏出脚去。然而有一只手拉住了她,温暖的手有宽厚的手掌和修长的手指,疯狂急切的微微颤抖。
“不要去。”乌蟾道人的声音里带着恳求的意味,云裳望着他,没有避开他的目光。
“不要去,我们回扬州去,我们在一起,我和你,我们永远都不要分开。”
云裳看着他,他的脸真的很英俊,带着热切的眷恋,让人隐隐的心痛起来。她不禁想着,如果在一开示她遇到的是他而不是沧安,那又会
有怎样的结果呢?
如果是他,是不是就不会有血流成河的梦魇,是不是就不会有如影随形的恐惧?如果是他,是不是就不用忍受那场痛彻心扉的分离,是不
是就不用挨过永远不逝的漫漫长夜?如果是他,今天的她,是不是就不用去完成一个早就注定的结局?
如果是他。。。。。。她突然笑了,如果是他又怎样?分离仍是分离,痛楚仍是痛楚。铁和血交错,火红的战马马蹄下全是死者的尸骨,
对于爱情,这注定是最坏的时代。
挣脱他的手并不需要多少力气,只一下,她就站在了凛冽的寒风里。闭塞而安静的村庄突兀的跳入她的眼帘,无须询问,她仅凭着直觉信
步走过三人合抱的槐树,走过乌黑湿滑的井台,走过惊愕凝视着她的男男女女。。。。。。她的脚步轻灵的仿佛不受地心引力,似乎那不是她
的脚,又似乎她一路在云雾里飘摇。终于,她看到了那间小屋。
带着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她想起她和沧安在乡间度过的那一年,她一生中最快乐安宁的时光,都是在一间小小的房子里度过的。房子很
小,但沧安极力做出飞扬的檐角和雕花的窗棂,青色的瓦当上是他设计的典雅图案。。。。。。当年的小屋就这样突然闯进眼帘,她有些惊愕
,有些茫然,接着就是无休无止的心痛,让她几乎窒息。
村童的嬉笑声传来,她机械的闻声望去,一群孩子正在戏弄一个中年的男子。他显然是喝醉了酒,步履蹒跚,手里还仅仅的护着装酒的小
瓷坛。或许是太想冲出顽童们的包围,他猛然向前一冲,却踩在了马褂的前襟上,狠狠的摔倒了。酒瓶砸在地上,酒浆溅上孩子们的脚,他们
嬉笑着跑开。那男人不顾站起来,就急忙去抓碎裂的酒瓶残片,把仅剩的酒倒进嘴里。喝得太急,他撕心裂肺的咳了几声,随手用袖子擦去了
唇边的唾液。像是没有大碍,他摇晃着站起来,蹒跚如学步的孩童,手里还把玩着破碎的瓷片。虽然一直没有抬头,然而云裳还是看清了他的
脸。
她翕动着嘴唇,然而并没有发出任何声响。束冠下俊美里脸和深衣的两只大袖,不断的在她眼前飘动,最后如一只风筝,遥遥的飞过白云
里去了。她漠然的看着沧安身后的那条辫子,细如鼠尾,仿佛自知猥琐般的蜷曲着。一路上的种种疑惑和猜想终于都一一验证,她平静至极,
犹如巨响到了极至时别样的寂静。恍惚里有谁的声音响起来,是谁呢?
“他一路经过了南夷的地区和荒芜人烟的山脉,吃了很多苦。走到边境时,确仍被清军捉住了。。。”乌蟾道人没有再说下去,他没有办法
再说下去。一尾雪花悠悠然的落在他脸上,冰凉而微带一点刺痛,原来十月的北方,已经开始下雪了。他看着云裳,他没有办法不看她。她的
脸雪白,像肩头的雪花,仿佛一做雕塑,而非一个真人。他早知道不能带她来这里,然而知道了又如何呢?
两个人就这么沉默的立在雪地里,沧安早已进了小屋,云裳的视线却仍看这他刚才摔倒的地方。隔着重重叠叠的山峰和河流,隔着三生三
世的樊篱羁绊,她看着她的回忆。时光流逝,雪一直下。
“先生。”不知道过了多久,她轻轻的说,然而没有看乌蟾道人。
“恩?”
“你不知道。。。。。。在那天你刚进门时我就觉得,你很想那时的他,真是太像了。。。。。。”云裳回转过身,脸上的表情,竟然是鲜
明的带着笑。
阴暗的小客栈里竟然还有这么精致美丽的古镜,云裳慢慢的梳着头,哼起儿时就谙熟的嫁歌来。一梳白头到老,二梳子孙满堂。
她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原以为十二年过去,无论如何都要苍老了,然而精心梳起的灵蛇髻称得她眼波灵动,她才诧异的发现自己依旧保有
着十二年前的容颜。近三十的女人,也许都有这样脆弱的娇艳吧,但无论如何,她一定是要老去的。
她身上穿着雪白的绕膝裙,素雅,然而太过惨白了。她想要深厚温暖的颜色,象征着天与地的无穷无尽,预示着某一天无休无止的快乐和
幸福。
她知道,会有那么一天。
玄色的嫁衣,一重一重的穿好,如仪式一样的庄重而仔细。她凝神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就像黄昏走进青庐的新妇,神色淡定而带一点甜美
。净水洗过面,淡淡的擦了铅粉和腮红,她拿起胭脂,轻轻的在抿在唇上。
“进来吧,门没有锁。”装扮完毕,她头也不回的说。门被推开了,乌蟾道人尴尬的站在门后,就那样靠着门,似乎是要保护她,维系他,
可他的表情那么疲倦,像是离开了斜倚的门框就要昏然倒地。是啊,他疲倦了,就像她疲倦了一样。在渺茫的希望中倔强的寻求着,拼命守护
着自己坚持下去的理由,然而所做的一切努力,只不过是想找寻一个可能不存在的地方。
“站了那么久,很累了吧。”她回转过身来,笑容甜美凄艳,“我漂亮吗?”
“很美。”的确很美,她长长的鬓发垂下来,小小的脸在阴影里美的不真实。黄昏的光斜斜的映照,她玄色的嫁衣上泛起金色的辉。然而他
有不敢看她,她的脸上有某种东西,让他心痛到无法直视。
“你知道我为什么知道你骗了我?”云裳笑了起来,昏暗的光线加上嘴上明艳的胭脂,这笑被渲染放大,一分笑意竟然变成十分欢喜,“其
实根本没有什么靠得住的理由和推论啊。我不相信你,无非是你看我的时候,总是躲开我的眼睛罢了。”
乌蟾道人没有说话,云裳想是也不期待他接口,只是自顾自的说下去。“别人都说我很漂亮,沧安也这么说。我问过他为什么愿意带我走
,他回答我是因为我美丽。这回答不高尚,不可靠,并不能使一个女人满足。但是它至少是真实的,像我这种女人,除了美丽,又有什么长处
呢?沧安爱我,愿意和我死在一起,我又有什么不满足。”
“我。。。。。。”乌蟾道人想说什么,却被云裳打断了,“先生,若是我不美丽,你还会不会想要带我回扬州呢?”
乌蟾道人无言以对。他眷恋的,无非是美丽的光景罢了,然而借由这眷恋,生出怜惜的心情,进而有了想要保护的欲望,最后竟一步步的
走向了不可见的深处,生生死死都不可断绝。
见他回答不了,云裳笑道:“那些易了服的人总是安慰自己,不管穿什么衣服,不过是一张皮而已。然而我的美丽不过也是一张皮而已,
不是仍然有为之执着的理由吗?这些年来,总是有人承诺要带我走,然而,其实我哪里都不能去。。。。。。我也想过,我是不是应该继续等
一个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的人,永远受着这些渺茫的近乎不存在的希望。也许那时候死了反而比较好,至少不用再这样无休无止的等下去,一
点一点的被时间凌迟。有好几次,我都想要离开扬州,不要再等了。。。。。然而在要脱下深衣的时候我却停住了,我知道,我用远没办法放
弃,就算那只是一张皮,就算那只是一个渺茫的希望,我唯有在那里等着,哪里都去不了。。。。。。”
她轻轻抚摩着自己的衣袂,“其实我知道,沧安是骗我的,就像这衣服一样,怎么可能只是一张皮而已呢?”说罢她释然的笑了,“积压
了这么多年的话,今天都说了出来,恐怕是鼓噪了,还请先生见谅。”然后,没有寒暄,没有客套,她就那样径直的把门关上了。
[ 本帖最后由 开始忘了 于 26-9-2009 04:22 PM 编辑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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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6-9-2009 04:22 A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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