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幻想島-新客
我的丈夫,大家都當他是新客,他甘之如飴。
我的名字是林娘妹,當你看到這段文子時,我已經百年歸老,但相信不可能有人再看到。
李茂林,這是我先生的名字,我倆一輩子住在喬治市的甘光內,茂林在外宣稱二戰前從福建廈門來到檳榔嶼,據說他曾經在二戰結束時在這裡佔了一間老屋,從此在這裡成家立業,直到1995年終老。
為何自己先生的事情還得加上據說、宣稱等如此見外又疏離的字眼呢?因為這些事情都是從外人口中得知。
比如說,從沓田仔世界書局店員阿成口中,我知道他常唱的那首福建歌是《南部之夜》。沒多久他在家中客廳唱起華語版本,越唱越是興起,還抱著我又唱又跳,這也是我跟他為數不多的甜蜜時刻。
“我愛台灣好地方, 唱個台灣調,海岸線長山又高,處處港口都險要,四通八達有公路,南北是鐵道,太平洋上最前哨,台灣稱寶島。”
爾後,我知道這首歌又稱《台灣小調》,這也是飽攬各種書籍的阿成告訴我的。
原本我只是個家住三條路識字不多的女子,讀過小學一年級。我是在媒人的介紹之下嫁給茂林。
初見他是在大世界,當時是1950年,頭髮七三分得份外油臘,白襯衫漿得直挺,幾乎連蒼蠅的站不住,皮膚煞是白皙。坐在茶室,我只管莫名自卑,自殘形穢,低垂著頭。
他話不多,對我只是報以禮貌的微笑,這種微笑總在我倆生活當中出現,相敬如賓一生。
結婚時洽是他而立之年,婚後我倆生下安平及憶輝,名字是他取的。他曾跟我說戰後百業待興,他曾經當過貨運工,存了一些小錢,在汕頭街開了一家藤製品店,我嫁給他時,已經是藤仔店的老闆,店裡的藤具都是他教員工製作。
他從不曾提起唐山的親人,在檳城也無親友,朋友更是沒幾個,閒時他不只在家中唱福建歌,還唱日本歌,我並不知道他是怎麼學會的。
週日休業,他會獨自在家中寫寫書法,泡泡茶,他除了教我寫字識字,寫的書法確實剛烈有勁,讓我鬱悶的是,他會寫一些我看不懂的字體。
我曾心中默默記住寫給阿成看,他說那是日本字,但是阿成也不知固中意思,只是開玩笑說“你先生皮膚這麼白,可能是日本仔鬼也不一定。”
有時候茂林還會不斷寫出岩里武則這四個字,偶爾還會寫寫岩里政男。我知道那是日本名字,或許是他的日本朋友吧。可這麼多年我還沒看過他跟甚麼日本人有交情,在檳城更是不可能。
作為妻子,這些年來我只是盡心的跟他生活在一起,他也不曾虧待我。我倆總是有著一種疏離的愛。倆個兒子受到父親的薰陶,知書答禮,一生對父親心存敬畏。
茂林所寫的書法,都收進一個櫃子當中,櫃子緊鎖。兒子少時曾好奇想一探究竟,結果被茂林發現,訓斥了一頓。從此終其一生再也沒人打開,直到他身後數年,才知道內里真相。
櫃子裡除了日文書法,尚有著茂林手拿軍刀穿著日本軍服的照片,照片背後寫著岩里武則。
另有一張是他的親人,其中一人的臉最近頻頻見報於國際新聞版,背面寫著家人及名字─父親金龍、長男登欽,次男登輝,三男炳男。
茂林有個總統弟弟,這是他的秘密,我不能說,特此叫孫子帶我來淡水河口投此瓶中信及相片,算是讓茂林落葉歸根,了卻他一生的思念。
1999年7月9日
林娘妹 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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