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在进行得如火如荼的槟城乔治市世遗七周年庆,主题是传统食物(heritage food);就是研讨本地娘惹菜的文化根源和历史啦!
不说不知,我是槟城第五代的娘惹家庭出生长大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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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惹其实是我妈妈那边的家族背景。如果照历史书上说的,她们是迁移到马来半岛的明朝华人,和当地的马来土著结合而生的后裔。至于我爸爸,倒还是在中国福建省出生,五岁才全家南来。
一个人的出生背景,是不会突然间有事没事就去想的--因为它已经是你生命的一部分。我会忽然间想起,除了拜热闹的世遗活动宣传所赐,也是因为上周末和表姐闲聊时,说起我们家从小惯吃的家常便饭,就是不折不扣的娘惹餐;可是,现在外头餐馆里的娘惹餐,已经离我们记忆中的味道甚远。
小时候,我喜欢到路口离家几步之遥的外婆家玩。守寡经年的外婆,房间里总有一股小四方盒的白色粉饼发出的芙蓉香,幽幽的,孤寂的,像是来自远古,但又实实在在触摸得到的女人迟暮的香。就是那种气味吸引了我,让我成日往外婆的晦暗的房间里钻;虽然外婆并没有太多的话和我说。她不是那种健谈的长辈。
外婆是个瘦小的女人,细细的发丝往脑后梳个小发髻,不管在家或出门都会穿着颜色深深但不失瑰丽的娘惹装:那种有缕着精致蕾丝、贴身、料子里总带有薄纱,而长长的窄裙总让她身形显得更加纤瘦。
我没见过我外公,连照片都没见过。据妈妈说,外公是个能干的事业型Baba。在那个她还是小孩的三、四十年代,从小受英文教育的外公已精通英文,在乔治市的一家洋行当买办,即广东人口中说的“大班”。洋行里主要代理的是欧洲入口的名牌香水,需要外公的语言和交际能力与外商沟通。所以外公当时是属于高薪阶层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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妈妈很自豪又无限缅怀地说,她们家是小村子里第一户拥有轿车代步的人家呢。
外公为人慷慨,挥金如土,应酬多,喜喝洋酒。所以,当他在四十多岁的壮年因肝脏衰竭去世时,并没留下多少财产给妻子和四个年幼的子女。外婆是柔弱家庭主妇,不能像现今的单亲妈妈一样谋生;妈妈三姐妹自此必须抛下童年的无忧无虑,出来挣钱工作养家。她们的天地,也一下子从色彩斑斓的天堂掉入灰暗色的人间。那一年,排行老二的妈妈才八岁。
穷归穷,一家人齐齐整整,什么苦都熬得过去。她们白天在一家附近的竹行砍竹支,中午回家,到现已变成填海区的渔港去拣“铁钉螺”,那种寄生在桥上木屋边上的螺。姐妹们捡了回家,处理干净,用水烫煮,淋上特制的辣椒酱,就在家门口摆起档口卖起这种另类小食来。
娘惹家庭的特色菜永远有浓郁的重口味,就像鱿鱼炒,就像煮得烂软可以入口即化的“封肉”。他们的饮食习惯不中不西,亦中亦西。在炒菜时喜欢加入马来人印度人喜用的香料,那些什么桂皮、丁香、豆蔻、香矛,石古仔,大茴香小茴香,没完没了。一样菜只用一种香料当然不够,五味杂陈也还不够,连香料都要五香同时混着用---每一道菜都得经过细细琢磨,慢慢烹煮。就像迁居彼邦的唐人后代,在低调沉缓地品味着十五世纪以来的乡愁。
他们其实是比二十一世纪的意大利人更早实行了“慢食主义” 而不为人知的一群离散民族。
印象中,一位远嫁印尼棉兰的大娘姑,是家族里做糕饼的高手。她几乎是专业的,在大日子总有接不完的来自四方八面的娘惹糕订单。我如今已年迈而且有点老年失智的三姨(妈妈唯一的妹妹)就传承了族人的制糕烘焙才华。她今年八十二岁了。她唯一的女儿,我的表姐,则继承了她的手艺。就拿刚刚过的端午节来说吧:表姐裹的娘惹粽子,已经是达到人间美味独此一家的境界,让人吃了回味无穷,生怕明年若吃不到了怎么办才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