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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織田信長

[小说:历史]《源氏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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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07:5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薄雲
    彈指間秋去冬來,大堰河畔更是寂落蕭瑟。明石姬母女居於耶宅之中,閒寂無趣,
孤苦無依。源氏公子便要她們遷居過去。但明石姬想道:「到得那邊,只怕『坎坷多辛
苦』。看穿了他的薄情,定必大傷我心,到那時真可謂『再來哭訴有何言』了。」因此
躊躇難定。源氏公子便與她婉言商量:「雖然如此,但這孩子長居在此亦非良策。我正
為她的前程思量;若任她埋沒於此,豈不委屈?那邊紫夫人早聽得你有這孩子,很想見
見她。我想讓她暫時到那邊去,與紫夫人熟悉了些,以使我公開為她舉行隆重的穿裙儀
式。」明石姬一直擔心公子作此打算,如今果聞其言,更覺心如刀絞,便答道:「她雖
然成了責人之女,身份高貴,但倘若實情洩露出去,反會害了她。」故死不肯放手。源
氏公子說道:「此言也有道理。但紫夫人這邊,你勿須顧慮。她嫁我多年,不曾生得一
男半女,常歎寂聊孤單。她生性喜愛孩子,如前齋宮那般年紀的女孩,她也硬要當作女
兒疼愛。何況你這個完美無缺的小寶貝,她豈肯輕易撒手?」便向她說道紫姬是怎樣的
善良。明石姬聽了,暗想:『借口隱約聽得傳聞:『這源氏公子沾花惹草,獨話風月,
不知怎樣的人才能使他安定。原來其人便是紫姬。』她已死心塌地地尊奉她為正夫人了,
可見其宿緣之深。且這位夫人的優越品性,亦無可挑剔。似我這樣微不足道之人,自然
不能與她並肩邀寵。倘貿然移居東院,參與其列,豈不落她恥笑?我身既已如此,無須
計較,倒是這孩子來日方長,恐怕將來終須靠她照顧。如此說來,倒不如趁她尚不曉事
時讓與她吧。」繼而又想:「倘若這孩子離我而去,我不知要怎樣牽掛她。而且孤寂無
聊時再無以慰情,教我怎生度日?這孩子一去,我將何以吸引公子光臨呢?」她思前想
後,意亂神迷,但恨此身憂患無窮。
    尼姑母夫人素有遠見,她對女兒說道:「你這種顧慮純屬多余!日後母女不能相見,
誠然苦痛良多,但你應先為這孩子前程著想。公子之言,定是經過深思熟慮的。你儘管
信賴他,讓孩子過去吧!你看:眾星子皆因母親身份不同而分高下。就如這位源氏內大
臣,人品雖然無與倫比,但被貶為臣籍,失其親王之分,只能作個朝廷命官,何也?只
因他的外公,已故按察大納育官位較其他女御的父親低一品,致使他母親只有更衣之分,
而他也就成為更衣生的皇子。地位之別,就在於此啊!皇帝之子尚且如此,普通臣子,
更不可同日而語了。再就普通家庭而言,同為親王或大臣之女,但倘這親王或大臣官卑
取微,這女兒又非正夫人,則她所生的子女必為人所不屑,父親待子女也就厚薄有別。
何況我們這種人家,倘若公子住一夫人生了孩子,而她的身份比我們高貴,那麼我們這
孩子就完全處於劣勢。凡女子不論身份如何,能被雙親器重,自當受人尊敬。倘我們來
舉辦這孩子的穿裙儀式,雖竭盡全力,在這僻山深谷有何體面?倒不如由著他們去辦,
隨他們如何排場。」她這樣訓誡女兒一番,復又去徵詢高明人士的見解,並請算命先生
卜籃,皆說送二條院吉祥。明石姬心裡也就踏實了。
    源氏內大臣雖為小女公子作了如此打算,但深恐明石姬心情不悅,故並不強求。便
寫信去問:「穿裙儀式,當如何舉行?」明石姬覆道:「思來想去,教她陪著我這無用
之人,終會誤了她前程。然而教她參與貴人之列,又恐招人恥笑。……」源氏內大臣看
罷覆信,甚覺可憐,卻也無可奈何。
    遂擇了吉日,命人暗中備辦一切事宜。親生骨肉,明石姬到底難以割捨。但念及孩
子的前程,只得忍痛。不但孩子,乳母也非得同往。多年以來,她與這乳母朝夕相伴,
朝有憂思,暮有寂寥,二人皆相與慰撫。如今這乳母也走了,她更形單影子,怎不傷心
痛哭?乳母安慰她道:「這也是命裡注定。我幸得此緣,能侍奉左右。相處多年,盛情
難忘,豈料有分手之日?雖說日後會面機會甚多,可一旦離你左右,前往侍奉陌生之人,
心中好生不安啊!」說著也哭了起來。
    不久,又是寒冬臘月,大雪紛飛。明王姬愈發覺得孤寂。想起今生飽罹憂患,非常
人所能忍受。忍不住暗自悲憐,自歎命薄。於是將更多的愛傾注於這個小寶貝身上。一
日,大雪不止。翌日清晨,滿院一片銀妝。若於往日,明石姬難得至簷前閒坐,但此時
此景,勾起如煙往事,層層蜂擁。思來日,前路漫漫。於是信步來至簷前,坐硯池面冰
雪。她身穿好幾層柔軟的白色衣衫,對景沉思,儀態嫻雅。若看那署署和背影,無論何
等高責女子,其容貌也不過如斯!她以手拭淚,歎道:「不知以後再有這種天日,更當
何等淒苦啊!」不禁嬌聲哭泣。繼而吟道:
    「白雪深山麗日少,鴻雁望伴行跡來。」乳母也哭著安慰道:
    「深山雪間愁寂人,情意和融音自至。」
    雪化之時,源氏公子來了。若於往常,公子駕臨心甚歡欣。但念及今日來此的目的,
便覺心如刀割。明石姬當然知道此事決非他人所迫,完全出於自願。倘她拒不應允,亦
無人勉強。但若今日再加拒絕,未免輕率過甚。源氏公子見孩子坐於母親膝前嬌癡可愛,
愈感自己與明石姬宿緣之深厚!這孩子今春開始蓄髮,現已長得有如尼姑的短髮了,柔
柔地披於肩上,異常美麗。眉目之清秀,更毋須說了。源氏公子亦知身為母親而將孩子
送與別人後,其悲傷掛懷之狀,甚覺對不住明石姬,便對她多次表白自己的用意,數度
安慰。明石姬答道:『「只要你不將她視若低微人家的女兒,好好撫育她……」說時禁
不住淚流不止。
    小女公子自然不解人情,一味催促快些上車。母親抱她來至車旁,她扯住母親衣袖,
漸漸啞啞嬌嗔道:「媽媽也來!」明石姬肝腸寸斷,不勝悲鬱,吟道:
    「日後小松自參天,別時仙姿何日見?」吟詩未已,早已泣不成聲。源氏公子深深
同情她,覺得此事於她太過殘酷,便撫慰道;
    「柔枝茂葉團根固,千載長伴偎松翠。但請稍待。」明石姬也覺此言甚合心意,情
緒稍安,然而終於悲不能禁。乳母與一名少將的上級待女,帶上佩刀玩偶和天兒與小女
公子同去。另有幾個美貌侍女及女童,另乘一車。一路上源氏惦念滯留邸內的明石姬,
痛感自身犯了何等深重的罪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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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07:58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回至二條院時,暮色橫空。車子行至殿前。侍女們久居鄉野,忽見此燈燭輝煌,一
派繁華。覺得有些不慣。源氏公子選定西向一室為小女公子臥居,室內設備特殊,小型
器具玲瓏而美觀。西邊廊房靠北一間,為乳母臥室。小女公子於路上睡著了,抱下車時
並未哭鬧。侍女們將她帶至紫夫人房中,餵她吃些餅餌。她慢慢發覺四周景象不同,母
親也不見,便四處尋找,急得直哭。紫夫人見狀忙叫乳母過來安慰她。
    源氏公子想著大堰邸內的明石姬,失去孩子後該是何等的淒涼孤寂,深感負疚。但
見紫姬日夜愛撫這孩子,心中又稍感寬慰。只可惜,這孩子非她親生。倘是親生,便堵
了外人長舌,真是美中不足啊!小女公子初來幾日,時常啼哭,要找昔日熟悉之人。但
這孩本性溫良恭順,對紫姬也十分親暱,因此甚得紫姬疼愛,視如寶貝一般。紫姬整日
抱著她逗樂。那乳母自然與夫人熟識起來。她們又另找了位有身份的乳母,共同哺育這
孩子。
    小女公子穿裙儀式,雖無特別準備,但也足夠講究了。按小女公子身材做的服裝及
用具,新穎別緻,小巧玲瓏,竟如木偶游戲,甚是惹人喜愛。那日賀客甚多,但因平日
亦門庭若市,放並不特別引人注目。只是小女公子的裙帶,繞過雙肩於胸前打了一結,
模樣比往日更美觀大方了。
    大堰邸內的人,對小女公子的牽念,了無盡期。明石姬更是日益痛悔。尼姑母夫人
當日雖那般訓誡女兒,如今也免不了暗自垂淚。但聞那邊珍愛小女公子之狀,心中倒有
幾分慰藉。小女公子身上供奉,那邊一應俱全,落得此間清閒。只是置辦了許多華麗衣
服,送給乳母及小女公子貼身的侍女們。源氏公子想:『借久不去看她,明石姬定會認
定我果然自此便拋棄了她,因此更加恨找,這倒是對她不起。」便於年內某日悄悄去了
一次。邸內本就十分深寂,如今又失去了朝夕疼愛的孩子,其傷痛可想而知。源氏公子
一念及此,也覺痛苦,因此不斷寫信慰問。紫姬如今不忌妒明石姬了,看在這可愛的孩
子面上,她原諒了她母親。
    不覺又是新歲,春光融融,二條院內諸事合意,百福驕臻。各處殿宇,裝飾得格外
華美堂皇。新年賀客不絕如縷。輩份較長的,皆於初七吃七菜粥的節目前來祝賀。門前
車馬磷群,那些青年的貴子弟,個個春風得意,喜形於色。身份稍低的人,雖心有所慮,
面上卻也恰悅。處處一派升平盛景。東院西殿的花散裡,也過得很是愜意。眾侍女及女
童等的服裝,也照料得很周全,日子很是自在裕如。住在源氏公子身邊,一切自然方便
得多。公子每得閒暇,常信步到西殿與她晤面。只是不常常特地來此宿夜。但花散裡性
情文雅恭順,認為一切緣分皆為命中注定,對公子不必過份奢望,只如此便足以慰心了。
是以源氏公子也很放心,四時佳節,對她待遇很是豐厚,不遜紫姬。家臣左右,都不敢
輕慢於她,樂意伺候她的侍女也不比紫姬少。境況之好,實在無可挑剔。
    源氏公子對大堰郵內寂寞淒苦的明石姬,也極為掛懷。待得正月裡辦畢公私諸事,
便去拜訪。這一天他著意打扮了一番:外穿表白裡紅的常禮服,內著色澤鮮麗的襯衣,
在香熏得十分濃烈。告別紫姬時,夕陽的緋紅映到臉上,渾身光華燦爛。紫姬目送他出
門,甚覺目眩心迷。小女公子找著父親衣袂,竟要跟出室來。源氏公子停住腳,心中湧
起無限憐愛。他安撫她一番並隨口唱著催馬樂中「明朝一定可回來」之句,出門而去。
紫姬便喚來侍女中將,讓她在廊房口守候,待公子出來時,贈他一首詩:
    「浮舟飄零無人系,翹望浪子明回歸。」中將吟得異常婉轉流暢,源氏公子乃笑和
道:
    「夕宿匆匆朝時還,哪為伊人片刻留。」小女公子聽他們吟唱,一片茫然,不解其
意,自顧自蹦跳籌戲。紫姬看著異常心喜,對明石姬的醋意也消減了。設身處地體味明
石姬對孩子的想念,覺得好不傷心。她端詳這孩子好一陣,將其攬入懷中,摸出自己那
個潔白可愛的乳房來,給她含人口中,逗她快樂。旁人見此情形,倒也覺得十分有趣。
侍女們相與言道:「夫人怎麼沒生育?倘這孩子是她親生,那該多好啊!」
    大堰邸內,境況十分優裕。房屋形式別具一格,饒有風趣。明石姬容顏舉止,日見
優雅。與那些身份高貴的女子相比,毫無遜色之處。源氏公子想:「倘若她的品行如同
常人,並無特別美好之處,我不會這般憐愛她。她父親性情怪痺,確實遺憾。至於女兒
身份低微,卻有何妨?」源氏公子每來相訪,皆只是匆匆一敘,常感到不滿足。覺得雖
然相會,反倒痛苦倍增。心中一直慨歎「好似夢中渡鵲橋」。恰好身邊帶有古箏,源氏
公子取了過來。回想當年明石浦上深夜合奏之狀,便勸明石姬彈琵琶相和。明石姬同他
合奏了一會。源氏公子深深贊歎其技巧之高明,實在無可挑剔。奏畢,他便把小女公子
的近況詳告於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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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07:5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大堰邸原本是個寂寥的的居處,源氏公子時常來此泊宿,有時也就在這裡用些點心
或便飯。他來此時,對外常常借口赴佛堂或桂院,並不言明專程專訪。他對明石姬雖非
過分癡迷,卻也絕無輕視之色,亦不把她視作平常人。可見對她的恩寵是不同凡響的。
明石姬也深知這一點,教她對公子並無過高的要求。但也木表現得十分自卑,凡事謹遵
公子之意,正是不卑不亢,恰到好處。明石姬早有所聞:源氏公子在身份高貴的女人家
裡,從來不如此禮貌周全,坦誠相待;而總是居高臨下的。因此她想:「我倘搬至東院,
與公子太過接近,反倒與她們同化,以致受得諸般羞辱。如今住在這裡,雖不經常見面,
但卻專為我而來,對我更是榮耀。」明石道人送女兒入京時雖然言語決絕,但畢竟也很
牽念,不知公子待她們如何,常遣人來探望。聽到了消息,有時悲傷感歎;但既為榮光
之事,歡欣鼓舞之時也不少。
    正於此時,太政大臣辭世了。此老臣乃國家之棟樑,一旦姐歿,皇上亦悼惜不已。
昔年暫時隱退,籠閉邸內,尚且震得朝野不安;今日與世長辭,悲悼者尤眾。源氏內大
臣亦甚惋惜。素日一應政務均可依賴太政大臣裁決,內大臣甚是清閒。今後勢必獨擔其
任,因此倍增愁歎。冷泉帝年方十四,然而老成持重,遠出其年齡以上。他親臨朝政,
英明果斷,源氏內大臣頗可放心。然而太政大臣逝世之後,朝野大政,非他莫托。誰能
代此大任,以成就他出家修行的夙願呢?想到這裡,便對太政大臣之早逝甚是痛心。因
此大辦追薦佛事,其隆重程度甚於太政大臣的子孫們。又殷勤吊慰,多方照料。
    出家的籐壺母后,於今年初春染病,到得三月,病勢已十分沉重。冷泉帝駕幸三條
院,探問母親病情。當年桐壺帝駕崩時,冷泉帝年僅五歲,末清世事。今見母后病重,
憂心如焚,戚容滿面。籐壺母后見了皇帝,也悲從心起,對他道:「我自知大限將到,
難以熬過今年,但也無特別之苦痛。倘我明言自知死期,恐外人笑我捏腔作勢,是以也
不大作功德。我早想回宮,與你詳談當年之事。然一直情緒不佳,以致蹉跎至今,終未
如願,真是遺憾。」說時聲音已是十分微弱了。她今年三十七歲,仍光艷照人,風姿不
減當年。冷泉帝見了,更覺可惜,不免悲歎人也無常。他說道:「今年乃母后厄年,母
後定當萬事小心。孩兒聽說母后玉體欠安,心甚憂之。只恨未多做法事,為母后消災延
壽。」冷泉帝內心焦急,便大作法事,祈請母后早日康復。源氏內大臣至今才知籐壺母
後所患並非尋常小病,深為憂慮。冷泉帝因身份關係,不便久留,只得憂思重重返首。
    籐壺母后痛苦難忍,言語也感吃力,心中尋思:「我這一生,恐是積了陰德,故在
這世間享盡榮華富貴,無人能比。然我內心之苦,恐亦世無其匹吧!冷泉帝怎知我有此
等隱情,真是愧疚。我於此很,死不瞑目。地老天荒,永無消解之日。」內大臣想起此
時太政大臣新喪,籐壺母后危在旦夕,國家連遭不幸,實可悲歎。再加上自己和籐壺母
後那段隱情,悲歎之余又添傷感。近年他們的戀情久已斷絕。想起籐壺母后既死,重續
舊情之夢成空,更悲不唱勝。便去探詢母后病狀。母后身邊侍女,都是心腹之人,早知
內大臣的苦心,此時便將母后病狀—一相告。又道:「母后患病數月,雖精力不濟,仍
堅持禮佛誦經。因長久辛勞,歷久愈衰。近來連橘子汁也食不盡,恐怕已無生望了。」
皆掩面而泣。籐壺母后讓傳文告訴內大臣:「你謹奉父皇遺命,竭心盡力,效忠當今聖
上,其心可嘉。年來多承君惠,我常想向你真誠致謝,但若無機會,今日又病重若斯,
遺憾重重,言何能及!」帷屏外的源氏內大臣,聽到她微弱聲音,肝腸寸斷,淚如泉湧,
一時無言可答。又怕別人看見不好,只得強打精神,極力支撐。復又念及如此一個美人,
從此便要玉殞香消,魂歸他鄉,空留無限傷心恨事,真歎老天無眼!終於收淚覆道:
「臣本鴦鉤,不足掛齒。蒙陛下不棄,委以重任,自當竭心盡職,不敢稍有懈怠。月前
大政大臣突然仙逝,臣重任在肩,木勝惶恐。孰料而今母后又染重病,更覺心如亂麻。
只恐此身在世之日也不多矣。」言語間,籐壺母后象秋天的葉子,終於飄然而去。源氏
內大臣的悲傷無可比擬。
    籐壺母后雖身為貴人,卻最為慈悲,對世人廣施博愛,了無仗勢欺人、漁肉百姓的
豪門貴族的惡行。凡天下進貢,倘興師動眾者,悉數謝絕。在佛法功德方面,也有自己
的原則。她只用自己應得的俸祿和繼承來的財產,盡自己所能,齋僧供佛。而不像一些
富貴人家,窮奢極欲地大做功德。此種人等,雖聖明天子時代,也不乏其例。是以籐壺
母后的死訊傳出,國人盡哀。葬禮上,殿上官員,一律身著黑色喪服,使得草長營飛的
陽春三月也一片暗淡。
    源氏公子欣賞著二條院庭中的櫻花,當年花宴情狀,又上心頭,忍不往獨自吟唱
「今歲應開墨色花」之古歌。又恐遭人非議,使整口呆在佛堂,偷偷飲泣。殘陽如血,
山野樹梢,皆披金掛彩,枝縷分明。而飄浮於嶺上的薄雲,則略顯晦暗。源氏公子看著
這殘陽薄雲,不住哀思又起。便吟道:
    「淡雲蒙嶺夕照薄,彷彿喪衣暗色深。」但徒然獨吟,並無一人聞得。
    七七佛事漸次圓滿之後,一時再無大的舉動。皇上頓感官中岑寂,百無聊賴。卻有
一個僧都,籐壺母后的母后在世時即已入宮供職,一直作祈禱師。籐壺母后視為親信,
對他甚為尊敬。皇上也將宮中的隆重法事交與他操辦,對他器重有加。這譜都七十余歲,
是少有的得道高僧。近年一直隱居山中,潛心習道修行,以祈佛佑。此次因籐壺皇後之
病,特來京都,被召入宮。源氏內大臣勸他道:「同音年一樣,今後你仍留住宮中,為
皇上盡忠效命。」譜都回答道:「貧僧年事已高,本難再作夜課。而今大臣有命,怎敢
不遵。況貧增長蒙是恩,理當報答。」便留在宮中,隨侍皇帝左右。
    一日,天將破曉時,皇上與僧都呆在一起。僧都咳嗽著,不緊不慢地為他講授世事
常理。見左右無人,僧部便趁機說道:「貧僧有一事欲奏聞,因恐有逆聖聽,反獲欺君
之罪,故猶豫未決。但若因水受蒙蔽而深蒙罪孽,貧僧也罪極天譴。況貧僧隱瞞此事,
毫無益處,恐菩薩也要斥責貧俗不忠。」說完這些,便覺難以啟齒了。冷泉皇帝以為他
有什麼余恨末解,心想雖是僧人,且道行高深,卻終脫不了常人貪饞嫉妒之惡疾,真是
可惡。便對他道:「我素來祝你為心腹,你卻對我有所隱瞞,真令我失望!」僧都終於
說道:「阿彌托佛!陛下此言差矣。貧僧已將菩薩所嚴禁洩露的真言秘訣,悉數傳授陛
下,貧僧自身浮身三界外而不染塵俗,還有何事不能告之呢?推此事,因涉過去未來國
運,已故桐壺院、籐壺母后及當今執政源氏內大臣聲譽,因此貧僧不敢隱瞞,又不便貿
然相告。貧僧微賤之身,死不足惜,因此獲罪,也無須追悔。今遵神佛之意,奏聞陛下:
陛下尚在母腹之時,母后便整日憂懼,悲傷不已,曾密囑貧僧極力祈禱。貧增乃出家之
人,內中緣由,不便相問,後逢內大臣身受不白之冤,貶到荒僻之地成守涵防,母后憂
懼愈甚,又囑貧僧祈禱。源氏內大臣聞得,密命貧僧向諸佛菩薩懺悔,求菩薩寬恕。陛
下末登大寶之先,貧僧晝夜不息,祈請聖安。據貧僧所知……」便將當年之事—一奏聞。
冷泉帝聽了,好似晴天霹靂。他又驚又怕,一時方寸大亂,無言以對。譜都自思康突,
恐一時龍顏羞惱,降下罪來,便要悄悄告退。冷泉帝叫住他,說道:「這麼多年你才告
訴於我,我真要怨你不忠了。若我今生一無所知,來世不知要遭多少報應呢。我且問你,
此事除你之外,可尚有他人知悉乃至洩露?」僧都答道:「除貧僧外,只有王命婦知悉
了。近來天行無常,瘟疫氾濫,國家連遭不幸,貧增思忖恐正是此事所致,因此斗膽啟
奏。往日陛下年幼,未話世事,神佛亦念無知而恕罪。而今陛下年事漸長,已洞悉世事,
而未盡孝道,神佛使自降災以示懲戒。父母者,人之根本,吉兇世事,往往因之。貧僧
將此等秘事告之陛下,望陛下知罪彌補。」說時不勝唏噓。其時天光大亮,僧都便即告
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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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07:5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冷泉帝聞此消息,恍然如夢。左思右想,也理不出頭緒。他覺得此事有愧於桐壺院
在天之靈。而生父久屈臣職,實子之不孝。他這樣想來想去,直到日頭高昇,仍未起身。
源氏內大臣聞知聖體欠安,吃驚不小,便前來問候。此時已知真相的冷泉帝一見內大臣,
便悲從心起,忍不住淚上眼眶。源氏內大臣以為他思悼母后,至今淚眼未干。
    這一日,桃園式部卿親王逝世了。冷泉帝聞此噩耗,不免又吃一驚,甚覺這世間災
禍頻頻,危機四伏。源氏內大臣目睹種種變故,見皇上憂戚如此,便常住在宮中,與皇
上親密談心。皇上對他道:「恐我亦余命無多了,近來心緒煩亂,精神萎靡,又逢此種
種災變,天下不安。今數難並發,教我憂恨不已。我常思引退,顧念母后心清,未敢言
及。今已無可牽念,正直全我心願,以求安度余生。」源氏內大臣詫然道:「聖上何出
此言?天下太平與否,豈因執政時間之短長。即使古之聖明時代,亦難奈災患。況最近
逝世之人,大多年事已高,盡享天年。陛下何必如此擔憂呢?」便援經引例,百般勸慰。
    冷泉帝常穿青黑色喪服,其俊逸清秀之態,與源氏內大臣如出一脈。他以前攬鏡自
視,亦偶有此感。自聽了僧都的話後,將自己與源氏內大臣仔細比較,愈發深感父子情
深。他』總想找機會向源氏暗示此事。又恐內大臣難堪,終無勇氣。故這期間他們只談
些瑣碎小事,關係卻更見親密。冷泉帝對他恭敬有加,有時似超出君臣之禮。內大臣體
幽察微,心中驚詫,卻終不知他已聞知其事了。
    冷泉帝本想與王命婦探問詳情,卻又不願讓她知道自己得悉母后至死未說之事。他
準備隱約探問內大臣,討教此種事例是否古已有之,又苦於沒有機會。於是只得博覽群
書,勤於學問,希望在書中找出例子。他發現帝王血統混亂之事例,中國頗多,或公開,
或隱秘。但日本並無前例,當然也許僅是未作記載,試想如此秘密之事,怎好載入史冊,
見諸後人呢?史傳中倒是記載:皇子滴為臣籍,身任納言或大臣之後,又恢復親王身份,
並終登大寶者,非止一二。於是他想借用古例,只說源氏內大臣賢才聖德,應讓位與他。
於是作了多方考慮。
    其時已是秋季,正是京官任免之期。朝廷擬命源氏為太政大臣。冷泉帝將此事預先
告知源氏內大臣,並趁機談起讓位一事。源氏內大臣不勝惶惑驚恐,力阻此議。他妻道:
「桐壺父皇在世之時,雖於諸多皇子之中,獨寵下臣,但傳位大事,從未想過。今日小
臣豈敢違逆父皇遺命,擅登大寶?小臣唯願格遵遺命,盡忠盡責輔佐皇上,待將來年邁
昏憤之時,退返林泉,念佛誦經,了此殘生。如此而已。」他始終是臣子的口吻,冷泉
帝聞之,歉疚之余,又覺遺憾。至於太政大臣之職,源氏內大臣亦謂有待考慮,暫不受
命。後來僅晉了官位,並特許乘牛車出人禁宮。冷泉帝意猶未伸,欲復其親王之份。但
按定例,親王不能兼太政大臣一職。源氏若為親王,則再無適當人選可任太政大臣之職,
然例制所限,那樣朝廷便後援無人了。故此事也只得擱置起來,於是晉封權中納言,為
大納言兼大將。源氏內大臣想:「待此人再升一級,位極內大臣以後,我可將諸事委託
予他,那樣便可得些清閒了。」回思冷泉帝此次言行,不免擔憂。如果他已知道昔日隱
情,怎對得起籐壺母后在天之靈呢?但令皇上為此事郁郁寡歡,又甚感歉疚,他很詫怪:
「這秘密是誰洩露的呢?」
    王命婦已遷任林世事殿之職,在那裡有她的居室。源氏內大臣便前去探訪,問她道:
「那樁事情,母后在世時可曾向皇上談及一二?」王命婦一口否定道:「母后一絲風聲
都不敢讓皇上聽到,豈會自己洩露?但她又恐皇上不知生父,蒙不孝之罪,觸怒神佛。」
源氏內大臣聞得這話,回想起籐壺母后溫柔敦厚,思慮周密的樣子,不勝戀惜。
    梅壺女御在宮中,果然不負內大臣之殷望,照料皇帝無微不至,深受皇上寵愛。這
位女御不僅容貌出眾,性情也無可挑剔。因此源氏內大臣十分看重她,只管用心照顧。
時值秋季,梅壺女御暫回二條院歇息。為歡迎女御,源氏內大臣把正殿裝飾得金碧輝煌,
光彩奪目。現在,他只將她以親生女兒相待了。
    一日,綿綿秋雨不絕,庭前花草斑斕,綠露凝碧。源氏內大臣憶及梅壺的母親六條
妃子在世時種種往事,淚濕衣襟,便到女御的居室裡探望。他借口時勢多厄,自己潔身
齋戒以謝天威,常著墨色常禮服。其實乃為母后陰福作禱而已。他把念珠藏入袖中,走
進帝內來,姿態異常優雅。梅壺女御隔著帷屏直接與他談話。源氏內大臣說道:「庭前
秋花又盛開了,今歲時勢不佳,那花草依舊盛似昔年。人雖有情,草木無知,好可憐
啊!」說著,將身子靠在柱上,夕照使他更添神采。接著談到陳年往事,談到那日赴野
官訪問六條妃子,黎明時不忍離別之狀,撫今追昔,又是感慨,又是神往。梅壺女御也
哀泣有聲,「回思往事袖更濕」了。源氏內大臣聽見她的隱隱抽泣之聲,不由想像到她
是個怎樣溫柔和悅、優雅宜人的美人。只恨帷屏阻隔,不能一睹風采,心下焦如火燒。
哎,真是惡習難改!
    源氏內大臣繼續說道:「想當年,本無特別傷神煩心之事。毋須寄情於風月場中。
但因我心性風流,乃致不絕憂患。我縱情不羈,與諸多女子產生本不應有的戀情,使我
不堪其痛。有二人至死不肯原諒我,一個便是份母親,她深怨我薄情寡義,以致含怨冥
府,令我抱恨終身。我竭誠照顧你,即彌補昔之過錯,自己也心有所慰。怎奈『舊很余
燼猶未消』,想來真是前世冤孽啊!」卻並不提及另一人。隨即調轉話頭道:「其間我
橫遭滴戍,自思如若返京,能多做些應做之事。今諸願總算漸次得償了。東院那花散裡,
以前孤苦無靠,現於六條院中安享清福。此人天性溫和,我與她互相諒解,親密和樂。
我返京以後,復它加爵,雖資為帝聖臂膀,卻無心邀寵取貴,推始終難抑風月之情懷。
你入宮時,我努力抑制自己而將你當女兒看待,不知你能否體諒我的一片苦心?如尚無
同情之念,我真是枉費苦心了!」梅壺女御心下厭嫌,默然無語。源氏內大臣道:「你
不開口,可見確不同情我,如此好傷我心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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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07:59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源氏內大臣自覺難堪,又岔開話題說道:「從此以後,我將不再作愧疚之事。只管
閉門禮佛,專心事禪,為來世積福。惟每念及此生無甚業績,不免遺憾。今膝下有四齡
小女,我冒昧請求,欲鄭重相托,望你告訴她不忘父志,光耀門庭。我去之後,務請勞
心費神,多多栽培。」梅壺女御態度異常文雅,只約略答有片言只語。源氏內大臣聽了
覺得十分可親,便靜靜地坐在那裡,直至暮色凝簾。又繼續言道:「此事暫且不談。目
前我只希望一年四季皆有美景可賞。春花絢爛,秋野統麗,四時美景之優劣,向無定論。
中國之文人墨客皆言春光最美;但日本的和歌又以為『春天只見群花放,不及清秋逸興
長』。其實四時之景,皆各有可人之處;孰優孰劣,實難分辨。我想在這小院內,多植
春秋花草,兼養些稀有的鳴蟲,以點綴四時景色,供你等欣賞。不知對於春秋,你更偏
愛哪一季節?」梅壺女御覺得難以回復,便不作聲,又覺有失禮貌,只得勉強應道:
「此事古人皆無定論,更何況我。誠如尊見:四時景色,各有千秋。然前人亦道:『秋
夜相思特地深,』每逢秋夜,便追念逝如朝露的母親,故更喜秋天。」這話信口道來,
並沒有多少理由,卻使內大臣戀羨不已。他情不自禁地贈一絕句道:「
    「君惜秋色美,我好秋宵淨。同心既相伴,望諒我此心。我時常相思難耐啊!」梅
壺女御只覺莫名其妙,又豈能作答?源氏內大臣想借機一洩胸中怨恨,或者增越雷池,
非禮於她。又轉思自己如此輕怫,太不成體統。那梅壺女御滿。已嫌惡,實亦並非毫無
道理。於是收回欲念,連聲歎息。此時的內大臣姿態美妙,動人心魄,卻只惹得梅壺女
御的嫌厭。她漸漸後退,想避入內室。源氏悻悻道:「不料你如此討厭我!真解情性者,
恐不致如此吧。今後你體再恨我了,不然,我太傷心了。」便告辭退出。但幽幽農香仍
留室中,梅壺女御頗感這香氣可厭。侍女們一面關窗,一面說道:「這衣香好濃啊!此
人太漂亮了。竟是『櫻花兼有梅花香,開在楊柳柔條上』,教人愛慕不已呢!」
    源氏內大臣回到西殿,並不進內室去,卻在窗前躺下,陷入沉思。他讓人將燈籠掛
在遠處,只命幾個侍女情立一旁,與她們閒聊。他心下自黃道:「我怎麼又犯了作亂倫
之戀的惡解呢?真是自尋煩惱啊!」又想:「向梅壺女御求愛,豈不荒唐!昔年之事,
罪孽尤為深重,但神佛念我年幼無知,不予懲罰。但現在怎可不思悔責,速然再犯?」
想到此處,又覺得自己畢竟已頗有修養,不致重蹈覆轍,做那些荒唐悔恨之事了。
    梅壺女御回答內大臣偏愛秋季,好像深知秋趣。事後思及,懊悔不已,頗覺自己可
恥。煩恨交加,竟成心病。但源氏內大臣已自我省察,毅然斷了此念,照料她反比以前
更親切周到了。他走進內室,對紫姬道:「梅壺女御偏愛秋夜,實甚可喜;而你獨好春
晨,更自有理。日後賞花玩景,皆可隨你好惡。我身為內大臣,俗務纏身,總難一逞胸
膀,縱情山水。常想遂了心願,退引林泉,閉門修行。然念及你之寂寥孤單,終不忍
耳。」
    源氏內大臣仍時刻不可忘懷那大堰邪內的人兒。但位尊名顯,輕易造訪恐有不便。
他想:「明石姬自慚低賤,是以厭與世人交往。其實如此自卑,大可不必呀。她不願移
居東院,屈尊與眾人友好相處,則又太清高自傲了。」以己之心相思,甚覺可憐。乃以
嗟峨佛堂禮佛之事不可或廢為借口,赴大堰邪訪問。
    卻說這大堰翩內的明石姬,其淒怨之情與日俱增。素日閒居無聊,更添煩惱。與內
大臣的擎緝令她苦恨不已,而內大臣又總是難得一見,來去匆匆。這使她的哀婉永無盡
頭。源氏內大臣只好極力撫慰。大堰河鴻鷂船上的火炬閃爍,火光倒映在水中,從翁郁
綠的林子遠遠望去,一如天際的流螢點點。源氏內大臣道:「此種情景,倘非在明石浦
經常看到,此時必當驚羨。」明石姬吟道:
    「映水漁燈似螢火,相伴愁客臨此境。我的憂愁其實並不減於昔日漁火鄉居之時。」
源氏內大臣答道:
    「惟怨無人解余懷,心如籌燈動水影。正如古歌所詠:「誰教君心似此愁?」言下
之意反怨明石姬不體諒他。其時內大臣公私俗務皆得閒暇,便思精研佛法,是以常到峰
峨佛堂誦經念佛,得以長久居留,明石姬愁腸亦稍得寬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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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08:0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槿姬
    槿姬原本在賀茂神社當齋院,因父親桃園式部卿親王新逝,便辭職移居別處為父守
孝。源氏內大臣有一癖好,但凡傾心戀慕過的女子,便就不忘懷。因此聞訊後多次去信
吊慰。槿姬回想昔日受其煩擾,因此並不誠懇覆信,只作禮節性應酬。源氏內大臣深感
失望。九月,槿姬移居舊宅桃園宮邪。源氏內大臣獲得消息,心念姑母五公主亦居住那
裡,便借口探望五公主,前去拜訪。
    五公主住於邸內正殿東側,槿姬住西側。親王辭世雖不久,但棚內已日見蕭條落寂。
桐壺院辭世之前,特別恩寵五公主。所以時至今日,源氏內大臣仍與這位姑母書信往來,
關係親密。五公主雖為槿姬之母三公主之妹,卻全不似她姐姐那樣年輕貌健,恐怕遭遇
不同之故吧!她聲音嘶啞、老態龍鐘,且時常咳嗽。她親自會晤侄兒,對他說道:「我
年邁體衰,平居常易傷心落淚。如今桐壺院亦離我而去,我更覺萬念俱灰。幸有你這侄
兒時來探望,讓我暫忘苦痛,得些安慰,」源氏內大臣見姑母幾近風燭殘年,於是處處
尊敬她,回道:「父皇駕崩之後,世間萬事通異往昔。前年侄兒蒙冤遭罪,滴成異鄉。
想不到皇恩浩蕩,又獲赦免,重歸故土,權理政務。只因公務繁多,少有閒暇,雖欲常
來敘舊問候,得些指教,而終難如願,實乃憾事。」五公主說道:「哎呀,這世道變化
無常,真叫人揣摸不定!我歷盡滄桑,早已厭倦此身,只想撒手而去,如今幸而見得你
回返京都,加官晉爵,盡享榮華;若在你當年陷入困頓之時,痛心而去,倒是不幸呢!」
她聲音顫抖著。又道:「你真是相貌英俊,不同凡響啊,你幼年之時,我便驚詫世間竟
有如此人物,以後見你愈發俊美,便疑心仙人下凡,令人心悸不已。世人盛傳聖上相貌
與你酷似,但依我推究,怎可能比得上你呢?」便自顧說開了去。源氏內大臣心想:
「姑母也真有趣,哪能當面對人的相貌大加贊譽呢?」便說道:「姑母過譽。近年來侄
兒身遭憂患,嘗盡顛沛流離之苦,已日見衰老了。當今皇上貌美無比,真是前無古人,
絕世稀有,我怎能與聖上相提並論呢?姑母的推想也太離奇了。」五公主說:「無論怎
樣,只要能常見你,我這老命也會存活長久些。今日我憂患盡釋、神清氣爽,真高興
啊!」說罷竟忍不住哭了起來。片刻後又說道:「三姐洪福,有你這麼個女婿常親近,
真讓人羨慕不已。此處已故親王,便深悔不曾招你為婿呢!」源氏內大臣聽罷,覺得此
話倒很稱心,遂答道:「真是求之不得呢,如此大家便可常常親近,是何等幸福啊!只
可惜他們皆不願接近我呀!」他發恨說道,言語中已透露出心事了。他向槿姬所住那邊
望去,看見庭前草木雖已衰枯,卻別有一番景緻。想像著棋姬憑窗遠眺的可愛模樣,一
時不能自制,便說道:「侄兒今天來此,理應去看望姐姐,不然就失禮了。」於是辭別
五公主,順著廊簷往那邊走去。
    此時槿姬室內的黑色帷屏,透過灰色包邊的簾子隱約可見,在向晚的夜色中,顯得
寂寥淒涼。微風拂面,送至縷縷衣香;那內室景象,源氏內大臣更覺神秘而美妙。侍女
們不便在廊簷上款待大臣,便請他南廂就坐。由一個叫做宣旨的侍女代為應酬。」源氏
內大臣甚為木滿,說道:「叫我坐於簾外,豈不是將我同年輕人同等對待?我仰慕姐姐,
由來已久。憑此誠心,尚不足以出入簾帷麼?」槿姬傳言道:「昔日諸事,恍若夢中;
而今夢雖已醒,但仍難辨世間真偽。故你是否誠心,再待我細細思量。源氏內大臣受此
冷遇,便覺世事無常。慎微小事,亦真讓人深思啊!便贈詩道:
    「儉持神明客汝運,甘心首症已經年。神明已允你返部,緣何避而不見?我遭得滴
戍,飽經苦難,早已積鬱滿胸,只想求得機會,向你—一傾訴呢。」他言辭真切、態度
誠懇,風流流灑更甚於往昔。他年紀雖長了些,但於內大臣一職,也頗為年輕。控姬答
詩道:
    「尋常一句風情話,神前背誓獲罪多。」源氏內大臣故作激灑地說道:「舊誓又何
必重提呢?昔日之罪,早已隨風而去,無蹤可覓了。」侍女宣旨對他頗為同情,逗趣道:
「如此說來,『此誓神明不要聽』了。」槿姬本是正經之人,聞言頗感不快。她生性古
板,年紀越長,便越發謹小細微,連答話也怕多說。眾侍女對此一籌莫展,只是乾著急。
源氏內大臣掃興地說道:「想不到我竟成了調笑的對象!」便起身告辭。一面走,一面
哀歎道:「唉,年紀一大,便遭人奚落。我為她樵悻至此,她卻一臉冰霜。我連『請君
出看誰摔身』也不能吟了!」眾侍女對他絕世俊顏又是一番贊美。此時夜空高遠,碧藍
如水。風吹落葉,聲聲入耳。眾侍女觸景傷懷,又憶起從前在賀茂神社時的種種趣事,
那時源氏公子情書頻來,或憂或喜,趣味無窮。她們盡情回憶往事,直至深夜。
    源氏內大臣回到家裡,回想槿姬此間態度,莫名懊惱,整夜輾轉難眠。晨間憑窗而
望:朝霧淡淡,秋草霜枯;模花形容枯槁、顏色慘淡,攀纏於草木之上。他叫人折來一
枝,送與槿姬,並附言道:「昨日遭你冷淡,教我再無顏面。你可曾取笑我狼狽之相?
真是可恨!但我且問你:
    昔年曾贈欄,永不忘當初;久別無由見,花客減色無?尚望你體諒我長年相思之
苦。」此信措詞謙恭可憐,槿姬覺得倘置之不理,未免太過薄情無味。便復書道:
    「秋深落籬畔,若霧降臨初;橙色調傷甚,花容有若無。以此花喻我,妥帖之至,
使我不禁落淚。」書中僅此數言,亦非深情流露。不知何故,源氏內大臣捧書細讀,竟
不忍釋手。青灰色的信箋上,字跡娟秀柔嫩,相得益彰。凡贈答之詩歌函犢,終因人物
品格,筆墨趣味,得以暇瑜並掩,當時似覺完美;後以多次傳抄;有的讓人見了則不免
搖頭皺眉,木以為然。故作者在本書中故作聰明地引用的詩歌函犢,恐有傷大雅的也不
在少數。
    若再似年輕時那般鴻雁傳情,源氏公子覺得自己已不相宜。但回想起槿姬不冷不熱、
若即若離的態度,至今未成其好事,令他甚為傷心懊惱,終不甘心;便重鼓勇氣再示愛
慕。他喚侍女宣旨到獨居的東殿商量對策。槿姬身邊侍女個個風流多情,對一般男子尚
傾心相戀,何況英俊滿酒、慣於吟風弄月的源氏公子?嗟歎贊譽之極,只恨自己不是槿
姬!至於槿姬自己呢,年輕時尚且一本正經,凜然不可冒犯。更況現在年事俱長,位高
名尊,豈可作那排聞艷事?源氏公子覺得這位小姐雖經滄桑世事,但性情仍絲毫未變,
實在與眾不同。真是稀世少見,可歎可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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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08:0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與槿姬的戀情最終仍被傳了出去。大家互相議論道:「聽說源氏內大臣愛上前齋院
了呢,五公主也說這二人是天造地設的一對。這真是一段門當戶對的天賜良緣!」槿姬
闊得此等傳聞,開始不以為然,心想內大臣對自己向來寵愛有加,斷不會隱瞞此事。後
來細心觀察,見公子神色異乎尋常,時時魂不守舍、若有所思,她這才有些憂懼:「原
來他對槿姬的戀情已刻骨銘心了。在我面前卻故作坦然,戲言矇混。」又想:「那槿姬
與自己同為皇室貴冑,聲望又不在自己之下。若公子傾心於她,則自己地位可危。多年
享慣專寵,如今若為核姬所奪,豈不傷心!」她獨自悲歎。繼而又想:「以後他雖念及
舊情終不會棄我而去,但我在他心中已無足輕重。那多年的感情也就可有可無、不值一
提了。」她思緒煩亂、愁腸百結。若是鎖屑小事,發幾句無傷感情的怨言也許作罷。但
此等大事,豈能等閒視之。但未得真憑實據,也不便怒形於色。源氏公子為槿姬一事,
整日獨坐窗前,冥思苦想。他常值宿宮中,並不回家。偶有閒暇,也只管理頭寫信,當
作公務一般。槿姬想:「外間的議論果然不假!他怎未對我吐露半點心事呢?」她為此
一直心緒不寧,茶飯不思。
    因在籐壺母后喪服之期,故這年冬天,宮中神事一概不予舉行。源氏公子百無聊賴,
便去桃園宮邪探訪五公主。時值大雪紛飛,向晚的景緻冷艷動人。源氏公子此次出訪穿
戴著意講究,農香甚於往日。若多情動心的女子見得,不生愛戀才怪呢!他畢竟不便悄
悄出訪,臨行時向紫夫人告辭:「五姑母身體不適,我去探望一下。」他稍坐便欲走,
但槿姬只管與小女公子玩耍,並不理他,但眼中仍難掩飾那異樣之色。源氏公子便對她
說道:「近來你神色怪異,我又不曾得罪於你,卻是為何?定然又多心了。其實我只是
想起『彼此不宜太親呢』的古話,便常留宿宮中。」槿姬只答了一聲「太親見了的確多
痛苦」,便背轉身去躺下了。源氏公子見此情景,覺得手心不忍,但此行已通知五公主,
便決然出門而去。槿姬悵然尋思道:「我一向信任於他,不想竟會發生此種事情。」源
氏公子出門之時,身著灰色喪服,色彩諧調,式樣得體,竟是異常美觀」。雪光映照下,
更為明艷無比。槿姬望著他的背影,戀戀不捨,心想:日後這人果真棄我而去,該是怎
樣的悲哀啊!忍不住憂傷滿懷。
    源氏公子只帶了幾個不甚惹眼的家巨隨了前往。源氏便向他們訴道:「似我這般年
紀,竟懶得出宮走動了。只因桃園邪內的五公主,老邁孤寂,甚為可憐。我曾答應式部
卿親王,常去照看她。五公主也曾請求於我,便更不好推倭了。」眾人皆知他的秘密,
私下議論:「唉!他用情不專,見了美女便傾心的老毛病看來終是難改的。真是白壁微
假,但千萬不要籌出麻煩啊!」
    到了桃園宮邪,公於本想從北門進去,但閒雜人員進出甚多,公子不便輕率進入。
於是只能走一向緊閉的西門,同時也派人進去通報。且說五公主見天降大雪,推想源氏
公子不會來訪,不料如今卻來了。她很是吃驚,忙叫人開門,那守門人冷得瑟瑟發抖,
只想快些開了門回去。偏偏那門不易打開,且沒其他男傭相幫,便忍不住恨聲罵道:
「該死的鎖!怎麼銹得如此厲害?」源氏公子聽罷,感慨萬端。他想:「親王新逝不久,
卻似已歷多年。本知世態炎涼,一切榮華富貴,皆乃過眼雲煙,卻因留戀四時風物之故,
捨不得區區之身。人生也真悲哀啊!」他觸景生情,忍不住隨口吟道:
    「曾幾何時荒草生,蓬門積雪斷垣傾。」緊閉的西門終於打開了,公子便進去探訪。
    他每次先探訪五公主,照例與她敘談些往事。五公主一見公子便興致大發,暢談無
聊往事,繁瑣冗長,旁雜無序。源氏公子對此索然寡味,雖強作精神,仍奄奄思睡。五
公主不久也呵欠連連,勉強說道:「人老了,晚上只想瞌睡,話也說不流暢了。」話聲
剛落,分明鼾聲已起。源氏公子一見,心中暗喜。正欲告辭出門,只見一老態龍鐘的婆
婆咳嗽進來。說道:「說句生氣的話,你定然知道我在此。怎不來看我?我還等著呢。
想必你已把我忘了,銅壺帝和我說笑時,常叫我『老祖母』呢。」經她這一提醒,源氏
公子也記起來了。這個人叫源內待,聽說她拜五公主為師,已出家為尼,不料仍康住於
世。此人久無音訊,平時又沒在意,如今見到,甚覺意外。於是答道:「父皇當年之事,
已成古話;每每想起,感慨萬千。今日有幸聽到你的聲音,自然高興。還請前輩把我看
作『沒有父母而俄倒在地的旅人』多加照拂!」便坐於她身旁。源內侍看著源氏公子,
見他英俊颯爽,不禁沉酒於往事,又忍不住嬌癡之態,苦恨不能回到從前。她牙齒所剩
無幾,講話已是困難,但聲音卻嬌脆動聽,滿臉癌等。她對著公子唱起古歌來:「常說
他人老可憎,而今老已到我身。」源氏公子聽了,心中甚是厭惡,想如此老邁之人,仍
嬌癡作態,嚴然妙齡女子,只突然才顯出老相似的。然而轉念一想,又覺此人甚為可憐。
想當年宮中女御、更衣無數,爭寵吃醋不休。可如今;有的早已命歸黃泉,有的遁入空
門,整日與青燈古佛為伴。真是歲月無情啊!像籐壺妃子那樣盛年早逝,更是出人意料。
只這五公主和源內待一類人,人品低微,余生不多,卻偏偏長生於世,整日誦經念佛,
悠然自得。實在是世事飄忽、天道無知啊!想到此處,臉上已露感慨之色。多情的源內
侍不明底細,以為公子追念往昔,對她難忘呢,便興味盎然地吟道
    「經年不忘當時誼,就憶一言『親之親』。」源氏公子很覺無聊,只勉強答道:
    「長憶親恩深如海,生生世世難相忘。確實情深似海啊!我們日後再談吧。」說完
便告辭而去。
    此時已寒月初升,清輝映雪,夜晚寧靜而洋和。槿姬的房室,格子廖已關上,僅留
一兩處開著。源氏公子想起適才源內傳的嬌癡模樣,覺得正如俗語所說:「何物最難當?
老太婆化妝,冬天的月亮。」忍不住獨自笑起來。
    源氏公子已不再似往日,其態度十分認真堅決,無論怎樣,他都要懂姬親口回他一
句話,槿姬心裡想:「若在過去,一時做了錯事,世人會因年少無知而原諒的。那時父
親對他也重視有加。雖然如此,當年我仍海自己草率,總為此感到羞愧,故一直約束自
己,嚴加拒絕。而今,時隔多年,雙方年齡已大,再不是吟風弄月之時了,豈可與他親
口答話?」她心意已決,全然不為源氏的百般哀求所動。源氏公子深感失望,怨恨滿懷。
槿姬覺得過分冷淡,確是有失禮貌,便叫侍女傳言與他。源氏見此情形,更覺焦灼難耐。
此刻夜已甚深,夜風凜冽,浸人心骨,此景實甚悲涼、惹人淚落!源氏公子不勝感傷,
淚水塞滿眼眶。他含淚吟道:
    「昔日傷心心不死,今朝失意意添愁。真是『愁苦無時不纏身』啊!」聲音哀怨淒
慘。侍女們深為感動,苦勸小姐作答。槿姬無奈,只得叫宣旨傳言:
    「聞人改節心猶恨,豈會今朝自變心。我是初衷不改了。」源氏公子再無他法,心
中忌恨槿姬古板薄情;本想就此歸去,又覺這般滿腹怨恨似個輕薄少年,於身份地位實
不相宜。於是對宣旨等說道:「今遭人如此奚落,一旦外人知曉,定當譏諷於我。你們
萬不可有所洩露。古歌道:『若有人問答不知,切勿透露我姓氏!』我在此拜託各位
了。」說罷又與她們耳語一番,不知說些什麼,只聽得眾侍女紛紛議論道:「啊呀,太
不應該了!他思念小姐若此,卻遭此冷遇;小姐這般薄情,真出乎意料!他本是端正穩
重、情深意長之人,卻被人誤為輕桃浮薄。哎,實在是冤枉他了。」
    槿姬亦非清心寡慾之人,源氏公子絕世風姿及豐富細膩的情感,早令她心醉。但她
一直固執地認為:如輕易接受他的愛戀,勢必顯得自己與世間俗女子毫無二致。且自己
也是風流輕飄之人,一旦被他著穿,豈不羞愧難當、無地自容?故只一味矜持作態,絲
毫不露愛慕之心。只作些無關痛癢的禮節性覆信,或在他來訪時由侍女傳言,惟求不失
禮於他。槿姬自覺近年慢怠於佛事,常想削髮為尼,潛心修行,以減輕罪責。但想到即
刻和他斷絕來往,遁入空門。若外人不知,又要認為是情場失意、看破紅塵之舉,勢必
惹起世人非議。她深知人言可畏,所以謹慎小心,暗中籌備,連身邊侍女也不相告。因
親王已故,眾同父異母兄弟關係平淡,素來疏遠,一時這宮邸更是每況愈下,境況日漸
蕭條了。此時,有源氏公子那樣的重臣前來登門求愛,哪內眾人正求之不得,惟願玉成
好事,與公子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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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08:0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想那源氏公子是何等人物,難道真是魂牽夢繞,心系槿姬?只因槿姬不為所動,對
他冷若冰霜,他不肯就此罷休而已。源氏公子自覺德望並重,閱盡世間百態,也通得些
人情世故。想自己這般年紀,還要整日裡追蜂逐蝶,豈有不被世人非議的。但若再一無
所得,更將為天下人笑話了。由此心煩意亂,無計可施。源氏公子已久不回二條院宿夜
了,槿姬晝夜獨守空房,寂寞無聊,便想起「暫別心如焚,方知戲不得」的古歌,只覺
那是專為自己而說的。不覺淚落如珠。一日,源氏公子回到二條院,見槿姬神色淒楚哀
傷,異於往常,便問道:「你怎麼了?也不肯告訴我,我真不懂了。」便擁她入懷,撫
摸她的秀髮。那恩愛甜蜜的樣子,真是難以描繪。源氏公子又說道:「母后仙逝之後,
皇上一直悲愁滿懷,郁郁不樂,我看他很是可憐。又因太政大臣辭世,一時無人代理政
務,只好常住宮中。你不習慣,怨恨於我,無可指責。但你知道,我已棄邪歸正,你盡
可放心。我們夫妻多年,你怎能仍像孩子般不解我心?實乃遺憾!」一面說著,一面替
她梳理額發。槿姬愈發撒嬌了,轉過頭去,仍一聲不吭。源氏公子歎道:「真是孩子脾
氣!」心中卻想道:「人情冷暖,世態炎涼!連我最寵愛之人也不與我相知,教我真是
傷透了心啊!」思前想後,悶悶不樂。後來又對她說道:「近來我和槿姬偶有交往,你
是疑心此事吧?其實,那全是胡亂猜疑,不久,你自會清楚明了的。此人性情孤僻,整
日足不出戶。我偶爾寫信與之開玩笑,也只是窮極無聊,取樂解悶而已。她雖終日閒寂
無事,也少覆信與我。因並無情愛可言,故不值一提。你本該體諒才是,何須懊惱傷
神?」是日,內大臣陪伴於家,一刻不離槿姬。
    一日,大雪紛飛,時至黃昏,仍不停歇。蒼松翠竹,做立雪中,盡顯風姿。夜晚的
暮色靜澄清幽。源氏和槿姬攜手坐於窗前,兩人在雪光的映襯下,更是艷麗迷人。源氏
公子道:「四時風物,春之櫻花,秋之紅葉,皆賞心悅目。但冬夜明月照雪,此景雖無
色彩,卻更沁人心脾,令人遐思無限。實在是意味濃厚、情趣雋水了!古人道:『冬月
五味,真乃淺薄之至。」』遂命侍女將簾子卷起。見月光普照,大地銀白一片。庭前花
木枯衰,滿目蕭條;溪水凍結,地面冰封似鏡,景色異常淒艷!源氏公子便命女童們到
庭中會滾雪球。一時間,庭中歡聲笑語,月光映著嬌小玲瓏的女孩,甚是醒目。幾個年
齡稍長又一向熟悉的女孩,隨意地披著各式衫子;白雪紅裝,互相映襯,鮮麗耀眼。年
幼的,歡天喜地,追逐嫁戲,連扇子也掉落在地,那天真爛漫的姿態異常可愛。雪球愈
滾愈大,女孩們還想再滾,但已是氣力不濟。庭中的幾個女童,在東門邊口擠作一團翹
首而望,笑著為她們加勁。
    此景勾起了源然公子對已逝母后的思念,他對槿姬說道:「前年籐壺母后在庭院中
造一雪山。本乃尋常游戲,豈知因母后之意,竟釀出風流韻事。每逢四時佳興,憶起母
後夭逝,便覺遺恨無限,甚是悼惜。母后於我一味疏遠,故我無線接近,以知詳情。然
每次拜謁宮中,母后又視為可信之人。我也處處尊敬她,凡事無論鉅細,必向她請教。
母后不善言辭,但言必有中,行必有果。即便瑣屑小事,也不馬虎處之。如此聰慧果決
之人,世間豈能再有?她溫柔敦厚,優雅婦淑之品性,世上無人可比。唯你與她血緣最
親,頗為相似。然有時似存嫉妒,且一味偏執,不知圓滑,實乃美中不足。那槿姬呢,
又不相同。她高貴典雅,舉世無雙。我們只在孤寂無聊時,偶通書信,談些不甚緊要的
話題。但我也是小心謹慎,不敢有絲毫非分之想。」槿姬道:「既然如此,我倒要問你,
那位尚待俄月夜,也是人品高雅,行事周全,不似輕薄放蕩之人,怎與你也有緋聞艷事
傳出?我真不明白。」源氏公子答道:「此話不假。那隴月夜也是花容月貌,傾城傾國。
至於那件事,於她,我深感愧疚,每每想起,悔恨不已。大凡風流之人,總有許多懊惱
之事;年紀愈大,懊惱愈深,我自覺老成持重,也不過如此。」說時,竟忍不住掉下淚
來。接著又談起明石姬,源氏公子道:「此女來自鄉野,微不足道,一向遭人輕視。她
雖出身低賤,但頗通情理。由於過分在意出身,不願與人交遊,反顯得孤高氣傲,成為
白玉之假。我倒從未會過身份低微之人呢。然而十全十美的女子,這世間也難覓得。東
院那人孤居獨處,心緒絲毫不變,甚可贊譽。我當初喜她謙虛恭謹,故與之結識。此後,
她一直安度日月,美德本變。如今,我愈加喜愛她的忠厚誠實,永不捨她了。」兩人共
話種種事情,直至深夜。
    月色明澈,萬籟俱寂,愈顯幽靜迷人。槿姬即景吟道:
    「塘水凝石隙,碧月自西沉。」她微傾著頭,閒眺簾外,姿態優雅宜人。她的發署
和容顏與籐壺母后酷似,甚是嫵媚。源氏公子見了,對槿姬的思戀才稍有減弱。此時鴛
鴦忽鳴,聲聲入耳。源氏公子即興吟道:
    「雪夜滄桑惜逝光,鴛鴦噪噪惱人腸。」
    就寢之後,腦中盡是籐壺母后。半夢半醒間,恍格母后立於身前。她一臉愁容。幽
怨說道:「你曾指天為誓,決不洩露我倆私情,而如今已是眾所周知,惡名昭著了。教
我在陰間也深感羞恥,痛苦難當。我好恨啊?」源氏公子想張口回答,但彷彿身陷夢魔,
只能一味呻吟。槿姬驚醒,慌忙問道:「哎呀,你怎麼了?發生了何事片源氏公子醒來,
不見母后影蹤,一時心亂如麻,不知所措,忍不住淚水奪眶而出,儒濕了枕袖。槿姬覺
得莫名其妙,儘管百般撫慰,源氏公子仍躺著不動,稍後吟道:
    「冬夜眠不穩,夢醒渺難尋。」
    好夢難續,不勝悲傷。翌日早起,不講原由,便吩咐各處寺院念佛誦經,懺悔祈禱。
他想:「夢中她恨我,訴說陰間所受苦難,想來也不假。她一生勤修佛法,無甚罪孽。
只此一事,使她沾染塵世污濁,難以洗刷。」他想像籐壺母后來世將遭受的痛苦,更感
悲傷心中尋思:「可有辦法助我去幽冥之地代她受罰?」然而又深恐世人非議,不敢公
開為母后舉辦法事。且冷泉帝近來莫名煩惱,聞之此事豈不懷疑?只好一心祈禱,但求
能與母后在極樂世界同坐蓮台,然而:
    「故人已逝念難斷,幽冥迷離影無蹤。」恐這又是迷戀塵世俗線之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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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2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一章 少女
    卻說光陰似箭,轉眼又至陽春三月。籐壺母后周年忌辰之期剛過,朝野上下盡皆褪
去喪服,換上平素衣裝。四月一日更衣節,滿朝文武皆衣冠華麗。四月中旬的酉日,又
到了舉行賀茂祭之時。是日天氣晴朗,前齋院模姬卻依然孤居獨處,悶悶不樂。庭前桂
樹歷經初夏熏風,更是碧枝搖曳,生意盎然。眾傳女觸景生情,回首小姐初為齋院那年
賀茂祭的情景,連聲歎息。源氏內大臣傳書一封問候道:「齋院今年父喪期滿,該除去
喪服了。賀茂祭拔楔之時,也該心情舒暢了吧。」又贈詩道:
    「君當又逢齋院日,山溪中辦拔楔儀。
    誰可料得今年摸,恰是君行除服期。」
    紫紙黑字,封成嚴格的「立文」式系於一枝籐花上送至根姬處。其形式與時宜甚為
和諧,精美而極富情趣。模姬回信道:
    「昔日身著喪服日,情在眼前猶依稀。不覺除服期已至,流光空擲殊可驚。
    真乃迅速之至。」僅此而已。源氏細細品味。模姬除服之日,他又托宣旨轉與控姬
眾多禮品。模姬卻不領舊情,宣稱要如數退還。宣旨想道:若除此禮物外另附情書,那
麼還是退還為妙。但他現在不過送禮而已,再說小姐作齋院期間,也常收其禮。真心一
片,拒之無理呀!她深感躊躇,左右不是了。
    至於五公主,源氏逢年過節亦定贈予禮物。五公主感激不盡,便不住對他贊歎道:
「這位公子,我看他幾日前還是個孩子!孰料一眨眼長大成人,彬彬有禮了。且生得相
貌堂堂,心地善良無比呢!」傳女們聽了皆悄然而笑。
    五公主每每會見摸姬,便勸她道:「此大臣對你一片真心,你為何還猶豫呢?且他
傾慕你,並非始於今日。令尊在世時,因你作了齋院,不能與他喜結良緣,時常哀聲歎
氣呢。他曾道:「人道父命難違,這孩子卻置若罔聞。」每言此語,皆黯然神傷。從前
左大臣家葵姬尚在,我惟恐得罪三姐未曾勸說干你。如今這位尊貴的正夫人已經去世,
依我之見,你起而代之,最合適不過。且源氏大臣尚對你迷戀如初,向你求婚。我認為
你們之合是天造地設的呢。」模姬聽得此番陳詞濫調,很是不悅,答道。「我將終生不
嫁!父親生前我尚難從命;如今他仙去,我反而更改初衷,這成何體統!」見她一副羞
惱之態,五公主只好團而不談了。模姬見宮邸內眾人盡皆縱容源氏,便覺此人不可不防。
而源氏本人呢,也只好平心靜氣,忠誠如一地等待著,並不想強她所難。
    葵姬所生小公子夕霧,已年方十二。源氏欲早早替他行冠,儀式定在二條院舉行。
然夕霧的外祖母太君極欲親睹這儀式,希望在自家宮邸舉行。如此要求也合情理。為不
使其失望,遂改在故太政大臣邪內舉行。夕霧的親母舅右大將和清母舅等公卿貴官,皆
為朝廷權責,他們帶來隆厚的賀儀,自然做了儀式的主人。此次冠禮隆重非凡,普通臣
民,也都前來朝賀。源氏大權在握,凡事皆可逞心而為,本想如世人之所料,封夕霧四
位官爵。但夕霧尚年幼無知,若讓他一躍而登四位,反成權臣故技。因此靈機一動,改
封六位,賜穿淡綠官袍,並特許上殿。
    太君得知此事,甚感意外,心中頗為不平。她接見源氏時,問及此事。源氏只好如
實啟稟:「夕霧年紀尚幼,本不該行冠,讓他強扮成人,意欲使之提前兩三年進入大學
素,以求積知廣識。此間,仍視他為童子。將來學業有成,才能委以重任,使之報效朝
廷。自思年幼之時,生長於九重宮殿,不港世事。晝夜侍奉父皇,所閱之書,實乃有限。
雖承蒙父皇親授,但因淺薄無知,無論研習學問,還是吹拉彈奏,皆不精深,是以不能
與高手並美。世間雖有青出於藍勝於藍之例,但卻鮮見,倒是一代不如一代者居多。因
有此慮,所以欲使小兒入學。且貴族子弟,官位世襲,榮華富貴,已縱嬌成習,常將研
習學問視為苦差,不屑一顧。此般子弟,不學無術,竟照樣升官晉爵。於是趨炎附勢者,
雖腹中譏笑,仍竭盡吹捧之能事,博其歡心。這等子弟平日高傲自大,至高無上。但若
時背運乖,父母仙去,家道中落,就會遭人輕海而孤立無援了。如此說來,做人總須博
學飽識,再備大和魂乃得以強者面目見之於世。目前觀之,這未免耗心勞神,浪費時日。
但將來登進仕途,成為國家棟樑,父母輩也含笑九泉了。目前雖爵位不高,但僅著父輩
庇前,他人不致恥笑。」
    太君長吁道:「體智謀深遠,自有道理。但右大將等人卻忽略於此,只道你封夕霧
六位,甚感意外。且夕霧也為不悅,小孩子好勝心強,從來未將母舅的表兄弟放在眼裡,
如今他們都身居高位,而他自己卻身著一身淡綠袍子,委屈得很呢。」源氏笑道:「小
孩子家也知心生怨恨,如何了很!不過他年紀尚幼,尚不懂得的。」又覺得兒子很是討
人喜歡,接著說道:「待他知書識理之後,此怨自會消解。」
    夕霧人大學家研習漢學,源氏決定給他取個字號。此儀式在二條院東院內的東殿舉
行。達官貴族,及殿上人等,都好奇地跑來觀賞。那些儒學博士睹此盛況,拘績不前。
源氏對眾人說道:「不必拘忌小節,依照儒家之慣例嚴格執行,不得更變!」儒學博士
便強自鎮靜,故作泰然之姿。有幾人身著借來之服,儀態奇特,極不稱身,卻仍自鳴得
意,一副儒學大師之態。說話漫不經心,踱著方步,次弟落座。貴公子們見此奇景,忍
俊不禁。
    此次與會侍者,皆為老於世故,不苟言笑之人,只管執模斟灑。只因儒禮繁雜,雖
右大將和民部卿等慎之又慎,終不合禮儀,遭到儒學博士斥責。一儒學博士呵道:「爾
等身為奉陪之人,竟如此無禮!不知我乃著名儒者,真乃蠢笨之至!」眾人聽了,皆嗤
之以鼻。博士又斥責道:「肅靜!無禮取鬧,速速退下!」如此一來,更可笑了。從未
見過此種儀式之人,心中頓感稀罕。作為大學出身的公卿們,深諳此道,都頷首微笑。
他們見源氏內大臣崇尚學識,教之於子,皆敬佩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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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2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座中偶有人竊竊私語,眾儒家博士便厲聲呵止,斥責他們不懂禮節。暮色降臨,燈
光搖曳。眾傅士板著臉,凸額凹腮,面黃肌瘦,一個個貌若戲台小丑,實在可笑。源氏
內大臣說道:「糟了!像我這樣頑劣之人,定要大受呵斥了!」只放隔簾而視。一些大
學生姍姍來遲,見已座無虛席,轉身欲走。源氏得知,宣召他們至釣殿格外受賞。
    儀式完畢,源氏召集諸儒學博士及學者賦詩。其他深港此道的王公貴族也留下來捧
場。博士們吟賦律詩,源氏內大臣及諸人皆作絕句。題目由儒學博士選擇,均極富趣味
者。夏日夜短,賦詩完畢東方已白,於是開始講解詩篇,任命左中共為講師。此人眉清
目秀,聲如宏鐘,朗誦詩篇氣宇別緻,風度翩翩,乃一德高望重的儒學博士。
    夕霧出身名貴,享盡世間榮華。但他所作之詩,每句意味十足,勤學苦練之志也溢
於言表。且詩中旁征博引,如晉人車脫螢燈攻書與孫康臥雪讀經之典,信手拈來,讓人
贊不絕口;就是傳入中國,也當屬名篇之列。至於源氏內大臣之大作,更是美妙絕倫。
其間熱忱詠頌父母愛子深情之作,尤催人淚下。其後在世間流傳甚廣,讀者趨之若鶩。
作者一介女流,才學平平,對漢詩鑽研不深。為避煩瑣,不再細言。
    其後源氏內大臣繼續為夕霧入學之事奔波。他在東院為夕霧獨辟一室,請來一位博
學之人為師,授其學問。既行冠禮,夕霧便難得去外祖母居所了。外祖母一向溺愛外孫,
朝夕呵護,視作嬰兒。惟恐他在那邊不能專心讀書,所以源氏內大臣將他籠閉一室,每
月只許前去拜望三次。夕霧苦悶不堪,心道:「父親怎如此嚴厲!我毋需苦學至此,亦
可身居要職,兼濟天下。」不過他為人謹慎而不誇浮,能耐苦勞。打算盡量讀完規定之
書,早日躋身官宦,安身立命。四五月之後《史記》等書便已讀畢。
    夕霧現已可應試大學定。源氏內大臣想預考一下,便將之叫於跟前。同樣延請右大
將、在大井、式都大輔及左中棄等人前來監考。並命夕霧之老師大內記,找來《史記》
諸卷,從中擇出儒學博士正考時抑或涉及之疑難章節,叫夕霧誦讀講解。夕霧朗聲而湧,
一氣呵成,而各處義理,也爛熟於心。聰慧之至,可驚可喜!監考諸人大為感動,對夕
霧的天才贊歎不已。特別是大母舅右中將,感慨道:「若太政大臣還在,將會何等欣慰
啊!」說罷,掉下眼淚。源氏內大臣也不能自己,歎道:「後生可畏,父母卻日漸愚癡,
此乃情理中事。旁觀他人此番變化,便覺可笑,豈料自己還不算老,竟也如此。」說罷
暗自拭淚。而老師大內記自以為教之有法,心中甚是得意,自覺滿面榮光。右大將便舉
杯敬酒。大內記已有幾分醉意:一飲而盡後,臉色更顯蠟黃。這大內記雖學識淵博,卻
脾氣怪異,一直不得志,窮途末路。源氏慧眼識珠,特聘他為夕霧的老師,待遇優厚。
他受寵若驚,似覺脫胎換骨。或許將來尚可得夕霧無限信任呢。
    考試那日,大學素的門前,車來人往,喧囂不絕。滿朝文武幾乎全至。只見侍從如
雲,簇擁英俊浦灑的冠者夕霧公子款款而至,使得其它考生自慚形穢,躲於一旁。來者
之中,尚有一批先前曾參與起字儀式的寒酸儒士,因被列席未座,正感委屈呢。與上次
起字儀式一般,監考的儒學博士不時訓斥於人,實是可惡。但夕霧從容自如。此時大學
頗興旺,與古昔全盛之時不相上下。各級官員子弟,爭相趨從。因此世間才子,與日俱
增。此次應考,夕霧所考項目文章生、擬文章生等均及第。此後師弟二人便更為刻苦。
源氏舉辦詩會,博士、學者等皆神采飛揚,—一來哪參加。此真可謂文化之盛世也。
    此時官中正逢議立皇後之事。源氏內大臣依籐壺母后遺言,欲梅壺女御侍奉皇上,
遂提議立梅壺女御為後。但世人認為籐壺與梅壺皆為親王千金,兩代皇後同出親王之家,
恐有不當,因此不贊同。有官員稟奏:「入宮最早之人弘徽殿女御,當立為後。」此番
議爭,實乃兩派暗鬥。兵部卿親王也涉與此事。他現已改為式部卿,又是國舅,深得是
寵。其女人宮多年,與梅壺一樣官至女御。支持他的人言道:「若立親王女兒為後,則
式部卿家之女與梅壺一樣,且是籐壺母后侄女,更為親近。母后仙逝後,代為照顧皇後
者,她乃最佳人選。」三方各持一端,難分難解。但最終冊立了梅壺女御,世稱秋好皇
後。時人聞訊,驚歎不已,認為梅壺女御命大福大,與母親六條妃子迥然不同。
    與此同時,源氏內大臣也榮升太政大臣,右大將官至內大臣。源氏太政大臣便讓新
內大臣掌管天下政務。這新內大臣為人正直,且氣度不凡。他學識淵博,昔日玩「掩
韻」游戲雖不及源氏,但對公務並不遜色。他妻妾成群,子女過十。兒子身居高位,名
聲赫赫,女兒一雙,一為弘徽殿女御,另一人雲居雁,乃弘徽殿女御的異母妹,年方十
四。其生母出身高貴,乃親王家女兒,與弘徽殿女御之母相比,並不在其下,然此生母
攜女兒改嫁一位按察大納言,並與之生得許多子女。右大臣認為女兒寄養於後父家中不
妥,便接了她回來,煩祖母太君照料。但或許因雲居雁生母之故,內大臣並未重視於她,
雖然她人品外貌絕非尋常,卻更為偏愛弘徽殿女御。
    夕霧與雲居雁同於太君膝下成長,二人年紀相仿,兩小無猜。十歲之後,兩人才各
居一室。內大臣教訓雲居雁道:「夕霧表弟與你雖為近親,然身為女子,不可對男子過
分親近。」分隔之後,夕霧那顆童心時時戀慕雲居雁,每逢觀花賞葉,或一起嬉戲之時,
夕霧必與之形影相隨。雲居雁也傾心於夕霧,至今相見,兩人仍純真無邪,了無忌慮。
待女、奶妮等竊議道:「如此有何不妥呢?兩人尚小,形影相伴,已非一朝一日。如今
將其拆離,教人於心何忍?」雲居雁心扉純靜,天真爛漫。夕霧雖年幼無知,但隱隱私
情,誰能言說:自分開以來,他一直悶悶不樂。於是開始鴻雁傳情。二人書法雖尚稚嫩,
然而也初露端倪,將來必定非同凡響。但畢竟心思欠細,不免四處丟落。眾侍女拾得,
得知他們暗中思慕,如此稚情,也不忍披示。故而只當視而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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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2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且說自慶祝升官的盛宴之後,朝中也少了緊要公務。秋雨淋瀝,閒來無事。一日秋
夕,正是「獲上冷風吹」時內大臣去參見太君,並命女兒雲居雁彈琴。太君長於樂器,
孫女雲居雁朝夕與共,得其指點。內大臣道:「女子彈奏琵琶,恐傷雅觀,然這聲音卻
也悅耳。如今世上,能得名師親授的恐怕為數甚微,屈指可數也不過某親王、某源
氏……」他列舉幾人之後,又道:「諸女子中,據說源氏太政大臣養於大堰山鄉的明石
姬,技藝超群。她生於琴師世家,傳至其父,歸隱明石浦山鄉。這明石姬琵琶造詣極深,
源氏太政常贊之不絕。凡音樂才能,異於其他技藝,需廣眾合奏,潛心磨煉,方能增進。
而明石姬卻一人獨奏,能卓爾超群,委實不凡。」說罷,恭請太君彈奏。太君道:「我
手久不拂征,怕已生硬了。」拂指拭撥,樂音甚美。彈畢道:「那明石姬命真好!聽說
人品也不錯。源氏太政大臣一直想要個女兒。她便為他生了一個。大臣又恐此女久居山
鄉而致埋沒,將其交與高貴的紫夫人撫養。眾人皆因他行事謹慎而大加稱道呢!」
    內大臣說道:「女子若性情柔順,便能得寵。」談及別人時,卻情不自禁想起自家
兒女,便接著道:「弘徽殿女御可謂我一手栽培,品貌才學,世無其匹,豈料主後之事
敗於梅壺之下,我痛心疾首,直歎命運之難測。幸而尚有雲居雁,我總要想方設法,讓
她當上皇後!幾年之後,皇太子行冠禮,我暗自思量,讓雲居雁作太子妃,以了我願。
豈知明石姬洪福及天,所生此女,定是雲居雁對手了。此女一旦進宮,恐怕便無人可及
呢!」說時嗟歎不已。太君言道:「此言差甚!你父親生前曾言:「皇後定會出於我家。
弘徽殿女御之事,也頗費心機。他若健在,豈會有此等周折之事?」為此,太君對源氏
太政大臣不免耿耿於懷。
    且說那雲居雁,生得乖巧玲瓏,純真無邪。她彈箏時長髮飄,眉清目秀,溫文爾雅。
見父親神情專注於她,竟有幾分難為之情。腦袋微微側偏,更覺美妙絕倫。左手按弦姿
態極為別緻,竟如一畫中美人。祖母見之也覺無懈可擊。雲居雁從容自如地彈過一番,
便將箏推向一旁。內大臣取過和琴,隨意撩撥,彈出一段流行短調,音調淒婉動人,庭
前秋葉紛紛飄落。年長的侍女們涕淚漣漣,在帷屏後靜聽。內大臣開始朗誦「風之力蓋
寡……」來。接著說道:「並非琴音哀傷,只因這慘涼晚景感人至深。清太君再彈一曲
如何?」太君應允操琴,內大臣唱著《秋風樂》,與其相和,歌聲優雅悅耳。太君本來
樂於施愛,此時更覺得內大臣討人喜歡。此時夕霧也至,太君頗為高興。內大臣命張開
帷屏,將雲居雁隔於裡間。遂招夕霧坐下,說道:「好久不見,何必一味俯首窮經?你
父親太政大臣自己也道書多味乏,為何尚強迫你如此苦嚼呢?終日囚於書齋,也實在苦
累了你。」又說道:「功外之事也不可不學。例如吹笛,古代推土遺韻。」遂取一支笛
讓他吹奏。夕霧竟也吹得蕩氣悠揚,悅耳動人。內大臣即刻停止弄琴,輕輕按拍,情不
自禁唱起催馬樂「滿身染上著花斑」。唱罷言道:「太政大臣也對音樂頗感興趣,常借
此排遣政務之煩。誠然,世事枯燥乏味,應該及時行樂呀。」便命斟過酒來,一飲為快。
不多時,天色漸黑,室內華燈初上,眾人一同用餐。不久,內大臣便命雲居雁回內房。
因有讓她入宮打算,便將二人強行疏遠,甚至雲居雁的琴聲,也嚴加隔絕,不讓夕霧聽
聞。侍候太君的幾個老年傳女躲於一旁,竊竊私語:「長此以往,恐有不測!」
    內大臣聲言出去辦事。豈料剛一出門,又偷偷摸摸地閃進了他恩寵的侍女房中,密
談逗鬧一番,悄悄地溜了出來。半途忽聞有人在暗處私語,甚覺疑惑,便側耳偷聽,原
來是兩個侍女正在說他呢。但聞一人道:「老爺自作聰明,為女兒著想,其實天下父母
何等糊塗呵!瞧著吧。照此下去定會出事的。常言道:『知子莫若父。』此話卻無道
理。」她們正譏笑他。內大臣想道:「原來竟有這般丑事!我以前並非沒有防範,難念
及二人均為孩子。豈料竟讓其鑽得空隙,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啊!」他這才如夢初醒,悄
然而去。剛一上車,驅車者便大聲喝駕。侍女們相互言語道:「都什麼時候了,老爺才
動身。不知他躲到什麼地方去了,如此年紀尚不守規矩。」議論他的兩個侍女說道:
「適才一陣濃烈衣香飄來,還以為夕霧少爺呢,原來卻是老爺!哎呀,不好了!他一定
聽到了我們剛才所說的話。這老爺可不好惹的。」大家心下不安。
    內大臣一路思緒萬千:「成全他們,也並非何等壞事。然站表姐弟結好,平凡俗氣,
難免外人說三道四。況且源氏壓制我女兒弘徽殿女御,至今我尚難嚥恨。若雲居雁入宮
伺候太子,也許還會為我爭氣,可借此女……真遺憾啊!」源氏與內大臣之間,表面一
直和睦,但為權勢卻素有爭執。想起昔日所吃之虧,內大臣又惱又恨徹夜難眠。他估計
太君定然知道此事,只因分外疼愛這孫女與外孫,便順其自然。又想起那兩個侍女的嚼
舌來,心緒甚是不寧。內大臣性情耿直,鋒芒畢露。故此心煩意亂,難以自控。兩日後,
他又去參謁太君。太君見他常來請安,心中甚是喜悅,認為大可嘉許。雖接見兒子,但
兒子終為內大臣,也需慎重。此刻她頭髮短若尼姑,身著新衣,正於屏後正襟危坐。內
大臣因心緒不佳,直接對母親說道:「兒子此刻前來參謁,心中極為不快。每次來此,
連侍女也瞧我不起,真乃畏縮之至!兒子不才,但素來母訓是懂的,從不敢違逆母親。
可雲居雁這女子不守閨條,我惱恨之極,忍無可忍,不禁要埋怨你老人家了。」說著,
以手拭淚。太君大為吃驚,那化妝得漂亮的臉驟然失色,眼睛也瞪很大了,問道:「到
底怎了?我此等年紀,還要愛你怨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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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21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內大臣也頗感唐突,忙解釋道:「兒子將幼女奉托太君,自己沒能盡為父之責。只
因心系長女,煞費苦心送她進宮,當上女御,只盼有朝一日冊立為後,豈知有此敗局。
兒子雖未撫育幼女,然深信太君教養有道,倒無所掛牽。豈知她與夕霧通好,遺憾之至!
夕霧雖博聞強記,贊譽甚高,但若草率訂下如此姑表之親,傳出去定會被外人恥笑。便
是平常百姓,也會羞恥不已。為夕霧計,還是另擇非親之貴府,也可榮耀東床。再說,
近親結姻,源氏太政大臣必定不悅。太君若想成二人之事,也不能瞞著我這父親,以便
籌劃,將婚事辦得堂皇些才是呀!任之為所欲為,肆無忌憚,真讓我痛心疾首啊!」太
君做夢也未曾料得此事,覺得出其不意,答道:「此番言語,也不無道理。但兩人的打
算我茫然不知。倘真如此,我心更難安,怎能與他們一同受此罪責?自體將她與我撫養
之後,我疼愛備至。周全思慮,比你過之而無不及,極欲將她養得至為優秀。但年幼若
此,作為長者溺愛是有的,倘說我縱容他們談情說愛,則從何談起!且問你從何得知?
輕信謠言肆意妄為,委實不該。證據俱無,你要毀掉人家的名譽麼?」內大臣答道:
「母親息怒,孩兒不敢。眾侍女狐言鬼語,我心有余悸。」說罷告退。
    熟知內情之人,對此深為同情。那日晚上偷偷嚼舌的那兩個侍女,也唉聲歎氣,後
悔莫及。雲居雁本人則一無所知,依然如故。父親窺其藥房,見她那可愛模樣,心中甚
感可憐。他埋怨乳母等人道:「她年紀尚幼,不料竟這般糊塗。我還對她寄以重望呢!
實在糊塗透頂!」奶娘們無言可對,竊竊私語道:「兒女私情,不足為怪。即便帝王之
女,也難免過失。以前小說中常有此例。且往往得知內情者從中促成。惟有這一對,數
年朝夕共處,老太太視若心肝寶貝,我等侍女,哪能將他們拆散,而不讓一塊兒玩呢?
目前年起,老太太也有明顯變化,將他們分開相居。有的孩子品行不端,找空子模仿成
人所為。可這位夕霧少爺,人品正直,怎會與小姐胡來呢?我們做夢也不曾想到啊。」
說著,連聲嗟歎。
    內大臣又對乳母與眾侍女說道:「行了,此事不必再提,也不許四處聲張。雖然終
是難以瞞過外人的,但你們聽人說起此事時,須得盡力解釋。我即日便令小姐搬到我處
居住。對於老太太,我也略有些怨意。你們幾人呢,恐怕也不願此類事情發生吧?」眾
侍女知道他並無責怪之意,愁歎之中又覺幾分欣慰,便獻媚道:「請老爺放心!我們還
擔心被大納言老鏟曉得呢。夕霧少爺雖品佳貌美,但畢竟為人臣子,有何足惜?」
    雲居雁終究是個小孩兒,父親極盡言語,勸她不與夕霧往來,卻偏偏不聽,內大臣
急得淚都流出來了。他只能私下向幾個貼身侍女討教:「如何救得小姐,不致埋沒呢!」
他只管對太君抱怨。太君對孫女與外孫皆極疼愛,而對夕霧更甚。見他小小年紀便懂得
愛情,甚可欣喜,反而怪內大臣太古板。她想:「何須這般小題大作!內大臣對雲居雁
向來不甚關心,並無將她教養入宮之急。怕是見我對她如此重視。才欲送她入宮作太子
妃陽。若希望破滅,也聽天由命,嫁與臣下,當然夕霧是最佳人選。無論人才品貌,均
無人可及。依我之見,雲居雁能嫁夕霧,倒是夕霧受了委屈呢,他所攀之親,應是身分
更為高貴之人。」想來過分疼愛夕霧之故吧,她對內大臣也生了些怨意。內大臣若知,
定要加倍怨怪了。
    夕霧尚不知這邊正因他鬧得不可開交,逕直前來探望太君。前日來此,因耳目眾多,
連找個岔子與心上人傾心交談的機會也未覓得。相思苦長,好容易待到黃昏,他便匆匆
前來。太君一改昔日模樣,見他來了,板臉將他叫至跟前,對他說道:「因你之故,你
舅舅對我怨氣不小,讓我左右為難啊!你如此胡思亂想,惹人惱怒!我本不想嘮叨,又
怕你執迷不悟。」夕霧本來心有所忌,答道:「到底何事?我近日閉門不出,與外界隔
絕而潛心習讀,對舅舅並無失禮之處呀?」他說時面帶羞色。太君憐憫之心油然而生,
說道:「不必再言此事,總之你以後謹慎些便是。」言及此處,轉換了話題。
    夕霧想起今後與雲居雁難得通信,甚感悲戚。太君勸他進餐,他有口難嚥,低低欲
睡,其實心中卻惴惴不安。挨到夜深人靜之時,悄悄拉挪通向雲居雁房間的紙隔扇,不
料這日竟被鎖住了,房間裡悄無聲息。他甚感乏味,便倚紙隔扇面坐。雲居雁尚未入眠,
她躺著傾聽風吹竹動的沙沙聲,又聽到遠方群雁飛鳴之聲,哀愁更生,便獨吟古歌:
「霧濃深鎖雲中雁,底事鳴聲似秋愁?」童聲嬌滴,惹人喜愛。夕霧聽了心急如焚,便
在門邊低聲叫道:『十侍從在此麼,快開一下門。」然而無人應答。此小侍從者,乃乳
母之女。雲居雁聽得夕霧聲音,知道剛才的古歌,已被他聽去,頓感羞澀難當,只管用
被子蒙了臉。她隱約地感到清思萌動,不免心中厭煩。又害怕驚醒睡在旁邊的乳母,只
得紋絲不動。二人隔著紙隔扇,相對無言。夕霧獨自吟道:
    「苦雁夜呼伴,獲飛愁更增。」愁苦深深,沁人心脾。他回到太君房中,深恐連聲
嗟歎,將其驚醒,只得躺於床上,輾轉反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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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2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翌日初醒,夕霧猶覺幾分莫名羞恥。他回至房中,便與雲居雁寫信。但送信的小詩
從卻沒了影蹤。不能去雲居雁房間,夕霧胸中好是憋悶。雲居雁呢,因受父親斥責,深
覺可恥。她單純開朗,天真無邪,對於別人評論,她滿也並不在意。對自身命運,也不
多加恩慮,依然純真可愛,不驚不厭,也無與夕霧分離之意。只可惜乳母與侍女整日在
身邊謀煤不休,使得她不便與夕霧通信。若是年長,遇此困境,定會設法巧妙解脫,惟
夕霧年幼,無計可施,只得獨自悲傷罷了。
    內大臣此後一直不再前來,對太君怨恨甚深。內大臣正妻,聞知此事,卻也權當不
知。因親生女兒弘徽殿女御不能冊立為後,她已萬念俱灰。內大臣對她說道:「『梅壺
女御已被冊立為後了,而弘徽殿女御正空與悲切呢。我同情她,心中苦不堪言,我想讓
她靜心息養幾天。她雖未立後,仁皇上分外寵愛。幾乎夜夜臨幸,使她不得休息,連貼
身宮女都不得安寧,正不住歎苦見」內大臣次日便向皇上告假。冷泉帝初不許,但內大
臣固執己見,冷泉帝也只得強顏應允,讓他將女御帶回。內大臣對女御說道:「你一人
孤寂難耐,叫你妹妹前來陪你玩玩吧。太君那裡,本不必擔心,然而那個男孩子常來打
擾。他人小心大,你妹妹年幼尚小,本不該接觸男子。」便突兀地趕到太君處迎接雲居
雁。
    太君極為不悅,對內大臣說道:「我僅有一女,不幸夭折,不免感到十分孤寂。幸
喜逢著這孩子,實指望她能與我朝夕相伴,以卒天年呢。豈料你對我卻不信任,教我好
不傷心2」內大臣甚感歉疚,忙答道:「母親息怒!兒子只是不滿此事,並非懷疑母親。
我們家女御。自宮中歸寧,一直寂寞無聊,心事重重,委實可憐。我姑且將雲居雁喚回
來,以慰其心,此乃暫時之事,」接著又道:「雲居雁蒙受太君撫育之恩,乃得長大成
人,此思自將銘記在心。」這內大臣性格倔強,一旦主意已定,縱九牛二虎之力也難勸
阻。因此太君甚是不悅,歎道:「人心叵測,令人煩憂。這兩個孩子年紀尚小,竟與我
如此生外,說走便走,全無依戀之心。年幼無知,尚可原諒,怎麼連知書識理的內大臣,
也偏要來爭奪這孩子,意我生怨呢?我看在那裡,是不會比在此處過得更安適吧?」說
著啜泣起來。
    此時夕霧到來。他近來時常彷徨於此,期求邂逅雲居雁。他一見內大臣車子停於門
前,羞怯不已,只得轉身徑歸東院。此刻內大臣的公子左少將、少納言衛佐、侍從、大
夫等人,也都聚於廳上。但太君卻將他們拒諸簾外。內大臣兄弟左衛門督與權中納言等,
縱非太君所生,但他們謹守太政大臣在世時之規矩,不敢有違,常來看望太君,竭盡孝
順之意。隨同也帶了兒子前來。滿堂兒孫,品貌實乃夕霧最佳。太君對夕霧也倍加疼愛。
夕霧遷去東院之後,太君心底空空如也,而身邊的雲居雁,則成了她掌上之珠。太君對
她悉心教養,百般撫愛。不料如今內大臣將奪了她去,太君甚感戚戚。內大臣對她說道:
「此時我便要進它去了,日暮來迎接她。」言罷退去。
    內大臣心中想道:「此事難辦了。不如順水推舟,成全了吧。」然而終究不能接受,
又想:『洗得讓夕霧升了官位,使我們也臉上有光。然後將其對雲居雁的愛情考驗一番,
再作商定。倘要允許,舉行婚禮也不可草率。若依舊讓兩人住在一起,縱然警辭相訓,
但年幼不請事理之人,很難說不會出亂子。只怕太君還要庇護呢。」他便以陪伴弘徽殿
女御為由,向太君邪內及私邸內之人撒了謊,將雲居雁接去了事。
    雲居雁歸家不久,太君來信,信中道:「恐怕你父親又將埋怨於我,你可知祖母念
你之情,盼你早來相見。」雲居雁即刻花枝招展,翩翩而至。此女年方十四,果然是一
個溫柔可愛、嬌媚大方之楚楚少女。祖母對她道:「你一向與我形影相隨,朝夕不離,
你去之後我好孤單啊!我乃風燭殘年,常常憂慮:可有時回目睹你榮華顯貴之日?如今
你覺捨我而去,令我傷心難過啊!」言至此處,不由垂淚。此時夕霧乳母宰相君來了。
她悄悄對雲居雁道:「本願小姐做我家女主人,可小姐遷至那邊去了,好不遺憾。婚姻
大事,小姐再不可聽信舅老爺另許之人。」雲居雁羞而不答。太君與宰相君說道:「罷
了!不必白費口舌了。聽天由命吧!」宰相君仍怨憤道:「並非白費口舌,舅老爺目中
無人!我倒要請他訪一訪:我家少爺何處不若他人呢?」
    此刻,夕霧正於暗中偷看。倘在平日,他深恐別人譏評,是不會作此行徑的。但此
時他戀情苦痛,無所顧忌,便獨自在那裡抹淚。乳母見他可憐,便與太君商量,讓他們
趁天黑人煙稠雜之時,在另一室內相會。兩人一見,臉上鮮紅,只覺得心若大海波濤,
竟有口難言,淚水靜淌。夕霧言道:「舅舅也太絕情!我本想。他若帶你走,就隨他去
罷!也可讓我死了此心。但日後不見,相思更苦!可惜昔日竟未能常相守啊!」雲居雁
答道:「我何曾不這樣想?」夕霧又問道:「你思念我麼?」雲居雁頷首頻頻,狀若孩
童。
    掌燈時分,退前的內大臣,逕往太君處接雲居雁。前驅一路厲聲喝道。太君邪眾侍
從都道:「老爺駕到!」竟一時騷亂起來。雲居雁惶惶不安,渾身顫栗。夕霧人少氣壯,
義無反顧,拉住雲居雁,不肯放行。雲居雁乳母前來,見此情形,心中叫苦連天。想道:
「天啊!看來老太君早知內情。」便對夕霧怒怨道:「活見怪!老爺知道了定會生氣,
若那位按察大納言老爺知道了,又當如何?無論你何等才貌,初婚配個六位小京官,終
不成體統。」言罷,逕往屏風背後而來,盡怨二人的不是。夕霧知道奶娘輕視他官位太
低,不免憤然,意興稍減。他對雲居雁說道:且聽乳母所言!我此刻是:
    血淚濕雙袖,淺綠何年紅!」感到羞恥啊!」雲居雁答道:
    「個薄妾憂怨,你我緣未知!」言猶未盡,內大臣闖入哪內,雲居雁無奈,只得逃
回閨中。夕霧留於原處,也深感狼狽,只好退回房中躺下。聞得內大臣喚雲居雁速速上
車之聲,三輛車子悄然離去,心中好不悵然。太君派人來喚,他佯裝睡著,紋絲不動。
卻淚如泉湧,輾轉憂傷至天明。因恐太君再次來叫,且被眾人發現雙目紅腫而難堪。因
此他便一人冒著晨間濃霜回到東院,準備一心閉門讀書。一路尋思道,此皆自尋煩惱而
且,是時天空陰暗,四圍漆黑。夕霧觸景吟道:
    「凜夜暗難睹,淚眼更昏蒙。」
    再說今年的五節舞會,所需舞姬共五人,源氏太政大臣家欲遣舞姬一名。雖然此事
並不特別煩忙,但日子漸近,隨從舞姬童女等人的服裝,須得趕緊置備。東院的花散裡,
負責舞姬入宮時隨從人員所穿的服裝。源氏自己管理總務。新立秋好皇後也從旁協助添
置諸多艷裝麗飾,且配備了童女和下級差役的衣衫。去年因籐壺母后去世,五節舞會暫
停。為補去年之憾,今年眾人興致極高。各家爭相選送舞姬,競爭激烈,務求完美。今
年宮中頒布新規章:會散後舞姬均留住宮中,提任女官。故此眾人皆願送女前往。連雲
居雁後父按察大納言與內大臣之弟左衛門督,盡都欣然參與。地方要員方面,現任近江
守兼左中異的良清也送上一女。
    源氏太政大臣家所遣送舞姬,乃現任攝津守兼左京大夫淮光朝臣之女。此女面容姣
好,有美人之譽。淮光因出身寒微,不免難為情。旁人安慰他道:「按察大納言所遣送
為測室所生之女,你將正房愛女送出去,有甚不可?」淮光聞之舉棋不定。念及當過舞
姬之後便可在宮中充任女官,便下定決心。叫她先在家中練習舞蹈。隨身侍女,皆精挑
細選。在試演那日黃昏,便將女兒送至二條院。源氏大臣將諸院所薦女童及詩人,—一
叫來親審,為舞姬挑選隨從。所有入選女童,想及將來,個個喜形於色。源氏規定御演
之前,先在自己面前試演一次。選定童女容貌姿態優美,欲除去幾個,竟難以割捨。笑
著說道:「要是再送一個舞姬便好了。」只得再根據儀態神情復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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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2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夕霧進入大學家後,一直精神恍惚,不思飲食。心情極抑鬱,也無法靜讀了,整日
只是悶臥於床。此時欲出門去解解悶,便信步二條院,四處游玩。他相貌俊秀,儀表堂
堂,年輕侍女們無不讚歎。但他來到紫姬的住處,竟不敢走至簾前。源氏深有體會,深
怕又生不測,因此阻止他與紫姬接近;紫姬的侍女們也躲著他了。此日為迎接舞姬,二
條院一片忙亂,夕霧趁機混至紫姬所住西殿。舞姬由眾侍女攙扶下車,至邊門前臨時設
立屏風後小想。夕霧便近去窺望。但見這舞姬倦體橫臥,年齡與雲居雁相仿,身子卻還
要高挑些。神采飛揚,風流嫻雅,竟比雲居雁有過之而無不及。此時天黑難辨,但覺酷
似雲居雁。並非移情之故,惟覺僅此一見,不能滿足,便伸手扯其衣裾。舞姬不知何事,
驚詫不已。夕霧贈詩道:
    「給結同心初相逢,寄語天人情仍濃。我一直在牽掛你。」此舉唐突之至!他的聲
音雖異常輕柔動聽,但舞姬並不熟悉,推感膽顫心涼。此刻,侍女們慌忙趕來為她添妝
了。人聲鼎沸,夕霧只得憾然而去。
    夕霧對自己那襲六位官的淡綠色官袍至為嫌厭,因此連官也懶得進,門也不常出了。
但五節舞會期間,宮中特許不照官位穿袍,他便著了便袍前往。夕霧年紀尚輕,清秀俊
逸;步態昂然,面貌遠較年齡老成。自皇上以下,王公貴族無不愛憐備至。如此恩寵,
史無前例。
    五位舞姬人宮儀式隆重異常。服飾匠心獨具,美不勝收。源氏太政大臣與按察大納
言家所薦舞姬姿色出眾,討人喜歡。但源氏家淮光的女兒身上那種天生麗質,卻是大納
言家的女兒所不及的。淮光之女裝束雅緻,其高貴之態勝過她原來身份,贏得眾人連聲
贊譽。是年所選舞姬,年齡稍長於往年,因此別有一番韻味。源氏太政大臣人宮觀賞五
節舞蹈時,忽憶起昔日五節舞會中的築紫少女來。便於第四日正式舞會辰日,傳書於她。
信中言詞不言而喻,所附之詩為:
    「當年少女今勝昔,昔日增郎今已老。」回首往事,他深感此女可愛,情不自禁作
出此舉。五節舞姬收到此信,懷舊之情油然而生,頗感人世變化莫測。她答詩道:
    「眼前浮現當年事,舞袖傳情心自知。」其信箋綠色花紋隱約,正合舞姬辰日著綠
之意。墨色濃淡相宜,字體多為草書,顯得灑脫隨意。源氏細細品味,覺得築紫姬人如
其書。
    夕霧鐘情淮光之女,常欲偷偷與之親近。然而那女子神態莊重,難於接近。孩子家
生性靦腆,也只有空自嗟歎。他想:「雲居雁既然與我緣份淺薄,這女子相貌姣好,我
且前去結識,以慰此心。」
    舞會完畢,眾舞姬當留於宮中,提任女官,但此次先回家中,改日人宮。近江守良
清之女回辛崎技楔,攝津守淮光之女回難波拔楔,皆匆匆退去。按察納言暫將女兒帶回
哪中,奏清改日送人宮中。左衛門督所送舞姬,非親生女兒雖遭人非難,但終於容許入
宮。
    淮光向源氏太政大臣懇求道:「宮中典侍尚未滿額,希望賜小女以典詩之職。」源
氏答應為之設法。夕霧聞此,甚感失望。他尋思道:「倘若我年紀稍長,官位尊高,這
美人非我莫屬了。如今我滿腹心事也無從告知,真是傷心。」他對五節舞姬雖思慕不深,
但添上對雲居雁的相思,免不了整日涕淚漣漣。這五節舞姬之兄,是位殿上童子,常去
侍候夕霧。一次夕霧與他極為親近地交談,問道:「你家那個舞姬妹妹何時進宮?」童
子答道:「聽說是年前。」夕霧說道:「她姿色出眾,我很愛她呢。你有良機見她,我
若是你就好了!能否助我一臂之力?」童子答道:「我哪裡敢?妹妹的閨門,連我也不
能越雷地半步,父親說男女有別,即使兄妹,也千萬不可,何況你呢!」夕霧說道:
「這樣吧,你給我送封信去如何?」童子畏懼不敢應允。但夕霧又哄又嚇,他也無法堅
拒,只得帶信回去。那五節舞姬雖說年幼,但情竇已開,得了信喜不自勝。但見綠色雙
重籌,精美元比,筆力雖欠老練,但可窺見前途無量。字跡也雋秀可愛。信中有詩:
    「少女翩處舞,至愛苦難訴。」正看信時,父親淮光突然闖了進來。兩人大為驚異,
急欲藏信,可惜為時已晚。父親問道:「為何信?」遂拿起信來看。兩人頓時臉色鮮紅,
父親見了信罵道:「你們幹得這般好事!」哥哥便要逃走,父親呵住了他,追問「此信
為誰所寫?」哥哥答道:「太政大臣家夕霧公子,……」淮光聽得此話,立即轉怒為笑,
說道:「公真乃風流多情,可愛呀!你們與他年紀相仿,還是不知事的傻瓜呢。」他稱
贊了一會,轉身將信與夫人看。對她道:「夕霧公子出身高貴,能看得上我們家女兒而
愛她,與其讓她當個尋常宮女,還不如與公子為妻呢。我了解大臣的性情;他一旦相中
某個女子,便愛慕至深,甚是可靠。有其父必有其子,我願做明石道人。」但別人皆為
舞姬入宮之事忙得不可開交。
    夕霧不能與雲居雁通信;但在他的心底,雲居雁遠勝於淮光的女兒。於是思念之情,
與日俱增。整日在家憂愁悲歎,不知何時再能相見。也無心造訪外祖母了。憶起雲居雁
所居之室,或是年前共處的游釣之地,更加覺得此情難捨。連雲居雁自小居慣的太君整
座宮邸,也喚起千般思戀。他只得在東院閉門苦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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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2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源氏請求東院西殿裡的花散裡作夕霧監護人。他對她道:『太君年老,恐不久於人
世。我將這孩子托付與你,讓他自幼與你親近,太君仙去後,便有你關照他了。」花散
裡對源氏,從來唯命是聽,便欣然應允。從此對夕霧疼愛周全。夕霧依稀常見花散裡容
顏。他想:「這繼母相貌粗陋,父親竟也捨她不下。」又想:「我因耽慕姿色而苦戀這
不能相見的雲居雁,實在無聊,還不如另尋柔情如花散裡之女子。」但轉念尋思道:
「終日面對一張丑陋面目,未免乏味。父親數年照顧這花散裡,深悉其容貌品性,所以
對她平平淡淡,反而得以長久了。正如古歌『猶如密葉重重隔』,不無道理。」他為生
出這無聊的想法而羞愧。外祖母太君雖妝若老尼,但風韻清秀。且平素所見,佳麗如雲。
誰這花鼓裡,本來貌不出眾,年事既高,毛髮又稀疏,很是看不入眼。
    又是年底,太君撇開諸事,一心為夕霧制備新年服飾。雖做了許多套漂亮服裝,但
夕霧視若不見。他說道:「元旦入宮賀年,我不一定去呢,外婆大可不必這般忙碌!」
太君說道:「你哪能不入宮賀年!又不是老人病夫。」夕霧自語道:「怕是未老先衰
了。」說罷淌下淚水。太君明白他是為雲居雁而流淚,甚是憐憫,也不由傷感起來,對
他說道:「你身為男兒,縱然出身寒微,也應有大丈夫氣概。何況如此高貴,又怎能垂
頭喪氣呢?你心裡有何憂愁?別傷了身子啊。」夕霧道:「我有何優?一個小小六位官
兒,別人哪裡看得起?雖說暫時,但我有何臉面進得宮去?外公若是在世,我不會如此
備受凌辱哩。父親哪裡還算我的親爹,連外人也不如,他的房間也不許我擅自出人,我
只能在東院的西殿裡與他接觸。雖說繼母疼我,但倘生母在世,我自無憂了!」說著轉
過身去,涕淚漣漣。太君見之更覺可憐,也潸然淚下。後來她說道:「人無貴賤,但凡
母親早死,皆屬可憐,然而老天自有限,長大之後有所作為,誰還敢輕視。你千萬不可
傷心,要是你外公能延喘幾年才好。但如今你爸爸會和外公一樣盡力照顧你的,我也僅
恃他。則不稱心之事甚多。外人都稱讚你舅舅精明強幹,然而他待我,已不同於往日。
我即使長壽,也是多受煎熬而已。你還小,前程無量,總要遭遇一些小小的憂患。可知
世間本來苦多樂少!」說罷以袖拭淚。
    時至元旦,源氏身為太政大臣,不必入朝賀年,便閒處於家。正月初七日白馬節會,
按照古昔籐原良房大臣規矩,將白馬牽入太政大臣邪內,一切儀式效仿宮中,盛況空前。
二月二十日,冷泉帝行幸朱雀院的日子。此刻,早櫻已經開放,顏色頗為亮麗。本來當
於春花爛漫時行幸,因三月乃籐母后忌月,所以提前了。這日,朱雀院內佈置得典雅別
致,極為講究。稀罕珍玩,應有盡有。隨駕行幸的公卿親王等,皆衣冠楚楚。他們面白
裡紅的衫袍上罩著綠袍。冷泉帝則一身紅袍。因頒旨宣召太政大臣同行,故源氏也隨行
至朱雀院。他也身著紅袍,因此兩人一樣光彩艷麗,幾乎教人有目難辨。此次行幸,各
人裝束及種種佈置,皆比往昔講究。朱雀院雖已退位,清位猶甚當初,容姿優美異常。
    此日行幸之會,未宣召專門詩人,只用才華出眾之大學學士十人。仿照式部省文章
生考試規矩,由皇上勃賜詩題。此次考試似專為太政大臣之公子夕霧而設的,他們各自
乘坐一只不系之舟,放之於湖。幾個生性怯懦的學生模樣狼狽。日迫西山,樂船游七,
船台上輕歌曼舞。輕風將樂聲向湖面送來,悠揚婉轉。夕霧獨坐舟中賦詩,苦不堪言,
想道:「我又何必進大學家作什麼大學生,也與他們一樣觀舞尋樂罷。」想想心中不免
怨恨。
    樂船上奏起了舞曲《春駕轉人朱雀院聞後,憶起桐壺帝當年舉行花實時的情景。慨
然道:「那時的盛況,怕不會再有了!」源氏也想起昔日盛景,歷歷如在眼前,舞曲奏
罷,源氏便向朱雀院敬酒,又獻詩道:
    「春光鴦語景依舊,賞花朱逢故人詢。」朱雀院和道:
    「別院芬歌伴燕語,九重造距也能聽。」源氏之弟,帥親王,現任職兵部卿,亦向
冷泉帝敬酒,且獻詩道:
    「清塗笛聲音依舊,婉轉芬啼語如初。」吟時聲音宏亮,顯見出自誠心,令人心喜。
冷泉帝答道:
    「供鳴鴦飛懷舊事,思是調零春花殘?」此次吟詩作賦,因非朝廷的正式詩會,僅
是臨時觸景生情,故唱和之人不多。
    樂船隔得較遠,樂音縹緲傳來,不甚清楚。皇上遂命取來諸般樂器,欲君臣同樂。
琵琶當屬兵部卿親王,和琴由內大臣撫弄,箏則奉呈於朱雀院,太政大臣少不了七弦琴。
請人皆為樂壇聖手,一時各施妙技,合奏妙曲,其聲便自非同凡響。許多善歌的殿上人
於一旁侍候,他們又歌催馬樂《安名聾》,唱詞道:「符鐵美哉,今日尊貴!古之今日,
未有其例。簡鐵美哉,今日尊貴!」,接著又歌唱《櫻人》。月色朦朧,中島一帶篝火
熊熊,此次行幸之游方才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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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2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夜闌人靜,冷泉帝回駕,路經朱雀院之母弘徽殿太后宮鄧時,覺得過門不入有失禮
節,便進去探著。源氏太政大臣亦一同前往。太后甚是喜悅,即刻出來相見。源氏見太
後老態龍鐘,不覺憶起已故的籐壺母后。他想:「世間原本有此等長壽之人,籐壺母后
早亡真太可惜廣太后對冷泉帝道:「我如今年邁,記憶欠佳。今日御駕親臨,感激不盡,
我正憶及當年桐壺帝時舊事呢。」冷泉帝答道:「自父皇母后棄養以來,我對良辰美景,
亦無心賞玩。今日得見太后,心情歡暢。他日定來問候。」源氏太政大臣如此這般,一
番客套話後說道:「日後再來請安。」太后望見盛大儀仗隊簇傭著源氏匆匆回駕,心中
頓生警戒。她想:他倘將往事銘記於心,不知作何感想?原來命中注定他必將獨攬朝綱
啊。當初具不該對他無情!她的妹妹尚待俄月夜,閒來也追憶往昔,感慨萬千。時至今
日,仍不失時機與源氏書信往來。太后常於冷泉帝前鳴不平。對朝廷頒賜年俸,年爵時
有不滿,或其他諸種不遂人意之事。她恨自己為何不死,以致老來如此淒涼,常夢想恢
復昔日盛況,對眼下諸事皆覺厭煩。太后年紀愈大,牢騷愈多,她兒子朱雀院也難以忍
受,苦不堪言。
    這一日夕霧賦作甚好,考取了進土。此次考試,題目極難。所選十個學生,雖才華
出眾,但及第僅有三人。秋天任免京官時,夕霧晉升為五位,作了待從。他對雲居雁依
舊念念不忘。但內大臣防範甚嚴,教他奈何不得。他也不便勉強,僅是巧尋時機,互通
音訊罷了。好一對可憐的情人啊!
    卻說源氏太政大臣欲營建一所新邵。他籌劃定要比如今的鄰第更為寬敞堂皇,以將
閉居於四處而難謀面的情人匯集到一處,尤其是那位僻處山鄉的明石姬。便於六條妃子
舊哪一帶,選了風水寶地,分為四區,擇日破土動工。下一年便是紫姬父親式部卿親王
五十壽辰,紫姬正為祝壽之事費心準備,源氏也認為此事不可怠慢,應盡早籌辦為是。
既是祝壽,若於新郎舉行,定更顯氣派。便命加緊築造,務須早日竣工。
    臘盡春至,營造宅鄰與籌備祝壽均進入緊張時期。源氏正為府第落成之後的賀宴操
辦樂人與舞手的挑選等事奔忙。經卷與佛像、舉行法會時所需裝束及犒賞物品等,盡由
紫姬全面操持。東院花散裡也來相助。此人情誼甚密,和睦相處,時日倒也愉悅。
    源氏家兩樁大事,當時名噪一時。式部卿親王也略知一二。他對近來源氏的所為,
頗為不滿。儘管源氏是他的女婿,但源氏寧將恩寵加於別人,也不願施捨於他。心想源
氏定是為流寓須磨時式部卿對他冷淡而故施報復,不由疚怨交加。可是源氏在他成群姬
妾中,對他的女兒寵愛之情,與眾不同,卻又讓他覺得臉上有光。如今為了給他祝壽,
排場盛大,舉國皆知,也算暮年之幸,心中又十分愜意。但他夫人老沉著臉,她一直困
源氏當年末提拔她的女兒進宮當上女御而耿耿於懷。。
    八月中,六條院便竣工了。眾人準備喬遷入內。四區內:未申一區,即西南一區,
曾為六條妃子舊邸,現仍屬其女秋好皇後居住。辰已一區,即東南一區,由源氏與紫姬
居住。丑黃一區,即東北一區,由原住東院的花散裡居住。戌亥一區,即西北一區,擬
為明石姬居所。原有池塘及假山,不盡人意處,一律改建。流水淙淙與石山百態,為之
一新。各區中景緻,皆按女主人品性佈置。紫姬所居春院,以賞春花為主。怪石構成的
峻峨假山,曲折境蜒的池塘,極為別緻。區內栽植有無數春花:如五葉松、櫻花、紫籐、
橡栗、娜錫等,獨具匠心,令人心曠神信。其間又間植些秋花。
    秋好皇後所居的秋院,最適宜觀秋景。原山上栽有或濃或淡的紅葉樹,從遠處引來
清澈泉水。為增大水聲,築巖以形成瀑布,這便擴大了秋野。其時秋花鬥妍,景色宜人,
與峻峨大堰一帶的山野相比,真是美不勝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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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23 AM | 显示全部楼层
花散裡所居夏院,則為避暑盛地,清涼的泉水環流其間。夏天裡古木校青葉茂,參
天入雲。窗前植有淡竹,其下涼風輕拂。樹木高大挺拔。水晶花籬垣圍四周,極具山鄉
風韻。院內種有「今物思疇昔」的橘花,薔蔽花,霍麥花,牡丹花等諸種夏花,有春秋
花木雜植其間。馬場殿位於此區東部,院內建有圍以柵欄的包馬場,供五月賽馬。水邊
種著郁郁蔥寵的基蒲。對面築有馬廄,飼養著舉世無雙的駿馬。
    明石姬居住的冬院,北部隔開,建造倉庫。旁邊種著蒼翠的苦竹與茂盛的蒼松,一
切佈置皆適宜於觀賞雪景。秋去冬來,傲霜秋菊,絢麗摧保;柞林似火,傲然屹立。此
外栽植有許多不知名的深山喬木。枝葉郁郁蒼蒼。
    喬遷定於秋分時節。本應舉家同遷,但秋好皇後生性孤僻,沒有同來,便拖延了些
日子。秋分之夜,則只有花散裡和紫姬一同喬遷。紫姬所愛的春院,雖與此時節令不合,
但也趣味盎然。紫姬用的車輛,計十五台,由四五位京官護送。亦有六位殿上人,皆為
親信。此排場不算盛大。為避世人詭責,故一概從簡,並未舖張浪費。花散裡與紫姬所
用車輛,儀仗有些相像。夕霧作為大公子,於喬遷時全面負責,一切井然有序。各院皆
設有侍女室,一人一室。新院設備極為周全。五六日後,秋好皇後從官中亦遷入院。其
儀式亦頗盛大。此院各區相互隔離,但有曲廊相連,可以來往。因此諸女友時常相會,
其樂無窮。
    時至九月,山上紅葉似火,格外明艷。皇後院內秋景宜人,美不盡言。一日夕暮,
秋風蕭瑟,皇後將諸種紅葉盛於硯蓋上,派一童女親奉送與紫姬。此女童年齡稍長,身
材苗條。上身著濃紫色社子,外罩淺紫色外衣,系一襲紅黃色披衫,容貌頗佳。她穿廊
過橋,來至紫姬院內。此屬一種風雅的儀式,一般派年長的侍女奉送。但因此女童十分
可愛,秋好是後便特派了她。此女童慣於伺候貴人,舉止端莊,儀表典雅,他人難以企
及。皇後贈紫姬詩:
    「君心最喜春最好,盼待小園沐春光。
    我家秋院風舞葉,編路艷影翻紅浪。」青年侍女們爭著招侍女童,其情狀亦頗為可
愛。紫姬的答禮是於那硯盒蓋內舖些青苔,裝飾若巖石樣。又於一枝五葉松枝上附詩一
首:
    「紅葉隨風翩翩去,空枝禿禿足可憐。
    怎比巖前一樹松,春色青青寄人間?」松樹枝插於青苔堆壘的「巖」間,仔細看來,
恰似巧奪天工的盆景。秋好皇後見紫姬即興寫出如此好詩,足見其才思敏捷,可歎可佩。
源氏對紫姬說道:「皇後送此紅葉與詩,讓人不快。等到來年春天,你可報復她一下。
現在貶斥紅葉,怕對不起立田姬。只好委屈你了。將來櫻花盛開,你便可逞強了。」夫
婦媒笑鬧談,趣味盎然,教人不勝艷羨。要論住處,此六條院最為理想,諸夫人相處和
睦,時時問候。
    明石姬雖住在大堰哪內,自念身分卑微,不願與他人同時遷入。待十月間,其他人
均已居定之後,方暗暗遷居。但遷居儀仗,諸種排場,均不遜於他人。源氏考慮到明石
小女公子的前程,待明石姬異常優厚,與紫姬等並無差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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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24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二章 玉嫚
    光陰荏苒,不覺又過十七年。源氏公子不知見過多少絕色女子,可那夕顏在他心中
仍鮮明生動,夢魂縈繞。『倘她尚在人世該多好啊!」夕顏的侍女右近,才貌一般。源
氏公子思戀舊情,對她尤為優待,讓她與老侍女一道供職邸內,他流寓須磨時,紫姬接
管眾侍女,右近也隨之供職西殿。紫姬覺得她心地善良,行為謙謹,便十分器重。但右
近仍念念不忘夕顏:「公子多情,即便是不十分相愛的女子,依然給予關心照顧,從不
隨便遺棄。倘我家小姐還在人世,公子對她的寵愛不知何等深呢。雖木能與高貴的紫夫
人同列,恐也是六條院中人了。」如此一想,更覺悲傷。又加上夕顏的女兒玉髦,寄養
於西京夕顏乳母家裡,音訊全無。右近一直將夕顏暴死之事深藏於心,況且源氏公子也
叮囑勿將他的姓名告知外人,故一直不便前往探訪玉望。在這期間,乳母之夫萊升太宰
少或,赴築紫任職。她便隨夫移居築紫,那時玉望剛滿四歲。
    乳母思念夕顏,晝夜哭泣,到處燒香拜佛,又向相識之人打聽,但終未能知其下落。
她想:「事已如此,我就撫養這孩子吧,也算夫人有個遺念。只是她跟著我等身份低微
的人遠赴邊地,恐要多受勞苦。還是設法通知她父親才是,」然終無機會。後來家人商
量,倘真找到這女孩父親,問起夕顏,如何作答呢?這孩子怕是不會親近她父親的,真
要交給她父親,我們亦放心不下;再者,倘她父親見到這孩子,定然不許帶走。最後決
定不通知她父親,且帶在身邊。玉鬢長得端莊周正,年紀雖小,高資優雅之相已隱約可
見。乳母一家登上簡陋木船,順水而下,景況甚是淒然。
    滿懷童真的玉望一心難忘媽媽,上了船,便不斷地問:「我們到媽媽那裡去嗎?」
乳母聽了,暗自垂淚。也勾起了乳母的兩個女兒對夕顏的懷念,止不住淚落如雨。船上
的人勸道:「在船上哭恐不吉利呢!」一路山青水秀,宛然如畫。乳母想到:「夕顏夫
人生性最愛山水美景,要是她也見到這般景緻,不知有多高興呢?唉!倘她還在,我們
也不會遠赴他鄉了。」她眷戀京都,正如古歌所言:「行行漸覺離愁濃,卻羨使臣去復
歸。」不免黯然神傷。此時船上稍公粗礦地唱起掉歌來:「迢迢到遠方,我心好悲傷!」
兩女兒聽了,心有感觸,哀思又增,忍不住相與哭泣。船行至築前大島浦時,二人便吟
詩唱和:
    「船歌幽咽過大島,消公莫非懷故人?」
    「大海浩森速行舟,何處尋覓苦戀人?」她們互訴遠赴他鄉悲苦。心驚膽寒地度過
風浪險惡的築前金御崎海呷谷。她們又想起一曲古歌,便不斷地吟唱「我心終不忘」一
句。不久抵達築紫,進入太宰府。而今京都已遠,不知那失蹤的夕顏身於何處?乳母等
一想起,便落淚不止。只得精心撫育玉望,以此慰藉。日子漸漸過去。夕顏偶爾也出現
於乳母夢中。然而總有一酷似她的女子相伴。而且每次醒來,乳母皆心緒煩亂,身覺不
適。於是她想:「莫非夫人不在人世了?」從此愈為傷心。
    歲歷五載,少或任滿卸職,決定返京。然而征途漫漫,所需費用甚多;而本人位卑
勢弱,無甚積蓄。故猶豫不決,倘佯度日。豈料少或忽染重病,自知將不久於人世。此
時玉望年僅十歲,容貌姣美,令人驚異。少或牽掛玉髦,喚來家人說道:「我已病重,
恐再難照顧玉皇了。這孩子也真命苦,讓她屈居此等鄉間,真委屈了她。自到築紫,我
便想於某一天將她送返京都,找到生身父母安享榮華。哎,孰知我心事未了,便客死異
鄉……」他擔心玉屋前途,便喚來三個兒子,立下遺囑:「我去之後,你們要速將此女
送往京都,其他諸事,勿須操心。」不久便撒手而去。
    這玉勇為誰所生,連官哪內的人都不曾告知。與人只稱是外孫女,乃身分高貴之人,
數年來於深閨裡長大。如今少式摔死,乳母一家無依無靠,悲苦之余,只得遵照遺囑,
設法返還京都。然而在築紫,少或給有眾多冤家。乳母深恐那些人阻礙他們歸京,一直
躊躇難決。轉眼間,又是幾年過去了。玉堂已長成窈窕淑女,既承襲了母親的美麗,又
因父親的貴冑血統,顯得高貴優雅,溫婉賢淑,勝過當年夕顏許多,真是個絕代美人!
當地好色之徒皆為之神魂顛倒,紛紛登門求婚。於乳母眼中,眾人皆不過田捨兒郎,竟
想攀折金枝,實在荒唐,遂一律置之不理。為避煩擾,便傳出話來:「此女子雖長得好
看,卻患有嚴重殘疾,不得婚配,只送去當尼姑。於我有生之年,暫留身邊罷了。」外
人便傳:「真是遺憾,已故少武的外孫女是個殘廢人。」乳母聽了又極為生氣。她剛道:
「無論如何應送她返京。。她幼時甚得父親寵愛,如今闊別多年,長大成人,他們該不
會嫌棄吧。」於是日日祈禱,盼早日了遂此願。此時乳母的子女皆已於當地成家,安居
度日。乳母心中焦灼,只覺回京一事更見渺茫了。那玉望異常聰慧,漸明自己身世,只
恨人生苦多。她每年三次齋成祭星,以此消災祈福。至二十歲,愈發出落得裊裊婷婷,
婀娜多姿。住此鄉野之地,有如玉埋沙中,實甚可惜。此時他們已遷居肥前國。當地略
有聲望之人,聞知有此美人,紛紛前往,登門求婚者絡繹不絕。乳母不勝其煩,厭惡之
極。
    且說附近肥後國,有一大家族,其中一武士職位至大夭監,在當地聲名顯赫。他雖
一介武夫,卻附庸風流,到處羅置美色。對美貌的玉望自是熱心,便傳言不畏殘疾,定
要將她弄到手。並委派人來誠懇地求婚。乳母異常厭惡,回答道:「我們外孫女不會答
應的。她即將出家為尼了。」大夫監聞此愈加著急,便拋開所有事務,親往肥前求婚,
並私下找來乳母三個兒子,央他們說服老人。對他們道:「若能成就此事,我定現你們
為心腹,日後不遺余力提拔你們。」其中二人動了心,回來勸乳母道:「母親呀,這樁
親事不錯,先前差點委屈了小姐。大夫監倒是一得力靠山,且答應提拔我們呢。要在此
地生活,總得仰仗他才行。出身塑門,身份高貴又有何用?這麼多年,她父母也不來認
她。誰知道她是名門千金?這人身份相稱,況又誠摯相求。依小姐眼下處境,嫁與此人,
算交好運了。恐怕也是前世姻緣,要不怎會流落於此呢?若不允婚,又能逃到哪兒呢?
那大夫監脾氣暴虐,一旦動怒,後果可想而知。」兩個兒子對母親連逼帶誘,訴說一番。
乳母聽了又驚又氣。長兄豐後介對母親道:「此事無論如何,總不妥當。既對人不起,
又有違父親遺願,我們得快點想個法子,速送小姐進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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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2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乳母的兩個女兒想到小姐處境,也很同情。不禁歎道:「她母親命運不順,年紀輕
輕便突然失蹤,如今尚不知死活。我們一心盼小姐能嫁個貴人。若嫁給這個蠢漢,恐怕
就永無出頭之日了。」但大夫監不知,自以為身分高貴,頻頻寫信,訴說思慕愛戀。他
的字雖不錯,信箋為中國產的色紙,香氣落郁,奮力求機智風趣,卻文法錯誤,漏洞百
出。且叫乳母的次郎相薦,親臨拜訪。
    這大夫監三十上下,身軀高大肥胖。雖不十分醜陋,但言語喀蘇,舉止粗魯;面目
可憎,讓人生厭。大凡尋花問柳,定於夜間進行,故稱合歡樹為夜合花。此人卻於春日
傍晚前來求婚。古歌雲:「秋夜相思特地深。」眼下不是秋天,可他對玉髦的相思卻比
秋夜更深。此姑且不論。既已上門,也不好將其拒於門外,乳母無奈,便前來接待。大
夫監說道:「後生久仰貴府少或大人才高德重,聲名遠著,常思拜識,侍奉左右。豈料
後生此願未遂,大人摔然仙逝,令我悲敬不已!為彌補此願,擬請將府上外孫托付後生,
定當盡心竭力。為此今日冒昧前來,拜訪資府。貴府小姐,乃金枝玉葉之身,下嫁後生,
定有辱沒。但後生定將她奉為女王,讓其位居高上。太君未能速允此事,或悉寒舍多有
賤俗女子,不屑與她們同列。其實此等賤人,怎可與貴府小姐相提並論呢?後生仰望小
姐高位,不遜於皇後之尊。」他強提精神,恭維了此番話。乳母木為所動,正色道:
「豈敢豈敢!老身毫無此意。承蒙不棄,深感殊榮。只是小女子福薄命淺,身患不可見
人的殘疾,不能侍奉巾林,常暗自歎息。老身勉為照料,亦苦不堪言。」大夭監又道:
「區區小事,實不足為慮。普天之下,即便雙目失聰,二足癱瘓之人,後生亦能妙手回
春,促其康復。況此地神佛,盡皆聽命於我!」他洋洋自得,大肆吹噓。接著便指定本
月某日前來迎娶。乳母老太太忙答道:「不可不可!本月乃春季末月,依鄉下習俗不宜
婚嫁。」暫用此言推辭了。大夫監起身告退,忽覺應奉贈一詩,思慮片刻後,吟道:
    「今日發誓神像前,此生不作負心漢。此詩做得不賴吧?」說時滿面堆笑。原來此
人初次作詩,並不懂戀歌贈答之事。乳母老太太已被他纏得昏頭轉向,難以做出答詩,
便叫兩女兒代做。女兒也推說做不出。她覺得久不作答,有失體面,便將想到的話隨口
吟出:
    「朝夕祈禱表心願,願違不遂恨殺神!」吟時聲音顫得甚是厲害。大夫監將身一轉,
挨了上來,說道:「且慢,此話怎講?」太太嚇得渾身發抖,面如土色。兩個女兒亦很
害怕,但只得強作笑顏,替母親辯解道:「家母之意:此人身患不可見人的殘疾,發誓
永不嫁人。倘若有違心願,她必然生恨。母親人老糊塗,說錯了恨殺神明,還請大人多
多體諒。」大夫監道:「嗯嗯,此話不錯!」他點點頭,又道:「此詩好極,後生雖居
山野,但非俗民可比。京都人有甚稀罕,他們知道的我皆懂,你等可別小瞧了我!」欲
再做詩,但長久吟哦不出,只得告辭而去。
    乳母擔憂大夫監收買了次郎,深恐惹出事端,便與長子豐後介商量,催他盡快設法。
豐後介尋思:「我有何法?兩兄弟不再幫忙,只因我未按大夫監的意思去做,早已有隙
了。那大夫監何事幹不出?若惹惱了他,不知要遭多少罪呢。」他異常煩惱。玉髦見乳
母及豐後介為自己這事,弄得焦頭爛額,無計可施,想來回京無望,更覺人世悲苦,便
閉門哭泣,只想尋死。乳母見她要輕生,更是憂心如焚。豐後介不忍玉望落入火坑,決
定冒險帶著玉皇離開此地。
    乳母兩女兒,也決心捨棄患難與共的丈夫,陪玉望進京。便決定由乳名叫貴君,如
今稱兵部君的小妹陪玉望夜間上船。因大夫監已回肥後國,將於四月二十前後選定吉日,
前來迎親,故乘此機會逃走。因子女太多,兵部君的姐姐給未同行。這三女子,雖然身
份高低不同,但多年朝夕相處,已親如姐妹。如今分別,真讓人想起「悲莫悲兮生別離」
的古詩。想到從此將不見松浦宮前清上的美景,想到從此姐妹將天各一方,想到此去吉
兇未卜,兵部君別情依依,悲從心起。臨行贈詩道:
    「方脫苦海未定魂。何方今夜泊浮身。」玉望也臨別贈詩道:
    「渺茫前程多歧路,隨風逐放身飄零。」吟罷神思恍他,暈倒於船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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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11-2004 10:25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眾人出走,大夫監定會很快知曉。因此人生性倔強,勢必晝夜追趕。深恐到時出走
不成,反遭大夫監迫害,便雇了只有特殊裝置的快船。真是蒼天有眼,恰逢順風,張帆
的木船一路披波逐浪,箭一般駛向京都。崖上人見此船,皆驚呼道:「怕是艘海盜船吧,
如此小的船,卻行走如飛。」被人比作貪財的海盜無甚可怕,可怕的倒是那狠毒的大夫
監追趕。船裡人都提心吊膽。船經響灘時,玉望吟詩道:
    「憂患流離胸如搗,心驚響勝響灘聲。」船行接近川夙地方,眾人才舒了一口氣。
那艄公又粗護地唱起船歌:「唐泊開出船,三天到川夙。……」歌聲沉悶淒涼。豐後介
用悲涼柔軟之聲唱起歌謠:「橋妻與愛子,我今皆忘卻。……」豐後介策劃此次出逃,
連妻子兒女也無暇顧及,僅於這驚魂甫定時,方思念起嬌喜愛子。家中能幹可靠的僕人,
皆帶走同行。若大夫監痛恨報復,必將妻兒驅逐出境,那顛沛流離之苦,有誰能幫助她
們呢?此次倉皇出逃,妻小也沒顧得安頓。想像尚在肥前的他們的可憐處境,又懊悔傷
心,止不住落下辛酸的淚滴。隨後又吟誦白居易詩句:「徐源鄉並不得見,胡地妻兒虛
棄捐。」兵部君見他吟誦,亦勾起諸種事情來:「此次事件,確實令人費解,我竟拋棄
了那幸福的愛情,捨棄了多年陪伴的丈夫,逃往異地,如今他不知作何感想?」又想:
「我在京都無親無故,雖出生於斯。可少小離家,如今回去,恐無人能識了。僅為護送
小姐,便拋夫別子,遺棄家鄉,於這驚濤駭浪中漂泊,究竟為了哪般?哎,將小姐安頓
好再說。」她茫然無措,隨眾人抵達京都。
    一行人落腳於九條一熟人家中。九條雖處京都,但為市進之地,往來都為商賈及尋
常女子,非貴人居地。眾人寄居於此,郁悶度日,不覺已至秋季。追憶往昔,緬懷未來,
悲戚之事尤多。此時豐後介於此陌生之地,亦如故龍失水,一籌莫展。欲回築紫肥前,
又恐有失體面。不免懊悔此行太過草率。同來的侍從,盡皆借故逃離他鄉。乳母既覺生
活不安,又覺委屈了兒子,整日愁腸百結。豐後介安慰母親道:「母親不必過於擔心,
還望保重身體。為了小姐,我也在所不惜,哪談得上什麼委屈呢?」試想,倘將小姐嫁
與那粗陋之人,我縱能升官發財,平步青雲,又能安心享受嗎?」接著又道:「神佛定
能保佑小姐,令她獲福。這附近有一八幡神廟,與小姐在外鄉所參拜的箱崎神廟及松浦
神廟,所把的為同一神明。小姐離去該地時,曾向此神明許下誓願,因此蒙得保佑,平
安回京。今當速往參拜。」便勸她們去八幡神廟上香。向熟悉情況的人一打聽,知道有
一個先前親近太宰少工的人,如今是這兒的知客僧。便喚來這知客增,叫他引導,前往
上香。
    上香歸來,豐後介又道:「除八幡神明外,在佛菩薩中,我國最為靈驗的要數椿市
長谷寺觀音菩薩,盛名曾傳至中國。雖客居他鄉,但數年拜佛,小姐定會得到保佑。」
便欲帶她前往長谷寺祈拜觀音菩薩。其路途遙遠,但為表虔誠,豐後介仍決定徒步前往。
玉堂久居深閨,不堪步行,心甚懼怕。但想到如今處境,只得忍痛前往。她想:「我前
生造了何等冤孽,此世遭此大難?倘母已離人世,她若疼我,應早些喚我同去;如尚在
人世,亦該見我一面啊!」她於心中不斷向佛祈願。可惜她連母親容貌也記不得了。過
去只望母親尚在人世,因而悲傷歎息;如今受了這般苦難,更覺渺茫。四日後已時,歷
盡千難萬險,方至椿市。她早已疲憊不堪,毫無人形了。
    到達椿市,玉髦已雙腳紅腫,無法動彈。一行人只得投宿於此。同行者除豐後介,
還有兩個身佩弓箭的武士,三四個僕役及童男。女眷僅有玉紅乳母和兵部君。眾人裝扮
成旅行者,衣服皆披於頭上,衣裙撩起,頭戴女笠。此外另有二老侍女和一個負責清潔
的女僕。這一行人數甚少,極不顯眼。他們來到住宿處,先點燃佛前照燈,擺上供果。
日暮時分,一法師從外邊回來,卻是此家主人。法師見住下玉髦這一行人,很不高興,
說道:「今晚有貴客來此泊宿呢。你們從哪裡來?女人家不懂規矩,會做出不合時宜的
事來。」玉鬃等聽了甚是氣憤。正於此時,果真湧入一群人。
    眾人中,一大群男女僕從族擁著兩個華貴婦人,內中還有幾個儀表堂堂、氣度不凡
的男子,雖帶著四五匹馬,卻皆是步行而來的。他們舉止謹慎小心,並不張揚。,法師
所說的貴客定是這些人了。見玉堂等人先住下了,法師很是懊喪。玉望他們也覺得不好,
想另尋住處,但一來有失面子,二來亦不甚方便。因此用帷幕將玉望居處隔開,讓出地
方來。新來的客人也很客氣。大家互相謙讓,各得其所。
    新來之客,正是晝夜思念玉望幾乎成疾的右近!這右近作了十多載侍女,雖源氏公
子念及夕顏,對她照顧周至,但她總覺中途投靠他,不甚合適。故常至長谷寺祈拜觀音
菩薩,望神靈保佑能找尋到小女主人,以便終身有靠。她常來此地,一切自然很熟悉。
只因太過疲憊,便躺下休息,終未發覺有何異樣。此時忽聽門外有人說道:「請小姐用
膳,伙食不好,甚是失禮。」右近聽見這話,知道裡面住的人身份高貴,心念一動,便
湊向門縫窺視。只覺那捧著食器盤的男子頗有些面熟,但一時記不起是誰。也難怪,當
年她見豐後介時,他年紀尚小。如今二十年已過,已長得高大魁梧。由於長年奔波,更
顯得滿面風塵,膚色黝黑。自然認不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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