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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九把刀】======等一个人咖啡(#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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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6-2007 11:2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1.那些年,我们一起追的女孩

(前言)
  五年了,坐在计算机前,头一次找不到写作的坐标。

  在连载猎命师的几个月里,我一直没有间断过独立故事的创作。爱情两好三坏,杀手,少林寺第八铜人
等,创作的幅度持续扩大,依旧不受限于类型的羁绊。同一时间创作两、三个故事已是常态。在这样不断的自我训练下,所谓的「写作风格」对我来说已是奇怪的名词。我的大脑就像一排闪着红灯的延长线,上面有好几个电源插座,各自标示着不同故事题材所需要的能量。每次开启新的故事,就只是将插头接上插座,啪答一声,然后便开始了想象力的冒险。

  对于一个题材取之不尽的作家来说,挑选题材最后竟成了烦恼,因为一旦开始了新的创作战斗,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两个月该放什么情绪、用什么节奏,去调整故事与故事之间的焦距时差。

  现在又到了我苦思该写哪个故事的时候。该轮到哪种题材了?武侠?奇幻?都会?爱情?异想?每一个故事都在大脑的灵感库里敲敲打打,咆哮着放它出去。

  「那么容易就好了。」我嘀咕。
  故事是我的翅膀,从来就不是我的囚牢。只要等到对的风,我就可以开始飞翔。

  过去半年发生了很多事,母亲的卧病尤其冲击家里所有成员的生命,我在病床旁打开记忆的门,细细碎碎记录下关于母亲与年少轻狂的一切。日复一日,就在我用键盘倾倒心酸甜蜜的往事时,一种名为「青春」的洪水再度淹没了我。

  「那就写一段,关于我们的故事吧。」廖英宏戴上军帽,笑笑。
  「是啊,将我们的故事记录下来吧。」许博淳在美国留学,在bbs的班板写下。
  于是我发现背脊上,悄悄生出了一对翅膀。
  「我再想一下。」我搔搔头。因为风还未起。
  然后,她捎来了一通电话。

  

[ 本帖最后由 紫。麟 于 7-6-2007 01:28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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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6-2007 11:3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一)

故事,应该从那一面墙开始说起。

  1991年夏天,彰化精诚中学国中部,美术甲班二年级。

  一个坚信自己杂乱的自然卷发,终有一天会通通直起来的男孩,由于太喜欢在上课乱开玩笑、爱跟周遭同学抬杠,终于被赖导罚坐在教室的最角落。

  邻座,是一面光秃秃的墙壁。

  「柯景腾,现在看你怎么吵闹!」赖导冷笑,在讲台上睥睨正忙着搬抽屉的我。

  「是的,我一定会好好反省的。」我打包好抽屉里乱七八糟的参考书跟图稿,正经八百挤出一张痛定思痛的脸。

  马的。你们这群忘恩负义的烂同学,我上课不收费努力搞笑,让大家的青春欢乐到疯掉,你们竟然这样对待我?我一边整理新桌子一边在心中干骂。

  为了拿到每周一次的「荣誉班」奖状 ,赖导对上课秩序的要求很高,采取的管理手段也是高规格的「狗咬狗」策略。每个礼拜一,全班同学都得在空白测验纸上,匿名写下上周最爱吵闹的三个人,交给风纪股长曹国胜统计。

  每次统计后的黑名单一出炉,被告状最多人次的榜首就要倒大霉,赖导会打电话告诉家长这位吵闹王在学校的所作所为,然后罚东罚西,让常常荣登榜首的我不胜其扰。

  对于这次我被罚坐在墙壁旁边、近乎孤岛地一个人上课这件事,全班四十五个同学并不以为然,个个都抱着看好戏的心态等待接下来的发展。

  是的,身为登疯造孽的黑名单榜首,怎么可能被这种不象样的处罚给击倒?

  「哈哈,现在你要怎么办?」杨泽于拨着头发,黑名单的榜眼。

  「干。」我很赌烂,带给大家欢笑难道也是一种罪?

  「喂,说真的,我没有写你喔!」廖英宏指的是黑名单的匿名投票。他本人身为班上的王牌小丑,当然也是黑名单的常客。

  「我也没写你啊,王八蛋你明明就比我爱闹。」我说。

  但其实我有写廖英宏,不懂自保就大错特错了,这就是匿名下的白色恐怖,逼得大家泯灭友谊。而且,我也不相信廖英宏没有写我。

  「柯景腾,你现在超可怜的啦,只剩下墙壁可以讲话。」绰号怪兽的郑孟修,是我的好麻吉,家里住鹿港,每天搭校车上下学。

  「干。」我比中指。

  大家安静上课我也安静上课,简直毫无创意。

  我玩着原子笔,看着右手边的那面墙。

  区区一面墙……区区一面墙?只是要给我难看罢了。

  「我的青春,可不是一面墙。」我嗤之以鼻。

  于是我开始跟墙壁说话,卯起来用原子笔在墙壁上涂鸦留言,一个人跟很有义气的墙壁讨论起漫画的连载内容,有时还故意提高分贝,让大家知道我即使身处劣势,还是不停地战斗。

  一个礼拜后,跟墙壁说话的我再度蝉联黑名单榜首。

  毫无意外。

  冷硬的黑板前,赖导气得全身发抖,看着满脸无辜的我。

  「柯景腾,你是怎么一回事?干嘛跟墙壁讲话?」赖导的额头爆出青筋。

  「老师,我已经有在好好反省了,我会尽量克制跟墙壁讲话的冲动。」我难为情地抓头,手指在脑袋后面比了根中指,大家忍住笑。

  赖导痛苦地闭上眼睛,眼皮底下转着各种压制我的念头,全班屏息以待赖导的大爆炸。当时的我非常享受这样的氛围,幼稚地将这种惩罚对待当作是聚光灯下的骄傲。

  来吧!赖导!展现你身为名师的气魄!

  「柯景腾。」赖导深深吐出一口浊气。

  「是的老师。」我诚恳地看着赖导。

  「你坐到沈佳仪前面。」赖导睁开眼睛,血丝满布。

  「啊?」我不解。

  什么跟什么啊。

  沈佳仪是班上最乖巧的女生,功课好,人缘佳,是个连女生都无法生起嫉妒心的女孩子。短发,有点小雀斑,气质出众。

  气质出众到,连我这种自大狂比赛冠军在她面前,都感到自惭形秽。

  「沈佳仪,从今以后柯景腾这个大麻烦就交给妳了。」赖导语重心长。

  沈佳仪皱起眉头,深深叹了口气,似乎对「我」这个「责任」感到很无奈。

  而我,恐怖到了极点的黑名单榜首,竟然要给一个瘦弱的女孩子严加管教?全班同学开始发出幸灾乐祸的嘘声,杨泽于甚至忍不住大笑了出来。干!

  「老师,我已经有在反省了。真的!真的有好好反省了!」我震惊。

  「沈佳仪,可以吗?」赖导竟然用问句,可见沈佳仪超然的地位。

  「嗯。」沈佳仪勉为其难答允,我整个脑袋顿时一片受尽屈辱的空白。  于是故事的镜头,从那一面涂鸦拙拙的墙壁,悄悄带到沈佳仪清秀脸孔上的小雀斑。

  我的青春,不,我们的青春,就这么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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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6-2007 12:32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坐在沈佳仪的前面是什么感觉?

  很俗套的,就如同爱情小说里的九十九个公式中的第七十二种老掉牙,相对于沈佳仪的功课优秀,我是个学校成绩很差劲的荒唐学生。

  我的数学整个烂到翻掉,肇因于我连负负得正这种基本观念都无法理解,对因式分解……好端端的分解个大头鬼?诸如此类。月考成绩罕有及格,甚至创下整个一年级数学月考的最高分竟是四十八的难堪记录!除了数学,同样需要脑袋的理化也是摇摇欲坠,只要试题稍作变化,我就死给他看。

  总括来说,全年级五百多名学生,我常在四百多名游魂似徘徊。

  然而当时我念的是美术班,对于将来要当漫画家这件事可是相当认真,不论上课或下课我都在空白作业本画连环漫画,画的故事还以连载的形式在班上跟隔壁班传阅,根本就不在乎学校成绩。不在乎,毫不在乎……

  回到那个问题:坐在沈佳仪前面是什么感觉?

  我必须痛苦承认……难堪,窘迫,很不自在。

  「柯景腾,你不觉得上课吵闹是一件很幼稚的事吗?」沈佳仪在我的背后,淡淡地说出这句话。

  「这要怎么说呢……每个人都有自己上课的方式……」我勉强笑笑,答得语无伦次。

  「所以你选了最幼稚的那一种?」沈佳仪的语气没有责备,只有若有似无的成熟。

  「……」我悻悻然挖着鼻孔,看着她的蘑菇头。

  「我觉得你可以将时间花在别的地方。」沈佳仪看着我的眼睛。

  「……」我本能地觉得微小,将手指拉出鼻孔。

  真是太混帐了。

  沈佳仪若问我,为什么我要扰乱秩序?我便可以哈哈笑回答,我就是坏,坏透啦,但关妳屁事?

  沈佳仪也可以用力责骂我,叫我好好守秩序不要为她惹麻烦。那么我就可以回敬,管我去死?成绩好了不起啊!

  但,沈佳仪偏偏用了「幼稚」两个字。

  功课好的学生到处都是,但沈佳仪那种我说不上来的好女孩教养,那种「在我的眼中,你不过是个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小鬼」的成熟气质,完全克制住我。

  克得死死的。

  于是我陷入奇怪的困顿。在其它黑名单常客,如杨泽于、许志彰、李丰名、廖英宏等继续捣乱上课秩序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同时,我却因为想开口说个笑话,座位后方就会传来一声「真是幼稚」的叹息,只好抓着头发作罢。

  我回头,只见沈佳仪清澈到发光的眼睛,毫不回避地看着我。

  「喂,放心啦,我上课继续吵闹的话,赖导就会把我的位子换开,到时候妳就不用烦了啦!」我皱眉,有点烦。

  「你其实很聪明,如果好好念书的话成绩应该会好很多。」沈佳仪淡淡地说。

  简直答非所问嘛!

  「吼,这不是废话吗?我可是聪明到连我自己都会害怕啊!」我顶了回去。

  「那就好好用功啊,私立学校很贵的耶!」沈佳仪开始像个老妈子。

  于是我们就这样聊了起来,以一种「我的人生需要被矫正」的方式。

  沈佳仪的怪癖就是爱唠叨,明明才十五岁说话就像个死大人,更严重的是沈佳仪竟然会考量未来的事(吼!轻松点!)。而我改不掉的毛病却是幼稚,无可救药的幼稚,对于未来这种东西不就是「我总有一天会成为超屌的漫画家」如此简单的事么?

  总之,沈佳仪跟我两人的能量是处于不断正负「中和」的状态,我有预感再这样下去,我一定无法成为一个幽默的人,个性也会越来越压抑,变成一个自大不起来的普通人。糟糕透顶。

  但无可否认,沈佳仪实在是一个很容易让人感到舒服的女孩,没有让人生厌的好学生架子,功课好也没听她自己提过,尤其在与沈佳仪一来一往的日常对话中,我那份自惭形秽很快就变成多余的情绪。毕竟要遇到这么漂亮又年轻的欧巴桑可是难能可贵。

  怎么说沈佳仪是个欧巴桑呢?沈佳仪实在是个无敌啰唆的女孩,我必须一直强调这点。

  沈佳仪住在遥远的彰化大竹,但是搭早班校车的关系,沈佳仪总是到得很早,七点就坐在位子上温习功课。

  每天早上我骑脚踏车去学校,摇摇晃晃、睡眼惺忪将早餐摔进抽屉后,我习惯立刻趴在桌子上睡大头觉,但沈佳仪会拿起笔朝我的背轻刺,一刺,再刺,直到我两眼迷蒙地爬起,回过头跟她说话。

  「柯景腾,我跟你说,昨天我们家门口来了一只流浪狗,叫小白……」

  「……小白?流浪狗怎么会有名字?」

  「当然是我们取的啊,哎呀我跟你说,那只小白真的很干净,我妹妹昨天拿东西喂牠,牠还会摇尾巴……」

  「这么懂事的狗,喜欢就养了啊?流浪狗有了名字就不是流浪狗了。」

  「不可以啦,我家不可以养狗。」

  「妳很王八蛋耶,取了名字就要替牠的人生负责不是吗?」

  「……你这样的想法很幼稚。」

  沈佳仪总是在七点半早自习开始前,「把握机会」滔滔不绝地跟我说昨天她家发生了什么事,事无大小,鸡毛蒜皮般的小事情沈佳仪都能说得很高兴。

  有时我会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静静地听她说,有时我会不断吐槽。她喜孜孜地聊着生活小事的模样,常看得我啼笑皆非,但表面上我都装作一副意兴阑珊的模样,好逗沈佳仪更卖力地跟我说这些狗屁倒灶。

  如果我趴在位子上装睡,让沈佳仪的笔在我的背上骚扰太久,我却依旧无动于衷的话,沈佳仪就会将笔帽拔开,用力朝我的背突刺,痛得我不得不大惊转身。

  「你干嘛睡得这么死,昨天熬夜呴?」沈佳仪收起笔。

  「靠,刺这么大力要死。」我抱怨,真的很痛,而且原子笔还会在我的白色制服上留下丑丑的蓝点。

  「熬夜是念书吗?你的眼睛都是红的。」沈佳仪又是欧巴桑的口吻。

  「我念书的话你们这些好学生还有得混吗?当然是熬夜画漫画啊。」我揉眼睛。

  「对了,你昨天有看樱桃小丸子吗?真的好好笑,小丸子的爷爷樱桃友藏……」沈佳仪兴冲冲地开启话题。

  常常我一边啃着馒头加蛋,一边看着沈佳仪说话的样子,心中不禁升起异样的感觉:像沈佳仪这么优秀的好学生,竟然老是巴着我------一个从任何角度看都很糟糕的坏学生进行「晨报」,真是滑稽至极。更令我沾沾自喜的是,我越是吐槽回去,沈佳仪就越是再接再厉。

  后来,沈佳仪便养成跟我在自习课上聊天的坏习惯,聊天的内容从地理课老师的上课方式到慈济功德会的大爱精神,无所不包。

  跟好学生聊天有个好处,就是风纪股长在登记吵闹名单时,会不由自主回避掉同样爱讲话的好学生,欺恶怕善可是风纪股长曹国胜的典型。于是我们肆无忌惮地聊,我跟沈佳仪就这么成为很不搭称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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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3-6-2007 02:0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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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帖最后由 落翼天使 于 3-6-2007 02:41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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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6-2007 02: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不管是现在或是以前,成绩绝对是老师衡量一个学生价值的重要标准。

  一个学生,不管具备什么特殊才能(绘画、音乐、空手道、弹橡皮筋等),只要成绩不够好,都会被认为「不守本分」,将心神分给了「旁门左道」。反之,一个成绩好的学生,只要在其它领域稍微突出一点,就会被师长认为「这实在是太杰出了」,放在手掌心疼惜。

  吾校精诚中学当然也不例外。

  针对月考成绩,本校设立了一个名之为「红榜」的成绩关卡,月考成绩名列全校前六十名的好学生可以排进所谓的红榜,这些人的名字会用毛笔字写在红色的大纸上,贴在中走廊上光宗耀祖。「你这次差几分就可以进红榜?」也变成同学间相互询问的等级划分。

  每个班级进入红榜的人数象征一个班级的「国力」,也代表一个班的「品牌」。占据红榜的人数越多,赖导脸上的笑容就越灿烂,其它的科任老师也与有荣焉。

  「如果这次红榜的人数全年级第一,放假的时候,老师就带你们到埔里玩。」国文老师周淑真一宣布,全班欢声雷动。

  红榜啊……关我屁事。

  虽然不关我屁事,但我念的是美术资优班,美术是虚幻的形容词,资优班是名词,所以我们班很会念书的同学非常多,每次月考结束后点点红榜的人头数目,总是在全年级的前三。这次要冲进第一,也不会是什么奇怪的事。

  「进红榜啊……请问成绩优秀的沈佳仪同学,妳曾经掉出红榜过吗?」我拿着原子笔当麦克风,装模作样地放在沈佳仪面前。

  「不要那么幼稚好不好?」沈佳仪成绩超好,常常都在全校前十名。

  「吼,妳很屁喔!妳每天到底都花几个小时在念书啊?」我反讥。

  「柯景腾,如果你每天都很认真念书,一定也可以进红榜。」沈佳仪很认真地看着我。

  「我知道啊,我可是聪明到连我自己都会害怕啊。」我嘻嘻笑,一点也不心虚。

  关于我没来由的自信,真的就是没来由。一种天生的自我爆炸。

  怪兽郑孟修是我当时最好的朋友,家里蛮有钱的样子,每个礼拜都会买最新出刊的少年快报,并常常把少年快报借我回家看,一起关心超级赛亚人跟弗力札最新的BL状况。但即使熟捻如怪兽,对我莫名其妙自信这一点也是无法理解。

  怪兽住在鹿港小镇,放学后我常一边看漫画一边陪怪兽等校车。

  「柯景腾,你最近常常跟沈佳仪讲话耶。」怪兽坐在树下,看着天空。

  「嗯啊。」我翻着少年快报。

  「这样不会很奇怪吗?她都跟你讲什么啊?」怪兽还是看着天空。

  他老是看着天空,害我以为老是看着天空的人都有点没脑筋。

  「什么都讲啊。」我皱起眉头,继续翻页。

  「可是她成绩那么好,怎么有话跟你说啊?」怪兽看着天空,脖子都不会酸似的。

  「怪兽。」我没有放下漫画,挖着鼻孔。

  「冲虾?」怪兽被天空的浮云迷惑住。

  「我是个很特别的人。」我说,看着手指上的绿色鼻屎。

  「真的假的?」怪兽呆呆地问。

  「真的,有时候我特别到连我自己都怕啊!」我将鼻屎黏在怪兽的蓝色书包上。
  月考结束,我们已经坐在前往埔里的公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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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6-2007 02: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四)

埔里是个好山好水好空气的好地方。在树林里深呼吸,明显可以感受到肺叶迅速被清爽的空气给膨胀开,然后舍不得吐出似的饱满。

  周淑真老师带着班上三十几个臭小孩,大家嘻嘻哈哈走过山涧上的小桥,穿越耀眼的大太阳底,阳光透过摆动吹拂的树叶枝干,在每个人的身上流动着游鱼似的光。

  摆脱书本的沈佳仪非常开心,跟黄如君、叶淑莲一路说个没完,让周淑真老师非常讶异平常这么用功的女孩子也有叽叽喳喳的一面。

  周淑真老师是个虔诚的佛教徒,领着我们先到埔里山中认识的精舍打坐。

  「老师,我们为什么要大老远跑来打坐啊?」廖英宏举手。廖英宏的个子很高,成绩非常棒,却很喜欢在课堂上扮小丑搞笑。幽默感是他的珍贵的天性。

  「对啊,干什么要打坐?我们不是来玩的吗?」许志彰也颇有不解。许志彰的姊姊许君穗也跟我们同班,许君穗是公认的班上第一美女,而许志彰则是黑名单的常客。

  「因为你们平常太吵了,所以要打坐修身养性,反省平常的自己。尤其是柯景腾,平常都靠沈佳仪在管教你,来到山上格外要在佛祖前好好打坐反省。」周淑真老师微笑起来,你也只能认输。

  「老师,我这个人一反省起来,连我自己都会怕啊!」我鼻孔喷气。

  到了精舍,几个得道高人模样的师父板着脸孔,立刻安排我们鱼贯进入静坐室。

  静坐室铺着榻榻米,烧着淡淡的焚香,里头已经坐了几个据说在进行「禁语禅七」的高尚大学生。整个房间有种自然的肃穆,就像一百公尺深的海底,打禅七的大学生们就像死气沉沉的海草,而我们自是头顶甩着光炮的灯笼鱼了。

  「里面的大哥哥大姊姊在打禅七,你们进去以后不可以出声,不可以睁开眼睛,不可以睡着!我们是客人,不能妨碍师兄师姐的修行。」周淑真老师严肃地告诫。

  「安啦老师,我们偶而也会当好孩子的。」杨泽于笑。

  我们脱掉鞋子蹑手蹑脚进去,大家勉强克制平常的活蹦乱跳,在小小的静坐室里盘腿打坐。期间不言不语,不能睁开眼睛,更不知道要打坐到什么时候才算结束,这点尤其令人不耐。

  坦白说我本来是有打算认真好好打坐,但怪兽在我旁边呼噜噜睡着这件事搞得我心神不宁,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令我不得不睁开眼,亟欲目睹他轰隆倒下的那一刻。

  我睁开眼,发觉定性很差的廖英宏也睁开了眼睛,我们相视一笑。

  「你看怪兽!」我用夸张的唇语沟通,眼睛着落到怪兽身上。

  「把他推倒?」廖英宏转着眼珠子,用夸张的唇语建议。

  「不,看我的。」我唇语。

  我慢动作脱掉袜子,将爬了一天山路、浸了一天汗水的臭酸袜子放在怪兽的鼻子前。熟睡的怪兽突然眉头一紧,看样子是在梦境中突然撞上了火焰垃圾山。

  「啊,好好玩!」廖英宏身子一震,脸上露出快要爆笑出来的表情。

  廖英宏有样学样,小心翼翼解开僵硬的盘腿,将长脚伸到专注打坐的许志彰鼻子前,扭动他的臭脚趾。搓搓孜孜。许志彰的浑然不觉,弄得我忍俊不已。

  此时,我跟廖英宏肚子剧烈震动的暗笑声,已经吸引了许多同学睁开眼睛,大家一阵错愕,瞬间都震动起来。

  「这样很没品耶!」杨泽于唇语,脸上却笑得很阳光。

  「不,这样才叫没品。」我笑嘻嘻解开盘腿,拎着臭袜子,用凌波微步走到许志彰面前,将臭袜子放在许志彰的鼻子前乱拧,将酸气唏哩呼噜挤压出来。

  在我跟廖英宏的脚臭夹攻下,许志彰颇不自然地皱起眉头。

  「原来如此,善哉善哉。」杨泽于恍然大悟,于是泰然自若解开盘腿,努力伸腿到许志彰鼻子前,使劲扭动臭脚趾。

  每个睁开眼睛的同学看了这一幕,全都处于爆笑出来的边缘,连怪兽都醒了。

  此时乖乖牌沈佳仪也被周遭奇异的气氛感染,忍不住睁开眼睛,一看到廖英宏与杨泽于双脚伺候,加上我索性蹲在许志彰面前拧臭袜子的模样,沈佳仪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笑,许志彰立刻睁开眼睛,周淑真老师也睁开了眼睛,几个打禅七的师兄师姐也睁开了眼睛。罪过罪过。

  我迅速穿上袜子,而廖英宏跟杨泽于那两只来不及收回的臭脚尴尬地停滞在半空中。许志彰脸色大变,几乎要破口大骂。

  周淑真老师气急败坏地拎着我的耳朵,拖着我们三个捣乱鬼,加上苦主许志彰一同逃出静坐室。

  「气死我了,竟然让我这么丢脸!你们在外面半蹲!蹲到大家都静坐完了才结束!」周淑真老师整张脸都给气白,听见身后静坐室传来一阵惊天动地的爆笑声,脸色又是一垮。

  「老师,我是受害者啦!」许志彰委屈地说,拳头握紧。

  「你一定有做什么,不然他们怎么会作弄你!通通半蹲!」周淑真老师怒极转身,不敢再辩驳的许志彰只好跟着蹲下。

  夕阳下,廖英宏、杨泽于、我,跟超级苦主许志彰一起半蹲在静坐室外,微风吹来淡淡的绿色香气,坦白说还不算太坏。

  「干你们刚刚是在玩什么啦!超没品,干嘛挑我?是不会挑许博淳喔!」许志彰忿忿不平,气到连呼吸都很急促。

  「是柯景腾先开始的。」廖英宏一个慌乱,竟推给我。超小人。

  「哪是,我是在弄怪兽,是廖英宏先把脚伸到你的鼻子前面好不好?」我解释。

  「都一样啦!是不会挑别人吼!很臭耶!」许志彰半蹲得超不爽。如果挑别人,他大概也会参一脚吧。

  「好了啦,反正在里面也是很无聊,在外面至少不用憋着。」杨泽于一派轻松。大而化之的他总是很轻松地面对人生的跌倒。

  「对啊,十年后来看这件事,一定会觉得超好笑。」我抖抖眉毛,这是我贯彻始终的处事哲学。

  「不用等十年,现在就已经很好笑了。」廖英宏吃吃地笑。只要热闹的事,他总是不肯错过的。

  我们四人静静地吹着凉爽的山风,半蹲到累了,干脆坐在地上,百般无聊地玩着长在墙角边的含羞草。含羞草一被手指碰到,叶子就会迅速闭合,个性非常闭塞的一种植物,很有趣。

  「对了,许志彰……」我突然在静默中开口。

  「冲虾小?」许志彰。

  「这里的空气应该比较新鲜了吧?」我抓着头发。

  「干!」许志彰大骂。

  我们四个人又同时爆笑了出来。
-----------

  吃过简单的晚饭,我们在精舍挂单打通铺,男生一间,女生一间。晚上山蚊子很凶,两房间门口都点了一大卷蚊香,女生房间还挂有蚊帐。

  随便洗过澡,男生房间照例开赌,扑克牌、象棋、五子棋全都可以赌。扑克牌就不必说了,象棋的算法是赌胜方剩下了几颗棋子,就乘以十块钱。五子棋则是单纯的互注,一场二十元起跳。

  而我,则铺开了象棋的纸棋盘。

  「谁敢跟我下军棋,我输了的话再多输一倍。」我撂下豪语。原因无他,因为小时候常跟爸爸下棋的我「自认」象棋功力远胜同侪,尽管没有验证过。

  此话一出,果然吸引多名同学排队跟我大战军棋。

  「太自信的话,会死得很快喔。」许博淳哼哼坐下,排好阵势。

  「吃大便吧你。」我在掌心吹一口气。

  大概是我真的蛮强的吧,我的棋力连同无可救药的自信一齐展现在棋盘上,每一局都用最快的节奏解决挑战者,不多久我的脚边堆满了「悲伤得隐密」的铜币。

  两个小时过去,就连棋力同样很棒的谢孟学也败下阵来,已经没有人够胆子与我对弈,大家都跑去玩扑克牌赌大老二。

  我哈哈大笑,开门去洗手台洗脸清醒一下,准备等会开场豪迈的梭哈赌局。我拍拍湿答答的脸,兀自洋洋得意自己的聪明。

  沈佳仪正好也走到洗手台,两人碰在一块。

  「你们男生那边在做什么,怎么那么吵?」沈佳仪看着正在洗脸的我。

  「在赌钱啊。」我小声说,手指放在嘴唇上。

  「真受不了。」沈佳仪不置可否的语气。

  「还好啦。我超强的,刚刚赌象棋全胜,赢了不少。」我抖抖沾着水珠的眉毛。

  「象棋?你们男生那边有带象棋?那等一下你把象棋拿到女生房间玩好不好?」沈佳仪有些惊讶,似乎也会玩象棋。

  「没在怕的啦。」我哼哼。

  几分钟后,我已经坐在女生房间里的超大木床上,排开军棋。

  所有的女生都围在沈佳仪后面,兴高采烈地看我跟沈佳仪对弈。我们赌的是「赢家剩一个棋子一块钱」,真是小家子气的赌注。

  纵使沈佳仪的学业成绩再好,在棋盘上的胜负可不是同样一把算盘。很快的,我就以风林火山之锐取得了绝对优势,打算将沈佳仪的所有棋子一一解决,只剩下孤零零的「帅」,用细嚼慢咽的「剃光头」局面划上句点。

  「柯景腾,你今天作弄许志彰的表现,真的是非常幼稚。」沈佳仪摇摇头。

  「幼稚的话妳干嘛笑?」我拄着下巴。

  「拜托,谁看了都会想笑好不好!」沈佳仪反驳。

  「妳还敢说,要不是妳笑了出来,我跟廖英宏跟杨泽于怎么会被罚,连许志彰也不例外。马的,到了山上还要被罚半蹲是怎样!」我瞪了沈佳仪一眼。

  「强辩,没收你的马。」沈佳仪一说完,竟真的将我的「马」硬生生拔走。

  我愣住,这是怎么回事?

  「妳是疯了吗,哪有人这样下棋?」

  「你那么强,被拔走一只马有什么关系,你是不是在怕了?真幼稚。」

  「这跟幼稚有什么关系?算了,让你一只马也没差啦,我迟早把妳剃光头。」

  「剃光头?」

  「是啊,就是砍得只剩下帅一颗棋。超可怜,呴呴呴呴,超惨!」

  「好过份。」沈佳仪迅速将我的「车」也给拔走,毫无愧疚之色。

  我咬着牙,冷笑,继续用我仅剩的棋子与沈佳仪周旋。由于我们班女生的脑袋全部加在一起也不是我的对手,很快我又控制了局面。

  「将军抽车。」我哈哈一笑。

  「什么是将军抽车?」沈佳仪似乎不太高兴。

  「就是如果妳的帅要逃,妳的车就一定会被我的炮给轰到外层空间。完全没得选择啊哈哈!」我单手托着下巴,像个弥勒佛轻松横卧在床上。

  「你真的很幼稚,连玩个象棋都这么认真。」沈佳仪叹了一口气,好像我永远都教不会似的……然后伸手没收了我的「炮」。

  「……喂?」我只剩下了苦笑。

  经历无奈的半个小时后,由于我的棋子不断被没收,连孱弱的过河小卒也没放过,最后沈佳仪跟我打成了不上不下的平手。

  女生房间门口,蚊香缭绕。沈佳仪将象棋跟棋盘塞在我的手里。

  「你还说你很强,结果还不是跟我打成平手。」沈佳仪关上门。

  「原来如此。」我有点茫然地看着关上的门,脑子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

  这场棋局,就像沈佳仪跟我的关系。

  多年以后,不论我再怎么努力,永远都只能搏个有趣的平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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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6-2007 02: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从埔里回来后,那股象棋风还黏在大家的手上,没有退烧。

  于是磁铁象棋组便在大家的抽屉里流传,每到下课就开战,上课就收起。而简单易懂的五子棋也一样,大家在蓝色细格子纸上,用铅笔涂上圆圆的白圈跟黑圈取代黑白子,下课时十分钟就可以对决个两三场,每个人都很热衷。

  而「打败柯景腾的军棋」,已经成了班上所有男生同仇敌忾的终极目标。

  「从现在开始,观棋不语真君子这句话就当作是屁,你们全部加在一起对我一个吧,别客气。要是让我年纪轻轻就开始自大,我的人生也会很困扰的。」我挖着鼻孔,大言不惭。

  众志成城可真不是开玩笑,几天内我就尝到了败绩,害我有些不能释怀。

  「这告诉我们人不能太骄傲。」沈佳仪用原子笔刺着我的背,很认真的表情。

  「我真搞不懂一群人连手打败一个人,有什么好臭屁的。」我无奈地说。

  接踵而来的是,赖导宣布了一个可怕的消息。

  「大家听好,为了配合教育局的资优班人数政策,我们美术甲班跟美术乙班,都要从现在的四十五人减到三十个人,两班离开的三十人另外成立美术丙班。所以升三年级时我们要用成绩当作标准,留下前三十名。想要继续留在甲班的同学可要多多努力了。」赖导说,眼睛扫视了班上所有人。

  此话一出,我可是震惊至极。

  自从爱啰唆的沈佳仪坐在我后面起,三不五时就唠叨我要偶而念书、不然会考不上我想念的台北复兴美工,我的成绩就开始无可奈何地进步。但进步归进步,我可没把握能够留在原来的班级。

------------------

  「柯景腾,你觉不觉得你会被踢出甲班?」怪兽坐在树下,呆呆地看着浮云。

  「踢你个头,顾好你自己吧。」我翻着少年快报,心中的不安就像滴在清水里的墨珠,一直渲染扩大。

  「其实说不定到丙班比较好,比较没有成绩压力,你就算上课画漫画也没有人管你了。」怪兽建议,看着表。

  第二班校车准备出发了。

  「闭嘴啦。」我将少年快报还给怪兽,嫌恶地抓抓头。

---------------------  就在此时,沈佳仪婆婆妈妈的性格燃烧到了顶点。

  自修课上,沈佳仪的原子笔又狠狠刺进我的背,痛得我哀叫回头。

  「你说怎么办?不是早就叫你要用功一点吗?后悔了吧?」沈佳仪瞪着我。

  「天啊又不是妳要被踢出去,瞪我做什么?何况怪兽说,我到了丙班就可以整天画漫画了,不见得不好。」我说,但这并非我的内心话。

  「地理课本拿来。」沈佳仪皱起眉头,不容我反抗。

  「干嘛?」

  「快一点!」

  我将地理课本递给沈佳仪后,大约一堂课的时间,沈佳仪又用原子笔刺我,将书还给我,上面都是各种颜色的荧光笔画线,以及一堆从参考书上节录下的重点提示。

  「画线的这些你通通读熟,月考就没有问题了。」沈佳仪很严肃地告诉我:「然后每天都要算数学,从现在起每次下课我们都来解一条题目。」

  「啊?」我又惊又窘,却没有胆子反驳正在为我着想的沈佳仪。

  「啊什么?这都是你自找的。」沈佳仪打开上次月考的排名表,指着上面的数据说:「你的英文很好,国文跟历史很普通,地理不好,数学跟理化都很烂,如果不是你笨,就是你根本没在念,要不就是念的方法不对。你觉得你笨蚂?」

  「什么跟什么啊?」我无法思考,耳根子烧烫。

  「柯景腾,你笨吗?」沈佳仪看着我,不让我的眼神移开。

  「靠,差远了。」我呼吸困难。

  「那就证明给我看。」沈佳仪瞪着我。

  我呆呆地看着沈佳仪。突然间,很复杂的某种东西缠上了我心头。

  一向眼高于顶、惯于嘻嘻哈哈的我,本应非常排斥这样的窘状。但我知道不能不接受沈佳仪的好意。被当作笨蛋我也认了,因为我无法回避紧紧包覆住我灵魂的那股,严肃的暖意。

  我一点都不想离开美术甲班。

  如果被踢出去,我一定会被家里骂死,而且沈佳仪就只能找谢明和讲话了。

  嗯,非常刻意地带到我生平最大的爱情敌手,谢明和。

  阿和胖胖的,像个沈甸甸躺在沙田里的大西瓜,是个生命历程跟我不断重迭的朋友。

  打从国小一年级起我跟阿和就一直同班到国小毕业,到了国中也巧合地考进了美术班。我家开药局,阿和他家也是开药局。我对英文老歌了如指掌,而阿和对英文歌曲也涉猎颇丰。我自大,阿和自信。甚至国小六年级时,我们也是喜欢同一个女生。我喜欢跟沈佳仪聊天,阿和也是。

  我一眼……一眼!一眼就看出阿和很喜欢沈佳仪,而我也严重怀疑阿和同样发现了我对沈佳仪奇异的好感。

  那时我坐在沈佳仪前面,阿和坐在沈佳仪的右边。我们两个都是沈佳仪最喜欢找聊天的男生,这个共同点让我坐立难安。

  我跟阿和共同在国小六年级喜欢的女生叫小咪,就坐在我后面,而阿和正是坐在小咪旁边。小咪很喜欢跟我们聊天。糟糕,就跟现在的情况、队形一模一样。

  「昨天晚上大家说英语的广播里面,主持人说的那个企鹅笑话我早就听过了,我姊姊说……」阿和在跟沈佳仪讲话的时候,总是非常的成熟,听得沈佳仪一愣一愣的。

  国中时期的阿和已经可以从汽车谈到计算机,再从计算机谈到国外的风土民情,简直是个小大人。对比阿和的博学多闻,我的幼稚显得狼狈不堪。如果我们三个人聊在一块,久了,就很容易出现我意兴阑珊的画面。最重要的,是阿和这家伙跟我交情长久,是个很不错的朋友,这点尤其让我泄气 。

  于是悲剧发生了。

  那时我面临踢班压力,放下尊严与沈佳仪在每节下课练习数学解题(其实根本就是被指导),我将数学参考书放在沈佳仪的桌子上,两人反复操作数学式子的答案推演,有时连中午吃饭也放了张涂涂写写的计算纸讨论,一刻都没放过。

  记得是自习课,阿和百般无聊,提起最近学生间报导一则乱七八糟的谣言,说有一批殭尸从大陆的偷渡舢舨登陆台湾,在中部山区游荡。那个传言在当时非常盛行,甚至上了报章杂志。

  「不要跟我说那些,我很胆小。」沈佳仪不悦,阿和立刻识相住嘴。

  啊,博学多闻我是没有,但要比吓人跟胡说八道,我可是才华洋溢。

  「我听说那批殭尸不是一开始就是殭尸的,而是在大陆渔民偷渡时在台湾海峡被淹死,浮肿的尸体跟着空船……」我说,却被沈佳仪严厉的眼神打断。

  「柯景腾,你不要一直说一些我不喜欢听的东西,那个很没有营养。」沈佳仪口气毫无保留。

  嗯,果然开始怕了。看我怎么再接再厉把妳吓坏。

  「由于撞上阴时的关系,那些肿起来的尸体在一上岸的时候变成了殭尸,在月光下开始朝山里跑,一路吸人血一边傻傻地跑,不知道要跑去哪里。我哥是念彰化国中的,他说晚上还有人看到那群殭尸在八卦山上面跳。没有的事情不会突然被传,一定是有什么……」我越说越起劲,连起了头的阿和也聚精会神地旁听。

  「可是也没道理尸体一上岸就会变成殭尸啊?阴时有这么厉害吗?」阿和有些怀疑。

  「所以也有人说,是会法术的船东害死了偷渡客,再用茅山法术控制了尸体变成殭尸,没想到后来船东自己也被殭尸咬死,让那些没大脑的殭尸就这样一路吸血逛大街。」我绘声绘影,不时观察沈佳仪纠结的神色。

  「这太扯了,是怎么传成这样的啊?再说船东把他们变成殭尸又能干嘛?」阿和不解,但已经踏进了我的阴森领域。

  「那些我怎么知道,只是很确定的是,海巡署警察赶到现场的时候有发现船东的尸体,尸体上还有殭尸的咬痕。这些都可以在报纸上找到新闻,假不了的。还有啊,根据哪些殭尸跳啊跳的路线,这几天就会经过大竹了……」我故意扯到沈佳仪家住的大竹,让恐惧的氛围更浓重。

  只见沈佳仪的脸色越来越难看,我却没有停止胡说八道。

  「你自己想办法好了。」沈佳仪突然低下头,将我的参考书轻轻往前推了几公分。

  我有些傻住,阿和也尴尬地停止发问。

  「喂,我刚刚是开玩笑的,其实那些殭尸没有要往大竹跳啦,应该是沿着中央山脉跳到底啦。」我不知所措,看着低头不语的沈佳仪强自翻案。

  但沈佳仪不说话就是不说话,当我是团没营养的空气,自顾温习她的功课。我又说了两句也没响应,只好悻悻然回到我自己的位子,烦闷地解数学。

  接下来的几天,沈佳仪还是对我不理不睬。我本以为再多捱几天就会没事,但沈佳仪的脾气似乎硬到出乎我意料。

  每天早上我将早餐摔进抽屉后,照例趴下去装睡,但我的背再也得不到那尖锐的呼唤。沈佳仪完全不跟我讲话,在走廊上错身而过也彼此回避眼神,而我也干脆不再回头,免得接触到沈佳仪冰冷的脸孔。沈佳仪倒是与阿和越来越有话聊,有时声音还大到我不想听清楚都办不到,让我胸口里的空气越来越混浊。

  月考越来越近,我的心里却越来越闷,想说干脆被踢到美术丙班算了,就不必再受这种纾解不开的气。

  如果时光倒流,我是不可能再扯一次鬼故事强塞沈佳仪的耳朵,但要我事后低声下气道歉,当时心高气傲的我也办不到,毕竟我已错过了道歉的黄金时刻。
------------------------  「柯景腾,你是不是跟沈佳仪吵架了,最近都没看到你们讲话。」怪兽看着天空。

  「靠,你不懂啦。」我也看着天空。

  「果然是吵架。你们到底在吵什么架啊?你成绩这么不好,跟沈佳仪怎么会有架吵啊?」怪兽转头看我,大惑不解。

  马的,这是什么狗屁不通的逻辑,亏你的成绩还比我好。怪兽,你再这个样子下去可不行,一定交不到正常的女朋友。

  「怪兽,你跟小叮当熟不熟?」我问,翘起二郎腿。

  「不熟,冲虾?」怪兽呵呵笑。

  「帮我借台时光机。」我说,看着云。

  再这么看天空下去,迟早我也会变得跟怪兽一样。
----------------------------------

  日子越来越无趣,每天上学变成了心情紧绷的苦差事。

  考前三天,坐在我右后方的阿和拍拍我的肩膀,递给我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把历史、地理、健教课本拿过来。」是沈佳仪秀丽的字。

  我心情复杂,想别扭地不肯照办,但我的手却自动自发解开挂在桌缘的书包,将几本课本高高伸过我的头,让坐在后面的沈佳仪接过。

  放学时,沈佳仪经过我的桌子,顺手将那些课本轻轻放在我面前,若无其事地去坐她的校车。我还是没有开口跟她说话,只是将课本打开。

  毫无意外的,里面写满了一行又一行的批注,一行又一行的荧光划记。

  「是担心我,还是瞧不起我?」我心中百味杂陈。

  当时的我,真的很渴望拥有一台时光机。
----------------------------  二年级下学期最后一次月考结束,暑假平平淡淡地过去,整个暑期辅导沈佳仪都没有同我说过一句话。我跟阿和说话时,沈佳仪便专注做自己的事,沈佳仪跟阿和说话的时候,我绝对不会回头插嘴自讨没趣。

  三年级开学的第一天,赖导站在讲台前,拿着一张丙班名单宣布被精简出去的同学,气氛肃杀。我终于忍不住跪在地上,双手靠在椅子上合十祈祷。

  「你干嘛这么幼稚?你根本不会被踢出去。」沈佳仪突然开口,神色冷峻。

  「为什么?」我茫然。

  「因为有我帮你。」沈佳仪嘴角有些上扬。

  赖导念完名单上的学号与名字,果然没有我。

  没有我,没有我。

  「恭喜。」沈佳仪咧出笑容,好像我们之间从来不曾尴尬过一样。

  「……」头一次,我说不出话来。

  说不出「我一认真起来,厉害到连我自己都会害怕啊!」。说不出「拜托,这种事轻轻松松啦!」。我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赖导念完了名单,随即发给大家新的班级学号,以及安排新的座位。新的座位,意味着我离开美术甲班的破烂原因,也跟着不复存在。

  「柯景腾,你坐在沈佳仪前面表现不错,希望你继续保持下去。」赖导颇安慰地看着我,拍拍我的肩膀。

  拍个屁,我真想在赖导的耳朵旁边大吼:「把我安排到沈佳仪前面或后面、左边或右边,不然我会像个炸弹一样吵个没完!」但没有。

  沈佳仪看着我,她的右边位子还是空的。

  「你去坐那里吧,从今天开始就要认真拼联考了,你很聪明,拼拼看能不能进红榜,创造奇迹。」赖导指着一个我无法理解的空位,我心中所有期待顿时被掏空。

  李小华的后面。

  一个开启月老故事的位置。


****************************************待续****************************************************

[ 本帖最后由 紫。麟 于 23-6-2007 08:30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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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6-2007 01: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2.等一个人咖啡

(楔子)

  现在的我,手里的汤匙正胡乱搅拌着浮在咖啡上的奶晕。
  金属与马克杯的瓷缘合奏出没有章法的敲击声。叮叮叮当,当叮当叮。
  就好像我现在的心情,没有节奏,却很想表达些什么。

  明明就像经年累月的拼图游戏,不管散落在地上的碎片有多少,持之以恒,总是能逐一捡拾回来,砌成原来完整的样貌。总会到那一刻的。
  然而我还是很激动。

  因为我发现,记忆的拼图不是死的。
  记忆是逐渐累加,越来越多,越来越复杂,于是碎片一直拼凑不完。
  一边要努力回忆起旧的部份,一边,又要把握正渐渐成为我生命的那一部份。

  属于他的拼图,却是我所看过,最简单,最没有修饰,最直接了当的。
  玩过拼图的人都知道,复杂的图形反而容易掌握,因为每一块都那么特异,很快就能知晓它应放置的坐标。
  但越是简单的图形,例如蔚蓝的天空、茵茵绿地,却往往是最难拼成的。
  因为每一片都太朴直,太单纯,许久都不会明白上一块跟下一块之间的关系。
  还有跟自己的联系。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
  补充氧气,勇气。
  还有醇厚的咖啡香。
  然后我要说一个故事。

  一本书至少要有一个故事镶在里头,如果想要畅销,那个故事最好是关于爱情。
  告诉人们什么叫爱情、如何去爱、怎么被爱,或是正经八百地定义什么才叫真正的幸福、靠山会倒靠人会老幸福还是靠自己最好等。
  
  但我不确定这个故事什么时候开始。
  如果你期待手中紧紧握着的,是一本爱情小说的话。
  我不知道,但我并不惶恐。
  或许直到这本书的最后一页,故事才会开始,但那已经是一种奢求。
  或许故事永远不会发芽。
  只因为,没有一个人能在事情的一开始,就意会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一切,是什么。
  至少我不能。

  而我只有在真正了解自己之后,才能体会自己所追寻的幸福长得什么模样。
  但在知道曾将自己温柔包围住的东西后,我可能,再也找不到那片拼图了。

[ 本帖最后由 紫。麟 于 7-6-2007 01:24 PM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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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7-6-2007 01: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一章   等一个人咖啡店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谁跟谁坐在一起,其实早就在问题
形成之前就已经注定好了不是吗?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所有
的答案都在问题形成前,就已经清楚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1>
 

  幸运的,故事的起点很有趣。
  因为这个起点是个有趣的人,阿不思。

  阿不思,是我生平认识的第一个拉子的绰号,取自哈力波特里魔法学校的校长<阿不思邓不利多>之名。至于她为什么要自暴自弃、拿一个垂垂老矣的白胡子死老头当作自己的绰号,她从来没说,我也从来没想过要问。
  阿不思留了一头帅气到不行的短发,是我在咖啡店的工作伙伴,也是早我半年进店打工的前辈,在这之前她在台中顶顶有名的欧舍待过很长一段时间。
阿不思她常常叫我小妹,却不让我叫她大姊,她说被叫大姐很恶心,叫她阿不思就可以了。
  我们打工的这间咖啡店位于清华大学对面夜市巷子底,有个浪漫的名字,叫「等一个人」。因为实在太浪漫了,所以当时才刚刚升高三的我才会在暑假害羞地进了「等一个人」,递上我几乎空白、只有姓名跟家里电话号码的履历表。
  身为前辈的阿不思有个特异功能,只要是咖啡,价目表上有的或没有的,甚至是客人开玩笑信口胡诌的,阿不思都能神色自若地将咖啡调出来。
这点许多老客户、邻近清华大学、交通大学、光复中学的学生都再清楚不过,所以阿不思常常得面临无聊人士的突击考试。
记得上个月,晚上七点。

  「小姐......我......我要一杯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特调咖啡。」一个高中男生在柜台前嗫嚅说道,脸上都是尴尬的斜线与汗水。
  长沙发座位上的五、六个显然是同党的高中生们轰然大笑、笑得前俯后仰,我也阿不思的身旁笑岔了气。
  阿不思面不改色地看着这位大概是猜拳猜输的高中生,慢慢开口:「要几分熟?」
  那位被推派出来捣乱的高中男生表情很震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特调咖啡,你到底要几分熟?要几杯?」阿不思几乎没有表情,不愧是个冷面笑匠。
  「我......我要五分熟?六杯谢谢。」高中男生汗流浃背,不知如何是好。
  后面的无聊同党笑得更大声了。
  然而阿不思五分钟后,便将六杯加了一大堆烤洋葱的炭烧黑咖啡端到那群无聊高中生的桌上,那群高中生呆呆地看着阿不思。
  「是洋葱,我加了洋葱。」阿不思冷冷地说完、头也不回地回到柜台,留下那六个高中生愕然的表情,然后又是一阵大爆笑。
  然后是上上个礼拜日,下午两点。

  「小姐,我要一杯苏门达腊麝香猫咖啡。」一个穿着深色西装,抽着雪茄的肥肚子中年男子故意说道。
  他是店里出了名的无聊客人,每个月都要来乱点一次,我们都私下叫它「乱点王」。不过乱点王这次点的苏门答腊麝香猫咖啡可是真有其物,而且索费不赀。
  老板娘曾经跟我提过,那种咖啡豆是位于苏门答腊特产的一种「活生生的」、叫做「麝香猫」的猫在吃掉某种特殊咖啡豆后所排的粪便烘制而成,因为这种猫体内的腺体分泌物含有特殊香气,所以烘培出的粪便有种浓郁的巧克力香,但麝香猫越来越稀有,因此它们的粪便可是全年全球产量不到一百磅的珍品,在日本食粪饕客的炒作之下,一杯竟要卖九百块以上。
这么稀有,我们这种小店当然没有管道订到货,也压根没想过去订。
「啧,那种咖啡好贵啊,先生要是想喝有浓浓巧克力香的咖啡,点热可可咖啡或巧克力脆片拿铁就可以了,在这种冷冷的天气里也是一级棒的享受喔。」
  我有些窘迫,赶紧笑容满面地推荐一杯只要五十块钱的热可可咖啡、或七十元的巧克力脆片拿铁。
  年轻的店老板娘自顾自坐在柜台前的位子上,恍若无事地翻着她的壹周刊,没有帮我解围的意思。
  「叫你们家的阿不思出来,我要喝苏门答腊麝香猫咖啡!」乱点王嘿嘿嘿怪笑,摇晃着手中的钞票,说:「老子有的是钱。」
  我看着自以为幽默的乱点王叹息。
  唉,谁都看得出来肚子赘了一圈肉的乱点王想泡阿不思,可惜他不晓得阿不思  是个只喜欢女生的拉子,他一点机会都没有。
  于是阿不思拿着拖把出现了,冷冷地问明了乱点王要的奢侈品后,转身走进厨房,捧了正在吃面包的镇店店猫「阿苦」出来,放在柜台上。

  「苏门答腊要大便的话,大概还要三十分钟,加上烘培也要三十分钟,再加上冲泡十分钟,总共是一小时又十分,先生你要等吗?」阿不思指着店猫阿苦。
  阿苦的嘴里还咬着法国面包,表情痴呆地抖抖屁股。
  「阿不思妳少来这套,这只猫我也认识的,叫阿苦啊!」乱点王愣了一下。
  阿不思捧着阿苦的肚子,望向坐在柜台看杂志的老板娘。
「唉,阿苦死了,这只猫是我们新养的,叫苏门答腊。」老板娘头也不抬,淡淡说完继续看她的八卦杂志。乱点王瞪大眼睛。
「苏门答腊只是他的名字,他全名叫苏门答腊·麝香。」我忍住笑意,一脸正经地说。
  乱点王瞪着无辜被改了名字的阿苦,阿苦打了个臭臭的哈欠。
  「一个小时又十分,等不等?」阿不思冷漠地看着乱点王。

  最后,乱点王点了杯巧克力脆片拿铁外带,就恨恨地落荒而逃了。
  我无法克制地在店里哈哈大笑,但阿不思跟老板娘则酷酷地继续她们原本正在做的事,好像一切都没发生过似,真是搞笑界的最佳拍档。
  不过,阿苦就比较倒霉了,他从此被改了名字,就叫苏门答腊·麝香,简称苏门答腊,好应付以后还有类似的胡闹要求。

  这个故事,就从这间有趣的「等一个人」咖啡店开始吧。
  2000年,9月,那时我已经在店里试聘了一个暑假,进入高三下学期。
  周杰伦刚刚发了他生平第一张专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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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6-2007 03:4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2>

  「阿不思妳好厉害,要是我根本就没办法应付那些无聊男子的无聊要求。」
  我练习用手工打奶泡,这样的奶泡比较温和顺口。
  「小妹,只要妳待的够久,妳也能够调出世界上所有存在跟不存在的咖啡。」 阿不思清洗着上面画着史奴比的可爱瓷杯,事不关己地继续说道:「至于能不能喝就不是妳的责任了,是那些无聊的人的事。」
  「说的也是。」我又笑了起来,默背桌上英文课本里的第一课单字。手里的奶泡器继续翻搅着。

  开学一个星期了,我还在调适一面晚上打工一面准备考大学这种「让同学听起来很帅气」的高中女生生活。
  目前为止我自认这样的生活很有规划、朝气蓬勃,不像一般高中生放学后必须去补习班继续上学时没打完的瞌睡、传还没传完的悄悄话纸条,或是去烟雾弥漫的网咖跟虚拟世界里的怪物抢夺霹雳无敌大宝剑或根本不能用的金币等等。
  在香香的咖啡店打工,可以学到调煮咖啡的各种知识和品味,跟冷面笑匠阿不思共事,向深不可测的幽默年轻老板娘学习她自己发明的人生哲学,这才是一个健康的高中女生的课后生涯。
  偶而有同学来店里捧场,我也可以穿着白色的围裙,像个小公主端出自己冲调的咖啡跟淋上心型焦糖的热松饼放在他们眼前,有种「看吧,我就是比你们还要独立喔!」的虚荣感。

  「对了,妳不去补习却来这里打工,妳家里都不会骂吗?」
  阿不思将所有的杯子都清洗完毕,快十点半了,店也快打烊了。
  「不会呀,虽然我爸反对,不过我已经跟我妈讲好了,如果我的月考全校排名没有退步的话,我就可以在这里赚零用钱不必去无聊的补习班啰。补习班好无聊,去补习班还不是在那里跟女生传纸条,不然就是一些自以为很帅的臭男生想跟女生「做朋友」,真的是小说看太多。」我说,故意将「做朋友」加重语气。
  高中女生讨厌男生,天经地义。唯有他例外。
  「那妳回去以后,洗个澡,多读一点书再睡觉吧。」阿不思。
  「超酷的阿不思怎么会比我自己还担心学校功课?」我吐舌。
  「我可不想过两个月后,还要重新训练新伙伴。」阿不思酷酷地笑道。

  阿不思将最后一个瓷杯收拾好,看着墙上的钟,十点二十五分。
  还有五分钟打烊。
但是今天,一整天,老板娘的「老板娘每日分享」特调咖啡一杯都没卖出去。    
所以,老板娘还在等一个人。
  店里已没有客人,老板娘独自坐在柚木小圆桌旁,赤着脚盘坐在白色的绒布沙发椅上看书。
  小圆桌上,只有两只干净的空咖啡杯。

  「还有五分钟。」阿不思将白色围裙脱掉折好,点了只烟。
  只有在快下班、店里没客人的时候,阿不思才会抽上一根烟。
  她总是若有所思等着铁门拉下,然后去找她还在念大学的女友吃宵夜。
  「他一定会来的。」我说,趴在柜台上喝着刚刚打好的奶泡。

  老板娘抬头,看着我笑笑。她也知道的。
  那个人不管白天工作多么忙碌,晚上如何狂风暴雨,就算新竹突然刮起龙卷风、下雪、落下冰雹,他也会尽一切可能赶到,喝她亲手调制的、一天只与一个人分享的、口味永远不确定的单品咖啡。然后与她聊聊。
  虽然那个人从未出现过。
  因为,老板娘的故事,同样尚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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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6-2007 03:4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3>

  「那几片奶酪蛋糕,你们谁把它带回家吃吧,不然太可惜了。」
  老板娘指着透明柜台里卖剩的小蛋糕,常有的事。
「我减肥。」阿不思举手,将烟熄掉,转身准备将铁门拉下。

  所以我就高高兴兴将新鲜的奶酪蛋糕用纸盒装好,打算带回去让累了一天的老爸老妈当宵夜,他们一定会很开心恰恰好生了个懂事的女儿恰恰好在咖啡店里打工。
  回家时,我骑着单车,停在对面就是清华大学的红绿灯前。
  清大夜市前的红绿灯很有名,因为这些大学生、研究生、甚至教授与讲师,都把高高悬在光复路上的天桥当作空气,将交通警察的指挥跟哨子哔哔声当作闯红灯的参考,个个见缝插针跑过车水马龙的大街。
  我怀疑我上了大学后,是不是也会将交通安全守则忘得一乾二净。

  话又说回来,每天上班下班,都看着那些勇敢的大学生奋不顾身闯越马路,他们嘻嘻笑笑的样子是在补习班那种兢兢业业的荒谬氛围里难以一见的。
  上大学一定是种近乎魔法的生命过程,会让死气沉沉的高中生脱胎换骨。
  像我这样的阳光女孩有权力决定要不要穿裙子上学,男生也不再只是会打篮球跟打电动。

  隔了一条街,还有三百三十一天,然后前方就是大学生活。
  我很向往,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因此,虽然我几乎每天都会往咖啡店报到、提早学习独立与体验人生,但我每天总是温书、做参考书上的练习题到两点多才睡觉。
  四个多钟头后,六点五十起床,睡眼惺忪地晃到竹女参加数不尽的晨间小考,游魂一样写完考卷。不过我的成绩跟隔了一条街又三百三十一天的大学,显然还有一段尚待努力的距离。

  绿灯了。
  我一边在脑海里练习英文作文,今晚的题目是「If I were a president」,于是我胡乱想着我要如何改造台湾,一边往家的方向骑车前进。
  脚踏车在坑坑洞洞的马路上登登登登摇晃,我小心翼翼保持平衡,免得挂在把手上塑料袋里的几片奶酪蛋糕摔在地上。

  又称「风城」的新竹,入夜,风格外的大。
光复路部份路段是些微下坡,夜风迎面而来,我的双脚居然有些吃力,几乎要倒退骑了,原本充满英文成语的大脑渐渐无法思考,索性哼起张学友的「想和妳再去吹吹风」应景应景。
我奋力踩着踏板,老旧的脚踏车爬过一个又一个的路口,回到位于市中心圆环旁的家里时已经十一点,我也香汗淋漓。
  我想过不久我就会锻炼出一双坚忍不拔的萝卜腿。
  撑开拉到一半的铁门,家里的空气一直飘着淡淡的檀香。
  小客厅的电视上演着乱七八糟的叩应节目,爸妈那年纪最喜欢看的政治肥皂剧。

  「爸,老板娘今天又请客喔!」我将蛋糕放在桌上。
  「哇,这很贵呴?」老爸掀开纸盒说道。
  「对呀,赚到了。」我背着书包蹦蹦跳跳上楼。
  「哥哥在洗澡!妳先去念书,他洗完了会去叫妳!」爸在楼梯口大声说道。

  爸爸一辈子都在开车。
  年轻时开过怪手、起重机、推土机,后来结婚后存了点钱,就买了台裕隆牌小速利开起出租车来;生下我之后几年,那台小速利被超速的卡车撞出一个大凹洞,逃过一命的老爸索性卖掉几乎报废的出租车、跑去开一路跟二路公车。
  「好像没听说过开公车会被撞死的。」他这么解释,一开又是好几年。

  「哥很烦耶,那么晚了才洗!」我经过浴室外面时故意大声喊道。
  我讨厌念书的时候全身臭摸摸的,会让我精神无法集中。
  浴室的门微微打开,缝里露出一颗湿答答的大脑袋
  「臭死了?什么东西挡在门口那么臭啊??」然后又缩了进去。
   我真想一脚朝这颗大脑袋踢下去。

  我只有一个哥哥,没有姊姊妹妹或弟弟。
  听说当哥哥的都很会照顾妹妹、保护妹妹,但这只是不切实际的谣传。
  我家的这位二十岁笨蛋男生只会欺负我,跟我抢浴室、争马桶、趁我在洗澡时在门外发出尖尖细细又牵丝的声音装鬼吓我,甚至跟瓜分我一半的房间长达十七年。
  这个心智年龄不够资格二十岁的男生叫做李丰名,目前正在中华大学念建筑系大三,立志将来要当建筑师。但他的可爱小妹我估计以他用功的程度、扣掉排在他书柜上的漫画长度、然后再乘上他贫弱的智商,这位叫李丰名的志气青年多半只能当个苦力工头之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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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6-2007 03:4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4>

将书包挂在衣架上,拿出数学参考书一题一题按部就班解决排列组合的问题。  
我的数学在班上可说是数一数二的高手,但还没洗澡的我有些难以集中精神,加上许多排列组合的题目个个充满可恶的陷阱跟不明确的题意,十分钟内我一连错了五题。
  「真怪耶,什么七个女生八个男生坐在一个圆桌上吃年夜饭,但玛丽跟约翰两个人彼此在生气所以不能做在一起,而彼德跟汤姆两人感情很好一定要坐在一块,请问这十五个人有几种坐法?」我杵着下巴,有些不甘不愿。

  这种问题真的很奇怪,不知道是哪个没社会知识的数学家恶作剧发明的。
  既然玛丽跟约翰彼此生厌不坐在一起、彼德跟汤姆非坐在一起不可,那么其它十一个人难道谁跟谁坐就会都没关系吗?
  就算某甲不讨厌某乙,不见得某甲就愿意坐在某乙身旁,也或许某甲心底偷偷喜欢着某丙,所以尽其所能要坐到某丙身边啊!
  更可能的是,十五个人围成圆桌坐在一块吃东西,或许大家都是贪吃鬼,都以想办法坐在离自己最喜欢的菜最近的位置为优先考量,所以题目里应该详加规定菜色的内容跟个人的喜好供解题者参考才是,不然一昧瞎猜也不是办法。
  不管多少个人围成一个圆桌,不论是吃东西或是纯聊天,都有一定的规则跟潜藏的人际关系埋在底下,所以问题的答案其实限制重重,纯解题实在穷极无聊。
然而从另一个角度来看,谁跟谁坐在一起,其实早就在问题形成之前就已经注定好了不是吗?什么事情都是这样,所有的答案都在问题形成前,就已经清楚刻在每个人的脑海里。

  「所以,这种问题实在非常无聊,对人生一点加分的能力都没有。」
  但我清楚我继续抱持这种「务实」的想法的话,我没有一题能解得出来,于是认份地翻开下一页,尝试解出下一个没有社会常识的题目。
  然后哥哥头顶着浴巾开门进来。
  「臭死人了,快去洗澡。」哥哥一屁股坐在床上,拿起吹风机嗡嗡嗡吹头发。
  「等一下,我解完这一题再去。」我咬着笔杆,铅笔末的橡皮擦被我咬歪了。
  身为班上数学神童的我可不能倒在排列组合的狙击下。

我家很小,于是我跟哥哥从小就挤在一个房间,本来以为哥哥上大学后我就可以拥有一间完全属于自己的小天地。
  不料哥哥考上了同样位于新竹的中华大学,为了省钱跟欺负我,哥哥没有搬出去租屋,还是一如往常窝在家里,将他没有药救的幼稚继续传染给我。
  现在我那笨蛋哥哥正赤着上身打哈欠,拿着吹风机用热气嗡嗡翁攻击我的后脑。

  「你真的很无聊耶,难怪交不到女朋友。」我感觉头发被吹得乱七八糟。
  「呵呵,交不到女朋友还轮不到我。」哥哥笑的很白痴。
  「是吗?怎么有人大学念了两年,结果交不到半个女朋友?」我吐槽。
  虽然我知道哥哥忙打工跟疯社团,没机会认识瞎了眼兼没有品味的女生。
  「亲爱的小妹,如果我真的要追女生,唉,什么系花校花哪朵花不让我手到擒来?只是配得上我的女孩还没出现,现在身边的笨女生都跟妳一样不够亮眼,叫哥哥我怎么追得下手?」哥哥自恋地说。
  「我拭目以待。」我说,将头发拨正,继续解着「鸡兔同笼」的生态危机问题。
  哥哥沾了一点发胶抹在头上,然后将头发搓成一个难看到连鸡都想逃跑的鸡窝,站在半身镜前自以为是的怪笑。
  看来大学不只制造出一张张笑脸,还制造出无懈可击的笨蛋。
  「说到交不到女朋友,嘿嘿,我今天在社团活动时听到一个超好笑的真人真事,说给妳听。」哥哥对着镜子说。每天晚上哥哥都会说一两件上学的新鲜事。
  「有一种东西,叫做数学,数学需要专心致志。」我正经地说。
  其实我对哥哥口中任何有关大学的事都很有兴趣,好像身入其境,提早念了向往的大学似的。
「那个清大,妳知道吧?」哥哥将吹风机的电线缠起来,躺在床上,
  「知道啊,我就在清大夜市里打工,你耍白痴啊?」我说,心不在焉看着题目里的抽象又没有虚假的鸡跟兔。
  「呵,今天我们一票人去清大,跟他们的溜冰社讨论分配期中教学的学校。」哥说,踢着看着吊在床头上的直排轮溜冰鞋。
  「什么是期中教学?」我转头。
  「就是去国中啊高中啊推广直排轮,哎,还不是要拍照片当作社团活动记录,一年一度的社团评鉴时就可以当数据啊,方便申请经费咩猪头。」哥的鼻子喷气。
  「继续说。」我转着笔。
  「我们去他们的溜冰练习场一边吃鲁味一边聊啊,本来很正经的,但他马的竟然让我遇到一个倒霉界的奇才,他叫什么我已经忘记了,好像叫阿土?又好像叫阿杜?」哥哥陷入自言自语。
  「不管他叫什么,他到底做了什么事啊?」我提醒哥好好把话说完。
  「呴,妳算数学不专心呴!」哥哥好像戳破了我的大秘密,不知在得意什么。
  「你真的很幼稚耶死大学生,请把那位倒霉界奇葩的丰功伟业讲给我听,不要故意吊我胃口,谢谢。」我偷看参考书上的解答,将解题方法默背下来。
「就叫他阿土吧,阿土他是清大溜冰社的,大三了,但以前没看过他,今天他们大三的社长在介绍他们社员给我们认识时,场面超爆笑,害我真的把一颗卤蛋从嘴里喷了出来。」哥哥的大脚轻轻踢着直排轮,一本正经模仿清大溜冰社社长的语气,拍拍身旁的空气,说:「这位是我们的新社员,叫阿土,他最大的特色就是......他交往一年半的女友在去年这个时候,被一个女同性恋给追走了!至今单身,万年诚征女友中!」然后不断拍手夸张地大笑,缺氧到脸都红了。
  我听了也觉得挺好笑。
  一个堂堂男子汉被这样介绍,这位叫阿土的可怜虫大概颜面扫地了吧。
  「然后我们就你一言我一句,问他是不是那里翘不起来啊、还是小时候那里被保龄球K到歪掉啊、还有人提供猛打第四台广告专治举而不坚坚而不久的建华中医诊所的电话给他,要他好好把那里举起来,真的是超级爆笑!」哥哥好不容易停止住笑,说:「不过阿土先生只是搔搔头不知如何是好,一点都不生气,好像对这种场面已经免疫了,哈哈哈,真的是很有肚量的一个笨蛋啊!」
  「说不定清大的社长只是开个玩笑吧?就算是真的,那个被拉子追走的女生也许也是个女同性恋,只是她本来不知道而已吧?」我忍不住说,哥哥猛摇头。
  「喔NO~我可不这么认为,后来一个清大的丑女私下告诉我,说阿土是她念核子工程系的同班同学,阿土的糗事她可是一清二楚,阿土那个女友可是从他高三就开始交往了,后来阿土念很别口的清大工程与系统科学系,女的念交大管科,两个学校根本就黏在一起,所以感情交往也应该理所当然的很顺利啊,哈!妙就妙在这点,那个女生居然在上大学后被一个女同性恋给追走,害得那个阿土被这个大笑话给诅咒,每次出去联谊、别人介绍他时,这个大笑话就会被重新翻出来提一次,提到阿土颜面神经都痲痹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哥又开始大笑。

我也笑了,虽然女朋友被拉子横刀夺爱的阿土先生,实在是条不折不扣的丧气蛋,应该掬一把同情泪而不是捧着肚子大笑。
但有个广告说,能吻的时候就不要说话。我想,能笑的时候还是不要哭吧。

  「阿土先生才大三吧,好可怜,我想他还要被笑两年整?」我吃吃发笑。
  「不只不只,不管阿土再怎么努力改变形象,大学必修三学分:课业、社团、爱情,阿土他在爱情这一项已经注定拿零分了。」哥哥又开始大笑了。
  「为什么?」我不懂。
  「阿土不只丢尽了脸,那个丑女还说,阿土的男子气忾已经被这个大笑话给剥夺光光啰,妳想想,女友被女同性恋抢走,那代表阿土在命根子的表现上实在是很不man啊!所以阿土的自信心也是一路下滑,长期跌停板,跌到破底啰!」
   哥哥打开床头灯,随手抽了一本漫画,打开。

  也没错,一个没有自信的男生是没办法对喜欢的女生展开行动的。
  况且也没有女生会喜欢没有自信的男生,那就像收留无家可归兼爱流鼻涕的无助小弟弟。
  「我只能说,大学里什么人、什么故事都有啊。」我说,将参考书阖上。
  阿土先生,替你默哀一分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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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6-2007 03:4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那一个人,泽于

但这辈子能有多少次心跳加速、话都快说不出来的时刻?
我没谈过恋爱,但我知道,一个对爱情有信仰的人,应该
珍惜每一次心动的时刻,然后勇敢追寻下一次、再下一次、
然后再下一次。




<5>

  然后故事的镜头回到咖啡店。
  或许是因为店名实在很浪漫的关系,所以容易吸引到个性浪漫、或容易让人产生浪漫联想的人。如果乱点王跟那群爱嬉闹的高中生不算的话。

  我喜欢的人就坐在距离我不到五步的地方。
  等一个人咖啡店,晚上八点半,紫色的小木桌上,两杯他点的拿铁。
  一杯给他自己,一杯给他女友。
  他的名字叫泽于。
  杨泽于。

  「所以呢?」他女友。
  「所以我这个周末要去高雄租税杯,实在没办法陪妳参加同学会,妳也知道我去年差一点点就是最佳辩士了,今年的题目很有意思,我又是社长必须带队......」
  泽于慢条斯理地说。
  他的女友兼我的情敌,却一副不能谅解的神情,咖啡一口都没喝。
  我假装在附近擦玻璃,其实是在偷听他们的谈话。
  在二十六次的偷听过程中,我也认识了泽于。

  泽于是交大资科系三年级、辩论社的社长。
  他什么都大大的,除了那只扁扁、镜片偏灰的眼镜。
  眼睛大大,手掌大大,穿着大大的十二号鞋子,身材大大、大到一百八十二公分,我惦起脚尖正好将头放在他暖和的胸口,多么的天生一对。
  泽于偶而会到店里翻翻商业杂志消磨时光,或是捧着他的笔记型计算机打报告。
  他一个人的时候喜欢坐在固定的角落,看固定的几本杂志,点固定的肯亚咖啡。
  只有在与他女友一齐来的时候,泽于才会点她最爱的拿铁。大大的贴心。
  每次他来的时候,我都无法掩饰我的魂不守舍,以及嘴角的欢愉,一整个晚上的心情都会很好很好。
  虽然我只跟他说过一次话。

  「真的很抱歉。」他连大大的眼睛都在委曲求全。
  「我不管,你上个月就答应我要一起参加我的高中同学会,怎么可以不守信用?」他女友噘着嘴。

  哼,要是我就会让他去。
  辩论比赛可是聪明绝顶的人种的集散地啊,怎么可以拦着才怀洋溢的他?

  「抱歉,都是我不好,比赛后我一定会好好补偿妳的,妳瞧,我一个辩论社社长都说不过妳,输的哑口无言,只有不停道歉的份......」泽于一直说。
  野蛮女友终于有点象样的笑容。
  唉,吵个架该有多好,虽然只是个高三生的我也不敢期待什么。
  反复擦着玻璃,看着玻璃上泽于的映影,我回忆起第一天看见泽于的情景。
  跟所有浪漫小说的开头一样,那天,大雨天。
  我第一天上班。

*************

  叮咚?
  一个高大身影站在门口,不慌不忙收着伞,即使他的裤管跟鞋子都已经湿透了。

  「啊,好像金城武!」我心中暗道,观察着我第一个顾客。
  他走了过来,鞋子因为湿掉发出吱吱声响,略微方形的脸庞加上碰到鼻头的浏海像极了金城武。靠在柜台上,与我之间只有一个吻的距离。

  「小姐,我要一杯肯亚。」他稍微愣了一下,然后微笑,就像熟客发现新店员那样的笑。
  「肯亚?」我用求救的眼神看着老板娘。
  当时我还不知道肯亚居然是一种咖啡名,而不是非洲的不文之地。但阿不思三分钟前出去银行办事,这下可麻烦了。
  「之前的小姐刚刚出去,可要等一会。」老板娘慵懒地坐在柜台前看书。
「那在肯亚之前,随便给我一杯热的东西吧。」他点点头,改口。
他坐在身边有个大玻璃的角落,不久从背包里拿出当时还很稀有的笔记型计算机。
  「老板娘,我什么都不会耶,妳教教我吧?」我细声问老板娘。
  老板娘伸手,在我的耳朵上轻轻弹了一下。
  「随便给他一杯热的东西就好啦?他刚刚不是说了吗?」
  老板娘似笑非笑,她一定没看见我脸上的七条斜线。
  于是我只好偷偷在柜台后面,将一些名称不明的咖啡豆丢进磨豆机里胡乱搅一搅,直接冲热水后再用汤匙搅一搅,小心翼翼捧着味道很香但颜色不对的咖啡,走到他的身边。
  他看着我将热咖啡放在他面前,嘴巴微微打开。

  「妳......妳忘记过滤了吧?」他笑的很可爱,但这一笑我可窘毙了。
  咖啡渣渣有的悲伤地沈在马克杯底,有的哀怨地浮在咖啡上。
  「对不起对不起,今天是我第一次上班,什么都还没学会,所以......」
  我的耳根子在发烫,真想坐时光机回到一分钟前。
  「没关系,但是......可不可以给我一杯热水或热茶就好?」
  他看着发出沉重怨念的咖啡笑道。
  我当然赶紧点头,匆匆将乱七八糟的怪东西捧回柜台倒掉,热了杯白开水给他。
  老板娘偷偷在笑,真是的。

  半小时后,救星阿不思终于回来了,他的桌上中也终于有杯象样的肯亚。
  散发浓烈香气的肯亚。
  我也莫名其妙的,在短短的交谈中,喜欢上了跟肯亚一样浓烈芬芳的他。

**********

  玻璃实在被我反复擦到就像根本不存在那样完美,我只好开始拖地。

  「如果我拿到最佳辨士,我一定在致词时好好感谢妳啰。」
  他捧起拿铁,就像捧着女友的手那般体贴细致,喝着。
  「这算什么好好补偿啊?我要你写三十封可爱的道歉信一一寄给我的同学,解释你为什么不能来参加我的同学会。」他女友装可爱嗔道。
  但其实一点都不可爱,这种要求就像辛丑条约一样糟糕,根本就是想炫耀她有个体贴到家的男友。所以泽于皱起了眉头。
  「拒绝她吧,告诉她这样很不成熟。」
  我心想,用拖把轻轻碰了泽于的鞋子一下,当作是精神上的鼓励。
  「好,但是得等我比赛完了才有时间。」泽于歪着头想了想,终于开口。
  「怎么可以,道歉信当然要在同学会之前就寄给我的同学啊?你不知道事后道歉一点诚意也没有吗?」她女友坚决地摇摇头。
  我一边拖地一边快气炸了,怎么会有这种野蛮女友?
  真是凤凰叼着喇叭花。
  「那好吧,把妳高中同学的住址写在纸上,明天拿给我,我后天就去寄。」
  泽于苦笑,笑的很有绅士风度。

  我快昏倒。
  他们俩后来聊到一年后准备研究所考试的事情,我就没兴趣听了,在柜台后心烦意乱背世界地理。
  不久,泽于的野蛮女友先走,只见泽于松了一口气,拿出他那台肥大的笔记型计算机放在小圆桌上,开始打字。

  我终于忍不住了。
  我冲了一杯肯亚咖啡(这是我冲的最好的咖啡),深呼吸,看了看老板娘。
  老板娘正迷上做姜饼屋,只是用眼神示意随便我怎么做。
  阿不思打了个哈欠,推推红色胶框眼镜,她也没意见。
  于是我捧着肯亚咖啡,走到泽于的身边,有些慌张地坐了下来。
  「请你喝的。」我说,小心翼翼将肯亚咖啡推到泽于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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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6-2007 03:4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6>

  「妳知道我喜欢喝肯亚?」泽于有些惊讶,但随即点头称谢。
  「当然知道,因为你自己一个人来的时候,只会点一杯肯亚,最多再一块小蛋糕,不记得也记得了。」我尽量笑的温柔婉约。
  泽于拿起马克杯,笑笑喝着我亲手调制的肯亚。
  「妳真是个观察敏锐的人。」泽于。
  「这应该是夸奖?还是在笑我。」我笑。
  「当作聊天的起头,彼此认识的起点吧。」泽于笑的很从容。
  他真是个善于沟通的人,不愧是辩论社的社长。
「那敏锐的妳,知道我为什么每次都要坐在角落吗?」
  泽于抛出一个简单的问题。

  我指着地上,他笔记型计算机的变压器,笑笑。泽于也笑了。
  有时泽于会在店里待上两、三个小时,手指像弹钢琴般在键盘上飞舞。
  他坐在角落,是因为角落的位置底下有个插座可以无限制供电,让他指舞不停。

  「妳果然很敏锐。」泽于赞许。
  「不,你的问题不需要敏锐的人才能解得出。」我摇头。
  「喔?」泽于。
  「只要留一点心就会注意到啊。」我。
  「原来如此,妳很留心我?」泽于笑。
  我的脸大概红了来,我从手掌的温度就可以知道。
  「真失礼。」我突然变得很有家教。
  「对方辩友,我看不出妳有任何失礼的地方呢。」他正经八百地说:「在这个充满商业逻辑的社会里,在一家咖啡店能不被当作一个陌生的消费者,其实是一件很令人愉快的事。」
  「我想我懂你的意思。」我想起了法兰克福批判学派的大师马库思,写的「单向度的人」,那是我们三民主义课的课外读物。
  「所以应该轮到我请妳一杯咖啡?茶?还是热白开水?」他笑,笑的很认真。
  「那天真的很抱歉,我刚刚上班什么都还不会,只能让你喝没有味道的热开水。」我吐吐舌头:「别那么记恨啊。」
  「我才没有记恨,开水也有口味,热就是它的味道。」他道谢:「所以我一定要请妳喝杯东西。」
  「哪有客人在店里请店员喝东西的道理。」我说,这实在有点无厘头。
  于是他也不坚持了,只是看着我。虽然没有再多说话,但我却不觉得尴尬。
  「然后呢?」泽于突然笑了出来。
  「啊?」我迷惘。
  「怎么会想请我这杯咖啡?」他笑道。
  「你不问,我还真的忘了。」我震惊自己的健忘。
  「所以我收回我的话,妳不是个敏锐的人吶。」他喝了一口咖啡。
  「的确不是。」我承认。
  「所以然后呢?」他重复。
  「对喔。」我再度震惊,于是我站了起来。
  「对不起,其实我不该多管闲事,但我实在不明白你的修养怎么会这么好,可以容忍这样的女朋友?她的要求真是太不体贴了。」
  我双手合十,歉然道:「我只是好奇,没别的意思。」
  「妳偷听我们的对话?」泽于眉毛往上隆起,明知故问。
  我吐吐舌头,希望这个表情很可爱,我可是练了很久。
  「其实我也不算忍受,我只是懂得稍作变通而已。」泽于贼贼地笑道。

  他将笔记型计算机转过来让我看,屏幕上面是几行对不起很抱歉去参加无聊的辩论赛但其实内心绞痛不已难舍万分之类的话。
  原来泽于打算用计算机写一封信,然后用笔填上不同的名字寄出去也就是了。

  「你好奸诈啊。」我说,这倒不失一个好方法。
「也不是,只是跟小彗在一起一年多了,应变之道被训练的很出色罢了。」
泽于敲敲自己的脑袋,将笔记型计算机转回去,苦笑:「不过我想我最后还是会被骂得很惨,这只是暂时蒙混过去而已,不过可以清静几天,对我来说已经达到目的。」
  我点点头,他女友知道他不是亲笔写道歉信后一定会大发雷霆。
  「谢谢妳的咖啡,我实在受不了拿铁太浓的奶味。」泽于喝了一口咖啡。
  「那我以后帮你那杯拿铁的牛奶放少一点。」我说,笑笑站了起来。
  转身就要回到柜台后。

  「等等。」
  泽于的声音突然有些腼腆。
  我回过头。手里的餐盘有些颤抖。
「我想记得请我一杯咖啡的女孩名字,以后才不用称呼她小姐。」
泽于的眼睛很细很细。
只有当他很高兴的时候,他大大的眼睛才会瞇成一条线。
  「那个小姐叫思萤,思念的思,萤火虫的萤。」
  我紧张地说。
  甚至紧张到忘记笑容。

这是我们第二次对话,虽然爱情还没开始。
也许以后也不会开始。
但如何冲泡一杯绝好的肯亚咖啡,我永远不会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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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6-2007 03:4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7>

  「别发春了。」
  自习课,后面的小青拍拍我的脑袋,传来一张纸条。

小青是我最好的朋友。
  不过我们跟传统女校里的好朋友不一样的是,小青跟我个性都很独立。
  我们上厕所时既不习惯结伴,走路时也不喜欢手勾着手,就连放学也常常各走各的,因为我们都在不同的地方打工。我在咖啡店,小青假冒年龄在金石堂当柜台。
  光是这一点就足以证明我们都向往成长。

  「小青,妳说我有没有机会跟泽于在一起?」我回头看着小青,傻笑。
  「才第二节课,妳就开始做白日梦了,妳还记得下午要考古文观止跟中国文化基本教材吗?」小青一副受不了的样子。
  我依旧傻笑,虽然小青说得一点都没有错,但只有跟我说过两次话的泽于依旧盘据在我的脑海中,将课本上的文言文搅得一团乱,变成一只只的蝌蚪。
  「不行,这样下去我只能考上私立大学,我要好好用功,一定要考上交大,这样才能够当泽于的学妹。」我自言自语,拿起绿油精狠狠一吸,精神一振。
  机会是留给准备好的人。
  「话又说回来,思萤,交大可是理科学校耶,妳知道念社会组可以考哪些科系吗?」小青用笔刺我的背,提醒我。

  我想了想,对喔,我从来没想过这个问题,也许我的潜意识里觉得这辈子开咖啡店很不错了,但一直没想到大学里没有咖啡系这件事。
  小青从抽屉里翻出一本厚厚的学校科系简介,是上个礼拜补习班到学校里发的,我也跟着从抽屉翻出那本简介,两个人交头接耳研究了起来。

  「清大的文组科系比较多耶,有经济系、中文系、外文系......」小青看着简介。
  「拒绝,我要念交大。」我直言不讳。

  尤其是交大的男女比例是七比一,女生可是相当宝贝的稀有存在,一不小心就会变成系花,这对模样平凡的我倒是个出线的好机会。

  「交大只有两个系是社会组的,管理科学跟外文,看来妳的选择不多啰。」      
  小青的指尖顺着交大的科系介绍游动,抬起头来:「外文在读什么我知道,但管理科学是在念什么啊?要算很多数学?用到很多计算机?」
  我对英文并不排斥,但要我一鼓作气念它四年我就没太大兴趣了。
  而管理科学四个字既好理解又很难意会,看来需要好好调查一下,好坚定志向。
  然而这四个字好像有些熟悉?
  我陷入沈思,在脑海里寻找我到底是在哪里听过管理科学这四个字的。
  小青则往前翻读,停在台大跟政大的章节。
  跟大部分的高中生一样,小青想在大学阶段离开家乡到外地求学,体验离乡背井的生活,所以清大、交大、竹师、中华都不在她的考虑范围内。
  我本来也也这样的念头,但这辈子能有多少次心跳加速、话都快说不出来的时刻?我没谈过恋爱,但我知道,一个对爱情有信仰的人,应该珍惜每一次心动的时刻,然后勇敢追寻下一次、再下一次、然后再下一次。

  泽于。
  泽于就是我追求的爱情。
  要不然,我不会走进他常常邂逅的「等一个人」。
  要不然,他不会早在我之前,就邂逅了「等一个人」里的肯亚。
  我们从各自的生命出发,注定要会合在某处。某处也许就是在这里。
  所以,我要留在新竹,留在我们相遇的咖啡店,想办法考进交大。
  要不然我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

  「喂,妳又发呆了!」小青用立可白敲我的头,敲醒了我粉红色的白日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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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6-2007 03:47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那一个人,阿拓

阿拓的脸上浮出一点笑容。
那一点点笑容彷佛乌云密布的天空,
静静湛露出一道赤诚的蓝光。

<8>

  午睡过后,下午第一节是两班合上的体育课。
  高三的体育课要上不上的,常常放我们自己打篮球了事。
  但今天有些特别,肚子肥肥、长得像卖鲁肉饭的胡须张的体育老师,钟响后就将我们两班集合在操场边点名,大家不知所以然蹲着。
  小青甚至还带了本英文单字册出来偷背,我则在脑中开始了题目为「Time and Money」的实时英文作文。

  「等一下清大直排轮社会来我们学校教学表演,大家要鼓掌欢迎,要有礼貌,展现我们新竹女中的泱泱风范,知道吗?咳!」体育老师说,一边猛咳嗽。
  他大概是我看过最虚弱的体育老师,夏天上课必撑着小洋伞遮太阳,冬天则将自己裹成一颗肥滋滋的大粽子,不管上什么球类都由可怜的体育股长示范。
  他会的拿手好戏只有点名。

  「妳哥不也是直排轮社的?」小青用手肘推我。
  「我哥是中华的。」我点头又摇头。
  这时候校门口外一阵摩托车的引擎声。
  一群略带腼腆的大男生拿着校外活动证明通过门口守卫,朝这里走来。
  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一个大袋子,浩浩荡荡的一行人里头只有两个女生。
  班长喊着「欢迎光临!」我们一起拍手。
  一个顶着黑人头鬈发的大男生领着所有社员向我们挥手打招呼,我发现小青在笑,我研判是在耻笑他奇怪又夸张的头发。

「各位同学好,我是清大直排轮社的社长,今天很高兴来到全新竹最优秀的女子中学为大家示范直排轮运动,大家都叫我阿爆,就跟我的头发一样,哈哈!」
社长先生干笑,真是冷死人不偿命。
  接下来阿爆先生指挥着社员从护具的正确穿戴开始教起,他们从大背袋里拿出处处磨损的直排轮鞋跟护具,并约略比较各家的品牌,但小青跟我只想看他们玩花式表演。
  而此时,我的脑子里好像有个东西一直想浮出来,却迟迟不见踪影。

  「妳怎么了?生理期还有一个礼拜不是?」小青轻推了我一下。
「不知道,我好像有件很好笑的事一直想不起来。」我说。
那些清大学生在讲解如何保持平衡,由一个一个头发略长、没有戴眼镜的男生示范没有保持平衡的后果,故意搞笑似地跌倒,班上几个女生笑了出来。
然后社长阿爆也在笑。
  「这位表演摔跤的社员的人生,正好就是一连串的摔倒。他可是我们清大的传奇人物喔。」阿爆说,几个示范的社员开始窃笑,班上的同学好奇地听着。
  那位示范摔倒的男生尴尬地站着,摘下了塑料头盔,表情有些不知所措。
  我的眼睛却逐渐睁大,原来......

  社长阿爆继续笑着介绍那位尴尬的男生:「这位社员叫阿拓,木村拓哉的拓,不过阿拓比木村拓哉还要厉害,阿拓在高中有个女朋友,交往了一年半后,他的女朋友居然被一个女同性恋给追走了,阿拓大受打击,从此丧失了男性雄风、一蹶不振啊??哈哈哈哈哈??」
  大家都狂笑了起来,小青还笑到摔在地上,气氛一时热烈不已。
  阿拓有些不好意思地抓抓自己的乱发,脸都红了。

  哥,你这个笨蛋......
  「他不叫阿土,他叫阿拓。」我喃喃自语。
  然后我也想起来,阿拓的前女友,正是念交大管理科学。环环相扣的起点。
  众人的笑声中,午后的阳光在阿拓手中的塑料头盔上闪耀着。
  阿拓,一个在众人日经月累的讪笑声中,被剥夺男子气忾的大男孩。
  二十二岁,耀眼的人生提早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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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6-2007 03:48 PM | 显示全部楼层
<9>

  后来那两节体育课就在清大直排轮社不太精彩的花式表演中结束了,但过程中我一直无法将眼睛从阿拓酱红的脸色上移开。
  即使是现在回想起来,我的胸口依稀还卡着一块叫做歉疚的东西。
  多么惨的一个人啊,可以想见每次他们的社团需要暖场的时候,阿拓的万年糗事就会被重提一遍,又一遍,一遍一遍,然后又是一遍又一遍,最后深深烙印在每个听过他糗事的人的脑海里。
  即使他的名字被忘却,但「那个人的女友被拉子追走」的荒谬却无法被忘记。

  类似的情况也曾发生在我身上。
  国小三年级,有一天早自习大家都在练习生字,有只很凶的流浪狗突然闯进教室乱吠,样子很凶,当时老师不在,大家都乱成一团。
  而距离那条大狗最近的我一时惊慌跳上了桌子大哭,但那只流浪狗听到哭声后却开始绕着我的座位打转,时而趴了上来,牠的口水都滴在我的鞋子上。
躲在桌子上的我惊吓过度,周遭的小朋友又吆喝大笑,不知是一时委屈或是慌乱,我竟然失禁了。
  在五十个同学面前,我的裙子花了一片,桌上作业本也浸湿了。
  那大狗多半是内疚,夹着尾巴就逃走了。
  后来,慢进教室的老师没问清楚状况,就认为我故意捣乱,还罚裙子湿掉的我到讲台上罚写板书。
  当时,我一直哭,一直哭,但哭声一直没办法掩盖掉身后同学的哄堂大笑。

  故事没完。
  我从此成了笑柄。这个恶梦一直伴随着我到国小六年级,这都得感谢那个留西瓜头的长得像技安的「技安张」。
  技安张他不断跟我同班,也不断把握种种机会跟其它的新同学介绍我的糗事,他每回顾一次,我就哭一次,我每哭一次,他就拼命拍手叫好,天生的坏胚子。
  幸好他跟我的国中学区不一样,我才一直怀抱着「我的人生到国中时就会重新开始了,别急,别慌」这样的梦想活下去。
  所以,我在国中新生训练时又看见他笑嘻嘻地坐在我后面的后面时,我简直傻眼,他还没开始跟国中新同学回顾我的糗事前,我的眼泪就噗簌簌流下,害怕的发抖。新的导师还以为我生理期痛不欲生,特地叫卫生股长扛我到保健室休息。
  后来我才知道,学区重划了。

  不过这个恶梦是我多虑了。
  大概是技安张上了国中突然成熟,他没有再提这回事,也不大跟我说话。
  但童年恶梦的滋味,我一辈子都会记住。
  人可以出糗,但旁边总有人将不快的回忆倒带、嘲笑,这是多么恶质的对待。
所以我不可以当这么可恶的人。

***********

  体育课结束的下课时间,大家在回教室的途中还在热烈讨论阿拓的糗事。
  「那个叫阿拓的人真是忍耐力之王,要是我早就气炸了。」
  我说,在贩卖机投了一罐开喜乌龙茶,咚隆。
  「可见这个世界上不管多糟糕的事,都可以习惯,习惯以后就没有感觉了。」
  小青完全置身事外,投了罐咖啡广场,咚隆。
  她完全忘记每次月经来的时候,她都痛得咬牙切齿乃至请假修养。
「这种事怎么可能习惯?」
我回想阿拓脸红又勉强挤出笑容的表情,不禁有些气愤:「他一定对我们新竹女中的印象坏透了,下次遇见他,我一定要好好跟他赔不是。」
  「妳真的太多管闲事了。」
  小青看看手表,老气横秋地说:「再过三分钟就要考古文观止跟文化基本教材了,还是先管管妳自己的交大之路吧!」
  结果,老天爷似乎听见了我的义愤填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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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6-2007 03:4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0>

  晚上七点,等一个人咖啡店里已经坐满了八成客人,有的看书、看杂志,有的则拿出原文书啃了起来。
  我换上白色的制服围裙,趁着客人流动较少的时候跟着阿不思学习如何从单品咖啡豆中取出适当的比例,以配置、烘焙出口味稳定的综合咖啡。
  例如黄金海岸综合咖啡就是取用顶级的拉丁美洲咖啡豆与印度尼西亚咖啡豆的组合,再用意大利烘焙咖啡豆引出略带甜味的口感;佛罗娜综合咖啡则是调和了80%的优肯综合咖啡,在加入20%意大利烘焙豆增加口味的层次感。
  当然还有阿不思自己研究出来的特殊综合咖啡,她毫不藏私地倾囊相授。

  「妳好厉害,怎么会混出这么香的咖啡?」
  我闻了闻阿不思的独家秘方,这秘方可是混了五种豆子再淋上少许焦糖的极品。
  「还不是那些无聊的客人训练的?他们老是嚷着怪名字,我就老实不客气调了新口味给他们,把他们当作免费的白老鼠,没想到有些实时创作闻起来还不错。」
  阿不思将松饼放进烤箱里,调整时间。
  「原来如此。」我喝了一口阿不思秘方。
  虽然我还距离发表杯评的程度还很远,但我至少尝得出来好喝跟不好喝。口感层次分明。
  「阿不思,妳相信一个人喜欢喝什么咖啡,跟他是什么样的人有关连吗?」
  我问,想起了嗜饮肯亚咖啡的泽于。
  「相信。」阿不思的脸色很酷:「光是听他们乱点的咖啡名称就可以知道那些无聊人士的脑袋里装了些什么垃圾。」眼光看向坐在左侧七十五度方向的乱点王。
  乱点王今天乱点了杯「都市恐怖病咖啡」,发觉我们在瞧他,他得意地举起阿不思乱调的咖啡朝这边抛媚眼笑笑,想电死阿不思。

  「我是说真的啦,那些无聊又爱乱点的人当然不能算在里面。」我小声地说:「妳在这里那么久了,有没有观察到一些现象,比如说常常点巧克力脆片的人会不会比较幼稚啦?或是在冬天还在点咖啡冰砂的人个性比较偏执?诸如此类的。」
  「我怎么知道?我才没空研究那些喝我咖啡的人是什么样的个性。」
  阿不思依旧很酷,将松饼从烤箱拿出来,在上面撒上薄荷粉。
  我挖起冰淇淋球放在松饼上点缀,然后用焦糖在上头挤出一张金黄笑脸。
  「好可惜,要是妳愿意观察的话,一定可以写出一本<看咖啡知人心>的畅销书。」我故意这么说,实在想听听咖啡天才阿不思的见解。
  阿不思听了只是皱皱眉,端着松饼走到一对情侣的桌旁。
  「小妹,妳知道阿不思是个什么样的人吗?」
  坐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制造姜饼屋的老板娘,终于忍不住插嘴了。
  「很酷,非常酷,是天生的冷面笑匠,个性善良体贴但嘴巴却永远不会承认人。」我不加思索回答。
  「但妳知道阿不思喜欢喝什么咖啡吗?」老板娘点头表示同意。
  我愣了一下。
  仔细回想,阿不思喜欢喝的咖啡......我好像没有特别的印象?
  「好像没有特别喜欢的咖啡?」我猜。我总是恍恍惚惚心不在焉,没有留神过。
  「错,阿不思她从不喝咖啡。」老板娘像个小偷那样鬼鬼祟祟笑着。
  我眼睛瞪的老大。
  阿不思端着一些用过的餐盘回来,我接过来清洗。
  「阿不思妳居然不喝咖啡?」我几乎傻住,愣愣地洗着餐盘。
「我胃不好,不喜欢喝也不能喝。」阿不思总算有些表情,像个刚刚偷到国王皇冠的小偷:「所以我都用鼻子享受咖啡,光闻不喝。」
  我啧啧称奇,看来阿不思光用鼻子就能精准掌握咖啡的味道,简直是炉火纯青,如果日本电视台举办「电视冠军之咖啡鼻子王」,阿不思一定要代表台湾参加。
  「所以要从咖啡看一个人,实在是没凭没据,很无聊。」阿不思指着自己的鼻子,酷酷说:「人是人,咖啡是咖啡,肯亚是肯亚。」
  我满脸通红,原来阿不思早看出来我喜欢泽于。
  「看咖啡很容易,看一个人却不简单。」
  老板娘停止呼吸、小心翼翼将一块饼干用糖霜黏在姜饼屋的烟囱旁。

  我嘟着嘴,真是两个没有想象力的女人。
  一杯咖啡跟一个人之间当然有些关系。
  每一种咖啡豆都源自世界南北回归线的生长地,但各个地方所生产的豆子当然都不尽相同;我调查过,肯亚所种植的咖啡豆是非洲邻国、也是世界上最古老的咖啡产国衣索比亚传入,目前常见的肯亚豆有波旁种、肯特种、提比加、卢里十一号四个品种,肯亚的地形复杂多变,有沙漠、草原、峡谷及高原,咖啡产区位于其中部与东部海拔一千到两千五百公尺之间。
  多么遥远的国度,那陌生的风却将咖啡香带进我们这间小小的店里。
  泽于特别喜欢喝肯亚咖啡,在某种层次上正象征着他与遥远的肯亚、某处海拔一千多公尺的地方、甚至是某颗咖啡树发生了关系。这种关系既有万里遥远,却又近如杯口,肯亚正与泽于内心的某个质素正联系着什么。

「或彼此相互反映着什么。」我解释完以上的长篇大论。
  「妳将来填志愿的时候,应该考虑一下哲学系。」老板娘发笑。
  我不置可否,这种事能不能理解是很讲天分的。

  叮咚。
  门打开,又关上。
  阿不思的眼睛睁大,然后迅速缩小,表情在刚刚那一瞬间似乎变了一下。
  我擦着汤匙跟叉子,抬起头来。
  门口边站着三个男生,里面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孔。
  那脸孔有些不知所措,一只脚正想踏出店,另一只脚却僵在原地。
  「阿拓?」我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阿拓头低低的,似是很不容易下定决心般,跟着两个同伴走进店里。
  那两个同伴好像不是直排轮社的,我在今天下午的体育课没看过他们。
  「真巧,刚刚进来的三个男生我认识一个,就是那个头发有些乱、眼睛尖尖、皮肤有点黑的那个。」我说,等着他们到柜台点东西。
  阿拓三人坐在店左侧的软沙发上,乱点王的后面。
  「是吗?」阿不思的语气还是很平淡。
「那个男的也算是个传奇人物,因为......」我说到一半及时打住,因为我发现我正在笑。但阿拓的脸依旧还是垂得很低、很低很低。
  不知怎地,我的心揪了一下。
  阿拓是因为见了我、认出我是今天下午那群女学生中的一个,所以无奈地发窘么?一定是这样,他一定认为我现在的脑中正转着「这个笨蛋的女友被拉子追走」这件经典糗事,所以心里正自难堪。

  「因为什么?」阿不思问,看着老板娘面前的姜饼屋。
  「没事。」我自责地说:「我差点成为我最讨厌的、不善良不体贴的人。」
  非常用力捏了自己的脸颊一下以示惩罚。
  然后我想起了,今天对自己的承诺。我深呼吸。
  每次我有重大决定时,我都会深呼吸补充氧气与勇气。
  阿拓慢慢站了起来,拨拨头发。依稀在杂乱的浏海后面,神色很黯淡。
  看样子我刚刚实在不该认出他来的,当时我的眼神一定很伤人。
  他走了过来,我却惭愧地不敢正视他,胸口里的气一古脑全泄了。

  「先生,请问要点什么?」我感到很自责、很想伸出手掌让阿拓打手心泄恨。
「两杯焦糖玛奇朵中杯,一杯奇异果汁,两个水果松饼,一个九吋的海鲜比萨。」阿拓的声音有些干涩。
  我的情绪突然有些反弹。
  你们不是三个朋友一起进来的么,为什么偏偏是你来点东西,脸色又这么难看,让我困窘的快要窒息。
  「好,请等十分钟。」我收下钱,打开收款机。还是不敢看着他。
  阿拓接过了我找的零钱,然后一动也不动,没有回去座位的意思,就这么站在柜台前。存心用低气压让我愧疚到死吗?
  好吧,既然我许下心愿,就一定要完成。
  深深吸了一口气,我抬起头,看着脸已撇向一旁的阿拓。
  「对不起,今天在......」我的声音却越来越细,不是因为勇气再度崩泻。
  而是因为我发觉阿拓根本没在听我说话。

  他的眼睛看着我身旁,阿不思。
阿不思也看着阿拓,用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情绪。
这份平静迥异于阿不思惯常的冷淡。
  这份平静彷佛是早已准备好,等待适当时机拿出来应对的那种平静。

「弯弯她......她过得怎么样?」阿拓开口。
语气恳切到连陌生的我,一听就动容。
  「弯弯她很好。」阿不思微微点头。
  阿拓的脸上浮出一点笑容。
  那一点点笑容彷佛乌云密布的天空,静静湛露出一道赤诚的蓝光。
  「谢谢妳。」阿拓的上身微微前倾,居然是在鞠躬道谢。
  阿不思推推红色胶框眼镜,少见的回礼。
然后阿拓转身。

  就在那一瞬间,我明白了。
  全都明白了刚刚是怎么一回事。

  「我知道妳想说什么。」
  阿不思的声音很轻,不若平常的她:「他是个可悲的传奇吧?也许他的不幸,还得算上我这一份。」
  此时此地,我不晓得该说什么。
  抢走阿拓高中女友的拉子,原来就是阿不思。
  男人的杀手,横刀夺爱的拉子传奇。

  「妳......妳会觉得愧疚吗?」我张口结舌。
  「爱情不谈愧疚。」阿不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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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8-6-2007 03: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11>

  阿拓吃饭的时候很专心。专心到,像是刻意回避从柜台后、阿不思的眼神。
  尽管阿不思才不理他。
「我想他以后不会再到这间店吃饭了。」我心想。
换作是我,我也不愿在前任情敌上班的地方用餐。彷佛有一百双眼睛加诸在自己身上。
  所以,如果要道歉的话,只有这次的机会了。

  此时阿拓的两个朋友也注意到了阿拓一直不说话的异常,于是开始询问阿拓。
  我虽听不见他们的谈话,但我隐隐约约察觉到阿拓并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目前正处于很糗很糗的状态。
  因为他那两个损友无可遏抑的大笑,阿拓的脸再度烧了起来。
「真是太不可原谅了。」
我的心中突然有一股快要暴发的怒气,难道阿拓从来都没有凶过他们吗?
  我一点都不再犹豫了,大踏步走出柜台,大刺刺来到他们的身边。
  他们的笑声没有停止,但也注意到桌子旁站了一个穿着白色工作围裙、绑着马尾的勇敢少女,于是边笑边抬起头看我。

  「不准再笑阿拓了,你们不知道这样嘲笑别人会刺伤他的心吗?是不是阿拓都不凶你们,所以你们就觉得没有关系?」我忿忿不平,指着阿拓的鼻子:「光用看的就知道这个家伙很善良,不忍心对你们发脾气,但是你们却将人家的体贴当作理所当然继续欺负人家,这样真的很可恶很可恶!你们如果静下来,仔细听,就会发现阿拓的心正在号啕大哭!」

  他们停止大笑,尴尬地看着我,手中的叉子陷进松饼里。
  而阿拓则是张大了嘴,一动也不敢动。

  「而且,你们知道抢走阿拓女朋友的拉子是什么样的人吗?」我越说越不平:「她是我看过最聪明最厉害最神乎其技的拉子,就算是你们的女朋友,如果被她瞧上照样也跑不掉!到时候你们喜欢这样被笑吗?到时候你们会有阿拓这样的风度跟朋友相处吗?」我开始信口开河,但阿不思的确是个很神奇的人。

  他们面面相觑、脸色通红,完全的战败。
  突然之间我又气馁了,我好像不是来道歉的,而是来添加大家的困扰。

  「对不起,今天你来我们新竹女中的时候我们很不礼貌地笑了你,请你原谅。」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合十。
「不会不会,我实在......实在不晓得我这样会造成大家......或是妳情绪上的不满,应该道歉的人好像是我才对。」阿拓忙道,拍拍他两个朋友的肩膀忙说没事。
我想我今天的唐突他们应会放在心里,最好是能将我的话散播出去,让阿拓周遭的空气开始友善起来。
  然而我看着阿拓有些慌乱的表情,不禁对他有点生气。
  如果不是他这种窝囊个性,他怎么能被笑这么久?
  如果他不被笑这么久,就不会造成今天我要鞠躬认错的尴尬局面。

「你说得也对,从今天开始,你就应该有点脾气,真正的好朋友是不会因为你发这种脾气而离开的,真不知道你在怕什么?」我气呼呼瞪着阿拓的两个朋友,气氛有点僵硬。我站着,他们坐着,然后都停止说话,不晓得该怎么办。
  我似乎可以感觉到手腕上的秒针晃动的触感,滴答滴答。
「对不起,我实在是太凶了。没看过这么凶的店员吧?」
我指着自己的鼻子,索性再度低头认错。
  「没有啦,我们自己也有错,妳刚刚说的也对。」阿拓的一个朋友讪讪说道。

  阿拓则站了起来,不知所措地伸出双手来。
  我呆呆地跟着伸出手,让阿拓的双手紧紧握住。

  「今天很谢谢妳,不过这都是我不好,我会好好反省我自己的软弱。」
  阿拓的手很紧很紧,神色诚挚地道歉。
  「不,是我太唐突了。」我感觉到手都快被握疼了,赶紧说:「你想喝什么咖啡?我请客,手艺不好请多多包含。」我每次犯错,千篇一律的道歉方式。
  「不用了,我平常不喝咖啡的。」阿拓忙摇头,指着奇异果汁。
  啊,一个不喝咖啡的人!
  我又错失了一个藉由咖啡知晓一个人个性的机会,尤其是眼前这位记善良又懦弱的大男生,我实在好奇这样的男生会与什么种类的咖啡发生关系,好供我建立「咖啡/个性」这样的品味图谱的一员。
「那......那就从今天开始吧!只要你来,我就请你喝一杯咖啡,今天呢,就试试我刚刚学会的摩卡。」我笑笑。虽然阿拓可能再也不踏进这家店一步。
人与人之间,这样多可惜。
  阿拓搔搔头,让他原本就不大整齐的头发又更乱了。
  「那就谢谢了。」阿拓坐下,我转身。

  于是,从一个误会跟一杯温暖的摩卡开始,我认识了阿拓。
  一个害羞近乎没有个性,却拥有诚恳的蓝色笑容的大男孩,二十二岁。
  虽然,我从他的眼神跟没口子的称赞里,看不出那杯摩卡到底对不对他的口味。




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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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10-6-2007 12:36 A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等一个人,老板娘

「对不起。」我。
「不用对不起,妳从未应允过我什么。」他。
「对不起。」我哭了。
「不用对不起,有些事,一开始就已经决定好了,努力是没有用的。」
他强忍着,不让眼泪掉下。
「对不起。」女孩子将脸埋在双掌里。
「不用对不起,不过妳要明白,有些事,是一万年也不会改变的。」
他坚定地说:「我永远都在等妳当我的新娘子。」

<12>

  「拜!别忘记明天要模拟考喔!」
  小青骑着脚踏车向我挥手,朝着不远的火车站金石堂的方向骑去。
  「拜托,这种事怎么可能忘记?」
  我嚷着,挥挥手,钻进窄小的地下道里,往光复路前进。

  每天打工,我并不觉得困扰或疲倦,反而是上学,唉。
  在台湾,高三的生活实在不怎么彩色,美术课、工艺课、体育课、书法课、班会通通都是虚有其表的挂名,三不五时就有老师要借去考试或赶课,就算没课可赶  没试可考,他们也会来个请术科老师让学生自习,好像学生没有考上台大法律系,这些老师就会很对不起他们的大好人生似的。
  不过我念的竹女这一点就好多了,强调五育并进是竹女传统的骄傲,连体育老师这种爱装病的角色也不敢借课来考试。不过考试连篇仍旧是少不了的压力。
  但很抱歉,我自己的人生,我想自己来。
  只有回到「等一个人」咖啡店,穿上白色、上面有几点咖啡渍的工作围裙,站在吧台后面,被甫烘焙完的咖啡豆香团团围抱,我才能稍微喘一口气。

  「今天气色不大好?」阿不思罕见地问。
  阿不思常常一言不发,就算直到打烊她都像个哑巴我也不觉得奇怪。
  我想我懂得尊重她的沉默,因为她的沉默不只是个性,还有那么一点智慧。
  「明天要模拟考,好烦。」我一边看着贴在柜台上的英文词组一边调制炭烧冰咖啡。
  「要不要早点下班,我没关系。」老板娘笑笑,这阵子她在迷剪纸。

  我看着根本不打理店务的懒散老板娘,她大我十岁,今年不过二十七,年纪轻轻就已养成什么都没关系的个性,我也知道她不介意。
  但模拟考就是模拟考,不会因为我提早回家它就不会考。

  「老板娘今天心情特好。」阿不思开口。
  「为何?」我问,其实我也没看过老板娘心情真的坏过。
  「今天下午有个在竹科上班的工程师点了她的老板娘特调,两个人聊的可开心。」阿不思忍不住泄密,脸上笑的很开。
  「喔喔,原来妳今天剪纸都挑粉红色的色纸,是因为谈恋爱喔?」我跟着高兴。
  老板娘笑而不答,手上的剪纸好像是个传统式样的骑鹤老翁。
  「对方是什么样的一个人啊?」我问。
  此时店里只有两个人,不忙,但透明的门外却挤了五个高中生不停在嬉闹挤兑,我立刻认了出来,是上次乱点「华山论剑之黯然销魂咖啡」的那群,不知道他们又在计划些什么。
  「一个未婚、三十多岁的计算机工程师,今天下午正好坐在那杯肯亚的附近,两个人、两台笔记型计算机,好像事情永远忙不完。」阿不思也注意到门外的那群小鬼。
  好可惜,泽于今天来过了。看来我今晚微弱的动力又少了一点。
  但我偷偷瞧着老板娘剪纸的表情,真是有够春心荡漾。我原本郁闷的心情逐渐纾解开来。

  店里的菜单上,一直有个醒目的「老板娘特调」项目,一杯九十九块,附注写着:可以跟老板娘聊天,时间?咖啡喝多久,就聊多久罢。
  这是个谜。
  记得我忍不住开口询问老板娘的那天,是我刚刚录取进「等一个人」咖啡店的第二个礼拜,一个天气凉爽的星期六下午。
  在那天之前,有个刚刚返国任教清大的教授连续三天都来店里坐,也连续三天点了「老板娘不确定特调」。我记得他是个教物理的。

*************

  「所以,这个世界所有的一切,都可以用物理法则来解释啰?」
  老板娘好奇地捧着冒着蒸气的热咖啡。
  今天的咖啡是畸形的蓝山咖啡,因为上面漂着几片不知所以然的柠檬切片。
  物理教授的山羊胡子微微沾到了咖啡,笑得很笃定。
  「也不尽然,也很不尽然,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角度来分析文本,妳刚刚短短一句话总共二十三的字,却有四个矛盾点,或者说,有四个逻辑不相称的地方,但如果依然站在爱因斯坦相对论的观点来看,这四个逻辑不相称的地方也就毫不矛盾地水乳交融,环环相扣无痕。」物理教授好像不字字珠玑就会死掉一样。
  身为高中生社会组的我,在柜台后听得雾煞煞。
  但我也不信自然组的学生可以听得懂。
  他根本只是个学术暴走族,不炫耀会死。

  但老板娘却没有反唇相讥,了不起的涵养。
  她很自然地与物理教授从牛顿第三定律谈到宇宙生成,然后又从演化论谈到从电影「撕裂地平线」中由人工制造黑洞的技术问题,两人时而开怀大笑、时而严肃皱眉,讲到宇宙膨胀论的时候两个人更是张牙舞爪的。
  我心中只有佩服的五体投地。

  然而,物理教授第四天却没有来,第五天也没有来。
  第六天,物理教授来了。
  但他点的却不是「老板娘不确定特调」,而是阿拉伯摩卡爪哇。
  我想前几天她没有来的原因,多半是拉肚子,所以回店之后不得不换换口味。
  老板娘那天的表情略微失望,坐在吧台上独自翻阅新闻周刊,没有过去小圆桌与物理教授聊天。
  物理教授的表情也感到不解,想要来场学术演讲的欲望一直在他的脸上无处暴走着,喝完了阿拉伯摩卡爪哇后,物理教授失望走了,从此我只看过他两次。
  我当然也感到很疑惑。

***************

  面容秀气、几乎不施脂粉的老板娘年纪轻轻,虽然挂了老板娘三个字,但行为举止却像个不打算写论文的博士班研究生。
  她每天都在店里看杂志、看书、做小学生做的劳作,例如做灯笼或是用吸管盖小房子等,从没见过她为客人斟上一杯咖啡、或收拾客人用过的杯碗残余。
  唯一说得上「打理店务」的部份,大概是老板娘偶而会带些小摆设做点修饰,却也称不上什么工程。
  但,老板娘每天都会亲手准备一点特殊单品咖啡的材料,等待随时冲上两杯。
  其全名「老板娘不确定特调」,简称老板娘特调。
  不确定三个字,是因为老板娘冲泡咖啡的技术比我还不稳定。
  老板娘用手动磨咖啡豆的样子,像极了在月亮上捣药的玉兔,既笨拙又可爱,但磨出来的咖啡粉总是粗细不一,故意搞砸似的。然后是冲泡的过程,不管老板娘用的是咖啡压滤壶、滴漏式咖啡机、摩卡壶、浓缩咖啡机、虹吸式咖啡壶、甚至是单纯的布织滤网,她都表现的像是第一次使用那么手法拙劣,不是让咖啡粉浸泡过久,就是将滤孔开的过大,总之每一次煮出来的咖啡都无法保证品质,难有佳作。
  我怀疑这间店没有阿不思的话,大概撑不到三天就会倒闭。
  特调两个字,当然就是老板娘亲手烹制的别出心裁。
  有时候在味道芬芳、生气蓬勃的肯亚咖啡上放几片诗情画意的玫瑰花瓣,或是在略带酸味的哥伦比亚中沉入几颗酸梅,也曾做过胚芽咖啡之类乍听很正经的怪东西。这些还算是好的,有一次我还看见她在原本就具有甜味的黄金海岸综合咖啡中,放入一粒刚剥完皮的橘子,她窃笑的表情让我觉得她、根、本、就、是、故、意、的。

  这些怪现象我当然也跟家里的人提过。
  「妳们老板娘好奇怪,我看,我找个时间过去点那杯老板娘拉肚子咖啡,顺便问她为什么要那么奇怪吧。」爸爸听我叙述完,这样下结论。
  「外星人,一定是外星人。」哥哥也一样。
  「妳在那里打工真的没有危险吗?她会不会私底下跑去纵火?」妈妈总是过分担心。
  「其实老板娘人很好,每个人都有奇怪的地方啊,就像哥,他才是最奇怪的人,但因为跟我们住太久所以你们都没有发现而已。」我说,静静看着哥,他正在客厅刮腋毛,一脸白痴地笑。

  而每日一变、只卖九十九元的老板娘不确定特调,每天只与一个有心人分享。
  谁没有口福点了,就可以与老板娘共同享受一杯咖啡的聊天时光,当作拉肚子的补偿吧。
  就在那天,物理教授喝完奇怪的阿拉伯摩卡爪哇、起身离去后,我终于忍不住走到落寞的老板娘身旁。

  「老板娘,可以问妳一个问题吗?」当时我刚入店没有多久,其实不大好意思询人隐私,但我已压抑不住心中的好奇。
  「妳想问我,我每天那么无聊冲两杯难喝得要死的咖啡,是什么意思吧?」    
  老板娘将脸从杂志堆里抬了起来,她的笨拙只存在于冲泡咖啡时的刻意。
  「对啊,我才来几天就觉得好奇怪,老板娘,妳为什么每天都要亲自煮咖啡等客人,有时候快要打烊了,还看见妳恋恋不舍地坐在圆桌子旁等人点老板娘特调,有客人点了,那一天妳好像就会很开心,如果没有,妳好像会蛮失望?」我问。

  老板娘假装秘密被发现,贼贼地笑着,然后完全忘记我的问题似的。
  就这么过了十分钟。我,当然也不好意思继续追问。
  但我一直有预感,将来有一天这个谜终究会解开。
  解开时,我就能看见老板娘藏在慵懒背后的,那双明澈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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