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简朴 于 20-12-2021 07:20 PM 编辑
化疗后的第十二天,也就是从绣闳家回来的当天晚上,我开始发烧。我忐忑不安,何医师在我化疗当天有告诫我,如果身体发烧就必须立即入院求医。这是因为在缺乏白血球的状况下,若不巧感染了疾病,病情会特別严重。
我很无奈,虽然万般的不愿意,但还是提着沉重的脚步,在急诊室挂诊。我在医院耗了好几个小时,才轮到我抽血化验。等待血液报告出来时,已经是凌晨两点钟。可怜了小姑,陪我等报告出来后,回家还得接手照顾我当时仅有六个月大的女儿。本来,我很过意不去,觉得太麻烦她了。 后,经过一颖的开解我才释然。一颖说:“你不想想这是你和她之间的因果网,冥冥就安排在这段时间只有她可以帮忙。所以了解这一点你无需纠结,反而该为她的善行感到高兴,因为她种下的是善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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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医师的助理前来望诊,并建议我入院观察和接受一天两次透过静脉输入抗生素。我的血液培养(blood culture)将在一星期后才有报告,这也意味着我需待在医院至少七天。
当夜,医务人员把我推进癌症病房。我被安置在一个单人房内,房内设置非常简单。当时值夜班的护士似乎是刚被我这突然闯进来的病人吵醒,她频频打哈欠,语气很不耐烦。我本想要求一杯热饮充饥,她却赶紧关上灯,示意我不要多事。我只好忍着饥饿,慢慢地让自己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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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我的情况并没有好转,我依然发烧。我感觉左上颚肿胀且伴随疼痛。一个人在医院里折腾着,心里有说不出的煎熬,我的眼泪一直流着。我当时并不是沉浸在情绪的泥沼之中,我只是需要让情绪适当的疏通。
不久,一位巫裔女医生过来看望我。她耐心与友善的询问我是想要留在这(PPUM)的病房内,还是想转去马大的私人病房(UMSC) ?我自己也被搞糊涂了!经医生解释,我才了解昨夜我被安排在PPUM治疗的单位。我当下才明白为什么这里的护士态度那么地不友善。她们觉得这里的病患已经很多,加上床位有限,我是应该回去UMSC的。
我在想,昨晚我是不是在不对的地方挂诊?也许,这就是一个奇特的按排。。。。。。
我询问医生这两个地方有什么不一样。她说:“我是这里的主要执勤医生,白天我会在这里值班,你有什么事,我会第一时间过来支援你。然而,UMSC大部分的时间只有护士在值班,何医师只在某些时间探望病人。”
我选择留下。我相信她,她没有分别心。她细心听我叙述我不适的状况,后检查了我的上颚,並告诉我她会知会口腔科医生过来援助。
没多久,一位女牙科/口腔科医生过来探问我,她说我后上颚发炎肿胀,初步诊断我牙龈内智慧牙发炎。我需先照X光确认。如是,我得尽快进行切开牙龈拔除智齿的手术。
在医生的安排下,我坐上轮椅,医务人员推我到牙科部们。他们先让我照X光,后直接进行切智齿手术。整个过成非常顺利和快速。手术完成后,医务人员推我回到自己的病房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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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睡醒后,我察觉隔壁的病房陆陆续续有很多亲属和年轻的朋友来探访邻房的病友。他们个个看起来脸色沉重,有的不断地拭去眼角的泪水。我也可以在房间内清楚听见他们重复播放回教的经文祷告。我猜想, 他的状况应该是危在旦夕了!我和他的两房仅隔着一道墙。我突然感觉生死好像只有一线之差。我还活着,可是他还能度过几个晚上还是个未知数。人生就是那么的无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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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院的第三天,我病况快速好转。我开始下床走动。执勤的医生见状就过来询问我是否可以让出这间单人病房,转去多人的普通病房。这是因为另有一位癌病患正值发烧。发烧中的癌病患急需被隔离以减少其暴露在各种病菌的机率。我心中虽然有少许地不愿意,但我还真的没有理由可以那么霸道和自私。
护士帮忙我收拾简单的衣物,带我到大房去。大房的空间蛮大,一道墙把它分成两个区域,男病患在左,而女病患则在右方。女病房内共有六张病床。
安置好后,我被对面的一位女病人吸引住了。她很年轻,腹围大得好像球一样,完全与身材不成对比。她不断地哭泣,身旁有两个男人陪伴着她(爸爸和男友)。从护士与她的对谈当中,我得知她腹部积水,需要手术治疗。
她的爸爸不断地安慰她。她声泪俱下,说了一句话,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爸爸,我现在这样你会心疼吗?”他爸爸沉默片刻,开始说起他当年车祸差点丧失生命的故事。我听得出他爸爸是借此故事而激励她的女儿。爸爸安慰女儿后,就要离身而去。没走几步,情绪紧绷的女儿突然崩溃大哭并大喊:“爸爸,你不要走!爸爸不要走!”他爸爸简单地回答说:“我放工后,会再回来。” 说完后,头也不回地急急走出病房。我想,这位爸爸的心理是多么地煎熬,心智遭到极大的催惨。
在这病房里,这女孩的哀哭声只是众多癌症病患里受苦的一个家庭。
那位爸爸走后,一位护士大声地责备她:“你哭什么哭?这里那么多人都有癌症,他们都没有人哭啊!”
哎,我相信这房里的每一个病人都像女孩一样哀哭过,大家都忧心猜测自己最后的一哩路什么时候会来临。我只能说针不刺到你的身上,你永远不知道有多痛。
这时候,何国煌医师脚步急促地走进病房来看这女孩。仿佛是跟女孩解释手术方案。女孩还是不断地哭泣,情绪极致低落。何医师见状,很是激动,他说:“你为什么那么消极,你应该那么想,医生已经为我找到适当的方案,我很快就会摆脱这个症状。。。。。。” 我身为旁观者,我可以感受医生的那份真诚。
何医师处理好那女病患后,就匆匆走了。我有点失落,我连问他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没有他的许可我不能回家,执勤的医生说我必须待在这打七天的抗生素,直到血液培养报告出来。我在医院有说不出的郁闷,我尽全力地挺住自己,妈妈与小姑都在分担照顾我两个小孩,妈妈会准备膳食给我,小姑则需把食物送过来,我知道她们长期如此会透支体力、精神磨损,也许还会产生许多负面情绪。我知道我必须照顾好自己,不可以再添加家人的忧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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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一位看起来很面善的老先生走进病房。他开始询问执勤医生,他是否可以给他昏迷中的太太尝试服食一些直销产品。医生很直接回答,她不确定产品的成分,再说吃了会不会跟药物有抵触也没有人知道。老先生表现跃跃欲试,医生只说了一句:“如果你要试,就必须承担相应的后果。”我想这句话就像冷水一样泼在老先生炽热的心上。
老先生走近老伴的身旁。睡在我邻床的女病患告诉我她的老伴癌症已经转移头脑,昏迷好几天了。每天她的印尼女佣必须替她抽痰和以塑管输入牛奶维生。
当我把目光瞄在老太太身上时,我突然想起来了,这对夫妇就是我第一次找何医师看诊时让我留下深刻印象的那对夫妻。我很感慨,两个星期前,她精神奕奕,行动自如,他们夫妻举手投足都让人感觉非常默契。而她现在处于昏迷状态,生命垂危。短短两个星期时间,变化竟然可以那么大。我打从心里对无常升起畏惧之心。想必老先生心理现在一定很不好受,任何有关可能可以让老伴恢复的药他都急切想试。
那位爸爸,那位老先生眼见自己的至亲受尽煎熬,我想他们是多么的无奈,心理纠结的部分只有当事人最为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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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邻床的病友,五十来岁,单身,是一间制衣厂的老板娘。她告诉我她咳嗽好几个月都不见好转,体重也一直下降。她在医生的建议下做了详细的扫描,检验结果出乎意料,她肺部长了几颗恶性肿瘤。为了安心接受治疗,她毅然把衣厂结束营业。她满心以为治疗后,就会康复,殊不知一切造化都还是个未知数。
她的人生仿佛是一般大众的缩影:年轻时把大部分的时间放在工作上,觉得其它一切的事都可以等退休后才慢慢策划,但当恶业来临时,才来个惊慌失措,后悔莫及。想一想,在生死关头,如果你可以放弃努力打拼多年的事业,这不就正代表那不是你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事情吗?那多年的时光岂不是白过了吗?
在这两天内,在旁观看人生百态,自己觉得苦,其他病人和家属何不是苦不勘言?轮回无常的苦让我的出离心开始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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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院第四天的早晨,我发现暖暖的枕头上掉落很多根头发,我不敢洗头,生怕头发一撮一撮的掉,难看死了。我恨不得马上把头发全剃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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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十点多何医师与他的医疗团队终于来巡房了,他们从邻房男病患开始。我很紧张,我今天一定要争取出院的机会。好不容易轮到我,他问了我状况后。我捉紧机会问他:“我可以出院吗?”他微笑地看着我,他看得出我的心思。执勤的医生赶紧接上说:“她今天才刚要打第四天的抗生素,血液培养也还未出来叻!”
何医师温和地说:“你的精神状态看起来不像有问题。好,你待会可以出院,改用口服抗生素。”
那刻,我顿时释下心头大石,赶紧打电话给刚从国外回国的外子,嘱咐他下午才过来接我回家,因为办理出院毕竟不是那么快就可解决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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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等待药单出来前,我鼓起勇气跟因腹部积水而进院的女孩搭讪。她人很温顺。她告诉我她之前的体型是比较丰满的,患上鼻癌和治疗后,人就快速瘦了下来。她没有工作,平时顶多也只是帮忙妈妈在家打理家务。但天意弄人,癌症很快转移它处。何医师建议她尝试免疫疗法。哪知道治疗后,腹围变大,开始积水。
我当下才明白为何她的情绪那么的高涨。乍看之下尝试新的药物或新的方案好像对自己还有希望,可这里面又有多大的意义呢?一种治疗药物用完了,过不了多久就复发了。然后再换另一种药物,过后又再复发。。。。。。直到没药可用了或者长期遭到药物侵袭下,身体瓦解了。试问在这种情况下,灵魂怎可能得以安宁?
这仿佛就是癌症病患终结的悲惨经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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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我终于出院了,回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想畅快的洗一个澡。当开始洗头时,手一抓下,整个手掌都是满满的一把头发,不一会整个地漏都堆满了黑黑的头发。哇,我真受不了!我随便扒了几口饭,就赶紧叫外子载我到理发店把头剃光。美发师很好奇,问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剃光头。我如实回答。我眼神示意外子,要不要一起剃光,因为他曾爽快答应会陪我把头剃光光的。他虽然口说:“要么?” 但屁股还是乖乖的坐下。
不一会功夫,我俩顶着光头,手牵手,有说有笑的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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