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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織田信長

[小说:历史]《源氏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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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3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兩人絮絮叨叨說了一陣家常話,源氏便乘機說道:「想必內大臣每日都來探問你吧?
若能順便見到他,就太好了。我本有一事要告知他,總是難得見他一面。令我心下甚為
焦慮。」太君答道:「恐因公務纏身,或並不關心我吧,不過偶爾來看看罷了!不知你
有何事要告訴他?夕霧的確曾懷恨過他。我曾對他言道:『事已至此,你若因厭惡他們,
硬將他們隔開,於他們已傳出的聲名,並無用處,反教人當作笑柄,譏議不已了。』但
他從小便有個怪脾氣:一旦下了決心,便很難更改。所以我也無可奈何啊!」她如此說
著、心下以為源氏要告訴的是夕霧與雲居雁之事。源氏笑道:「此事我也有所耳聞,心
想事已至此,內大臣或當應允了,故亦曾勸他乾脆成其好事吧。但我見他對二人申斥得
甚嚴厲,便痛悔自己多嘴多舌。我想,萬事皆有洗清之時,難道獨獨此事不能洗清麼?
只是這末世惡濁,要等來那徹底洗清之水,談何容易!唉,這類事,於此時代,總是愈
來愈壞,愈差愈遠了。聽說內大臣找不到如意女婿很惱火,我對他又甚同情。」接著他
又說道:「不過我想告訴內大臣的卻另有其事:有一個女孩兒,本該由他撫養,因情況
有誤,偶然被我尋到,撫養在家。那時皆不知實際情況,且我家子女甚少,也無意明查,
以為即使冒充亦無妨,故便將她認作女兒,撫養至今。但不知皇上從何處得知此事,曾
對我言及。他道:『宮中沒有尚待,內侍所的典禮常不盡人意。朕本當從官中選拔。雖
有許多進宮多年,門第高貴的女官謀求此位,但皆不合朕意。朕欲從聲望日隆的望族中
選出。』他向我暗示,欲選我所找到的女兒,我又怎敢妄言不當呢?凡女子入官服務,
決須按照自己的身份而立志就職,方為明智之舉。倘只例行公事,司理內侍所事務,干
好本職行政,這便枯燥乏味了。但也不能一概而論,凡事還須憑本人能耐。我將想送她
入宮為尚待之意告訴她時,乘便問及她年齡諸事,方知她竟是內大臣苦苦找尋的親生女
兒。進宮之事,我想徵求內大臣意見。但總見不了他的面。致函請他擔任著裳儀式中結
腰之職,他又因太君貴恙謝絕。如今太君病體稍安,我想請太君將此事轉告內大臣。」
太君答道:「唉,這究竟為何事啊!經常有各式各樣的人自稱是內大臣的女兒前來投靠,
他一概都收留。你剛才說的那個女子是否也是因此而來投靠你呢?你令人尋女,她聽說
了便來找你麼?」源氏說:「內大臣十分清楚內情。只因她為平民所生,倘聲傳出去,
必惹外人恥笑,敵對夕霧,我亦未曾洋告真相,務望太君謹慎為要。」
    太政大臣探訪三條鄰的消息,傳入內大臣邸內,內大臣惶急道:「太君那裡人手不
足,招待這等貴人恐怕力不從心。又無精幹之人,照應隨從車馬,安排貴賓座位。夕霧
中將恐也來了。」即教諸公子與素來相近的殿上人等去三條郵協助料理,並囑咐道:
「酒餚果蔬等,務須奉呈殷勤,不得稍有怠慢。我本應同往,惟恐反倒嘈雜。」此時,
內大臣收到了太君的來信。信中道:「今日六條院大臣前來探病。此地設備簡陋,僕從
欠缺,深恐怠慢責人。茲有要事相告,務望見信即行,然勿言因我來信。」內大臣想:
「有何要事呢?恐又是雲居雁之事,夕霧向他們哭訴吧?」又想:「太君暮年,余日無
多了。為此事她屢屢相助。倘源氏屈尊開口,倒叫我難以回絕。惟我總不喜夕霧冷酷少
語,倘日後機會適當,我且佯作順從,答應吧!」他估摸若源氏與太君協力相勸,要作
回絕,則更不便了。然而轉念一想:「何出此言?萬萬不可讓步?」竟又突然變卦,足
見其性情何等之頑固。末了他想道:「既然太君已來信相催,源氏太政大臣又在等著見
我。若不前往,實在是說不過去。我且前往,靜觀事態,見機而行吧。」打定主意,極
考究地著了裝,傳叫隨從人等休得鼓噪,便直赴三條邪。
    在眾公子的簇擁下,內大臣顯得穩實莊重,威儀赫赫。內大臣身材頎長,不瘦不腴,
面貌莊重,步態沉穩,天然一副朝堂重臣之態。他身著淡紫色裳衣,外罩白飽,卻也華
彩畢現悠然自得。源氏太政大臣則外穿中國白經常禮服,內襯流行的深紅內衣,神態了
無羈縛,自有責人風度。他身上似有神光輻射,使盛裝輝飾的內大臣也黯然失色。內大
臣的眾多公子皆眉目清朗,侍立父親旁側。其異母弟籐大納言與東宮大夫儀表亦頗不俗,
此時皆隨來探病。另有許多頗有聲望的殿上人,也不召自來。此外藏人並、五位藏人、
近衛中少將、非官等十余人,也會聚一堂。於是三條院驟然熱鬧起來。加之五位、六位
的殿上人,以及尋常人員,真是難以計數。太君厚筵款待,就籌交錯,請人皆醉,共祝
太君福壽永昌。
    源氏太政大臣與內大臣難得一晤。昔比已存芥蒂,事無鉅細,皆要爭執。如今請人
濟濟一堂,各言昔日風流事,杯盞交歡,這二人也便拆了著灣,暢敘今昔,互言近狀。
不覺已到日暮。內大臣道:「倘我今日不來奉陪,便無體面。但若明知你大駕光臨,卻
因無召喚之故未來,則當受責。」源氏答道:「當受資的是我。我有太多的煩厭之事
呢!」似有未盡之意。內大臣以為他要談雲居雁之事了,便緘口不言。源氏續道:「你
我二人自來心無遮飾,公私大小造事,皆坦言相商,猶鳥之雙翼,協力事君。後來都為
細微私務而稍違素志,但彼此赤誠以待,根本志望不曾有變。恍德數載,皆鬢染微霜了。
回思如煙往事,頗覺依戀。近年你我皆為朝廷重臣,繁務所羈,竟難聚會。但你我終屬
至親,當略減威儀,常來常往才是。凡事常有不如願者,令我頗以為憾廣內大臣答道:
「昔日我們確實甚為親近。乃至任性忘形,不拘禮節。常蒙誠心相待,心無芥蒂。至舖
位朝廷,我實難與你並行如烏之雙翼。幸蒙鼎力相助,使我以碌碌庸人而列於顯要。此
思怎敢或忘。惟年事漸增,凡事力難從;動了啊!」
    源氏便趁機將玉望之事委婉相告。內大臣聽了呼噓不已,道:「唉2此女遭此離奇
之事,甚是可憐啊!」說時不禁泣下。又道:「當時我甚為擔憂,曾四處尋訪。由於憂
愁過甚,竟無緣無故給你洩露。當年四處飄泊,任情不拘。生下各類子女甚多,卻任其
流落異地。今日我稍有地位,每念及此,便覺失盡體面,自愧不已。我設法將其找回,
看著卻又覺可憐。我首先想到的便是此女。」他回想起昔日雨夜放蕩不羈所做的種種評
語,時哭時笑,兩人皆不拘謹了。時至深夜,皆準備返家。源氏道:「今日聚首,勾起
對早已遺忘的少年往事的回憶,真叫人眷戀難忘,不堪忍受。我真不想回去啊!」源氏
向來並不怎麼多愁善感,此次恐是酒力所致吧?竟低位起來。太君自不待言,她見這女
婿相貌更勝昔日,權勢也更為值赫,便記起早死的女兒葵姬,甚感痛惜,也哽咽淚流不
止。那打扮成尼姑的姿態尤其令人感動。
    二人雖相談甚歡,源氏卻並不談及夕霧之事。他擔心內大臣拒絕而自討沒趣。但內
大臣見對方不提也就佯作不知,只管悶於心間。臨別之際,內大臣對源氏道:「按禮本
當親送回府,但深恐冒昧,倒使旁人詫怪,請恕我無禮。今日勞駕惠臨,改日當到府上
致謝。」源氏對他說道:「尚有一事相請:前日之請,務望允諾並準時出席為是。」兩
人皆面有喜色,各自返駕。一時僕走從呼,頗見聲威。內大臣的隨從都在猜測:「兩位
大臣難得一聚。我家大臣今日面有喜色,是否太政大臣又把何政權讓與他了呢?」眾人
胡亂猜測,卻無人想到玉量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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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3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突然得知玉是為其親生女兒,內大臣心下忐忑,急欲見之。他想:「馬上將她接至
家中,父女相認,恐有不妥。源氏尋獲她時,果真毫無私心麼?恐因礙於各位高貴夫人,
不便公然細她為妾,而私下寵愛她,又恐惹起世人非議,無奈之余,才向我言明吧廣他
心裡甚覺不快,但轉念一想:「倘源氏太政大臣真願納她為妾,豈有不成體統之事?惟
太政大臣要送她入宮,定遭弘徽殿女御嫉妒,自討沒趣。但無論如何,太政大臣的意旨
卻不能違逆。」他在心中反覆思量。其時乃是二月初。
    據陰陽師反覆推算,十六日前後均無吉日,淮二月十六日春分還算不錯。此時太君
病也有所好轉。源氏便抓緊籌備著裳儀式。他來到玉置房中,向她詳述前日向內大臣挑
明實情之事及儀式中的注意事項。玉是感其誠心,心中恰悅,覺得他之親切,賽過生身
父親。之後源氏又悄悄將玉置之事道與夕霧中將。夕霧恍然大悟:「原來如此!怪不得
大風那日我窺見父親與他親暱。」他眼前又浮現出玉望的面影,愈發覺得俏麗無比,遠
勝他苦苦思戀的雲居雁,不覺悵然,深歎自己愚笨,不曾早日料到如此原委,錯失了向
她求愛良機。然而他又覺得對雲居雁不貞,乃薄情無義之事,便即打消此念。其人實乃
忠誠可嘉。
    著裳儀式那日,三條邪的太君暗地裡讓人資禮相賀。雖倉促,然所備置的梳具箱等
禮品卻甚為體面。另附信與玉囊:「我身為尼僧,恐有不祥,不宜參加慶典。儘管如此,
我之長壽,想必值得體效仿。我已知你身世,心下眷戀不已。若無片信相賀,尤違清理。
不知體意下如何?
    玲瓏溫潤玉梳盒,兩面相連皆含情。本是老身親子孫,莫教須臾離身去。」信紙古
色古香,字跡則不甚連貫。其時,源氏太政大臣來此指示儀式中有關事項,他閱信後道:
「此書古意盎然,可惜字太過費力。老太君早年頗好書法,惟因年歲已高,筆力才如此
柔弱科額呢!」他又看了幾遍,說道:「此詩和玉梳盒極為貼切!三十一個字母,幾乎
皆與玉梳盒有關,真乃絕妙之作啊!」言畢相顧而笑。
    秋好皇後所贈,盡是些白色女衫、唐裝女袍、襯衣及梳妝用具,皆精美雅緻,按規
矩又添送了香氣極濃烈的瓶裝中國香料。其余諸夫人,也皆自出機抒,贈送衣飾等物,
連侍女們所用的扇子、梳子等,也都精緻雅觀,無可挑剔。諸夫人情趣高雅,對於日常
用品,皆互相攀比,其所贈禮品,自然極盡精緻。二條院內的諸夫人,雖知六條院舉行
著裳儀式,但自知無份參加,便均作壁上觀,獨有常陸親王家的小姐末摘花,一直秉泰
舊例,極有古者之風,凡有儀式,皆要按陳規賀禮。聽說要為玉望舉行著裝儀式,當然
不願置若罔聞。其心情甚可嘉許。她所送衣物皆為前代人稀有,諸如寶藍色常禮服一件,
暗紅色的夾裙一條,泛白了的紫色細點花紋禮服一件。這些衣服裝在一只古色古香的衣
箱內,包裝也極講究。她派人送與玉髦,並附信道:「我乃微末之人,按理不該借越。
但此盛典非比尋常,怎敢作作糊塗?惟和至微薄,可請轉賜侍女。」措詞倒有板有眼。
源氏看罷,想道:「她又若此,真乃討厭之至!」自己也覺難堪。他說道:「此人真古
板得出奇。如此不體面之人,當悄悄呆子家中,為何非得出來獻醜呢?」又對玉髦道:
「你還是回他一信吧!不然她要見怪了。想她父常陸親王視她為掌上明珠,倘若我們輕
慢了她,實在有些委屈。」說完便去看她斯贈的禮服,發現農袂上題有一詩,又是詠
「唐裝」的:
    「平素未親君翠柏,苦身猶然憐唐裝。」筆力拙劣萎縮,生硬異常,更甚於先前了。
源氏甚為不快,說道:「她身邊已無精通文墨的侍女,不可替之代筆,能寫出這般詩來,
真是難為她了。一面說,一面提筆作答詩:
    「唐裝唐裝復唐裝,翻來覆去惜唐裝。」寫畢說道:「她愛用後裝二字,我也來用
用吧!」把詩給玉皇看。玉髦看了,笑道:「啊呀,實太惡毒了!豈不是嘲弄人?」心
下不解。諸類無聊之事不勝枚舉。
    內大臣原本對玉累的著裳儀式漠不關心,得知玉望乃為自己多年離散的女兒後,便
急欲與她相見,等得甚是心急,因而來得甚早。儀式的排場,極為隆重,遠勝於平常。
內大臣見源氏太政大臣安排如此周全,心中十分感激,同時又覺得有些乖異。亥時一到,
即請內大臣進入玉望室內。簾內陳設齊備,座位皆富麗堂皇,外面排起盛筵,燈燭輝煌,
氣勢闊大。內大臣很想與玉髦說話,又覺十分唐突,故未如願。在為玉髦結腰帶之時,
真是百感交集,無限悵們。源氏對他說道:「今宵喜慶之時,往事休要提起,清閣下只
當概不知情。以掩人耳目,我們也只當是尋常之著裳儀式罷了。」內大臣答道:「關照
如此周到,令我不敢輕言『謝』字。」於是舉杯同飲。內大臣停林道:「如此隆情厚誼,
世上少有,令我異常感謝。惟隱瞞至今,又深以為恨也!遂吟詩道:
    「漁人遭籠閉,機灘久隱居。今日始出海,安得不怨尤?」終於不能自禁,流下淚
來。玉髦因諸大臣聚集簾內,甚感羞怯,不能作答。源氏答道:
    「長年飄泊無所依,分寄行跡江諸頭。浮藻誠然多微賤,沒人旁視不必收。這恨恐
有不當吧!」內大臣只得道:「君言甚是。」再無言語,步出簾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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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3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親王以下廷臣,皆候於帝外,其中傾慕玉鬢之人甚多。見內大臣人內,許久未出,
不知為何,皆覺詫異。只有相木中將及養少將,略知一二。兩兄弟皆深悔曾偷偷向玉髦
求愛,因未成事實,甚覺慶幸。養少將悄悄對柏木說道:「幸虧未曾鬧得滿城風雨!」
棺木答道:「太政大臣性情古怪,喜做出人意料之事。他可能想似對秋好皇後一樣待此
妹妹吧?」源氏聽見二人竊竊私語,對內大臣說:「此事我們要妥善處理,以免世人非
議。一般庶民百姓,即使行為離經叛道,亦難引人注目,故無大礙。但你我身份尊貴,
行事稍有不慎,即遭人議論,不免煩惱。此次之事,離奇怪異,異乎尋常。請勿等閒視
之,要漸漸使外人淡忘此事,方為妥帖。」內大臣答道:「此事如何料理,自當聽命尊
便。此女數年來多蒙看顧,得在慈雨之下茁壯成長,真乃前世因緣。」源氏賞賜玉堂禮
品之豐盛,自不待言。回贈來客的福物及謝儀,依照各人身分,但比定規更為隆重。只
是日前太君患病,內大臣便以此為由辭謝了結腰,故此次沒有安排規模宏大的管弦樂會。
    螢兵部卿親王便正式向玉望求婚,道:「看裳儀式已畢,再無法推托了吧?……」
源氏答道:「皇上日前有意,要她入宮充當尚侍之職。現正奏情豁免。須待聖意下達之
後,再行商議此事。」。內大臣行結腰之禮時初睹玉望容顏,但簾內燈光源脫,沒甚看
清,總欲再見一面。他想:『人女定然美麗超群,不然源氏怎會如此珍視?」眷戀之情
愈發深了。回想先前那個異夢,如今果然應驗了。他只對弘徽殿女御透露過實情。
    內大臣對外嚴守秘密,但紙豈能包住火。此事不久便洩漏出去,一時間傳言四起,
盡人皆知。那位日實不嚴的近江君亦知道了。她來到弘徽殿女御宮中,正遇柏木中將與
養少將在座。她開口便道:「父親又尋回一個女兒呢,此人福份不淺啊!但其母身份卻
極低微呢!」女御聽後極為難過,默然無語。柏木中將質問道:「兩位大臣如此珍愛她,
總是有因的。你從何處知道這些的,又如此不知輕重地倒出來?謹防被多嘴饒舌的侍女
們聽見啊!」近江君恨恨地說道:「哼!誰要你多嘴,此事我全知曉。她還要入宮作尚
侍呢。我亦早希望人宮作尚待,所以才到此當差。原本希望女御能幫助我,推薦我入宮。
我在此萬事皆做,連一般待女亦不如我勤快呢。可是女御就是不管我,未免太薄請了。」
說得眾人皆大笑不已。柏木便譏諷她:「尚侍倘有空缺,我等皆想去當呢?你亦來爭,
太無道理了吧?」近江君甚是氣憤,答道:『咖我般低賤女子,哪裡敢與你們這些公子
少爺摻合一處?只怪你自己不好,將我哄進來,受人嘲弄耍笑。原來此王府非常人可踏
入之地啊!真太可怕了!」說罷退向一側冷眼旁觀。但見其模樣倒並不令人厭惡,然而
怒氣沖天,柳眉倒豎。中將聽了這番言語,覺得的確是自己的過失。便沉下臉,一言不
發。共少將陪笑道:「你於此供職,忠心耿耿,女御決不會虧待於你。你盡可放心。你
如此兇相,即使巖石亦能一腳踢成雪粉,不久,你便會稱心如意了。」棺木接著道:
「似你這般模樣,只能鎖團於天宇的巖門裡,方可平安無事。」說罷轉身離去。近江君
便晰呀地哭起來,叫道:「大家皆瞧我不起!惟有女御真正喜歡我,所以叫我於此處做
事。」如此一想,便馬上收住眼淚,歡喜地做事去了。以後果真異常勤快,連下等侍女
及女童所不屑干的雜役,她皆不忌頓勞,搶著去幹。一心一意服侍女御,不時向其懇求:
「請你開思,推薦我作個尚侍!」女御甚是討厭,想道:「此人連此話亦說得出口,怎
知其心中所想?」便用沉默來打發她。
    近江君想當尚待一事傳入內大臣耳中,不禁啞然失笑。一日他去探望女御時,乘便
問道:「近江君在何處?叫她來見我!」近江君子裡面大聲回道:「來了!來了!」即
刻跑到父親面前。內大臣對她說道:「我見你侍奉女御如此周到,可知你入朝作女官亦
是能行的。你不是希望作尚待嗎?怎不早對我說呢?」說時一本正經。近江君大喜過望,
答道:「我早就想求父親了,可是我相信女御一定能幫助我了卻心願,所以不曾向父親
提起。現在聽說此差事已被別人搶去了,真好比做了個發財夢,夢醒以後卻一無所有,
真令人頹喪。」此番話說得情真意切,如同確有其事。內大臣差點笑出聲來,對她說道:
「有話不敢直說,可不是好習慣。倘早些對我言明,我早就推薦你了。太政大臣家的女
兒雖出生高貴,但若努力懇請,皇上定會准許。現在尚可補救,你先寫一篇申請文,字
跡要端正工整,和歌要用心去做。皇上最喜好極富情趣之物,倘若你作得好,他定會錄
用你。」他裝模作樣地嘲弄她。如此父親,實為可惡。近江君信以為真,答道:「和歌
呢,我雖不甚高明,卻亦會做。但那申請文,最好有勞父親,代我寫吧!我真乃托父親
之洪福了。」她極力懇求。藏於帷屏後面的眾侍女聽罷,暗暗好笑。有些實在忍不住了,
便奔出室外,笑得打跌,凡不能自制。連女御皆為之臉紅,不勝厭煩。日後內大臣道:
「憂愁煩悶之時,最好找近江君。一見到她,萬般煩惱即可頃刻消散。」於他眼裡,她
只是一塊消憂解悶的笑料而已。世人對此談論不休,有人道:「內大臣為掩飾教養不良
之羞,故意以簿笑之態對待其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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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章 蘭草
    玉髦受封尚待後,眾人便催其早日入宮就任。然而她卻想道:「此事怎生是好?源
氏名為我父,實有貪色之念,令我不得不謹慎從事。更何況至宮中後,倘皇上寵愛於我,
發生糾葛,勢必遭秋好皇後與弘徽殿女御忌恨,讓我難於做人。我孤零無助,源氏太政
大臣與內大臣同我交情尚淺,愛我未深,未曾仔細考慮,故此時入宮,定有流言誹謗於
我,請人也將幸災樂禍。倘若如此,則必定霉運晦氣了。」她已非幼童,正值曉事之齡,
故思慮重重,心緒煩亂,暗自歎息。她又想:「若不進宮,仍住這六條院裡,亦無大礙。
但太政大臣心存不良,很是討厭。我如何方能尋機脫離此惡境,以清白之身洗清世人謠
言呢?然而生父內大臣深恐源氏不悅,不敢強以父女之情接我歸家相待。看來,我即便
進宮或居於六條院,均避不開此類風月事件,終究徒增無限煩惱,而遭世人譏議。唉,
此身為何如此不幸!」自內大臣知曉實情後,源氏對她愈發肆無顧忌了,因而王慧常暗
自傷心歎息,一腔愁緒無人可述,連偶爾可與其稍言心事的母親也沒有。而內大臣與太
政大臣均是位尊權貴,令人望而生畏,無論大小事情,均不宜與他們商議。她獨倚窗前,
面對淒清暮色,自歎薄命,那情形實甚可憐。
    玉髦身著淡墨色喪服為祖母太君服喪。雖容姿衰減,然因服色不同尋常,反更添艷
麗,惹人憐愛。諸侍女見了,無不開顏喜笑。此刻夕霧來訪,他身著深墨色孝服,冠纓
高卷,姿容清秀。夕霧曾一直視玉置是其姐而誠心敬愛她;玉髦對他亦甚是親近。而今
若因知曉了兩人並非姐弟而態度突變,似有不妥。故依舊於帝前添置帷屏,隔簾對訴。
夕霧受源氏太政大臣所遣,將皇上之言傳於玉髦。玉髦答語大方,態度高雅端莊,甚為
得體。自從夕霧於那日清晨風中窺見玉髦花容月貌之後,一直暗戀不已。遺憾的是乃為
姐弟,不能傾述愛慕之意。然自明白實情後,愛戀之意愈發熾烈難抑。他料想玉髦進宮
之後,皇上斷不會只當她是尋常女官,她與皇上真可謂是天賜佳偶,然憂愁之事也常會
辭然而至。他覺得愛戀之情充溢胸中,但卻極為抑制,神色自若道:「父親命我傳言,
囑我勿讓外人知曉。此刻我可以說麼?」王慧左右待女聞聽此言,遂即退避。夕霧模仿
源氏太政大臣口吻,煞有介事道:「皇上十分看重於你,望其早作準備。」玉皇默默不
語,惟悄然歎息。夕霧覺得此種情態極為親切可愛,更加難以自禁,遂道:「本月內喪
期將滿,父親說別無吉日,故擇手十三日去河原舉行除服被楔,那時我定當相隨前往。」
玉髦言道:「你亦前去,恐太招搖,還是各自悄悄去吧。」她不希望外人知曉其為何穿
喪服,其用心實甚良苦。夕霧道:「你不欲洩露真情於外,實有負於太君!我覺得此喪
服乃是外祖母遺念,實木捨脫掉它呢。況我並不明白兩家關係何以如此深厚,倘不著這
示意血統關係的喪服,我仍不信你是太君孫女呢?」玉置答道:「我本一無所知,況此
種事情,我更是不知端倪。我只覺得此喪服之色令人傷悲。」她神情頹喪,欲哭無淚,
愈發惹人憐愛。
    夕霧遂借機向玉髦表達心中戀慕。他取來一束蘭草,從簾子邊遞進帝內去,對她說
道:「你也有緣看此花呢!」他並不即刻將花放下,仍自持手中。玉髦匆忙間未曾留意,
便伸手去接。夕霧乘機抓住她的衣袖,輕輕扯動一下,吟詩道:
    「蘭草長秋野,朝暮露同嘗。望君生憐惜,只言又何妨。」玉髦聞得末句,猛然醒
悟:「這不是『東路盡頭常陸帶……』之意麼?」因此她甚為不悅,心甚厭之,便佯裝
不知,慢慢退回裡面。答詩道:
    「柳承君相訪,原非我相疏。交情本不薄,此心何枉傷?你我如此親密共語,此情
已深矣!不知尚有何求?」夕霧含笑道:「我之情誼深淺,想你心中定然明白。你今身
受聖眷,我本不敢癡心妄想!可癡情郁結於心,使我他受煎熬,我卻不得知曉!說出來
又恐你生厭,故一直遏壓心中,其苦『至今已不堪』了。你知柏木中將的心情麼?那時
我以為事不關己,便對他無動於衷。如今輪到自己,始知那時愚拙不已,也能體諒柏木
心情了。如今他已夢醒,能與你永緒兄妹之情實甚喜慰不已,我好生妒羨呢。你能否體
味我苦心呢?」他絮絮叨叨,言語甚多,十分可笑。玉髦心中不悅,慢慢向後退去。夕
霧又道:「玉髦,你好心狠啊!我從未非禮於你,你應清楚吧!」他還想借此機會,多
敘衷情,但聞玉勇道:「我心清欠佳……」言畢便退進內室。他只得長歎,無奈歸去。
    夕霧細想自己對玉男所言,深感懊悔。然他又想:「聽人傳言紫夫人天姿國色,比
此人更具風韻,我定要尋機拜訪一次。即使似今日隔簾相晤也好,至少亦可領略其嬌
聲。」夕霧忐忑不安地來向源氏太政大臣回話,向他轉達了玉單的回答。源氏道:你此
說來,她並不樂意入宮了。螢兵部卿親王等人頗善獵艷,大概他們絞盡心思,花言巧語
向她求愛,她受其迷惑,動了情思。若如此,入宮則反而苦了她。但昔日皇上行幸大原
野,她一見皇上,便禁不住盛讚其風姿。我以為凡年輕女子,只要窺見皇上,無不希望
入宮侍候,故才讓她去作尚待的。」夕霧答道:「依表姐模樣,入宮去當尚待或者女御,
究竟哪種更合適呢?官中秋好皇後地位高貴,弘徽殿女御也極為尊榮,恩寵殊隆。表姐
入宮即使蒙受寵幸,亦難與之比肩。外間傳言:螢兵部卿親王向表姐求婚懇摯異常。雖
然尚待為女官之長,與女御、更衣身份不同,但此時若入宮,似我們有意與親王作對,
必定遭他忌恨。」他說話極似大人口吻。源氏道:「唉,做人何其難啊!玉運之事,並
非我一人作主,搖黑大將也甚憤恨於我。我每逢見到不幸之人,總要全力救助,不忍坐
機旁觀。豈知反招譏議,被人視為性情輕率,真是冤枉!其母臨終前托我照排其女,我
一直銘記於心。後來聞知此女旅居鄉野,孤苦無依,我甚覺其可憐,便接了她來。只因
我悉心照顧,愛護備至,內大臣便重視她了。」他此番話說得清理備至。接著又道:
「依她的品貌,嫁與螢兵部卿親王委實相宜。此女容顏俏麗,體態婀娜,而又溫柔賢惠,
決不會有越禮之舉,夫妻之間定能和諧。但人宮作女官,亦甚合適。此女舉止高雅,溫
婉端莊,精通禮儀,作事精明能幹,正合皇上求賢之心。」夕霧聽了這贊譽之詞,想獲
悉父親的真心,遂借機說道:「多年來父親對她呵護有加,然外人誤解,說父親別有用
心呢?福黑大將向內大臣說親,內大臣回答他時也如此說的!」源氏笑道:「無論怎樣
說,玉運由我撫養,總不甚合適。故人富與否或其他行動,皆須內大臣應允才是。女子
有三從之義,若不遵此禮,而由我作主,實是不妥。」夕霧又道:「聞聽內大臣私下議
論道:『太政大臣家裡已有多位身分高貴的夫人。他不便叫王勇與之同列,放假作仗義,
叫我們父女相認。然後又打發她人富作個閒職的女官,以便能將她經常束縛在自己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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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舉實屬聰明。』這是我認可靠之人處得知的。」他說得十分確信。源氏猜想內大臣或
許有此心思,心裡頗覺不悅,說道:「如此瞎猜,甚是討厭!此人凡事都想刨根究,故
有此種念頭。此事究竟如何解決,到時自然明了,他也實在太疑心了。」說罷笑了起來。
其口氣甚是坦誠,然夕霧仍不放確信。便連源氏自己也在尋思:「此等心思,若被他人
識破,實在冒昧。我須設法向內大臣道明我清白內心。」他本想安排玉堂進宮,以掩人
耳目,遮掩自己曖昧之情,孰料內大臣識破此計,心中甚覺惱恨。
    八月,玉髦除去喪服。源氏認為九月不吉,故決定延至十月入宮。皇上心急如焚。
仰慕玉髦之人聞知此事,無不惋惜,紛紛前來,懇請玉髦身邊侍女幫助,玉成好事。然
此事比單手塞住吉野大瀑布更為艱難,侍女們亦感束手無策,推答道:「沒有辦法!」
夕霧自那日冒昧求愛之後,不知玉皇如何看她,因此倍覺痛苦。此時,他便四處奔忙,
佯裝幫助,以圖博得玉髦歡心。此後他再不冒昧求愛,只是不露聲色,極力遏制熱情。
玉髦的眾位親兄弟,一時還未熟識,故不曾來訪,均在焦急等待她入宮之日,打算前來
相幫。相不中將曾煞費苦心,向她求愛,如今則音無音信。玉裡的侍女們均竊笑他老實
憨厚。一日,他忽以父親使者身份來訪。因為平素習慣於躲躲藏藏遞送情書,故今日仍
不敢堂皇出面,卻於月明之時,躲進桂樹底下去了。以往玉髦從不接見他,持女們也不
願代他傳言。如今則撤去了藩籬,於南面設置了座椅招待他。但玉髦仍羞於親口答話,
故令侍女宰相君傳言。柏木頗感不悅,說道:「父親特派我來,只因有些話不便為外人
知曉。如今你卻如此流離於我,叫我如何開口向你傳敘呢?自古道:『手足之情割不
斷。』雖是常言老話,卻也合情合理啊!」玉髦答道:「我亦想將多年積鬱心中之話向
哥哥傾述,只因近已動緒惡劣,竟至不能起身相見。哥哥如此怪罪,倒使我覺得疏遠
了。」說時態度誠懇真切。柏水道:「你情緒欠佳,不能起身,可否害我到你床前帷屏
外說話?……罷了罷了,我這請求也太無理了。」便低聲轉達了內大臣的話,其儀態優
雅,絲毫不遜於他人。內大臣的話是:「關於人宮諸事,我無緣詳聞,甚望—一秘告於
我。因凡事須防人耳目,故未能自行前來,亦不便通信,故而掛念不已。」棺木乘機又
叫宰相君轉達了自己心裡話:「從此,先前那些愚蠢之舉決不會再有。但無論我等關係
如何,你對我的滿腔熱情漠然置之,終令我愈感可恨,尤其今晚!你本應在北面招待我
才是。若高級待女不屑顧及我,令幾個下等待女引導我亦可。似今日如此冷遇,實無其
例,我真是不幸之至。」他倒著頭,恨恨不已,模樣極為可笑。宰相君如此轉述與玉至。
玉髦道:「與哥哥剛剛相認,忽然親近,恐被人恥笑。我長期流落,其間諸多困苦,亦
欲向哥哥傾述,然郁積於胸,卻未有相敘之機,反比以前愈覺苦恨。」這無非應酬之辭,
拍木甚覺羞慚,閉口不言。後來贈詩道:
    「未悉妹山道,途述結絕橋。唉!」吟時怨恨無比,實乃自取惱恨。玉髦令宰相君
傳詩:
    「迷失山道不知國,但覺錫書語不倫。」宰相君附言道:『借口你屢次來信,我家
小姐不知其意。小姐對於世間諸事,均是多方顧慮,故未答覆。此後定然不會再發生此
類事了。」這也確為實情。柏木答道:「如此甚好,今日我不便長留,暫行告辭。以後
定當竭力效勞,以表明寸心。」言畢辭歸。此時皓月當空,無色清朗。柏木中將沐浴於
清輝之中,姿態灑脫。他又身著常利服,更襯得面貌清秀,與如此美景甚是相宜。眾侍
女見他漸遠,相與議論道:「此人氣質雖略遜於夕霧中將,但也優美異常。他家兄妹何
以皆如此出眾呢?」她們每每稍有所見,便極口稱道不已。
    惠黑大將與柏木中將同為右近衛府的幕屬。惠黑時常請相木前來與他親密相晤,並
請相木代為向其父提親。髯黑大特品貌雙全,乃是朝廷輔揭之臣候補人,內大臣對他亦
甚器重。但源氏力主玉髦入宮。內大臣雖知源氏別有所圖,但不便逆其意願而將她許配
望黑,只得聽便源氏安排。這髯黑大將原是皇太子的生母承香殿女御之兄,除源氏太政
大臣與內大臣外,皇上對他亦最為信賴。他約莫三十二三歲,其夫人乃紫姬之姊,年長
他三四歲,並無何等缺陷,大約只因人品欠佳,惠黑大將便稱其為「老婆子」,一向輕
視於她,常思離棄。因為此故,源氏便覺授黑大將與玉髦實不般配,一直未應允他。雖
然髯黑大將並非輕薄放蕩之八,但為了玉髦,也曾耗盡心思,往來奔走。他探得內大臣
對他並不厭棄,玉髦亦無意進宮,便屢次去找待女養君。說道:「如今內大臣對我已無
異議,只是太政大臣本曾允諾。」便催促她盡快玉成其事。
    不覺已是九月。秋霜初降,晨光清爽。侍女們拿來不少情書,皆為那些求愛者偷托
侍女送進來的。玉髦並不親看,皆由持女讀與她聽。鏡黑大將在信中寫道:「指望本月
玉成此事,不覺空過多日。仰天悵歎,憂心如焚。
    「哪管九月不吉天,奔波勞命卻徒傷。」原來他已知曉玉髦九月一過便當入宮。兵
部卿親王的信中寫道:「事既如此,多言何益?只是「莫使館館朝陽艷,融盡斑斑竹上
霜。但盼體諒我心,亦可聊慰傾慕之情。」此信系於一根早已調枯的小竹枝上,竹葉上
沾著未曾拭去的點點秋霜。那個信使也是形容樵淬。還有式部卿親王之子左兵衛督,即
紫姬之兄,因常往來於六條院,敵對玉髦入宮之事所知甚詳。他為此悲憤不已,信中詳
述其恨,情詞異常淒苦,其詩道:
    「心雖欲忘悲難忘,如之奈何奈若何?」這些情書的筆跡、紙色與黛香之氣各自相
異,各盡其妙。眾侍女皆道:「倘將來與他們全斷來往,必甚為寂寞。」不知玉置心生
何感?僅對螢兵部卿親王略複數語:
    「葵花朝陽縱有意,不消早自降秋霜。」雖只片言,並無深意,然螢兵部卿親王看
了卻如獲至寶。可見玉髦已深悉其心,寥寥數語亦令其歡悅癡狂。如此書信,雖只談微
不足道之事,但各訴怨恨,式樣繁多。源氏太政大臣與內大臣見此不由慨歎道:「為女
子者,其行為舉止,委實應以玉髦為楷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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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一章 真木柱
    且說源氏太政大臣正歸勸髯黑大將,對他說道:「若將此事傳至皇上耳中,看你如
何收場。我看眼下切勿走漏風聲才好。」但擦黑大將得意洋洋,毫不在意。玉堂雖為他
擁有,但並非出自真心。她以為此乃並世冤緣,便整舊愁苦哀歎命薄,累黑大將亦有苦
難言。但念及終成好事,姻緣非淺,又甚是歡喜。在他眼中,玉望是越看越嬌媚,實為
心中理想伴侶,險些為他人奪去。如此一想,不覺有些心驚肉跳。便欲將替他援和的侍
女養君當作觀音菩薩孝敬。然而玉望深恨務君,自此一直疏離她。並君不敢前去伺候,
惟整日閉於自己房裡。為玉皇刻骨相思、備嘗苦戀之人,不計其數。真是陰差陽錯,那
石山寺觀音菩薩偏要許她個並不相愛的人。源氏對此人也不如意,深覺惋惜。然而他想:
「事已至此,多畝何用。既然內大臣等已許諾,我若反對,豈不見恨於播黑大將,於我
亦為多事。」便舉行隆重儀式,熱忱接待新女婿。
    累黑大將急欲早成好事,正忙於各種置備。可源氏認為玉望若毫不猶豫,貿然遷往
夫家,必遭正夫人嫌忌,於她亦很不利。便以此為由,勸髯黑大將道:「你還得穩妥些,
慢慢來,不可傳揚,務使你們二人均不受世人譏諷怨恨方好。」內大臣私下對人道:
「我看進宮前先辦婚事反而穩妥,倘她急著進宮,又無特別保護人,處境定很艱難,又
要讓人擔心。我固然有心成全她,可弘徽殿女御正受恩寵,教我如何打算呢?」此話言
之有理:身於帝側,而恩寵不及他人,僅為一尋常宮女,終不得帝寵幸,到底是不幸的。
祝賀儀式於新婚第三日夜舉行,源氏太政大臣與新婚夫婦唱和詩歌,極其歡洽。內大臣
聞知,方曉源氏撫養玉望,確為一番誠意,內心甚是感激。此次婚事雖是秘密舉辦,但
外人終會知曉,並加揣測。果然,不久便沸沸揚揚傳了出去,成為轟動一時的一件珍聞。
後來冷泉帝也得知了。他歎道:「可惜啊!我們宿緣太淺。然既有尚待之志,何不依舊
入宮呢?尚待自不比女御、更衣,即便出嫁亦未嘗不可。」
    十一月,宮中祭典甚多,內侍所事務繁雜。典侍、掌侍等女官,屢屢入六條院請示
尚待,一時玉暑房內賓客滿座,熱鬧非凡。惠黑大將白日也不回去,於此處東遊西逛,
玉望甚是討厭。諸多失意者中,螢兵部卿親王最是傷心。式部卿親王之子左兵衛督除心
中失意外,又因其姐被鬢黑大將遺棄,成為世人笑柄,放更為痛恨。然而回頭一想:事
已至此,痛恨何益,倒反見其愚。髯黑大將本是舉止謹慎、行為檢點的忠厚之人,從無
輕薄行徑。如今卻彷彿變了個人,為玉望弄得神魂顛倒,偷偷摸摸地刻意裝扮成風流絕
代的樣子,眾看了無不暗覺好笑。玉望生性活潑,而今笑容盡致,郁結於心。此事並非
自願,已是眾所周知。然而她尚不知源氏太政大臣對此感想如何。又想起螢兵部卿親王
的一往情深,以及風流倜儻的儀態,愈覺自己可恥可恨,因而對髯黑大將一直心懷怨恨。
    世人曾懷疑源氏太政大臣以往對玉望別有所圖,如今證實了他的清白。他思量昔日
懸崖勒馬之舉,尚覺自己雖有時任性,但畢竟未超越禮儀。便對紫姬道:「往日你不也
懷疑我麼?」但他深知自己司撤本除,激情難耐時,不免任性行事,故情思仍未斷絕。
一日上午,他見授黑大將出門未歸,便悄然來至玉望房裡。玉鬢近比心緒愁悶,神情頹
喪。見源氏來到,只得掙扎起身,躲於帷屏後接待。源氏此次尤其注重舉止,言語亦與
往常有異,大都是平日應酬之語。玉鬢早煩了那個粗俗的提黑大將,墓地復見源氏那雋
逸姿態,不由憶起日下自己際遇,更是羞慚得低下了頭,眼淚簌簌而下。言談也逐漸變
得溫柔親密了些。源氏將身倚於近旁矮幾上,一邊說話一邊向帷屏內窺視。只見玉置儀
容清爽,越發出落得可親可愛,比以往更覺嫵媚動人,百看不厭了。便想:「這等絕妙
美人,卻拱手讓與他人,我真太慷慨了!」歎惋之余,即賦詩道:
    「未得同枕共錦貪,戀慕情懷銘於心。傳歎川上橫渡時,但看他人援手引產世事真
難料啊!」說罷舉手拭淚,神態優雅。玉囊以袖遮面,答道:
    「山川尚未渡,淚海身沉浮。殘軀成泡影一,散無跡蹤。」源氏道:「沉溺於淚海
中,此念何其癡啊。姑且不論。那三途川乃必經路途,你渡此川時,可否讓我扶持你的
指尖呢?」言畢淒然一笑。繼而又道:「如今你該看清了吧。於此世間,如我一樣至誠
坦蕩之人,實不多見。如能知我一片心意,我便滿足了。」玉鬢聞此,內心異常悲切。
源氏瞧她可憐樣子,便調轉話頭道:「皇上希望你能入宮,若不遵命,是欺君的。你且
要為將來想想。女子出嫁後,常常不便擔任公職。我當初的安排,並非如此。可二條院
那內大臣主張這樁婚事,我只得答應了。」言辭甚是委婉。玉量聞聽此言,既是感激,
又覺羞愧,只管默默流淚不語。源氏見她這般感傷,亦不便再訴衷腸,僅將入宮事宜及
準備事項等作了一番教導。看他那情形,是不會應允玉望遷至望黑大將宅院去住的。
    髯黑大將亦不願玉髦入宮。他自有想法:不若乘此時機,將她從官中徑直接回自己
府邸。便答應她可先入宮。然六條院畢竟不比自家宅院,出入極為不便,處處受到約束,
感覺異常痛苦,迫切希望早日接五星回家。即日便動工將邸與修葺一番。宅內荒棄已久,
許多設備須重新置辦。正夫人為他薄情寡義、喜新厭舊傷心不已,但他漠不關心。平素
疼愛的子女,如今亦全不放於心上。倘是稍有幾分柔情之人,不論何事,亦要體貼旁人
一片誠心,勿使他們受到傷害。可這位大將不同,他性格直爽,說一不二,做事任性而
為,無所顧忌。因而常使別人痛苦不堪。他的正夫人人品並不差。論及家境,其父本為
高貴親王,對其視為掌上明珠,世人亦十分尊敬,容貌亦為端莊俊美。近年不知因何禍
作祟,竟有一鬼魂時常纏附著她,故常常失卻性情,近似瘋狂。置黑大將有意疏遠她,
然而還是尊重她,將其視為高貴夫人。直至近日遇到玉髦方變了心,他深為玉量傾倒,
常覺她超凡脫俗,容姿清麗,舉世無雙。尤其是世人猜疑她與源氏關係曖昧,而今證實
了她仍是冰清玉潔,因而倍加珍愛。此亦是人之常情。
    此事為正夫人之父式部卿親王聞知,憤恨說道:「豈有此理!如若接那俏麗女子進
府,將我女兒置於一邊,豈不讓世人笑話?只要我未死,我女兒定不能忍辱負重寄人籬
下。」便將邵宅東廂房加以整飾,欲將女兒接回來。此女卻認為雖為娘家,但既嫁為婦,
卻又重回依賴父母,終不是辦法。煩惱之余,心緒更壞,以致臥床不起。她本溫恭馴良,
心地純真,僅由於心病時常發作,常人便逐漸疏離。室內器物雜亂,塵垢厚積,幾無一
清潔處,滿目一片淒涼。熟視了玉空居處的瓊樓玉宇,蒙黑大將走入她房中便覺難堪入
目。念及多年夫妻情分,心中又覺憐憫。便對她道:「一夜夫妻百日思。何況你我多年
夫妻,應當相互諒解,白頭偕老。你雖有病,但我並不嫌棄,一向對你照顧周到。但願
你勿厭棄我。我們已有子女,無論何時,我是絕不會疏遠你。可你卻一直懷婦人之見,
無端怨恨我。你尚未知我真心前,我不怪你,但眼下務請一時任我行事,且觀事態如何。
岳父聞知此事,甚是憤怒,斷然接你回娘家,豈知如此做甚是不妥。不知他出於真心,
還是欲借此懲戒我?」說完便笑起來。夫人聞聽此番言語,十分氣惱。而在哪內當差多
年而身似測室的木工君、中將君等人聽後,亦皆憤憤不平。巧逢夫人近幾日精神恢復正
常,故而傷心欲絕,答道:「你罵我昏噩無知,笑我怪僻,我罪有應得。但不許你提及
我父!為了我而連累為父受人譏評,我心何安?你那勾當,我早已司空見慣,也不是今
日方才見到,故不會再悲痛的。」說罷轉身不再理他,姿態甚是優美可愛。她本來身材
小巧玲球,但因長期患病,更顯得慌忙不堪,一副弱不禁風之狀。一頭烏黑的秀髮,如
今也是疏疏落落。再加久未核沐,淚雨常沾,愈覺可憐。她並不嬌艷,但酷似其父,倒
也清秀;僅因病中又無暇修飾,故全無華麗之色。提黑大將道:「我安敢譏評岳父大人?
你怎能說如此無禮之話/便用話勸慰她道:「近來我常去之處,似瓊樓玉宇,異常豪華。
我等粗陋之人甚是不慣,總有自慚形穢之感。故欲將她接回家中。太政大臣乃當今顯貴,
聲望頗高。玉髦乃他義女,故她遷來後,務請與之和睦相處,以免家丑外揚。若為太政
大臣聞知,實在令人尷尬。你即使回娘家,我亦不會忘了你。無論如何,我倆情愛誰也
無法斬斷。倘你斷然棄我而去,干你勢必為世人恥笑,於我亦當受眾人譏評。故請看在
多年夫妻情份上,與我長相廝守,比翼齊飛。」夫人聽他如此說,便答道:「你的薄情,
我並不在意。我之所悲,乃為父為此病而日夜憂慮愁苦,今又因被丈夫遺棄更為世人譏
笑。如今有何顏面回去見他呢?你提及太政大臣家紫夫人,她本為我異母妹,幼年離父,
於別處長大,如今卻做了我夫的岳母大人。為父對此極為不滿,於我卻並不介意,我只
見你行動如何即可。」惠黑大將道:「夫人所言極是!可一旦你那毛病發作,一切麻煩
都來了。此事紫夫人不知情。太政大臣亦將她寵如千金小姐,她豈能顧問我等蠻夫俗子?
且她並未以義母自居。你們憑空猜測,若為她聞知多不好啊!」他於夫人房中呆了一天,
談話甚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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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4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暮色漸起,提黑大將極不耐煩,恨不得即刻回至玉置身邊。不巧天又紛紛揚揚飄起
雪來。如此寒冷之夜出門,旁人必然怪異。若眼下此人心生護恨,與我晉罵不休,倒可
拂袖而去。可此刻她卻心平氣和、和藹可親。拋卻她又於心不忍。到底如何才好,心中
猶豫不決。窗也不關,只望著庭中出神。夫人見他如此模樣,便催促出門:「真不湊巧
啊,雪這麼大,路上怕難走呢!天色不早了,你還是去吧!」她知道情緣已盡,無可挽
回。那神情尤其可憐。髯黑大將遵:「如此惡劣,怎樣出門呢!」但立即又道:「近幾
日,那邊人尚不知我意,定要說三道四。太政大臣及內大臣亦將懷疑我的誠意,故我不
得不去。其中苦衷,望夫人鑒諒。等她遷至家中,大家便可放心了。你清醒時,我定只
憐愛你一人。」夫人輕聲細語答道:「若你身在家中,而心向外面,反使我更為痛苦;
若你人於別處,而心能念及我,那我襟上的冰亦可消解了。」便取過香爐,將他衣服熏
上濃香。而她自己身著久已不漿的舊衣,一副落拓不羈模樣,更顯寒他。那頹廢之相,
叫人看了著實酸楚。由於時常以淚洗面,兩眼紅腫,容顏憔悴不堪。但此時髯黑大將真
心拎憫她,故並不覺可厭。畢竟多年夫妻,想起昔日夫人種種好處,忽覺自己移情別戀,
太薄倖了。然同時又感到玉鬢的戀情更為熾烈。便伸伸懶腰,長歎數聲,換上衣服,取
過小香爐放入衣袖,再加些熏香。
    換上質地華艷、柔軟得體的衣服,髯黑大將顯得神采飛揚。雖難與天下俊男源氏媲
美,談不上風流絕代,卻也秀麗堂皇、儀態萬方。隨從皆於門外喊道:「雪已停了。夜
深了吧?」他們不敢直言催促,裝作呼喚同伴,閒談中夾著咳嗽聲。此時中將君及木工
君等都嗟歎不已:「人活一世,好沒意味啊!」她們躺著,相與談論。夫人也躺著,姿
態甚是優雅,正苦苦沉思。突然,她站起身來,疾步走至大熏寵前,取出盛滿香灰的香
爐,逕到輟黑大將身後,將香灰朝他頭上扣了下去。轉瞬間的事,誰都未曾料到。福黑
大將不禁一怔。頓時呆若木雞。細膩的香灰粉撒人眼睛及鼻孔,弄得他暈頭轉向,看不
清四周情形。他兩手亂舞,欲將香灰彈去,可全身都是,總也排不盡,只得脫下衣服。
倘她未患病,作出此種行為,那真是荒唐至極,亦再無眷戀的價值。然而是為鬼魂附體,
失去本性,使她被丈夫遺棄。身邊眾都同情她。她們亂作一團,忙替主人換衣。然而不
少香灰滲入鬢髮叢中,又沾滿全身。如此模樣。怎敢走進玉是臥房呢!
    惠黑大將想道:「雖患有心病,但此種行為,太過荒唐,以往未曾見過。」煩惱之
余,更憎惡夫人,適才那點憐愛之心也全然消失了。但念若將此事鬧大,恐生意外,只
得強忍怒火。夜已更深,仍派人召請僧眾,為她祈禱驅邪,夫人正高聲怒罵,不堪人耳。
滾黑大將聽了,深惡痛絕。這確實也難怪他。或許因祈禱法力,夫人一時如挨打,一時
跌倒於地,折騰了一夜,東方既白,方疲倦睡去。此時望黑大將才稍作喘息,一心牽念
玉貨,便寫信與她道:「昨夜此間有人突患暴病,幾乎喪命;再則大雪飄揚,行路艱難。
徹夜思慮,寒氣透骨。未能前來歡敘,此情尚望見諒。但不知旁人將如何議論。」言語
甚是直爽。又附詩道:
    「紛飛雪花亂似心,雙袖如冰難獨眠。實在難堪。。」信箋用白色薄紙,甚是工整,
然而並無多少風趣。文筆倒還優雅,足見此人才氣不凡。可玉慧心底並無髯黑大將,巴
不得他永遠消失,夜夜不來。此封戰戰兢兢的信,她看也不看,更不用說回復了。累黑
大將見無回信,很是傷心,焦慮了一天。
    次日夫人甦醒,狂態依然未減,樣子極其痛苦。便繼續修法祈禱。累黑大將也暗暗
祈禱:但望能平安無事,早日康復。他想:若未曾見過其正常時可憐可愛模樣,我決不
會容忍至今。那樣兒實在令人惱恨2一到黃昏,他惦念王望甚切,急急準備前去相會。
而此時他已是衣冠不整,形容誰修,不成體統。然無人替他取出漂亮泡子穿上,樣子殊
為可憐。昨夜那施已有好幾處被燒破,襯衣亦染上了焦臭味,甚是難聞。這分明是與夫
人鬧翻了。若玉置見了,定然不快。於是細心洗浴,刻意裝扮,木工君替他熏好衣服,
吟道:
    「寂寞獨居心如焚,胸中妒火灼破衣。你對夫人如此寡情薄義,我等旁人亦為此不
平。」說時用衣袖輕掩其口,限波流轉。然而髯黑大將對此熟視無睹。只恨自己如何會
看中木工君此種女子。此人命真薄啊!便回詩道:
    「心中常悔恨,每逢惡疾時。怨氣如灼煙,炙破身上衣。昨夜那丑事若倡揚出去,
我就聲名掃地了!」歎息連連,便出門而去。進入玉堂房中,方覺僅隔一宿,見她愈發
嬌艷。遂更為愛她,而於別的女子概不留意。每每想起家中之事,便心煩意亂。敢將自
己長久關於玉望房中,再無回家之念。
    再說他家中連日修法祈禱,可那鬼魂仍糾纏不休,弄得雞犬不寧。惠黑大將聞知,
心想此刻若回去,定然生出事來,遭人恥笑,恐懼之極,越發不敢歸家。後來雖偶爾歸
家,也僅宿居別室,將子女叫來安慰愛撫一番。他有一女,年方十二三歲,且有兩個小
男孩。近年來,他雖對夫人日漸疏遠,但總將她視作高貴的正夫人。而今情緣已盡,眾
侍女均為夫人感到悲傷。
    夫人之父式部卿親王得知此事,說道:「由此看來,他已拋棄了我女兒。若再沉默,
我親王臉面將擱置何處?豈不為世人恥笑?只要我活於此世,定不讓女兒受如此之氣。」
便即刻派人接女兒回來。夫人情緒已定,正自憐不幸,忽聞父親派人來接,想道:「此
等絕情之人,我留有何用?與其被他遺棄,遭人恥笑,不如我就此回去。」便應允立即
回家。來接之人乃是她三位兄長:中將、侍從及民都大輔。另一兄兵衛督,職位稍高,
行動不便,故未能前來。車僅三輛。眾侍女早知會有今日。如今果如其然,想起日後即
將與此邸宅訣別,不覺紛紛流下淚來。夫人悄然道:「我久未回家,此番回去,猶如旅
居,用不了多少人。你們留幾人與我同去,其余暫回娘家,待那邊安定後再說吧。」便
各自收拾零星物件,準備搬走,弄得毛內雜亂不堪。夫人凡需要的用品,俱已整理完畢,
以便運走。一時府邸上下,哭聲不斷,一片淒涼!
    惟有三個孩子,不諳世故,正於院中德戲。夫人將他們叫來,說道:「為母前世造
孽,遭此報應,對此世已無留戀!念及你等日後孤苦無依,我心便如刀割。今且帶你們
至外祖父家。女兒守在我身邊,日後命運如何尚不得知。你們二男孩,還得靠父,以後
要常回來看望他。可你們那鐵石心腸的父親,不將你們放在心上,日後前程定很暗淡。
倘外祖父在世,你們將來亦有些出路。如今源氏太政大臣與內大臣掌權,他們聞知你們
身世,定會鄙薄,於此世間立世是不易的。若拋卻紅塵,削髮為尼,那我死也不安心
了。」說罷哭起來。三位孩子雖不懂此話深意,但也都蹩眉而哭了。幾位乳母聚於一處,
相與悲歎道:「見古書中記,即便為父的平素慈愛,一旦有了新歡,也會拋棄前妻子女,
何況我們大將,平日對兒子便很疏遠,徒留父親空名,日後想得到照顧,恐怕沒指望
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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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4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天色漸暗,彤雲密佈,似要下雪,暮色一片淒涼。迎接的公子催促道:「天氣這麼
壞,還是早些回去吧!」夫人只顧拭淚,茫然若失。那女公子平素最得滿黑大將鍾愛,
她想道:「若沒了父親,往後怎麼過呢?今日若不能與他告別,此後恐無緣再見了!便
俯伏於地,不願與母同去。夫人百般勸慰道:「你若不走,我可更傷了心!」女公子誰
有嗚嗚哭著,定要等父親回來。然天色已晚,襄黑大將哪知家中變故?女公子倚於東面
一真木柱上,望眼欲穿。這真木柱,是她與父往常親暱時倚靠的。今後將讓與別人,無
限感慨,便將一張檜皮色紙折疊,匆匆寫下一詩,用管端將紙塞進柱縫裡。其詩道:
    「匆匆臨別時,寄語真木柱。相傳多年情,莫忘銘於心戶尚未寫完,止不住又哭起
來。夫人勸道:「算了吧!」便和詩道:
    「使真木柱多情,緣盡人去豈能留?」隨身眾聽後,皆悲不自禁,平日熟視庭前草
木,如今亦覺依依難捨。眾皆掩面啜泣。木工君仍留居邸內。中將君臨別贈詩道:
    「巖畔細水可長住,鎮宅主君豈可離滬真是天有不測風雲。就此告別吧!」木工君
答道:
    「雖宿巖畔鋼水在,情緣淺短不長久。不必再說了!」言畢哭起來。夫人乘車別離
評宅,想到往後無線再見,屢屢「回頭」凝望牆外伸出的「樹梢」,「直到望不見了」
方止。並非依戀「夫家」,僅為生活多年,一草一木俱已熟知,安得不傷情呢?
    式部卿親王正等女兒歸家,心中甚是煩惱。老夫人又哭又罵:「都怪你走了眼,平
素將太政大臣視若親人,其實是你七世冤家!當初愛女欲進宮作女御,可他卻百般阻撓,
有意為難。世人均以為他流放須磨時,你未表同情,故而懷恨於心。然而到底是親戚呀!
他雖寵愛紫姬,卻無點滴恩惠旁及妻子家族。且一大把年紀,不知於何處領一身份不明
的女子為義女。自己玩膩了,欲將她許配於一忠厚樸實的人,相中我們女婿,百般奉承
他。如此輕薄行徑,怎不令人噁心!」她大罵不止。式都卿親王止住她道:「哎呀,你
話怎如此難聽!萬萬別信口指責世人皆尊敬的賢臣!他甚是賢明,作此種報復,定經深
思熟慮。惟我一人,因沾有煙親,故我前年五十壽辰,他的祝儀尤其豐隆,舉世盛稱,
讓我們擔當不起。我常現為無上榮耀,不敢另有奢求了。」老夫人聞聽此話,愈是氣憤,
極盡惡言,把源氏奚落一遭。此老夫人也真是不識抬舉。
    且說貨黑大將於玉鬃處,得知夫人已為式部卿親王接回,想道:「奇怪!都成老婆
子了,竟有醋意,動輒回娘家去。定是親王處事輕率,不然他不會斷生此念。」憶及兒
女及旁人談論,頗為不安,便對玉警說道:「我家出了奇事呢。她回了娘家,這下我們
倒落得清閒了。其實她性情甚好,日後你去了,她自會躲在一邊,決不難為你。可她父
親如今接了她去,倘外人得知,定怪我薄情,我得前去解釋清楚,即刻便回。」他身著
華麗外衣,內襯白面藍裡衣衫及寶藍色花綢裙,打扮入時,顯得儀表堂堂。眾皆覺此人
與王髦般配。可玉囊聞得他家竟有此種變故,慨歎自身命薄,正眼也不看一下。
    搖黑大將先回轉私邪。迎他的僅有木工君,向他懼告昨夜夫人離家時詳情。當聽至
女公子臨行前切切盼他歸來,不忍離去的情景,素來心硬如磐石的他,也不禁簌簌下淚,
模樣甚為淒楚。他道:「哎!皆因她神經失常,狂病不時發作,多年來我百般隱忍,可
他們全不體諒,奈何!倘我乃專橫之人,定不可與她相處至今。別再說了,如今她已成
廢人,位於何處不一樣呢?但幾個孩子,尚不知親王如何安置。」他歎息著,看那從真
木柱縫裡取出的詩,文筆雖顯稚氣,但女兒那淒苦的心情確叫人憐憫,令他掛念更切。
他一路抹著淚,來至式部卿親王府哪,可無一人出來見他。此地親王正勸女兒道:「你
為何還要同情這趨炎附勢。見異思遷之人呢?他變心又不是此次,這我早有所聞。如今
要他回心轉意,已無可能。你若再對他抱有幻想,你的病恐無好轉之日了。這般開導,
實亦有理。震黑大將只得讓傳言於親王:「如此大事,切不可急躁。雖有些疏遠,未能
常訴衷腸,疏漫之罪不可諒解,但已生有幾個兒女,又那般可愛,彼此尚可信任。故今
次務請諒解。倘他日世人判我罪不可恕,再請黃罰我好了。」如此懇求,仍不得寬諒。
他便求欲見女公子一面。可僅只出來兩位男孩,而不見女公子。長男已滿十歲,為殿上
童,相貌端莊。雖不甚秀麗,倒也常得眾人誇贊,且已知情達理。次男僅八歲,甚是活
潑清秀,相貌酷似其姐。羈黑大將愛撫地摸著他的頭,說道:「只要見到你,就權且見
著你姐姐吧。」哽咽著與他們訴話。本欲求見親王,親王不見,僅說:「偶遇風寒,正
臥床歇息。」髯黑大將覺得無趣,只好告辭出來。
    父子三人共乘一車,一路閒談近日之事。願黑大將本帶兒子至六條院,而將他們帶
回自家宅邸,自己卻欲去六條院,臨走時說道:「你們且住於此,日後也好來看望你
們。」說罷便獨自去了。二孩子茫然無措地見父親背影遠去,心中極其難受,那孤苦模
樣又使授黑大將添了層愁緒。但至六條院,一見玉望那美貌,千愁百結又舒展了。再將
她的嬌妍柔情與自己那位怪異的正夫人相比,真乃天壤之別。自此便以前日拒於門外為
由,與正夫人不再往來,音信亦絕。式部卿親王聞知,對他的薄情甚是惱怒,然惟有愁
歎。紫姬也聞得此事,慨歎道:「那我也將替父親怨恨了,真冤啊!」源氏覺得對她不
住,便安慰道:「人難做啊!玉囊一事,雖並非由我一人作主,但又涉及於我。如今是
上亦懷疑與我有關,螢兵部卿親王亦怨恨我。事已至此,螢兵部卿親王本是寬宏大量之
人,待弄清緣由後,定會消除埋怨。且男歡女愛等事,真相日後自會清楚。你父親也不
會怪罪我們吧。」
    連日發生種種煩心之事,尚待玉置更顯得郁郁寡歡,不再開朗了。髯黑大將覺得委
屈了她,便用盡心思勸慰她。他思忖道:「她本欲進宮,若我不贊同而誤了行期,皇上
怪下來,怎能擔當得起?太政大臣亦會責怪我,況前朝亦有以女官為妻的先例,何不讓
她入宮去?」他如此一想,便於年節後送玉置進宮。
    尚待玉竄入宮定於每年舉行男踏歌會的正月十四日,故儀式氣氛更為熱烈隆重。義
父太政大臣及生父內大臣的親臨,更為碧黑大將增添了威儀。宰相中將夕霧亦前來祝賀,
甚是坦誠。玉望諸位兄長如柏木等,亦乘此機會前來,精心看顧,關懷細微,實在可賀。
承香殿東側為尚待房室。西側為式部卿親王家女眷居所。雖兩地僅隔一廊,然二人心有
隔膜。一時宮內嬪妃雲集,競相搔首弄姿;滿目珠綠,繁華異常。而那些身份卑微的更
衣很少於人群中出現。秋好皇後、弘徽殿女御、式部卿親王,及左大臣家眾女御,今日
全來協助。參加的還有中納言之女及宰相之女。
    今年踏歌盛會規模宏大。前來觀賞踏歌的眾女眷及娘家人個個妝扮得花枝招展。連
皇太子之母承香殿女御亦親臨盛會。她衣著絢麗,花團錦簇。年僅十二的皇太子,繡衣
錦裳,服飾亦是人時得體,踏歌隊所行路徑是先赴御前,次至秋好皇後宮味,然後前往
朱雀院。按例本應再赴六條院,但日辰已晚,恐不便捷,故免去了。隊伍自朱雀院折回,
途經皇太子宮時,天已微明。迎著東方源俄而泛白肚魚的晨曦,踏歌人意興正酣,不禁
齊聲唱和起《竹I!I》。嗓音清脆、儀態流灑的內大臣家四五位公子,亦加入合唱,歌
聲悅耳動聽。內大臣正妻所生的太郎君,為殿上童子,平素深得父親寵愛,容貌亦甚英
俊,與髯黑大將的長男相仿。尚侍心想他為異母弟,對他自不一般。
    玉望眾侍女的衣著服飾,色彩及樣式雖無新穎之處,但此時亦顯得格外華麗人時,
足可與恨居宮廷的宮人媲美。玉置與眾詩女皆欲多呆些時日,細心品味此間歡樂。各處
犒賞踏歌人的禮品亦自是不同一般,尤為玉皇所贈的棉絮式樣新穎,極富情趣。踏歌人
亦於此處休想,氣氛熱鬧非凡。他們的酒筵本有定例,此次經髯黑大將指示,故格外豐
盛。他也留居於宮中值宿所,此日頻頻派人傳言於尚待道:「入宮任職,甚教人擔心。
惟恐君際此間變心,故請今夜返歸本邸。」雖傳數遍,但玉置仍置之不理。眾持女皆勸
他道:「太政大臣吩咐:『入宮機會難得,匆忙辭去豈不可惜?務使皇上歡心,得其許
可,方可離去』今夜退出未免太早了。」貨黑大將極為懊喪,道:「這般多次勸請,怎
奈她終是不聽,咳廣言畢,連連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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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4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說那螢兵部卿親王,是日於御前奏樂,總無法安定神思,玉祭窈窕身姿總縈繞於
腦際。恰逢摸黑大將前往近衛府公事室去了。他便急書信一封,盡述情懷。使者將信遞
與侍女道:「此為親王差人送來的。」傳女將信呈與尚待。玉童毫不在意啟開,見信中
寫道:
    「深山蒼蒼茂樹上,雙棲呢響比翼鳥。羨妒愁煞孤單客,芳春悲苦纏獨身。已聞得
嚶鳴聲了。」玉堂心中大為不悅,但已羞得滿面紅暈,更不知如何處置。忽聞皇上駕到。
適時明月當空,朗照皇上清麗龍顏,她才覺皇上甚與太政大臣肖似,幾無分毫差異。不
由心中納悶:「如此俏麗美男,人世真有二人?』(想至源氏平日雖對她恩惠深厚,但
居心不良。眼下此人,倒無惡意。皇上慈顏悅色,委婉訴恨,怨她誤期入宮。玉望甚是
窘迫,僅以袖掩面,緘默不語。皇上道:「你沉默不言,叫我如何是好?我特科你為三
位,以為你能知我意,可你充耳不聞。你原有此等習痺啊!」便贈詩道:
    「依心思我戀慕苦?紫衣倩影今始見。你我宿線深厚,無過於此了。」說時神采飛
揚,儀態瀟灑,見者莫不慚愧。玉堂見他肖似源氏太政大臣,心亦安定了,遂吟詩作答。
意即入宮尚未建功立業,承蒙加封三位,今此不勝感激。詩道:
    「無故仰承聖主恩,紫衣賜賞無才人。日後定當報答皇恩。」皇上笑道:「說日後
報恩,怕是托辭吧。若旁人閒話我不應與你相好,我倒想去評評理。」不覺有些怨恨。
玉堂甚覺難堪,以為世上男子均有此種怪瘤。便告誡自己,日後斷不可對他笑臉相迎了。
便沉下臉來。冷泉帝也不好再說什麼,想道:「來日方長,自會熟識的。」
    不料此事傳人搖黑大臣耳中,令他大為擔憂,便急切催促玉髦回去。玉望也恐惹出
事端,難為人妻,不直留居宮中。便編出種種令冷泉帝無可辯駁的理由,又由父親內大
臣出面勸請,方許她離宮。臨行前冷泉帝對她說道:「此次退離出宮,定有他人嫌忌,
不讓你再入宮來。我真傷』心啊。最初本有意於你,如今落於人後,要仰承他人鼻息,
我已不如先前的文平貞了。」他言辭懇切,惋惜不止。昔日未見其人,便傾慕於她。而
今即於眼前,更覺有傾城之貌。即便不曾有過此心,也要動情;何況傾慕已久,怎不留
連?可一味強求,又恐為玉望視為輕浮而討厭他。只有故作風流優雅之態,與她訂立盟
約,讓她心悅誠服。玉堂惶恐不安,想道:「『夢境迷離我不知』啊!」輦車早已備好。
太政大臣及內大臣派來迎接的人正等待出發。夾於人群中的鏡黑大將,絮絮叨叨催促早
些動身。冷泉帝面對玉髦,猶依依不捨,便憤憤說道:「監視如此嚴密,討厭!」便吟
道:
    「重重路遭雲霞隔,不聞嬌梅半縷香。」此詩雖非上乘,但玉堂見他吟詩時那優美
姿態,頗覺情趣盎然。他吟罷又道:「本欲『為愛春郊宿一宵』,可顧念有人疼你,戀
你之情更甚,你且回去吧。日後二人如何通信呢?」言語間顯出憂鬱情狀。玉皇好不感
激,答詩道:
    「非似濃春桃李艷,也可聞得一樓香。」其依依難捨的神情,使冷泉帝憐惜不已。
終起身辭去,頻頻回首。
    標黑大將欲當晚便將玉望迎回自家宅邪。但他一直秘而未宣,只恐說出,源氏不允。
故行至途中他方說道:「今日我偶感風寒,身體極感不適,故欲急返家中,以安心靜養。
但又不捨尚待離去,心分兩地,極望偕她同往。」此番委婉言語後,即與五望一道回家
去了。內大臣認為連個儀式都沒有,未免太過倉促。又顧及僅為此事而大動干戈,定讓
彼此心中不悅,便道:「隨他去吧,此事我也不便作主。」源氏得知,覺得此事蹊蹺,
出人意料之外,可又不便阻難。玉望料及自身如海灘鹽灶上的青煙「隨風飄泊」,只得
自歎命賤。而標黑大將歡喜異常,像玉堂是他盜來的一個美人。但不時對冷泉帝訪晤之
事耿耿於懷。玉望為此很是增厭,鄙棄他的低劣人品,繼而不再理他,心緒更為惡劣了。
式部卿親王因當時態度言詞強硬,後來弄得很為難。惠黑大將不再與他往來,便斷了音
信。他已心滿意足,便朝夕不離玉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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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4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覺已過兩月。源氏想起玉望一事,甚為不快。他悔恨自己大意,竟讓榮黑大將將
她接走。他深恐遭世人恥笑,念念難忘。思量玉望,心中甚為傾慕。他想:「固不可小
視宿緣,可此事全因自己疏忽。」自此無論坐臥,玉堂的倩影總不時浮於眼前。很想去
封閉談戲語的信。但一想到她身邊那粗俗魯莽的鬢黑大將,頓覺去信毫無意趣,倒不如
理在心底。一日,傾盆大雨中更顯四周靜寂,源氏閒居家中甚感寥落,想起往日孤寂時,
常赴玉髦室內,傾心暢述,愁悶頓消。那種種光景,實在留戀,便決定給她寫信。又念
此信雖由右近暗中代轉,但還得防備她見笑,故所言不多,僅望玉警能領會他的心意。
詩道:
    「庭院寂寥深,春雨綿綿情。可知遙迢月,也思照故人。孤寂無聊時,回首往昔,
遺憾甚多,可怎能—一盡述?」左右無人時,右近將信呈與玉髦。豈知她看罷信,便哭
起來。她深深體會到:離別愈久,源氏那熟悉的容貌,自己依戀愈深。僅因他不是自己
生身父親,不便當眾表白:「啊,我思念你,好想見她!」可心中卻尋思著如何方能與
他見面,不由悵們。源氏雖曾多次對玉望另有所圖,她亦於心中惱他,但卻從未將此事
告知右近。而右近已略有所知。但二人關係到底若何,於她也尚是個謎。回信時,玉望
說道:「叫我回此信,好為難;若不回,又恐無禮!」便寫道:
    「淚如綿綿雨,儒袖久不干,一日十二時,思親露愁顏。拜離等顏,已歷多日。寂
落之感,日漸趨增。承蒙賜書,好生感激。」措辭甚是謙謹。源氏展閱來信,淚流不止。
深恐旁人生疑,故強作無事。滿腹愁緒,郁塞於懷。想起往昔尚侍俄月夜,受朱雀院弘
徽殿母后監視,那情景竟與此次相同。可此事近在眼前,其間痛苦世上少有。便想:
「好色之徒,終是自尋煩惱。從此,決不再作煩心事了。且我與玉置,此種戀情本不應
該。」強力隱忍,痛苦異常。便取琴欲撥,忽又憶起玉望那纖纖玉指。他便於和琴上清
彈,吟唱「蘊藻不可連根采」之歌。神態之優美,若叫戀人見之,定要動心。自宮中一
別,冷泉帝目睹玉髦芳容後,便念念難忘。那「銀紅衫子窈窕姿」的古歌,終日於他口
頭懸念。他曾暗中多次寫信於玉髦。可玉髦自歎命苦,對酬贈作答之事,已覺無趣,故
並未真心回復過。令她惦念的只有源氏太政大臣的恩惠,覺得無可報答,永難忘懷。
    時至三月,六條院庭中紫籐花與校棠花競相綻放。一日薄暮,源氏睹視庭花,不覺
想起玉望居於此邪時的諸多情景,便離開紫姬所居春殿,步入玉置曾居住過的西廳。但
見像征玉望的律棠花於庭中竹籬垣上,疏疏落落綻開著,景色甚是優美。源氏隨口淺吟
古歌「但將身上衣,染成桅子色」,又賦詩道:
    「不覺迷失深山道,誰人已取井手香?
    「雖不講心熬煎,時時夢攀林棠花。」『玉顏在目不能忘』啊。」歌聲縈繞耳畔,
而聽歌之人卻不在身邊。值此時,源氏才不得不黯然確信,玉皇確已離他而去。源氏見
此處鴨蛋甚多,便當作柑桔,巧編一適當理由,叫人送去。且附了封信,恐為旁人看到,
並不詳敘,僅約略寫道:「當初一別,時隔尚久。豈料這般無情,憶及實甚悵惘。深知
身困樊籠,不得自由隨往。想必若無特別機緣,定難再謀面,不由令人惋惜。」言辭甚
是懇切。且附詩道:
    「無覓巢中卵向去,不知誰握手掌初即便握得不緊,也令人生恨。」摸黑大將也將
信看了,笑道:「女子既嫁夫家,若無重要事宜,即便親生父母,也不可隨意相見,何
況太政大臣。他為何念念不忘,且來信於你訴恨呢?」他顯得有些憤慨,玉望甚是厭惡,
也不當即回復,僅對他道:「此信我不可復。」他卻答道:「就讓我代為回復吧。」他
提筆時,心中甚為惱恨。故答詩道:
    「迷暗巢角藏此卵,區微之物誰來尋?你來信使人不快,我代筆作答,便附庸風雅
了。」源氏看罷回信,笑道:「如此瀟灑的信,竟出自他之手,豈不是意料之外的事?」
對望黑大將獨占玉望,他甚是憤憤不平。
    且說髯黑大將的正夫人,於娘家呆得愈久,心中愈是悲憤憂傷,終至神情恍惚,精
神迷亂了。她不能完全與髯黑大將斷絕,故髯黑對她的照顧倒還周到,對子女亦很疼愛。
他渴望見一面那位賦真木柱詩的女公子,可夫人斷不應允。女公子見親王邸內,眾人皆
痛恨她父親,自知父女之緣必更為疏遠了,小小心靈不勝憂傷。那兩位弟弟倒可常出入
於父親邪內,與他們敘談時,難免提及繼母玉空尚待:「她甚是疼愛我們,她那兒有許
多新鮮事,整日快活得很呢。」女公子極其羨慕兩小弟,她自歎命薄:「為何我不是男
子?若能如弟弟一般自由,多好啊*說來也怪,連小孩,都對玉皇親近。
    十一月,玉量居然生了個男孩,模樣甚是討人喜歡。累黑大將更是欣喜無比,對母
子二人照顧入微。父親內大臣聞訊,亦認為她女兒宿運亨能,喜不自勝。他覺玉祭儀容
並不比平素深得寵幸的長女弘徽殿女御遜色。頭中將柏木也對身居尚待的妹妹格外親睦。
但妒意猶存,以為她應入宮伴於帝測方顯榮耀。他見玉堂新生兒儀態端莊,說道:「是
上正愁歎至今膝下無子,倘能為他生一龍子,不知何等光彩!」虧他能說出口。人居私
邸,玉置照常可處理公務,故入宮之事,不再提及。如此安排,亦甚合理。
    再說內大臣家那位女公子近江君,對尚待一職甚是羨慕,或許乃此人性情使然,近
日她春心萌動,熱衷戀情。內大臣對此甚是擔憂。弘徽殿女御也顧慮她做出輕薄行徑,
時時放心不下。內大臣曾訓斥她:「往後定不可到人雜的場所去。」她哪裡肯依,依舊
出沒於人多之處。一日,不知為何喜慶,殿上眾多德高望重之人齊聚弘徽殿女御處。他
們吹奏管弦,合拍吟唱,甚是閒雅。時逢暮秋,晚景清幽,宰相中將夕霧也在其中。此
次他有別於常日,侃侃而談,毫不拘謹,眾侍女都認為他一反常態,不約贊道:「夕霧
中將真出色啊!」近江君趁機技開眾,鑽了進來。眾持女急道:「哎呀,這怎麼行呢?」
欲攔住她。可她回頭恨恨地瞪了一眼,昂然直入。眾侍女低聲議論道:「你們看,她又
將出丑了。」近江君手指那世間少見的誠實君子夕霧,極力贊道:「你好啊!你好啊!」
諠譁聲此起彼伏,簾外亦聽得見。眾正叫苦不迭,聽得近江君爽朗地吟道:
    「呼海無泊孤舟處,此話盼持身子來!你如『擁江上』那叫小舟』頻繁往來,『追
求同一女』,這又何苦呢?突甚毫無意義啊!」夕霧甚感詫異:弘徽殿女御處怎有如此
粗俗的女子呢?細一思量,豁然明了:定是那眾口皆傳的近江君吧。他甚覺好笑,便答
詩道:
    「風波惡侍女濤舟子苦,亦自不思停清邊。」令近江君啞口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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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二章 梅技
    新年伊始,源氏太政大臣便用心準備為明石小女公子舉行著裳儀式。各項事務,安
排甚為周詳。同年二月皇子冠禮之後,小女公子便隨即入宮。且喜今日恰逢正月底,公
務私事均甚少,源氏便命配製香劑以備熏衣之用。源氏覺得太宰大或贈奉的香料質量不
甚優良,衣料亦便從二條院的倉庫中取出昔日中國舶來的香料、綾羅、緞匹等。兩相比
較,甚覺今不如昔了。另取出桐壺帝初年朝鮮進貢的緩羅金銅等,皆為今世所無的珍品,
均分別派定了用途。太宰大或所贈線羅便賞賜眾傳女。源氏又派定院內各位夫人配製新
舊兩種香料,對她們道:「兩種香料,請各配一劑。」各種贈品,以及送與諸公卿的禮
物,皆精緻華貴,當世無雙。婦女們悉心選料,搗配香劑,鐵日之聲不絕於耳。源氏獨
團於與正屋相隔的室內,潛心配製「黑方」和「侍從」兩種香劑,此為天皇承和年間秘
傳於後人的。無人可知源氏從何而得這向來不傳男子的秘方。紫夫人則鎖足於正屋與東
廂之間的間別室內,用八條或部卿親王的秘方調配香劑。大家行事隱秘,均欲一爭高下。
源氏道:「勝負高低,我們應以香氣的濃淡來斷定。」他們孩子般賭賽,實不像成家立
室之人。為了保守秘密,他們吩咐侍女不得入內太多。諸種器物,皆完美無缺。那香壺
箱子之模式、香壺之樣式、香爐之設計,無不新穎別緻,獨具匠心,世所未見。源氏於
諸位夫人悉心調製的香劑中,選出品質上乘者,設法納入壺中。
    二月初十,春雨零零。院中滿樹梅瓣,紅艷芬芳。此時,螢兵部卿親王為了明石小
女公子著裝儀式在即,特意前來探望。其人與源氏交情深厚,二人聲息相通,凡事皆傾
心相談。兩人正並肩賞梅之時,一使者送來了模姬一信,其信系於一枝凋零過半的梅枝
上。螢兵部卿親王心中明了模姬與源氏昔日情誼,對此信頗感興趣,便道:「她自動送
來此信,其中應有別情。」源氏微笑著道:「我很直率地請她配製香料,她現已精心配
制出來了。」說罷便將信藏起。隨信而到的尚有一只沉香木箱子,內裝藏青色與白色琉
璃缽,其內皆裝有大粒香丸。藏青色琉璃缽的蓋子以五葉松枝相飾,裝飾白色琉璃缽的
則是一些白梅花枝。系於兩缽上的帶子亦皆優美異常。親王贊道:「漂亮極了。」仔細
觀賞,又尋得小詩一首:
    「殘枝落英紛飛盡,蔥郁香息令成空。移落佳人春衫袖,芬芳忽隨暖風濃。」筆跡
雅緻,濃淡適宜。親王朗聲誦讀一遍。送信使者由夕霧接待,酒餚甚豐,另賞他女裝一
套,內有一襲紅梅色中國綢制常利服。源氏選用紅梅色由上而下漸淡的信紙作復,於庭
中折取一枝紅梅,將信系於枝頭。親王恨恨地說道:「信中定有隱情,不然,為何秘而
不宣呢?」便很想瞧一眼。源氏答道:「並無什麼隱情,你如此疑心,也太不合情理
了!」便將信中的詩在另一張紙上寫出給他看:
    匿信只為防疑怪,欣逢花枝念故人。」詩意大略如此。他又對親王說道:「此次著
裳儀式,我如此精心準備,似乎也太認真了。但我只有這一個女兒,辦得體面些也不過
分。女兒並不十分端正,結腰之職,末便由疏遠之人擔任,因此我想請秋好皇後乞假回
家。秋好皇後與她以姐妹相稱,彼此十分熟悉。不過此人氣質雅潔,儀態不凡,請她來
參加這太過平凡的儀式,真乃委屈了她。」親王說道:「倘要使這位未來皇後如同現今
皇後一般,理當請她來結腰。」他極口贊同。
    源氏想乘此微雨時日將諸夫人所調製的香劑收攏,便派使者向她們傳話:「今晚天
降微雨,空氣濕潤,正是試香的好時候。」於是諸種精妙的香劑皆—一送到。源氏對親
王說道:「就請你來—一評判吧。所謂『除卻使君外,何人能賞心?』也。」便令即刻
取出香爐試香。螢兵部卿親王謙遜道:「我並非『知音』。」但也不怎麼推辭,將諸種
香料—一試驗,指出其所含香料過多或不足,甚為挑剔,即便細小之處亦不放過。終於
輪到評定源氏自己精心配製的兩種香劑了。在承和時代,香劑必埋於官中右近衛府旁御
的溝水邊。源氏亦遵此古法,將自己所制兩種香劑埋於西廊下的流溪之畔。便派惟光之
子兵衛尉掘出,交夕霧送呈螢兵部卿親王。親王頗難受,道:「我這個評判,也將不勝
煙熏了2」
    同一香劑的配料,各處都一樣,但因趣味有別,配量也有差異,故香氣有濃有淡。
此中奧妙實是無窮。故螢兵部卿親王認為請香料各有千秋,無法裁斷評判其優劣。只有
道姬送來的「黑方」,畢竟淡雅清幽,卓然不凡。至於「侍從」,即源氏所制者,最為
上乘,香氣幽雅宜人。紫姬所制的「梅花」在其他配製的三種香劑之中,獨具一格,其
味清爽新鮮,配料稍重,故有一種奇異的香氣。親王贊道:「在此季節,即便那隨風飄
來的梅花香氣,也很難與此種香氣相匹呢。」身居夏殿的花散裡,得知各位夫人競相比
賽制香,自覺沒有必要擠於其間爭長論短,便只制一種夏季用的荷葉,香氣異常清幽,
絲絲沁人心脾。冬殿的明石姬,原想調製一劑為冬季所用的「落葉」,但深恐此香難勝
他人,亦覺無甚意趣。因此想到:前朝字多天皇擁有一優異的熏香配製秘法,公忠朝臣
得其秘傳,再加自己潛心研究精選,配製而成「百步」各香。她靈機一動,便按此方配
制,果然香氣逼人,異乎尋常。親王認為此人最為工於心力。依他的評判,各有所長,
難分高下。故而源氏譏笑他道:「你的評判也太面面俱到了!」
    漸漸雨息月出,源氏與親王把盞對飲,共敘往昔之事。此時雲月飄渺,柔和清麗,
因是微雨初晴,故有習習涼風。梅香與熏香相融,生出一種令人無法辨別的奇妙氣味來,
溢滿殿宇,令人心曠神怡。事務所之人正忙於裝飾各種樂器,以備明日合奏之用。許多
殿上人正在練習吹笛。笛聲悠揚,韻節諧和,源氏將前來參見的內大臣家的兩位公子頭
中將拍水與養少將紅梅留下來。源氏命人取過琵琶交與螢兵部卿親王彈奏,自己則執箏,
又叫棺木以和琴相和,三個同奏,弦樂之聲,優美悅耳,音韻華麗。夕霧的橫笛之音,
頗與時令相合,清越之聲縈繞雲霄。紅梅則合拍而唱催馬樂《梅枝》,歌聲美妙無比。
紅梅幼年之時,曾於掩韻游戲之後即席吟唱催馬樂《高砂》。今唱《梅枝》,更勝從前。
親王與源氏參與進來助唱。此次雖非正式盛會,卻是極具意趣的夜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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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4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親王向源氏敬酒,獻詩道:
    「醉心飽餐麗花香,鴦啼忽拂意更迷。於此處『我欲住千年』呢?廣源氏將酒杯轉
賜棺木,並贈詩道:
    「都香色艷今春他,雨花時斷君來賞。」棺木接過酒杯,交與夕霧,亦贈詩道:
    「通宵長笛任君吹,驚飛高技巢中芬。」夕霧答詩道:
    「花枝合意春風避,豈可恣意吹玉笛?」眾人笑道:「恣意吹笛的確無情啊!」紅
梅亦賦詩一首道:
    「花月掩映春雲憐,巢鴦清啼夜半驚。」親王於詩中寄寓「我欲住千年」之情,果
然直到天明方起身辭歸。源氏命人送到車上的禮物,一為本是為自己制的一件常禮服,
一為從未試過的兩壺熏香。親王以詩答謝:
    「滿袖攜香醉歸去,浮游郎君怕山妻。」源氏笑道:「你真乃膽小呵!」見其車正
起轅套牛時,便以詩作答:
    「風采神逸喜還家,玉部歸去嬌君迎。她見你神豐貌美,怎會罵你!」親王元以回
駁,只得垂頭而去。柏木。紅梅等亦受得一些婦人所用的袍衫之類的贈品,自然不及親
王的豐厚。
    此日成時,源氏前往西殿。著裳儀式的會場已於秋好皇後所居西廳旁一室內佈置妥
當。為女公子梳發的眾內侍亦到齊。紫夫人借機與秋好皇後相見。兩家侍女甚為美貌,
濟濟一堂。著裳儀式於深夜子時開始,燈光雖略顯朦朧,但秋好皇後仍能看清女公子俊
秀的容貌。源氏向皇後致謝:『庫蒙不棄,敢以陋質進見,請為結腰。但恐後世者,以
此為例,意甚惶恐,敬申謝忱。」皇後答道:「我乃愚鈍無知之人,實乃勉為此禮,卻
蒙如此盛譽,反覺於心不安。」她這般謙遜,儀態甚是嬌媚動人。源氏見家中雲聚這許
多美人才女,欣慰不已,但想到明石夫人未能參加盛會,又甚感遺憾,源氏本擬派人前
往邀她出席,又恐招人非議,只得作罷。六條院中所舉辦的儀式,即便平常小事,亦極
隆盛奢華,何況著裳儀式。倘首尾能述,也難以—一窮盡,又加之無味,故不贅述。
    皇太子於是月下旬某日行完冠市。這表明他已長大成人了,此時他年僅十三。許多
權勢顯赫之家急欲送女入宮奉侍,但聞源氏太政大臣也有此意,且儀式隆重之極,左大
臣及左大將等便覺得自己的女兒不便爭寵,只好靜候明石女公子先行,然後才送女兒入
宮。源氏聞知此事後,說道:「如此反倒不妙了。後宮之中,如少了許多美人的爭寵斗
妍,便意趣頓減,何況大家若將女兒重門深鎖,豈不可惜?」便讓女兒延期入宮。左大
臣聞此消息,便遣送稱為麗景殿的三女公子入宮。
    明石女公子擬定居於源氏從前的宿處淑景捨,如今已改建裝飾一新。但延期使皇太
子甚感焦灼。是以定於四月入宮。又添置了許多雕飾精緻、式樣高雅的器具,其圖案和
雛形均由源氏大政大臣親自挑選,再召各行名匠精心製作。書箱內所藏圖冊,都選作女
公子進宮後習字的字帖,其內亦有歷代名家書法精品。源氏對紫夫人說:「世風每況愈
下,萬事皆不如先世。只有假名的書法,如今日臻其妙。古人的假名書法,雖遵循一定
的法則,但太過於硬澀呆板,似乎同出一轍。直至近代,假名書法的妙手才相繼問世。
我曾熱衷此道,廣集眾多優良範本。其中六條妃子所作的,看似漫不經心,隨心所欲,
草草一行,但卻是筆法純熟,自成妙趣。我求得之後,視作傳世之作,與她結下了不解
的情誼,留下了惹人非議的名份。當時她痛悔不迭,但我非薄情寡義之人,亦曾悉心照
管她女兒。她賢明大義,雖赴九泉,亦定能諒解我的。」說時聲音漸漸弱微了。
    接著又說道:「那已故的母后籐壺道人,書法造詣甚深,風格秀麗。然筆力柔弱,
尚乏余韻。尚待隴月夜堪稱當代名家,但其書法美中不足之處,在於太過於灑脫。儘管
如此,模姬、隴月夜與你,皆堪稱書法名手。」紫姬答道:「推我為名手,我實不敢
當。」源氏又道:「無須太過謙遜,你的筆法柔婉娟麗,自成風格,尤其是漢字,高明
無比,只是假名略微遜色些。」他拿出幾本備寫字用的空白冊子,都有甚為精美的封面
與帶子。他說:「我擬請螢兵部卿親王與左衛門督也留點手跡。我再寫兩冊。他們的字
總不會在我之上吧!」這是自詡了。他又選好筆墨,一一寫信與諾夫人,懇請她們也寫
一寫。諸位夫人甚感為難,其中有推卻者,源氏則再三相請。他又召來幾個俊美風流的
少年,讓他們於一種顏色上深下談的精美紙冊上比試書法。並吩咐宰相中將夕霧、式部
卿親王的兒子在兵衛督與內大臣家頭中將拍水道:「歌繪、葦手皆可,只是各選用自己
所喜好的字體罷了。」於是諸少年無不盡心書寫,相互比試。
    源氏又自閉於別室中,專事筆墨。其時春花已近尾聲,天氣晴和,令人心境恬適。
各種古歌,紛至沓來,源氏便隨意地用假名書寫,或草體,或普通體,皆秀美不凡。身
邊侍女只留二三人,專門侍候筆墨。此二三人皆有學識,古歌集中哪些詩歌可入選,皆
可聽取她們的意見。源氏坐於卷簾窗下,憑見書寫冊子。或落拓不羈,或正襟危坐,姿
態皆甚為優美。凡明了其中情趣之人,無不神往。
    正值書寫之時,忽聞傳女報道:螢兵部卿親王駕臨。源氏頗感突然,一邊換上常禮
服,一面命人添設蒲團,恭請親王入室。但見親王風度翩然,拾階而上,從容灑脫。眾
侍女隱於帝內窺望。兩人相見,互相揖讓,舉止優雅。源氏向他歡賀道:「近日無所事
事,甚感孤寂無聊。幸蒙駕臨,倍感欣悅廣親王便呈上源氏所托書寫的冊子。源氏當即
觀覽,但見其書雖非特別超然卓越,然頁頁字跡清晰工整,筆力挺健端秀,堪稱上乘之
作。選歌亦極具匠心,皆選取富有特色的古歌。每首三行以內,字雖不多。卻飄灑自如。
源氏始料未及,驚歎道:「如此上乘之品,非我等所能及也!」親王戲笑道:「我既泰
居眾賢之列,拙作自當沾我之光了。」
    源氏無法隱藏自己所作冊子,便取出讓親王欣賞。其中中國紙平整光滑,上面的草
體字甚為優美。又有質地細膩、紋理精細的高麗紙,上書流利的假名,端莊雅麗,行筆
嚴謹。其美委實不可比擬。觀者睹其書畫,似覺欲隨書家筆意流動而動情流淚。又在本
國所制的色澤鮮艷的彩色紙屋紙上信筆揮寫草體詩歌,騰挪迭宕,龍飛鳳舞,其美無比。
親王見此灑脫豪放,美妙嫵媚的手跡,愛不釋手,再無心思看別人的作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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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4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左衛門督所書的,一味堂皇艷麗,鋒芒盡現,筆法未免有失端正,給人一種做作之
感。所書詩歌盡選用奇異之作。源氏不肯多將那些婦女之作拿出來,尤其不肯將控姬之
作輕易示人。諸少年所書冊子,皆風流灑脫,各盡其妙。夕霧的作品,字如流水,間雜
似葦之字,交錯相襯,顯得暢快淋漓,跳躍迭宕,恰似難波浦上風吹葦動的妙景,水光
葦影,令人歎為觀止。又有數頁,匠心獨運,氣勢突兀,一反華麗淫糜之風,字呈怪石
峻峨之狀。螢兵部卿親王見的拍案叫絕:「真乃異品!作此種文字,不知要費多少工
夫!」此親王儒雅風流,故很賞識這駭俗之作。
    這天又是整日縱談書法。源氏將所藏諸種繼紙冊取出,相與品鑒。親王乘此良機,
遣兒子待從將家中所藏書冊取些來。共有《枯萬葉集》四卷,乃峻峨帝所選,另有延喜
帝所書一卷《古今和歌集》,此卷由淺藍色中國紙合訂而成,封面為深藍色中國花續,
淺藍玉軸,五彩巾帶,更顯高雅端莊。每卷所用書體迥異,筆墨甚是精美。源氏移近燈
籠,仔細觀賞,贊道:「真乃精品!如今之人,恐怕只窺得古人一點端倪呢!」親王乘
機將此作品贈送與源氏,道:「即或我有女兒,若其不懂欣賞,我亦不願傳與她。何況
我沒有女兒,此物更無須保留了。」
    源氏亦贈與侍從禮物,是裝在一只沉香木製箱裡的中國古書,版本自是上乘,另有
一支精緻美麗的高麗笛。
    近期來,源氏醉心於品評假名書法。凡著名書家,不論身份高貴低賤,他均—一尋
訪,令其選擇所擅長的品類書寫。但出身低微之人所作,不被納入女公子之書箱。他認
真衡定其人才學品貌,叫他們分寫冊子與卷軸。之外,他又為女公子備置了許多別國所
罕有的諸種珍稀之物。其中,又以各種書帖最為青年人所珍視。他末將須磨日記選入畫
幅。因他想侍女公子年事稍大,頗具知識之時方交付於她,以期傳之後世。
    且說內大臣目睹別人為了女兒入宮,準備周全,排場宏大,回思自家女兒,便覺萬
般懊惱。他那小姐雲居雁,美若天仙,如花似玉。雖芳齡二十仍獨守閨閣,寂寥冷清,
著實令他擔憂,那個追求過雲居雁的夕霧呢,態度一直冷淡,漠然無情。若自己遣人向
他主動求婚,又恐引為笑柄。故此,內大臣暗自悲歎,更悔當初不該拒絕夕霧的熱心求
愛。他認真琢磨,這也難怪夕霧再無表示。夕霧亦聞知內大臣有後悔之意。但他對昔日
內大臣的冷酷無情仍懷恨在心,因此故作鎮靜,不去求婚。但他決非另有新歡。他傾心
戀慕雲居雁,常生「暫別心如焚,方知戲不得」之歎。雲居服之乳母因他的淡綠袍而譏
笑他,故他下定決心:「必待榮升納言,換上紅飽之後方去求婚。
    夕霧年已十八,仍未定親,源氏甚覺奇怪,頗為他擔憂。一次,對他說道:「若你
對那人情義已絕,不妨另選一個吧。右大臣與中務親王均想招份為婿呢!」但夕霧畢恭
畢敬地聆聽,卻緘口不語。源氏又道:「就此事而言,我亦曾不肯聽從桐壺父皇之訓誡,
故亦不願與你多說。然事過之後,方思其教誨,實乃金玉良言。你這般年輕,尚未定親,
世人均在猜量你心存高遠,不肯草率從事。若你為宿緣所束,結果卻娶了個平庸女子,
將受人嘲弄。世事多變且有其限度,即或心懷高遠之志,結果亦未必如意,故不可過分
挑剔苛刻了。我自幼長於官中,不能自由行事,許多行為都受到約束。稍犯過失,便遭
譏諷,故時刻小心在意。但仍得了個好色之惡名,長期遭人譏諷。你官職低微,約束較
少,但萬不可心無顧慮,任意行事。此刻倘無所愛之人來束擱其心,即或聖賢,亦難免
因女人而聲名狼藉,此種事例,從古至今,層出不窮。倘強行求愛,便會使對方蒙受惡
名,自己亦被人怨恨而抱憾終身。若因陰差陽錯而成親,不合我之心意,以致難於忍耐
亦應盡量寬容。替她考慮:或因其父母情面而諒解她;或因雙親去世,娘家衰敗,而其
人亦不乏優點,從而回心轉意,與之白頭偕老。故而,無論為自己抑或別人,均應深思
熟慮,以求善始善終。」凡閒暇之時,源氏總以此類話來訓導夕霧。夕霧亦聽從了父親
的訓導。他有時傾慕別的女子,即便是逢場作戲,過後也認為作孽深重,有愧於雲居雁。
    雲居雁見父親近來長吁短歎,便覺甚可悲,心中很是消沉。但臉上卻毫不外露,仍
佯裝無甚心事,郁郁度日。夕霧每逢相思煎熬,難以忍受之時,便作些憂愁纏綿的情書,
奇與雲居雁,雲居雁若是圓滑世故之人,便會有「仍有誰可信任」之歎。疑心夕霧對她
是否誠心。但她並非如此,每次讀他的信,總是悲切難忍。外間又聞傳言:「源氏太政
大臣已答應中分親王懇求,將讓夕霧娶其女兒。」此言傳入內大臣耳中,心情更為慢郁。
他悄聲對女兒說道:「聞知夕霧要娶中務親王之女,此人真薄義無情啊!昔日太政大臣
曾向我徵求,要我將你嫁與夕霧,那時我甚是固執,未曾應允。想是因此,他便另揮他
人了。如今我若退步,應其昔日之求,豈不被人譏笑!」說罷淚盈滿眶。雲居雁感到異
常羞恥,不禁淚如泉湧,簌簌落下。又覺難為情,倒轉身去,姿態嬌艷俏麗。內大臣睹
此情狀,思道:「此事怎生是好?看來只得忍恥求人了。」他滿懷疑慮地踱出室外。雲
居雁仍獨倚窗前,凝目遠眺,她想:「我這般傷心,以致淌下淚來,不知父親會作何
想?」正當她胸中思緒紛湧之時,夕霧遣人送信來了。雲居雁強壓悲傷,動手拆讀來信。
只見信中語言甚詳,其中有詩道:
    「君心無情意,浮游同世人。我心誓不棄,懷君長相思。」雲居雁見信中閉口不提
另行擇配之事,更覺此人太過薄情寡義,思之不勝悲很,便答詩道:
    「口言未忘情,心早離我去。喜新厭舊人,良心太隨意。」夕霧讀罷覆信,甚覺蹊
蹺。他握信不放,百思不得其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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灌王之王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3-11-2004 01:1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本书跟《唐代宫廷艳史》有点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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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04 07: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三章 籐花末葉
    卻說此時六條院一派忙碌,眾人皆為小女公子入宮準備。夕霧中將滿腹心事,恍恍
溜溜,只覺莫名煩惱:「我自己尚且不知,此心何以固執如此。相思之苦平是難耐,而
對方也已讓步,『守關人』已『睡熟』。只待對方前來正式議婚罷了,又何必自尋愁苦
呢?」此番忍耐等候,心中煩亂不堪。雲居雁亦想:「那日父親悄聲相告之言,倘成事
實,則夕霧必將把我盡然忘卻。」她悲傷不堪。兩人雖由於賽運而背棄,但皆竟是一對
緣不可分的戀人。而內大臣呢,感到自己態度如此固執,對自己毫無益處,便感到無限
煩惱。他想道:「若夕霧擇了中務親王之女,則我女必然另配他人。如此這般,夕霧定
將十分痛苦,而我們亦會被人所不恥。況此事已經外揚,倒不如設法調和,主動退步求
親為好。」內大臣與夕霧似若彷彿無事,而心中各懷敵意。他羞於向夕霧突然提親,而
鄭重去迎接新婿,也難免被人恥笑。故想等得一個絕妙機會,隱約暗示於夕霧。
    三月二十日是太君兩周年祭辰,內大臣到極樂寺墓地祭拜。諸公子也皆隨行,前來
的王侯公卿亦甚多,排場盛大無比。夕霧中將雜於其中,他裝束鮮艷華麗,不遜他人絲
毫。且正值青春盛年,相貌英俊流灑,眉清目秀,俊美元援。只因昔日之事與內大臣心
生隔閡,見面也頗多顧忌。今天雖來參與,卻態度冷靜,懷有戒備之心。內大臣則對他
特別關注,不似往常。源氏從六條院送來了誦經禮懺所需供品。夕霧中將態度誠懇,殷
切置辦外祖母的種種供養。
    天色已暮,眾人開始回家。此時落英繽紛,暮霍沉沉。內大臣憶起往事,慨然作吟,
姿態瀟灑飄逸。對此蒼涼喜景,夕霧悠然神往,心馳意迷。旁人叫道:「要下雨了」,
他卻仍然不知,依然耽於通思之中。內大臣見此情狀,忍禁不住,拉著夕霧的衣袖,說
道:「你為何這般怨我?今天同來祭掃,請看太君尊面,消釋對我的怨尤吧!我年事已
高,恐不久於世,若見恨於人,真是遺恨無窮了。」夕霧聽他如此說,惶恐不安,答道:
「外祖母生前教誨於我,理該遵從舅父訓誡栽培。只因小甥開罪舅父,未獲舅父寬諒,
故此未敢前來聆聽訓誡。」正此刻,風聲大作,雨勢陡然兇猛。眾人匆匆奔散,紛紛回
歸。夕霧歸家之後,暗自思忖:「今日內大臣對我態度不似尋常,不知他在作何打算。」
他日夜戀慕雲居雁,故凡她家大小之事,亦頗為關切。這晚他徹夜尋思,直至天明。
    或是夕霧長年摯熱相思之故吧:內大臣已一改先前的強硬態度,變得很是溫和柔婉。
他想找個良機,促會女兒與夕霧之良緣,可又不能令人識破,可謂用心良苦!正值四月
上旬,庭中籐花開得茂盛。美景鮮色,格外奪目。坐視如此良期,若是虛度,豈不可惜。
於是內大臣決定舉行管弦之會。夕陽緩緩西落,花色更顯嫵媚。內大臣遣棺木送信與夕
霧,井口頭傳言:「前日晤談,未得盡敘衷曲。今日倘有興致,切盼即時光臨。」信中
附詩一首道:
    「紫籐花艷日暮中,緣何空候殘春過。此信系在一枝美麗清艷的籐花上面。夕霧終
於等到了此日,驚喜之余,心頭惴惴不安。惶恐作覆道;
    「日暮蒼茫難分辨。艷艷籐花如何折?」對柏木言道:「萬分抱歉,我甚為膽怯,
無法成詩,請你與我修改吧!」棺木答道:「不用寫詩,我與你同去便是了。」夕霧笑
道:「我不要你這種隨從!」便叫柏木取了信先回去。
    夕霧將此事稟報父親,並呈上內大臣來信。源氏大臣看罷信道:『加今,他主動求
上門來,也消釋了先時違背太君遺志的不孝之罪。可他那種驕橫矜持之態,著實令人難
耐。如此看,他招你去,定有意思的。夕霧答道:「他未必便有他意吧!或只因他家院
旁紫籐花今年開得茂盛,況值閒暇無事,故招我去赴管弦之會罷了!」源氏道:「既然
他特地來訪,你應速去才是。」夕霧不知內大臣心存何種想法,心中猶疑不安。源氏對
其道:「你的袍子顏色太深,質地也不太講究。若不是參議,或是無官職之人,不妨穿
你那淺紫色袍子。你既是參議,衣冠便得考究些才是。」便將自己所穿的一件華美禮服,
配上非常適宜的襯衣,令隨從送往夕霧室中。
    夕霧在室中精心打扮,直到暮精沉沉,才至內大臣府邪,眾人已等得焦急了。他進
入府內,諸位公子,自相木以下七八人均出來相迎,擁著夕霧入內。座上均是才貌出眾
的俊秀公子。但夕霧尤為超然,清秀而淳雅,氣宇軒昂,令人好生欽慕。內大臣令侍者
認真設置客座,自己也整飾衣冠,準備出席。他向夫人身側的侍女們說道:「你們均來
看看!夕霧公子年事漸長,相貌愈發俊秀了。其一言一行,皆從容大方。他那堂皇磊落、
老成持重之相,竟超過其父呢!源氏的相貌一味儒雅柔和,看了令人歡悅,而忘卻人間
所有愁苦。但於朝廷之上,這相貌卻似太過風流而少卻了一份莊嚴。夕霧公子則才深學
博,氣度豪邁,世人均認為他是完美無假之人呢!」話後,整整衣冠,便出去會見夕霧。
寒暄了幾句謙恭有禮的應酬之詞後,使移座飲酒觀花。
    內大臣道:「春日花開,桃李梅杏各呈其艷,各散其香,奼紫嫣紅,無不令人歎為
觀止。然轉瞬間,便全然不顧賞花人惜花之情,春紅凋落,花英散落殆盡,花期甚短啊!
這籐花柵搬來遲,卻正合時候;且能一直開至夏天,格外令人心爽神逸,悅目喜耳。這
色彩無不令人想起可愛的人兒來。」說時面含微笑,風度翩翩。月亮破雲而出,暗香盈
盈,清光膜震,難於辨認花色。然卻仍以賞花為由,作歌為樂,勸酒傳杯,獻籌交錯。
不多時,內大臣佯裝已醉,頻頻與夕霧交杯勸酒。夕霧心環戒備,婉言推卻,倍感頓勞。
內大臣道:「在這等衰頹澆漓的末世,你乃才學淵博,應付世事游刃有余的有識之士。
但你卻為何不能俗得我這殘燭老人之意,實是太無情禮!古書有『家禮』之說,你也定
深悉孔孟之道,然你卻未肯視我如父,逆我心願,教我好生遺恨!」大約是醉後傷感,
情不自抑之故吧,他婉轉地發了一陣牢騷。夕霧慌忙道歉道:「小甥如從前孝敬外祖父
母和母親般孝敬舅父,矢志不渝,無所顧惜,不知舅父何出此言?恐是小甥一時疏忽而
有所怠慢之故吧!」內大臣見良機已到,便振奮精神,唱起:「春日沐籐花,末葉皆舒
展……」的古歌來。早已準備就緒的棺木中將,此時便按父親旨意,在庭中折取一枝深
色長穗的籐花,插在夕霧的酒杯上向他敬酒。夕霧接過酒杯,甚是惶恐。內大臣吟詩道:
    「籐花實可恨,凌子老松上。因愛紫色故,其怨當釋消。」夕霧手持酒杯,面帶微
笑,屈身施利,姿態十分優雅。答詩道:
    「含淚苦候幾度春,花香今朝始得聞。」吟罷,回敬棺木一杯。柏木也吟道:
    「春衫著妙女,卻勝此籐花。欣逢雅人賞,花色倍增光。」於是依次傳杯敬酒,吟
詩賦歌。但因諸人皆酩酊大醉,所吟詩歌,語不成章,較之上品,俱遜色不少。故不詳
述。
    初七夜,月色清幽碧微,一沙池潭暮煙籠罩,朦朧而迷離。池畔樹影斑駁,綠葉嬌
嫩明麗,尚未成蔭,周圍一片沉寂。在那些樹幹低矮。虯枝橫逸的松樹上,盛開著籐花,
清麗艷雅,無與倫比。那位歌喉美妙的兵少將紅梅,婉轉唱起催馬樂《葦垣》。內大臣
聽了欣喜異常,高聲道:「這曲歌真意味深長啊!」便和了節拍,欣然助唱道:「此家
由來久……」歌聲高亢激越,也甚有韻!從前!日恨新怨頓釋在這愉悅灑脫宴樂之中。
不覺夜色已深,夕霧佯裝倍感痛苦之樣,對柏木說道:「我頭暈目眩一夜,不堪其苦。
倘若辭別歸去,恐怕路上生事,懇請在尊處借宿一夜,不知可否?」內大臣聞言,心中
暗喜,便對柏木吩咐道:「頭中將,你好生安排客人寢所吧。老朽不勝酒力,早已大醉,
也顧不得禮節不周,先行告退了!」說完,假裝酒醉不堪,回內室去了。柏木對夕霧說
道:「想必家父是讓你借宿花陰了。哎,怎生是好?倒教我這引路人左右為難,不知何
辦。」夕霧答道:「豈有輕薄之花『托身蒼松上』?你如何說出這等令人不快之言!」
便促請相木引路。柏木心中不免生嫉,但他向來認為夕霧人品高雅,讓人稱心,此後也
終是他的妹婿。故此放心將他引到雲居雁房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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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04 07:0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見了雲居雁,夕霧恍若夢中。多年相思之苦,終於美夢成真,頓覺自己更為尊貴了。
雲居雁見夕霧比少年時更英俊,實乃秀美無比。竟不勝羞澀,默默不語。夕霧對雲居雁
傾訴道:「我幾乎成了別人談笑的話柄,全賴我對你的愛戀忠貞不渝,耐心忍受痛苦,
終於得你父應允,你卻似毫不念情,真令人不可思議!」後來又道:「你懂牟少將唱
《葦垣》之意麼?他對我冷嘲熱諷得好生厲害!我想唱催馬樂《河口》之歌來對答他呢
嚴雲居雁頓時面頰絆紅,以為此歌庸俗不雅,答詩道:
    「輕薄之事河口傳,私情何故洩疏欄?多麼無聊啊!」吟時如同孩童般天真無邪。
夕霧含笑答詩道:
    「埃怨河口關,漏世緣流欄,久木多關上,責任在守關。害我長年飽受相思之煎熬,
憂愁苦惱,度日如年。」他借口酒醉裝作疲睏之態。天已破曉,夕霧樣作不知,依戀不
捨,不忍離去。眾侍女都著l萬分。內大臣聞曉,怪道:「為何還未起來?睡得如此貪
戀。」天色大亮之前,夕霧終於離去,儘管睡眼惺松,亦覺美觀風韻無比。
    翌日,夕霧來信慰問,照例遣人偷送而至。雲居雁反而不似往日般急切回信,侍女
們見此便擠眉弄眼,竊竊私笑。此時,內大臣進來了。雲居雁略顯侷促。夕霧在信中寫
道:「只因姐姐對我存疑,不願坦誠相待。故雖已結璃,反覺此身不幸。然而戀慕之情,
永世不渝,故欲憑此書釋我愁懷:
    淚透青衫睹自絞,苦盼年餘手已勞。今朝莫要怪我癡,盈淚當面十瀾樣。」此信情
真意切,愛意纏綿。內大臣閱畢,笑道:「字跡清秀,筆力雄健,好書法啊!」豁然釋
消了昔時對他的成見。雲居雁猶豫未決,懶做地不願作復。內大臣恐遲不作復,有失體
面。又料想她在自己面前,恐難為情,遂起身而去。柏木中將熱情招待使者,搞賞甚豐。
此人昔日偷送請書,多閃閃爍爍,此時神靈活現,趾高氣揚了。他是個右近將監,平素
夕霧將其作心腹看待。
    源氏太政大臣亦獲悉此事。須臾,夕霧前來參見。但見他容貌清雅,比先前更光彩
照人。源氏打量片刻,說道:「今晨情狀如何?慰問信可曾送去?賢者亦難因女人而不
出差錯的。多年以來,你能不強人所難,性情溫和,不焦不躁待至今日。此心委實通異
常人,深為世人嘉許。內大臣則一向性情剛強,不折不撓,這次忽然謙卑起來,必惹世
人譏評。你切不可因此而得意非凡,不可一世,從而養成浮薄之性。內大臣看似落落大
方,風流惆悅,灑脫不羈,其實並無豪放之度,卻是個近於迂腐,難與相交之人。」此
乃照例訓話一通。他覺得此姻緣美滿如意,盡善盡美。源氏大臣今年三十九歲,但相貌
仍清秀雋雅,甚是年輕,一點不似夕霧之父,倒更像年事稍長之兄。分看二人,容貌酷
似,一模一樣。兩人共處時,則略有差異,各盡其美。源氏大臣身著淺色常禮服,內襯
唐裝式的白內衣,花紋鮮艷而晶瑩。夕霧身著色調稍深的常利服,內襯濃丁香汁色紋樣
的白線衫,神彩艷麗,饒具豐姿。
    此日正值四月初八,六條院內舉辦浴佛會。寺院先送來一尊神像,導師則柵珊來遲。
各院夫人皆遣女童送來品種繁多的佈施品及浴佛會用物,堪與宮廷媲美。諸公子也來赴
會,儀式參照宮中。較莊嚴的御前儀式而言,卻是意趣橫生,令人敬仰。夕霧心不在焉,
行過儀式,便即刻修飾一番,前往雲居雁處去了。夕霧與雲居雁長年相思,情愛至深,
一旦夫妻團聚,自然格外恩愛。正如詩歌所言:「密密深情不漏水」了。有幾位年輕侍
女,曾與夕霧調清作歡卻並無深切關係者,此刻心中也不免生出一絲嫉意。岳父內大臣
見到夕霧如此溫柔體貼,風度翩翩,對此快婿也頗感欣慰,愈發器重他了。他雖因自己
主動退步而心有余怨,但想到他為人淳厚,長年忠貞不渝,耐心等候其志,實為難得,
自當原諒他。此後,雲居雁的居處日漸繁華,甚至超過了弘徽殿女御處。內大臣的正夫
人及其貼身侍女故而心生嫉恨,時有怨言。卻又無可奈何。雲居雁的生母按察使夫人聞
曉女兒嫁得佳婿,深感欣慰。
    且說六條院的明石小女公子,擇定四月二十後入宮。四月中旬正值賀茂祭佳節,紫
夫人欲先行一日去參拜賀茂神社,照例邀約請夫人隨行。諸夫人以為與之同行,形似隨
從,不甚體面,敵眾人皆婉言辭絕。故源氏太政大臣偕紫夫人及女公子三人前去。隨從
人員也不多,惟有二十輛車前往,一切簡潔明快,倒也饒有風趣。翌日拂曉,眾人入寺
參拜。拜畢同登看臺,觀賞美景。眾侍女的車子停於看臺前排成一串,甚為壯觀。遠處
相望,均知此乃太政大臣家的行列,其氣勢龐闊,好生盛大!權勢之盛,可見一斑!源
氏想起昔日秋好皇後的母親六條妃子的車子遭擠退之事,對紫夫人言道:「倚憑權威,
盛氣凌人,作此行徑畢遭抱應。昔日葵夫人盛氣傲慢,終於報恨而死。」死時淒慘情狀,
避而不談,只道:「再者兩人的後代,葵夫人之子夕霧,僅是一個普通平民,升官艱難
緩慢;而秋好皇後則位極權臣,莫能與之相比。仔細想來,委實深可感慨!人生無常,
世事變幻,命運難測。故人在活著時總想逍遙自在,隨意不拘。然而惟恐我死去後,留
你一人於世,替我受過,晚年不免孤苦伶什……」話不曾完,見王侯公卿等皆上看臺,
源氏大臣便前往就座。
    是年的司祭敕使,是近衛府派遣的頭中將相木。他從內大臣府哪動身,與王侯公卿
一行,都來到源氏大臣的看臺。另一司祭敕使,是惟光的女兒籐典詩。她因才華出眾,
極受盛譽。冷泉帝、皇太子以至源氏太政大臣,均以無數珍品與極優厚的聖眷犒賞她。
她與夕霧交情深厚。雖對夕霧有情,卻並未公開,聞知夕霧與高貴的雲居雁成親,她傷』
已無比。臨行之際,夕霧寫信給她,贈詩道:
    「葵花飾佩緣何見,詢問花名說不清叩令人痛苦不已啊廣籐典詩得此信,知夕霧在
新婚燕爾時仍未忘情於她,心中甚是感激,在匆匆上車之時,作詩答覆:
    「難識插鬢飾花名,問詢寒窗攀枝人。花名自在君心中,願君勿忘!」寥寥數語,
在夕霧看來卻是極富風情之答。此後他仍然未曾忘懷籐典侍,俟有機會,便常常與之幽
會。
    明石女公子入宮之時,紫夫人有意親自伴送。源氏大臣尋思道:「紫夫人不便伴隨
女公子久住宮中,不如乘此機會讓其生母明石夫人相隨進宮,作其保護人吧!紫夫人也
盤算道:「此事總得令其母前來,將這母女兩人長相分隔。母親必定惦念女兒,時常愁
歎;女兒雖已長大,亦必十分想念母親。這樣雙方定愁苦不堪,有何必要!」便向源氏
大臣說道:「理應清明石夫人伴同女兒入宮,長住宮中相伴才好。女兒年紀尚小,不請
人情世故。而侍女們又都年輕貪玩,不可依賴;乳母們也只能照顧表皮之事,我卻不能
長住宮中。這叫我怎能放心?欲求放心而無甚牽掛,惟有如此。」此言甚合源氏意願。
源氏聞知不勝欣慰,便轉告了明石夫人。明石夫人喜不自禁,慶幸母女從此可以長相廝
守,立即準備種種進宮事宜。講究得體,不遜於身分高貴的正夫人。出家為尼的母夫人
終生祈願外孫女兒富貴榮華,也祈願自身長壽,以期能見外孫女兒一面,現聞外孫女兒
已選為太子妃,即將入宮。則在世之日,恐難再見到心愛的外孫女兒了,想來悲不自勝,
當日夜晚,紫夫人伴送女公子,人宮後得同乘輦車。明石夫人因身份卑微,只能隨車步
行,甚失體面。雖她自己並不嫌委屈,惟恐委屈了金枝玉葉的女公子,而受世人譏諷。
慮及這些,明石夫人便決定暫不入宮。
    女公子入宮儀式,源氏雖未過分舖張,但也體面宏大,前所未有,足以驚人耳目。
女公子雖非紫夫人所生,但備受其疼愛,將她教養得才貌雙全,如今將讓與明石夫人,
實難割捨。心想若為我生,定十全其美了。源氏大臣與夕霧也有同感,認為此事確是美
中不足。三日後,紫夫人離宮之夜,明石夫人入宮接替。明石夫人初次拜見紫夫人。紫
夫人對她說道:「女公子已長大,可我們共處多年未曾面晤,今後自當多多親近,不必
顧慮。」相談甚為融洽,紫夫人態度頗為可親。明石夫人自此也坦誠布公,將心中所思
向紫夫人傾心相訴,推心置腹。紫夫人見明石夫人應對自如,辭令文雅,心甚贊佩,始
知源氏大臣寵愛她也在情理之中了。明石夫人也誠心敬仰紫夫人人品高尚,姿容艷麗。
覺得源氏大臣於眾多夫人中特別寵愛此人,尊她為高貴無比的正夫人,確是理所當然。
也覺自己前世修福,能與此人同列。但後來見紫夫人出宮,儀仗整齊,排場宏大:特賜
坐輦車,尊貴並於女御,不禁自慚形穢。覺得自己身份實甚卑微。眼前的親生女兒,雖
自小分離,但如今已長得粉妝玉琢一般,高貴文雅,端莊美麗。她欣喜之極,仿若夢中,
淚流不止,真謂「一樣淚流兩般心」了。長年以來,明石夫人飽受淒涼之苦,常覺苦海
無涯,憂愁患難,人生了無樂趣。現在心情豁然開朗,祈願壽福無窮,方信住吉明神委
實靈驗。明石女公子受紫夫人良好教養,長大後賢慧貼人,盡美盡善無暇。自不必言聲
望尊隆於世,姿貌儀態之高雅嬌艷亦無與倫比。皇太子年事尚幼,也知道特別憐惜此位
妃子。有與之爭寵的人,四處揚言其母身份何等卑微,此乃不悅憾事,但絲毫未影響其
尊榮。明石夫人賢能高雅,她將妃子的居室設置得華麗優美,雅緻無比,即使細枝末節
之處,也都風雅蘊藉,精巧神妙。故殿上人等都將此看作珍奇的獵情之所,相與前來與
詩女們調情打游。侍女們也覺今非昔比,特別講究儀態,個個風韻雅緻。逢有相適時機,
紫夫人也常來宮中探望,與明石夫人交情日漸深厚,毫無顧慮。明石夫人對紫夫人頗有
分寸,既不太過放肆,又毫不卑躬自賤。言行舉止,恰如其分,誠為理想之極。源氏大
政大臣自念余世無多,渴望生前完成兩樁大事,一為女公子入宮,如今已逐此願;二為
夕霧婚事,雖糾纏頗久,外間多有譏評,如今也美成其意,如願以償了。因此自感心無
掛礙,亦可成逐出家之願了。但念及紫夫人,仍眷戀不捨。不過紫夫人有義女秋好是後
照顧,大可不必顧慮。況她是明石女御的正式母親,以後明石女公子亦當竭誠孝忠,故
大可放心。倘使出家,便當托二人供養紫夫人。花散裡雖然郁悶寡歡,但有義子夕霧奉
養。請人均有所奉,便無後顧之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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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04 07:0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次年源氏大臣四十歲,需舉行慶賀儀式。朝廷上下,各處均積極籌備。是年秋季,
源氏太政大臣又進官晉爵,照難太上天皇待遇添加領地和封戶,又添賜年官、年爵即
本如此,源氏之家早已富足豐盛,尊榮無比了。但冷泉帝仍然援引古代罕見之先例。為
其設置了諸多院司。故源氏地位已登峰造極,身份亦高貴無比,但出入宮殿卻極不自由,
反感拘束。但冷泉帝仍嫌優待不夠,常恨不能讓位於源氏,而為世人譏責,為此愁歎不
已。
    內大臣晉升為太政大臣。夕霧中將也榮升中納言,進宮面謝皇恩。他豐姿煥發,顏
貌舉止,幾無半點吸疵可責。其岳父新太政大臣見之,甚是滿意。心想雲居雁若人宮,
必受排擠妒很,遠不如嫁與夕霧幸運。一次,夕霧想起昔日有一夜雲居雁的乳母大輔瞧
不起他官微位廉,曾說過「嫁個六品小京官,也甚不榮耀了」之話o。便將一枝鮮紅嬌
艷的紫色菊花送與大輔,贈詩道:「
    「昔年小菊淺綠裝,豈知今披紫紅袍。我未曾忘記當年落魄時你所附之言呢!」他
吟詩之時,送上花去,探灑從容,笑容可掬。乳母羞愧得無地自容,只得慚顏答道:
    「秋菊雖小出名園,誰敢輕賤淺綠顏?大人何必如此念念不忘呢?」她的語調雖然
親切隨和,心中卻倍覺痛苦。
    夕霧晉升之後,權威日盛。感到寄居的岳父哪內頗為狹窄,便移遷至三條院。三條
院是已故太君居處,自太君故去,殿宇已甚荒蕪。此次一改太君當年的佈置,大肆修整。
夕霧與雲居雁居住此哪,回憶初戀情景,歷歷在目;觸景生情,感慨不已。昔日庭前的
幼木,今日載薛成蔭草,郁郁青青,蔥蘢繁榮。當年所植的「一叢藝芒草」o今已滿地
蔓延,繁生台階。庭中地水裡亦是水草豐茂,遂令人加以整理清除。於是庭中氣象,煥
然一新。薄暮,夫婦攜手共賞斜陽美景,閒敘青梅之戀,各抒情。漾,感歎好事多磨。
雲居雁依戀不捨,憶昔年旁人所思,又感羞慚無比。侍奉太君的侍女,皆未曾散去,依
然住在各人房間裡,她們都來參見這對新夫婦,歡喜無限,夕霧想念外祖母,即景吟詩
道:
    「碧水巖前綠,長伴國林居。可知昔時主,仙蹤何處去?」雲居雁吟道:
    「清泉石洞流,無心細水秀。故主身不見,清影動泉眸。」此刻雲居雁之父新太政
大臣正退朝還家,途經三條院,望見院內紅葉如染。一時牽念女兒,便停車探訪。但見
院內環境優雅,居處整潔,處處窗明几淨,裝飾華麗,與太君在世之時繁盛無異。太政
大臣撫今追昔,感慨萬端。夕霧亦覺心情清爽,臉上紅暈微泛。態度從容沉靜,更顯謙
遜。與雲居雁真乃是天造地設的一對佳偶。雲居雁真可謂秀麗無雙的美人,夕霧則英姿
瀟灑,俊秀無限。老侍女們在新夫婦身邊尤顯得意,爭相向他們講敘陳年舊事。太政大
臣拾起二人所詠詩稿仔細閱來,傷感不已,說道:「我亦想向這泉水尋訪太君的蹤跡呢。
但恐老人傷感,出言不吉罷了。」遂吟詩道:
    「昔躬植小松,轉瞬繁蘸濃。莫歎高齡樹,凋零塵沙中。」夕霧的乳母宰相君,至
今仍未忘卻昔日太政大臣對夕霧的冷酷,此時便洋洋得意地吟道:
    「葉茂雙蒼松,幼根締結重。避雨雙松下,終身仰雨蒙。」其他老侍女也紛紛吟詩,
意思大同小異。夕霧頗覺有趣。雲居雁則一味滿面緋紅,羞羞答答地聽著。
    且說過了十月二十日,冷泉帝行幸六條院。此時正值紅葉似錦,冷泉院興致濃烈異
常,故致書邀朱雀院同行。上下兩代皇上相偕行幸,如此盛況實為世間罕見,一時驚動
國中臣民。主人源氏精心竭力準備迎駕,其豪華排場舉世無雙,令人眩目。兩帝於當日
巴時臨幸,先至東北的馬場殿。左右馬家中馬匹齊備,左右近衛的武士都整齊侍立一側,
其儀式相似於五月五日的騎射。宋時後移駕南面的正殿。路途所經橋拱和走廊,皆錦繡
遍地,外面能夠望見之處,皆懸掛障簾,裝飾華艷。道經東湖,幾葉小舟浮游湖面,別
致生趣。宮中管辦鴻撰的御感和六條院飼養鴿鷂的侍從均召集此處,為御駕臨幸時表演
鴻鸚捕魚。只見湖水激湖,鴿鵝銜了數條小鯽魚出來。這並非特設的游藝,僅為一路上
增趣添興罷了。各處山上紅葉競秀,層林盡染,但數秋好皇後所居西院中紅葉最為茂盛。
中廊已拆除一部分牆壁,改為大門,以便賞現紅葉時可以一覽無餘。
    南殿上方,特設兩個御座以供冷泉院和朱雀院備用,主人源氏下首相陪。冷泉帝降
旨叫源氏同列。如此恩寵,在源氏已倍感榮幸。但冷泉帝猶覺不足,以為未盡全禮相待。
左近衛少將手捧湖中所取之鮮魚,右近衛少將捧了飼鷹人於北野豬得的一對珍鳥從正殿
東來此,敬獻於御前。冷泉帝便令太政大臣將此二物調製御膳。諸親王和公卿則由源氏
招待,皆為山珍海味,非同尋常饗宴。日色將暮,諸人皆醉,即宣召樂拓前來演奏。不
奏典雅之大樂,但選饒具情趣之舞曲,令諸殿上重子皆來跳舞。此時不禁令人忙起從前
桐壺帝行幸朱雀院舉辦紅葉賀之盛舉。演奏舞曲《賀是恩》之時,太政大臣年方十歲的
兒子,其舞蹈優美,冷泉帝愛不自禁脫下御衣賞賜他。太政大臣忙趨前代兒子拜謝皇恩。
源氏回想當年在紅葉賀與太政大臣同舞《精海波》之情景,便令人折取一枝菊花,送與
太政大臣,並贈詩道:
    「秋菊添佳色,籬畔競秀姿。戀懷初霜時,共吐含苞蕊。」太政大臣當年作頭中將
時,曾在桐壺帝御前與源氏公子共舞。兩少年英姿颯颯,得一時風流。而今太政大臣亦
身居顯位,但總覺得漂氏之尊貴元與倫比。天心似乎有知,競降下一陣甘露。太政大臣
答謝道:
    「層雲皆為紫菊化,仰望秋縣正繁時。現在你正是春風得意之時。」
    晚風習習,飄落片片紅葉,深淺不一,如錦茵滿地。庭前如同是為迎駕而舖飾的錦
繡地毯。殿上諸童子,眉目清秀均出身高貴之家。身穿藍、紅大禮服,內襯淺紅、淡紫
色襯抱,皆為尋常裝束,頭髮左右分開,只額上加了寶冠。他們在這紅葉毯上翩翩起舞,
舞畢退回紅葉林蔭中。此景美麗無比,只可惜天近黃昏,此刻來演奏長篇之曲,只合奏
弦管。書司珍藏之琴悉數取出。興酣之際,冷泉帝、朱雀院與源氏主人御前均親手操琴
合奏「宇陀法師」,其音色與平日並無多大改變,但朱雀院聽來,今日尤為美妙動人,
便吟詩道:
    「閱盡塵世經風雨,賞在已至白髮生。歲歲紅葉無限好,不及今秋揚我情。」他為
自己在位時沒有這等盛會而遺憾。冷泉帝答道:
    「前朝惜賜錦幕好,紅葉更勝尋常秋。」這是表示對前皇帝的敬意。冷泉帝年方二
十一,相貌愈來愈美,酷肖源氏,英俊無比。中納言夕霧侍立於側,相貌與冷泉帝毫無
兩樣,令人詫異無比!因地位差異,冷泉帝在氣度上較夕霧高貴,資貌上卻不及夕霧部
艷風流。夕霧的笛聲悠揚動聽,音調甚為悅耳。眾殿上人在階下唱和的,推屬中養少將
嗓音最美。諸戚族皆俊美,此乃前世賜得的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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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04 07: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十四章 新菜
    卻說自從前次行幸六條院後,朱雀院便覺身體不適,病情漸重。他原本病患纏身,
此次又格外悲憂,便生遁入空門之心。以前因母后在世,顧慮重重。而今母后已不在人
世,朱雀院對人世已無甚牽掛,始作出家的諸種準備。朱雀帝有五個子女,除皇太子外,
尚有四位公主。其中三公主便為籐壺女御所生。此籐壺女御即是桐壺院前代先帝之女,
先帝賜以源氏之姓。她入宮時,朱雀院尚是皇太子。本應由她作皇後,但因先帝之父駕
崩甚早,而她的生母身份又低微,僅是普通更衣,無甚可依,因此只能屈居女御之位。
後來弘徽殿母后又賜妹妹助月夜尚待之職,她家於宮中威勢更為顯赫,籐壺女御更難伸
展了。朱雀院雖覺她可憐,但他自己亦即將讓位了,實在無法袒護,惟有搖頭歎息。因
此籐壺女御懷恨,不久便郁悶而死。可憐的三公主,此時年僅十三四歲。朱雀院想道:
「我即遁跳出紅塵,修煉佛道。讓這女兒獨居此地,教她怎樣立世度目呢?」他為三公
主之事憂慮。同時又忙於準備三公主的著裳式。他索性將院內秘藏的珍寶器物及略有來
歷之物皆賜於三公主。其他諸子女分享的,只是些次等物品。
    皇太子聽得父皇患病,便親赴探問,為的是能陪同父皇出家奉佛。母親承香殿女御
一同前來。朱雀院並不十分眷戀此女御,但她畢竟是太子的生母,便亦很敬重她,與她
縱談往事,與皇太子談了些治世之道。皇太子雖只十三歲,但看法卻也老成、穩重。現
今又有明石妃子等人照應便大可放心了。朱雀院對他說道:「我已無心留戀此世。誰對
公主等放心不下,為她們的前程擔憂。此般『不可免』的『死別』,甚是障礙。大凡女
子,屢屢因逢意外之變而倍受羞辱,此乃命運所致,實甚可悲可憐。將來你登基為皇,
對你的姐妹要好生照顧。有外戚依靠者,我皆放心。唯有三公主,年紀尚幼,全賴我一
人照拂。我入室之後,她若無人照應,勢必飄若浮萍,令我心痛如割,怎不牽掛呢?唉,
思之不勝悲痛。」真乃聲聲衷情,點點熱淚。
    朱雀院又將三公主托於承香殿女御,懇切她善意照拂。但承香殿女御昔日對籐壺女
御所受專寵甚為妒恨,現雖受朱雀院懇托,但未必能善意照拂她。三公主之事,令朱雀
院日夜愁歎。到歲末,他病情愈加深了,竟不能出戶。前病中偶爾作祟的鬼魂,而今卻
晝夜不停地攘擾,因此他疑心不會長久於人世了。雖讓位已久,但受他恩惠之人,如今
仍同昔日般親近,以一仰御額為來由,常常前來拜謁。他們無不為朱雀隱身患重病而擔
憂。
    源氏亦時時派人探望,並決定親往探訪。朱雀院聞知源氏將親來探病,不勝欣慰。
恰巧夕霧中納言前來探病,朱雀院便召他進入簾內,與他細細談道:「桐壺先帝臨崩時,
曾對我再三囑咐,要我好生照應令尊和皇上。但自我即位以來,推行政令,卻時時遇阻。
因此移恨令尊,便將他流放。他回朝多年,於我卻無怨恨。我便令等獲罪,令尊定會洩
恨於我。世人皆以為如此。前朝聖代,此事例亦屢屢有之。豈知他心評博大,無絲毫報
復之心,竟也真心實意地照拂皇太子。如今又造明石女公子入宮為太子妃。我感激之情
實難言表。但因我生性愚魯,惟恐愛子心切,影響太子,引起世人非議。故一向裝作對
他漠不關心,任由別人作主安排。且喜我退位後,皇上英明,力挽我在位時的衰蔽之勢。
甚合我意,不勝欣喜。自今秋行幸六條院後,我追憶往事,甚是懷戀,頗思能與令尊促
膝相談。懇望賢使勸請,催他早日親駕惠臨。」談話時神態異常頹廢。夕霧復奏:「侄
兒年幼時,諸事不得而知。年事稍長,參與朝政,處理諸種政務。其間常與家父探討大
小政事,或閒聊私人瑣事,但他從未流露對你懷有舊恨。相反,他曾談道:『朱雀院想
誦佛唸經,棄絕人世,卸掉照拂皇上之責,這實在有違桐壺先帝的遺言。他臨朝時,朝
上賢臣甚多,加之我年幼才疏,常欲效勞卻未能遂願。而今朱雀院不問政事,專心靜休,
我很想與他傾心相談,且親聆教誨。但終因身分所拘,身不由己,以致拖延至今,未遂
此願。』家父常念叨此話,且時常歎息呢。」
    夕霧年齡尚小,僅十八歲。然身體發育甚好,相貌亦光艷照人,甚是俊美。朱雀院
定目凝望他,心中思忖:將那令我牽掛的三公主許配與他,如何?於是說道:『飛(現
在安置於太政大臣家中。我聽說你一直沒有說親,時時為你擔心、惋惜,如今才得以安
心。我對令尊真有些妒羨呢」夕霧覺得此話蹊蹺:他說此話有何意思呢?思忖良久,猛
然醒悟:朱雀院正為公主的終身大事擔心,指望她嫁與可靠之人,方能靜心出家。他時
常說起此事,夕霧難免有所知曉,前後一想,便知此話之意了。但又怎能率然說破而讓
其受窘呢?他只答道:「如侄兒這般無出息之人,娶親自然不易。」說完便告辭了。
    躲於屏風後面的眾侍女,目睹夕霧容姿後,皆贊道:「如此標致的相貌,如此雍容
的氣派,世所難見。真卓越啊!」她們交頭接耳,議論紛紛。一年老的侍女聽此議論,
說道:「停下吧!他父親源氏老太爺年青時比他俊美多了!其美真教人目眩呢!」朱雀
院聽此爭執,說道:「源氏的美貌的確異乎尋常,愈老韻味愈深,大概所謂的『光華』,
就是如此吧!他輔佐皇上,處理政事時凜凜威風,令人心生畏懼。但當他任情放縱,忽
意嬉笑時那灑脫無拘的姿態又令人覺得異常可親可愛。此實乃世間罕有的人物。想必此
人身前定修善積德,故能有此般俊美容貌。他自小長於宮中,先帝對他疼愛有加,傾注
全部身心來撫育。但他毫無驕縱之情,卻恭謙律己。二十歲尚未受納言之爵。直至二十
一歲,方當參議表大將。這夕霧卻比父親授爵早,十八歲便受爵中納言。由此可見他家
威望代代高啊。論才學,夕霧亦不遜其父,甚至立身揚名比父親還早,真乃曠世奇才
啊!」他對源氏父子贊不絕口。
    三公主乃純情少女,天真爛漫,容貌秀美。朱雀院見了,說道:「『這麼無邪的孩
子必須托付於可靠的忠厚之人。要真心誠意地疼愛她,寬宏她的任性,好好地照拂。」
他召攏幾個老成知世的乳母,將著裳式諸種事宜分付下去,乘機說道:「昔日式都卿親
王的女兒便是源氏大臣撫育長大的。我亦想將三公主托付與這樣的人。皇上那裡已有秋
好皇後,其他臣下更難找到。我入佛後,三公主尚無貴戚相助,入宮反倒痛苦。唉,我
後悔當初為何不於夕霧未娶之時,探摸其心呢!此人雖年輕,但頗有才氣。」一乳母答
道:『沖納言為人素來忠誠。多年來,一直鐘情於雲居雁小姐,從不移情別戀。如今已
玉成其事,恐更難割捨了。倒是源氏老太爺,一向好色成解,雖已年老,但仍貪愛女人。
他最青睞出身高貴的女人。如那模姬,他一直情系於心,常致信訴情呢。」本雀院說:
「哎!如他這般輕浮好色,實在討厭。」他雖這般說,但心裡卻想:加入眾多夫人之列,
雖然不快之事在所難免,但尋遍朝野,恐怕只有他可代替我這父親了。惟有依乳母之意,
委曲將其托付與他了。便又說道:「有了女兒,只望她能嫁出去。若讓她嫁與源氏,你
看如何?世事恍惚,人生短暫。若她不能享受源氏家那般幸福生活,豈不可惜此生!若
我是女人,即便他是我親兄弟,亦會毫無顧慮地嫁與他!我年輕時曾有此想法。何況被
他所迷惑的女人,那更是自然。」他說時,尚待隴川夜之事一直浮現於腦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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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個伺候三公主的乳母,地位頗高。她的哥哥是左中共,既於六條院效勞,又竭誠
服務於三公主。一日,左中共前來三公主院中。乳母對他說道:「朱雀皇上曾向我示意,
打算將三公主許配源氏。你瞅機會告知他。公主獨身,自古如此。但倘有悉心照顧的夫
婿,亦可下嫁。但除了朱雀皇上以外,再無誰悉心翼護她了。我只不過伺候而已,僅如
此,又有何用?且伺候者甚多,我哪能萬事作主?因此難免有意外之事發生。若因此而
得輕浮之名,那定叫我傷心致死!現乘朱雀皇上在世,托付了公主終身,我這伺候者亦
可放心呢!大凡女子,無論如何尊貴,皆難逃脫命運的捉弄,實乃可悲之事。上皇對這
三公主疼愛倍至,難免遭人嫉妒。故要使她木受絲毫非議必須從長計議。」左中弄答道:
「實乃怪事,六條院主人多情得令人恐懼!凡與他一度風流的女人,不論是他真心相愛
的,或是逢場作戲的,皆迎進院來。然而,他最摯愛的卻只有紫夫人一人。因此,屈居
苦度生涯的人,亦復不少。倘三公主福緣非淺,如你所說嫁與大臣,於我看來,即便深
受源氏恩寵的紫夫人,亦當怯這皇親三分吧。世事難料,究竟如何,亦得用心顧慮。主
人私下對我道出心聲『榮華富貴,我已享盡。此世可謂毫無遺憾了。惟夫人之中,有因
身份低微的而受人譏諷,我亦心猶未足,尚未有出身高貴的正夫人。』確實如此,由姻
緣而受他庇護之人,大都是尋常人臣之女,出身雖不低微,但亦很尋常。但與他門當戶
對的夫人卻沒有。故三公主若能如你所說,下嫁六條院,倒是天造地設的好姻緣廣
    乳母便尋個機會向朱雀院奏道:「前日左中並已知曉尊意。他道:『六條院主人一
定不會拒絕。迎娶一位正夫人,是他多年的夙願,而今終能遂願了。只要你誠心相許,
我即可向他傳達。』此事究竟怎樣,還望定奪。六條院中妻妾甚多,源氏對她們甚為照
拂,厚待有加。於一般家庭,正室與側室免不了眼瞅生怨。我擔憂三公主到了六條院,
會惹出煩惱來。願為女婿者不計其數,請上是三思而行。今世風俗,公主往往孤身獨處,
不嫁他人。但三公主已嬌縱成習,稚氣未脫,難於獨自立身處世。我等伺候者,即便賢
能,能力仍有限度。亦只有照主人的吩咐去做,而竭心盡力。因此,三公主倘無夫婿照
拂,實甚可憂。」朱雀院答道:「此言極是,我亦有此感。公主下嫁,自古視為輕率之
舉。再者,凡女子婚後,難免後悔,以至於夫妻反目,陷入悲苦之中。倘抱定獨身度世,
則父母亡後,失卻蔭庇,於然一生,亦十分淒苦。古人性情敦厚,無人敢離經叛道而欲
娶神聖公主。然今人摒棄司規,恣情美色,排聞艷事屢有所聞。也許昨日尚是高貴之家,
且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今日卻為卑微輕浮男子所誘騙,以致身敗名裂,使亡親含羞九
泉。諸如此事,數不勝數。看來,不論出嫁與否,作女人總讓人擔憂。因果報應,宿緣
深淺,早已命定,女人是身不由己的。因此,一切憑各人前世宿緣而定,依父兄之命而
行。即便暮年生涯頹廢,亦不會怨己。反之,女子倘自作主張,擇其夫婿,長年廝守,
幸福美滿,便似覺自擇夫婿亦頗善。但此未經父母之命,媒的之言,便自作主張,私定
終身。身為女子,此舉甚為不當。這於庶民百姓之家,亦被視為張狂輕薄。儘管如此,
婚嫁之事,仍應顧及本人意願。如受誘惑,失身於人,那便就此了結一生。多年來,我
甚覺三公主特別幼稚,天真輕信。故你們做乳母的,不可越俎代庖,替為擇婿!倘有此
事謠傳,真乃悲哀之極!」朱雀院千般囑咐,萬般訓導。乳母等便覺今後重任在肩,皆
惶恐不已。
    朱雀院繼而說道:「我早想出家,然竟等至今日,只因我想親見女兒增知長識,不
致全無主見。亦因此而累我不能丟盡塵心,而受世煩惱。此事必須盡快決定。六條院主
人氣度高雅,舉止穩重,見識頗高。雖妻妾成群,亦勿須多慮。我尚未聞其家室不寧。
源氏待人懇切,老成持重,處世得體,世間再無此般可信賴之人了。三公主擇婿,如捨
此君更有誰?我與螢兵部卿親王同為皇子,不宜視為外人而加以貶斥。此人風雅有過,
威嚴不足,不免輕率,不可托付。籐大納言雖私慕三公主,但念其身分,總不甚相稱。
凡這般身份尋常之人,皆不足為道。古之慣列,公主擇婿之標準:身份高貴,聲望隆重。
如選一味癡戀,情深意重之人,則將悔恨終生。據尚待俄月夜道:棺木亦暗戀三公主。
只可惜是個右衛門督,倘若有了相當的官位倒亦在考慮之例。然此人僅二十四歲,太過
年輕,缺乏老成。他抓高自賞,意願甚高,難有稱心如意者,所以至今尚未成親。然他
才學非凡,出類拔萃,想來日後一定青雲騰達,前途無量。但就此做三公主夫婿,地位、
聲望畢竟有所差欠。」他思前想後,甚為懊惱。
    朱雀院並不操心其他幾位公主,亦無求婚者前來煩擾。惟用心思慮三公主婚事。此
事雖屬深宮秘談,卻不勝而走,傳與世人。便有不少人前來說媒攀親。源氏想道:「我
家右衛門督至今尚未成親。他不是說非是女不娶嗎?如今三公主正欲擇婿,此良機不可
錯失。或者幸中,亦為增添光彩,實乃美妙之事。」於是,他便叫夫人勸請其朦朧月夜
前去說合。俄月夜誠懇真摯,好話道盡,期望朱雀院應允。螢兵部卿親王,因被髯黑大
將橫刀奪愛,發誓如若娶妻必超過玉囊,以免被盜黑夫婦恥笑。聞知三公主選婿,亦躍
躍欲試,為此絞盡腦汁,不勝其苦。朱雀院的家臣籐大綱言擔心朱雀院一旦出家修道,
他便失卻了依靠。便亦生非分之想,希望得到朱雀院的青睞,以此成為可托之人。另外,
中納吉夕霧聞此消息,想道:「朱雀院曾親口勸誘,欲將三公主嫁我。現在只須找個中
間人前去說合,他定不會拒絕。」他有些朝秦暮楚了。既而又想:「雲居雁現已視我為
終身依托之人。多年來,我從未移情別戀,亦未拿她的薄情為借口拋棄她。現在豈可突
然改變,令她悲傷呢!一旦與神聖的公主締姻,萬事皆不能隨我之意。倘二者兼要,勢
必兩不討好。」夕霧生性敦厚,此乃心念,未曾對人說及。但卻時常注意三公主擇婿之
事。倘另擇他人,心中亦是怫然不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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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4-11-2004 07:0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皇太子聞此消息,說道:「三公主擇婿之事,最重要的是開了公主下嫁之先例,須
鄭重考慮。普通人臣中雖有人品優秀者,但名位低微,不配公主。三公主倘執意下嫁,
那六條院主人最為合宜,請他代為撫育。」但他只是口傳而並未鄭重上書。朱雀院聽了
深覺有理,說道:「所言極是。」於是堅定決心,便派有中共為中介,將朱雀院之意向
源氏一一陳述。源氏對朱雀院為三公主費盡心計擇婿早有所聞。他答道:「仰承朱雀院
厚愛。但我與他年齡僅長,卻要我擔此照顧之責,自己卻隱遁。其實我有生之年不管對
哪位皇子或皇女,皆視為自己人。他特地托付於我的三公主,自當加倍照應。但人世變
化無常,只怕連我在世之時亦難靠得住。」繼而又說道:「況公主終身托付我,與我情
意篤厚,則我一旦棄世,於她徒生痛苦,於我顧念塵世,亦難往生極樂。中納言夕霧正
值少壯,雖欠穩健,但青春鼎盛。若論才能,將來定是朝廷中堅,前程無量。據我看來,
二人極為相配。只是夕霧憨直固守,恐難割捨心愛之人,對此,只恐朱雀院不無顧忌。」
    左右並見源氏天接受之意,心念朱雀院之意異常懇求,老告之實情,定然使他傷心
失望。於是又將朱雀院私下決定的計劃—一具告。源氏聽罷,微笑著答道:「於朱雀院
那裡,三公主受到如此偏憐,其前途亦不必顧慮。如今我看只有冷泉帝為最佳人選。宮
中女御身份皆不如三公主尊貴,想必三公主定會後來居上呢!桐壺院時代,弘徽殿太后
是首先入宮的女御,權勢鼎盛。但一度被後來的籐壺母后所排擠。三公主的母親籐壺女
御與籐壺母后為同胞姐妹。世人告稱兩人容貌酷似,美麗非凡。則三公主無論肖似誰,
其相貌一定美艷絕倫。」此時他想象三公主的容貌,不禁心向往之。
    歲暮,為準備三公主著裳儀式,空前絕後的諠譁擾攘,隆盛無比。然朱雀院病未痊
愈,故諸事忙亂。儀式場佈置於朱雀院內皇後所居柏殿中。帳幕帷屏以至一應諸物,概
不用本國線錦,皆摹仿中國皇後宮殿的裝飾,富麗堂皇,光彩奪目。結腰之職,預先聘
定太政大臣擔任。太政大臣為人一向謹慎,素來不肯輕易參謁朱雀院。但他對朱雀院的
意旨向來遵從,故此次滿口答應,如期到場。左大臣、右大臣以及其他諸王侯公卿都來
參與儀式。即便那些因事而難於出席者,也盡力前來賀喜。八大親王,殿上諸人,冷泉
帝與皇太子兩方所有讀到之人,無一不至。儀式之莊嚴隆重,堪稱絕世。冷泉帝與皇太
子念及此乃朱雀院平生最後一次盛會,惋惜之余,取出許多唐朝舶來珍寶,作為獻禮。
六條院所獻禮品也極為珍貴。凡朱雀院回敬各方的贈品,賜與出席者的福物,以及酬謝
主賓太政大臣的禮品,無不由六條院代為辦理。秋好皇後所送服裝與梳具箱無不頗具匠
心。其中有她入宮時朱雀院所賜梳具箱,經重新雕飾,顯得更為新穎別緻,卻風格依舊,
一見便知乃當年之物也。當日薄暮,這梳具箱由中宮職權亮送到。他將禮物呈上,聲言
特贈與三公主。其中附有贈朱雀院的詩:
    「神通玉梳插發售,今日深情似舊情。」
    朱雀院讀罷此詩,舊事不覺躍然腦際,如在昔日。秋好皇後轉贈此玉梳於三公主,
意即願她肖似自己。這是榮譽禮物。故朱雀院絕不在答詩中提及昔日為她失戀之事。為
表謝意,答詩道:
    「黃楊古梳個喜見,萬年永繼榮未衰。」
    朱雀院強撐病體,為三公主辦了著裳儀式。三日後,他便削髮為僧了。萬乘之尊為
僧,比及尋常百姓來,自然倍加傷感。落發之時,所有女御、更衣皆緊鎖雙眉。尚待俄
月夜一直依隨朱雀院左右,臉上愁容堆積。朱雀院不知如何安慰她,說道:「訣別愛人
之苦比及思念子女之情,實在難堪啊介於此情景中,出家之心不禁有些動搖。但他終究
鐵了心腸,走出室去,將身靠在矮幾上。比睿山的天台座主及授戒的三位阿閣梨遂上前
替他削髮易裝。自此便遁入空門,脫離凡塵。此儀式實在傷愁。此時,連早已絕緣紅塵
的僧眾都為他悄然流淚,諸公主及女御、更衣更是淚如泉湧。滿殿不分男女上下,哭成
一片。朱雀院想悄然遁跡清靜之所,勤修佛事,了其殘生。豈料今日競騷亂如此,逆其
本意,不免心煩意亂。他想:「只因三公主未能安排妥當,塵線未斷,故受累至今。」
對左右也如此說。自冷泉帝以下,遣使前來慰問者多如雲集。
    六條院主人源氏獲悉朱雀院身依佛門後病情略有好轉,使前來探訪。源氏自退職之
後,雖朝廷以太上皇尊崇之,但他出門仍不執皇家儀仗,而故意輕車簡出,以示樸素儉
約。朱雀院對源氏來訪晤盼待已久。此刻聞知源氏已至,十分高興,便振作精神,出來
接見。招待排場從簡,朱雀院只在自己居室中添設客位,延清源氏人坐。源氏一見朱雀
院的僧侶打扮,甚是感慨。不覺悲淒襲來,泣下沾襟,不能自己。良久方始鎮靜,言道:
「自從先帝去後,小弟深感世事無常,立意出家修行。只因緣份尚淺,竟讓兄長占先,
今日特來拜見清姿。我總優柔寡斷,做事每不領先,今連出家之事亦然,念之真是無顏!
唉,我意志不堅,雖屢次下決心,也難割塵念。奈之如何廣言下感慨不已。朱雀院聞此
即傷,竟頹喪不振。只得低聲同他談論舊事,說道:「愚兄日復一日,光陰虛度,竟得
惜全性命。常恐凡心未混,以致學道之願不能成遂,故決意削髮為僧。今雖入佛門,惟
恐有生之日元多,終不得正果。因此暫不入山,在此清閒之地,尚可一心念佛。我這羸
弱多病之軀,竟能苟延至今,全仗了這修行之志。我並非不知此理,但因素性懈怠,向
來不曾修持,心中實甚不安。」
    朱雀院又將近來所思詳告源氏,順便提及:「我捨下許多女兒而出家為僧,心中實
甚掛念。尤其三公主,一無所靠,更令我放心不下,不知如何是好。」源氏聽出這話弦
外有音,對他頗為同情。加之他早想一窺三公主芳容,便熱心,乘機言道:「的確令人
擔心。三公主身為皇女,倘無關懷備至的保護人,困苦之處便更勝一般女子。其兄長皇
太子乃當今極為賢明的儲君,且為世人所信服。你若將三公主托付給他,便無可顧慮。
但是太子繼位後,日理萬機,恐怕無暇對其妹關懷備至了。凡為女子者,若要一個體貼
入微,諸事可托的保護人,必須嫁與以保護他為天職的男人,方可無慮。兄長若以為此
事妨礙修行,將遺恨來生,則莫如以妥善之法選擇賢才,悄悄選定佳婚。」朱雀院答道:
「我也有此意,然而事亦甚不易。依我所聞,父皇在位,氣運昌盛之時,為公主選定夫
婿,使任保護之責者,不乏其人。何況像我這樣即將遺世之人,選婿當然並不十分苛求。
我如今業已出家,尚有這難割之塵念,甚是煩惱郁悶,以致病勢日重。歲月逝去刎頸,
再無返時。而三公主尚無依靠,令我焦灼不已。今我有一懇求:請賢弟破例接受此女,
聽憑尊意為其擇一妥帖女婿。你家中納言本娶之時,我未提出,至今思來,好不後悔。
今被太政大臣搶先,讓我妒羨不已。」源氏答道:「中納言為人忠厚可信。然尚年幼,
閱世甚淺,怕多疏誤。恕我冒昧直陳:三公主若得我盡心照拂,我當如父親一般愛撫她。
惟恐我來日苦短,不幸中途捐棄,反教她受累呀。」他已表示接受了三公主。
    不覺時已入夜,朱雀院之處的人與六條院那邊的高官,同在主人御前饗宴。所食雖
為粗蔬米飯,但也別有風味。朱雀院御前,擺一張嫩沉香木小方桌,上有三四個素菜。
此等光景,讓人頗念昔日皇宮大宴時的山珍海橫,歌舞弦樂。思今追昔,眾皆感慨殊深,
流淚不止。其他可哀之事也頗多。直至深夜,源氏始起身辭歸。朱雀院犒賞了隨從諸人,
又派宮中大納言護送源氏歸府。天降大雪,嚴寒無比。朱雀院病情加重,深覺不適。然
三公主已終身有靠,一念及此,遂無可慮了。
    源氏回到六條院,因三公主之事而猶豫,甚為不安。紫姬早對此事有所耳聞,但她
絕難相信源氏真會娶了三公主。她想:「昔日,他曾狂戀前齋院模姬,但終不曾娶她過
來。」故心中甚安,從不向源氏探問此事。因此,源氏心中也十分過意不去。他想:
「今日之事,若她知曉,不知作何感想。其實,我對她之愛不僅絕不會有絲毫削減,反
會因此事而加深。只是在真相大白之前,不知她將對我如何想法!」源氏心中甚是不寧。
生活至今他們已親睦得不分彼此,毫無城府。故心中略有隱情,便覺不舒服。不過當夜
已十分疲憊,遂立即就寢,一宿無語。
    翌日復又降雪,萬物一派蕭瑟。源氏與紫姬在暖室裡相擁而坐,共敘今昔將來。源
氏乘機言道:「我昨天去探望朱雀院,豈知他不但病勢沉重,心事也更為沉重呢:他最
為擔心的便是三公主的將來,故特向我提出了這般囑托。我覺他甚是可憐,不忍推脫,
也就應允了。外間料必早已傳揚開了。我對風月之事早已不再熱衷,故他多次托人說合,
我皆婉言謝絕。但在病中親口提及,我實在木忍讓他失望。故已決定,朱雀院遁跡深山
古寺之日,便迎接三公主來此。你聞此言甚是不快麼?請相信我,縱然天荒地老,我對
你的愛決不改變。你別為這小事傷懷好麼?此事於三公主甚是委屈,因此我也不能冷落
了她。總之,惟願大家相安無事,和睦度日。」紫姬天生善妒,往常源氏略有不檢點處,
她便視為不忠而大為生氣。是故今日源氏頗感不安,不知她對此事持何態度。豈知紫姬
毫不介意,從容答道:「如此苦心托付,也令我感動啊!我如何能介意呢!只要她不輕
視我,不討厭我住於此處,我也就安心了。其母籐壺女御乃我之姑母,單憑這點,想來
她不會太疏遠我吧?」源氏不料她如此謙遜,說道:「你如此寬容,反叫我不安。誠能
如此仁厚,則於已於人,皆是安樂。你若能與之和睦相處,我定更疼愛於你。外間流言,
切不可輕信。男女之事,世人總愛捕風捉影,肆意歪曲,以致弄出事端。故須靜心詳察,
方為賢明。切不可急躁冒然,徒自怨恨。」他對她誠摯勸導一番。紫姬臉上強作笑容,
心中暗忖:「此事太過突然,真讓人難以置信!他說得如此在理,我也不好反駁,免他
討厭。若他與三公主真有其事,對我則必有顧忌,要麼就聽我勸告而罷手。此次他以受
人托付為名,行好色之實,我倒沒法阻止了。但絕不可讓他人知曉我心中哀怨。倘讓繼
母式部卿親王的正夫人知道了,她一向怨恨我不知將如何幸災樂禍。她至今尚在為那討
厭的播黑大將之事而無埋怨恨我呢。」縱然紫姬胸襟極其開朗,可對這種事又怎能漠然
視之呢?近年來夫婦間親親睦睦,她的地位也日漸安如磐石。本料想從此便可夫唱婦隨
白頭偕老了。誰知如今出了這等丑事!她雖竊自悲歎,外表卻極其平靜。
    冬去春來,又是一年。朱雀院正忙於準備三公主出嫁。凡戀慕三公主者,無不垂頭
喪氣。即便是迷戀三公主的冷泉帝,也奈何不得,只好斷此念頭。此值源氏不惑之年,
朝廷準備為他舉行隆重慶典。但源氏素來以儉樸為德,是故一概辭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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