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 千面

水晶影子

千面之一  

【1】  
倚窗而坐的华卫再一次放下报纸，不动声色向那个方向看去，这已经是十分钟内第N次了。  

在他的斜对面坐着一个女孩，正有点百无聊赖地看手表，很明显地是在等人。那女孩瘦高个子，身上不过一套普通的白衣黑裤，宽大的甚至看不出什么曲线，但整个人却像一个发光体一样，似乎让这个略为有点昏暗的茶吧都亮堂起来。其实她五官也只是俊秀精致而已，远不是第一眼看过去的传统漂亮美女，但她整个人却在女子的秀气中呈现出一种独一无二男子般的帅气与潇洒，甚至，甚至比绝大多数的男子还要帅气和潇洒。  

华卫甚至有点好笑自己，就他这个年龄与阅历，早就阅人无数，不知怎的，却在这个女孩踏进这家茶吧的那一瞬间，便把整个注意力都放在她身上了。  

茶吧半上午的时候人少得可怜，只有稀稀落落的几个客人。那个女孩等人等得大约有点心急了，一只手从裤兜里掏出手机似乎发起短信，另一只手在桌上轻轻如弹琴般敲了起来。  

华卫凝视着那只手，忍不住在心里叹了一口气——如凝脂般的玉手，纤长的无名指与大拇指各带了一个式样极其简单的银戒指，整个手型漂亮得简直难以置信。他忍不住又向她的面孔打量过去，很想能够挑剔出一点毛病，可是，再一次他又失败了，她的五官远远说不上出众，但搭配到一起，却有一种极其奇异的魅力，秀雅中透着俊朗，更要命的是她的皮肤好到完美，白到透明却健康清新。总而言之，这个在茶吧偶遇的小女子有着一种亦男亦女的奇异魅惑，有着一种她大概自己也没有体会到的刻骨性感，尤其这刻骨性感里还带着一种致命的孩子气，比如她随随便便塞在裤兜里的手机。  

她的气质实在太特别了，茶吧里的几个女服务员也一直在向她探头探脑地看，一个胆子大的还借着添茶水的机会和她搭了几句话，她的回答很简洁，却彬彬有礼，是一种很磁性的女中音，落在耳朵里电得人心里麻酥酥的。  

华卫再三迟疑，终于深吸一口气，下定了决心，他刚要起身向前搭讪，却见她反而先摆着手对着他这个方向站了起来，华卫吃了一惊，接着却见一个红头发的女孩咯咯笑着从他身后的门外奔了进来，“君宇，你等急了吧！”  

华卫赶紧定定神坐好，端起茶杯呷了一口，不知怎么，他似乎很庆幸冲进来的是一个女孩，华卫再次在心里嘲笑了一下自己，接着又努力漫不经心地向那边看去，只见这个叫君宇的没好气瞪了红发女孩一眼，“吉吉，我最讨厌别人迟到啦。”  

“别这样嘛，我好容易才溜出来呢。”那个吉吉带点发嗲的味道嘟着嘴说。  

君宇鼓鼓嘴却不理她，只见那个娇小的吉吉径直就往君宇的怀里一扑：“不要生气啦，不要生气啦……”她一边嘴里碎碎地念，一边像小狗一样撒着娇往君宇怀里拱。  

君宇似乎怕痒，一把把她推开，却再也撑不住，噗哧一笑，同时带着点宠溺的味道在那个吉吉的头发上揉了揉：“好啦，好啦，小狗狗，我们快走吧，真的要迟到了。”说着便快快地结了帐，牵着那个红发女孩急步走了出去。就在她们即将迈出门的那一瞬间，突然一道亮光在她们的侧翼莫名一闪，君宇略略停了停步，眼中闪出一丝与她年龄很不相符的警觉，向华卫这个方向扫了一眼，微微皱了皱眉头，但仍旧牵着吉吉快步离去了。  

华卫今年已经三十岁了，海归背景，拥有自己控股的网络公司。他说不上是什么超级帅哥，但干净儒雅，本人也吃过苦，自己一手一脚打下的天下，25岁回国，苦苦捱了三年，到28岁才将公司引上正轨。总的说起来，他身上除了海派的味道，还有一点点玩世不恭，在他这个年纪，他算是很典型的钻石王老五，N个女朋友换了过来，虽说是万花丛中，但也基本算是片叶不粘身，他是个干脆的人，喜欢自由胜过一切。  

那个上午，他是在另一家公司结束一个冗长而恼人的谈判后，打发走司机，然后放假般信步走到这间其实有点寒酸的茶吧的。实在没想到竟然在这个看到这样一个“极品”，透过玻璃窗，他看到两个女孩牵着手快步转过一个街角，那一瞬间，他甚至有点嫉妒起那个叫做“吉吉”的红发女孩了。他想了想，赶紧也结了帐冲了出去，可是晚了，等到他转过那个街角，却连人影也没有看到了，他在那几条街上来回打了好几个转，结果那两个女孩仿佛人间蒸发一般。

在接下来的两个星期，他每天都泡在那个茶吧，但那个君宇再也没有出现过。要不是看着那天“冒险”用手机拍下来的照片，华卫简直就要怀疑自己那天是不是忙昏头出现幻觉了。

【2】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了，华卫对着卧室那张放大照片的兴趣却丝毫没有减弱，这种兴趣甚至让他有了一些似乎从未品尝过的真实的痛苦。终于，他做了一个他自己都认为是发疯的决定——他雇用了私家 侦探。 华卫按照他一贯的风格做事，他亲自联系了A市最好的私家侦探所——探索者团队。不过出乎他的意料，探索者团队派来与他接洽的竟然是一位美丽的女郎，当这位美丽的女郎吴紫叶递上名片的时候，华卫忍不住带了丝不信任向她看去。那吴紫叶嫣然一笑：“华总，每一行有每一行的奥秘，女性在私家侦探领域的地位就像男性在IT领域一样，您大可放心。”  
      
       华卫呵呵一笑，提笔就把那份价格不菲的合同签了，接着很坦然地递过那张照片。吴紫叶接过照片时，眉毛不宜察觉地动了动，她仔细地看了看照片，然后笑着说：“华总，我需要没有处理过背景的原始的照片，可以吗？”华卫倒有点不好意思了，想了想笑道：“那也没什么不可以，原先旁边倒是有一个也很可爱的女孩子，不过我觉得背景……过杂，所以处理了一下。”说着他从手机上用数据线把照片倒到了打印机上，很快打印出来递给了吴紫叶。吴紫叶接过照片后，带着丝难以置信的表情用手指在那个不甚清晰红发吉吉的半张脸上掠过，随即迅速恢复平静，接着不动声色地询问了照片的拍摄地点和时间等等相关细节，然后便收下预付金的支票翩然离去了。  
          又过了难熬的两周，吴紫叶终于给他打了电话，约他晚上见面。华卫简直难以等到晚上，立刻回答说他此刻就有空，不料那位紫叶小姐竟然不允，坚持晚上见面，而且给了华卫一个极其古怪的会所——黑铁会所的地址，并要求他随身不要带任何私密的东西。  

华卫无可奈何，但也只能答应了，虽然他剩下的时间什么也做不了了，虽然一个国家级安防项目的申报工作资料下周就要定稿最后上报，火烧眉毛一般紧急。华卫的手指轻轻掠过照片上那张气质复杂的面孔，忍不住咬牙切齿道：“小妖精，如果我能够找到你，一定今生今世都不会再放手了。”  

好容易熬到晚上，尤其是硬着头皮听秘书吴韵云汇报完申报工作的进展与安排，他终于套上西服准备冲出去了。“等等啊，还有领带呢……”华卫只好停住脚步，韵云微微叹了一口气，上前细心地帮华卫系着领带：“又碰到什么漂亮MM了，急成这样？”她打趣的话里带着一点点苦涩，华卫听在耳朵里有点不好意思，他何尝不知道韵云的心意，这个清秀甜美的姑娘从他创业时就开始跟着他，但工作是工作，感情是感情，华卫一直把她当妹妹，当最得力的助手，尤其是现在这个世道，大概一般交往玩乐的女朋友容易大把地找，而一个得力牢靠合心意的秘书却费力难觅了。所以华卫一直保持最好的君子风度对韵云，他可不想吃什么窝边草，然后一场感情纠葛后让韵云炒他的鱿鱼。  

“好了，去吧帅哥，不知哪家姑娘又要倒霉了。”韵云系完领带咬着嘴唇推了他一把，华卫装糊涂，呵呵笑着赶紧出门了。  

在去那个会所的路上，华卫接到了紫叶侦探的电话：“华总，等您到了黑铁会所，请您按照他们的要求进入，当然您也可以选择离去。”“按照要求进入？什么意思？”但紫叶侦探没有再说什么，径直挂断了电话。华卫纳闷地嘟哝了几句只得作罢。  

好容易他驱车来到了那家位于城东一个偏僻小街上的黑铁会所，他一停下来，便有一个黑衣的彪形大汉上前给了他一张黑铁制成的牌子，接着把他的车便开走去泊位了。华卫愣了愣，拿着那个写着23的黑铁牌号，迟疑了一下走进了会所大门。  

里面的气氛似乎很是诡异，在第一道门华卫被简洁干脆地要求交出所有的通讯工具，华卫吃了一惊，他想了想，还是照做了。接下来的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门的要求都匪夷所思，华卫咬咬牙还是照做了，等他进入23号房间的时候，从头到脚都被检查过不算，而且身上已经没有一丝一缕是属于自己的了，华卫赤足穿着会所提供的如浴袍般的长汗衫，盘腿席地坐在那个简洁的几乎没有任何摆设的封闭式23号房间时，他已经清醒了不少，甚至进入了一种“战备状态”。
        
        没有表，没有任何与时间有关的东西，华卫在23号房间里等了不知道多久，也许只有十分钟，也许却有半个小时，不知怎的，他反而镇定下来了，微微一笑自语道：“我可并不是一个庸手。”  

门轻轻被拉开，随即又关上了，紫叶侦探赤足穿着和他一样的长汗衫进了房间，唯一不同的是她手上拿着一个大信封。她嫣然一笑：“你没有选择离开，倒有点胆量。”华卫没有接口，反倒对着她那双漂亮的赤足赞叹道：“很有漂亮资本啊！”  

紫叶没有接他的话茬，正色道：“你确定还要找她吗？”“当然，你以为这个架势我就会缩回去了？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啊！”  

“只可惜她不是牡丹，是罂粟！”华卫闻言一怔，却见紫叶已经在他对面打开了那个大信封，开始轻声介绍道：“君宇，全名叶君宇，持英国护照，三个月前入境，你在一个月前，即8月26号与她在茶吧偶遇，三天后她便失踪了，和你这张照片上的红发女孩一起失踪的，事实上，很多人在找她，不管是白道还是黑道，她和一宗巨额的毒品交易有涉。”紫叶轻飘飘地介绍道，但最后几句话却用了一种很特别的语调。  

华卫倒吸了一口凉气：“还有吗？”“还有一些，可是我不想说了，我可以告诉你，我们建议你放弃寻找，对你而言，你不过是期望一场艳遇的持续，但事实上，她和你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不是一个世界？你觉得我是什么世界的？”华卫忍不住反问。“你？呵呵，”紫叶一边笑一边打开另一个信封，一边略带点嘲讽道：“你嘛，家世清白，很好的教育背景，喜欢谈恋爱，但不愿意结婚。还有，你现在的行业有点特殊，虽然是网络公司，涉及的领域却是国家安控的。”  

“这就是你约我到这个古怪的地方，用这样古怪的方式见面的原因吗？”华卫没料到她她的利害，忍不住有点吃惊。“当然，侦探行业特殊，我们不想有任何业务外的麻烦。你在寻找一个特殊的人，而你本身也有点特殊，我不想让你留下任何与这次谈话有关的东西。”紫叶淡淡地说。华卫脑子飞快地旋转起来，过了一分钟，他笑吟吟地说：“我只付了30%的预付金，如果现在终结业务，你们不但拿不到剩下的钱，而且还要再退还我15%的预付金，岂不是很不划算？”  

一听这话，紫叶一双漂亮的大眼睛凝视着华卫，正色道：“华总，探索者团队之所以是个中楚翘，并不完全在于它能够提供客户所要求的服务，更在于它能够给客户提供客户利益最大化的服务，所以我们建议你放弃。”  

华卫不动声色地看着紫叶，然后用手轻轻掠过照片上那张红头发的面孔：“她是谁呢？”紫叶看了华卫一眼：“她是谁不重要，我认为你最好的做法是现在起身离开这个地方，回去后把手机里的照片删掉，把打印的照片都烧了，洗个热水澡，然后穿戴整齐去寻找下一个艳遇，这个城市漂亮姑娘特别多呢，比如我。”  

“哈哈哈！”华卫大笑起来，接着凝神看着紫叶，指着照片上的红发面孔道：“其实她的背景更复杂对吗？”“你很聪明，但这样已经足够了，华总，我们走吧，我明天会把15%预付金支票派人送到你公司的。”  

“告诉我她的资料吧，你看你都带来了，不是吗？”华卫指指那个大信封袋，里面一个三个小信封，一个是叶君宇的，一个是华卫自己的，还有一个没有打开的。紫叶目光直视华卫：“你确定要知道吗？”  

“当然！”  

“她的价码很高。”  

“噢，是吗？多高？”  

“是叶君宇价格的十倍，而且一次付清。”  

华卫再次吸了一口凉气，他停了几秒钟，仍旧很坚决地点了点头。紫叶微微一笑：“成交，不过我提醒你，听过就算了，任何时候不要和任何人说相关内容，否则你一定会倒霉的。”

[ 本帖最后由 if 于 27-11-2006 12:37 PM 编辑 ]

水晶影子

华卫额头微微出了一点汗，但仍旧点了点头，只听紫叶轻声道：“吉吉，全名白笄吉，她是白氏商控集团的唯一继承人。白氏商控集团表面有大量的合法生意，但私底下却是以经营毒品和军火为主的。几乎没有人知道白笄吉是这家集团的继承人，她在一所昂贵的私立女校就读，叶君宇三个月前由英国入境转学到了这家女校，她当真是魅力无穷，只用了两个月时间就拐走了白笄吉，白老大简直都要气疯了，因为不仅仅是两个小女孩结伴淘气出走这么简单，其中必然牵扯了巨大的毒品利益，白笄吉是一个筹码，叶君宇是有来头的。”

    “什么来头？”华卫忍不住继续问下去。紫叶看了他一眼：“据说和南方大毒枭张振武有一点关系，但谁也不能真正查清楚，这里面牵扯的太多了，知道越多，死得越快。就我而言，这桩业务到此为止了，我不会再查下去，也没有其他侦探所敢查下去，因为一般而言，不管你出多少价钱，一定抵不过一桩几吨冰毒交易内幕带来的危险。”  

华卫没有再说什么，他们很快就一起离开了23号房间，在准备离开之前，紫叶熟练地走到门后的一个特制的焰风口，把那三包材料一起投了进去，摁下了点火按钮，顷刻间，那些材料及照片就化为了灰烬，华卫凝视着那张魅惑的面孔随着火焰瞬息溶化的时候，心中突然起了一种强烈的伤感，那一刻的伤感甚至让他疼痛得难以忍受。  

第二天当紫叶来到华卫公司的时候，他递给了她一张比约定数额还大一倍的支票：“没有别的意思，只盼你在不损害自己的前提下，如果可以能顺手帮到她……”他看着紫叶的神情，终于没有说完，紫叶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支票：“你倒是个很重情义的花花公子啊！”  

“你错了，我用自己的双手打下自己相对舒适的世界，我不是花花公子，我只是喜欢谈恋爱，一场接一场……”紫叶微微一笑：“晚上有空吗？”华卫一愣：“你在约会我？”“是啊！”紫叶嫣然一笑，颇见妩媚。  

华卫苦笑了一下：“大概没空，一来工作真的好忙，二来我……我刚失恋啊！”紫叶闻言扑哧一笑，随即风度很好地告辞了。韵云捧着一堆文件候在门口，看着紫叶袅袅娜娜离去的身影不禁微微摇了摇头：“怎么？华总，又打发了一个？”华卫正在用手揉眉心，一听这话更是连连摇头，苦笑不已。  

【3】  
半个月后，华卫与国防局合作的立项通过了，又过了一周，他便带着他的核心研发队伍去了北方一个很偏的军区所辖的小城市进行封闭研究。  

他还是会常常想起那个女孩，那个像一道光一道电一样击中他的女孩，可他很明白事情的界限在哪里，这是他和花花公子的区别，他有他自己的世界。  

X市很小，由于要保密的缘故，华卫和他的研发队伍工作和住宿都在军区宾馆。但像所有的年轻人一样，他们也会溜出去玩，尤其是周末。比如那天韵云就硬拉着有点没精打采华卫去酒吧听歌，华卫推辞再三，最后还是跟他们一起去了。  

在听歌与喝酒的喧闹中，半个晚上很快就过去了。就在华卫精神不济，已经快睡着的时候，突然一个极富磁性的女中音的曼妙歌声在喧闹的酒吧中开始回荡起来：  
i was standing all alone against the world outside.  
you were search for a place to hide  
lost and lonely  
now you've given me the will to survive.  
when we're hungry .....love will keep us alive  
don't you worry sometimes you've just gotta let it ride.  
the world is changing  
right before your eyes  
now i've found you  
there's no more emptiness inside .  
when we're hungry...love will keep us alive  
i would die for you  
climb the highest mountain  
baby, there's nothing i wouldn't do  
now i've found you  
there's no more emptiness inside .  
when we're hungry...love will keep us alive  
(music)  
i would die for you  
climb the highest mountain  
baby, there's nothing i wouldn't do  
i was standing all alone against the world outside.  
you were search for a place to hide  
lost and lonely  
now you've given me the will to survive.  
when we're hungry .....love will keep us alive  
华卫一下子便清醒过来了，他瞪眼向那个小舞台看去，看见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颀长声影，在舞台中很随意地坐着，一手握着麦，一手则拿着一小瓶不知是酒还是饮料的橙红色液体，在唱的间歇微饮一口，面容却看不清，一副硕大的墨镜遮住了她将近一半的面孔。

一曲终了，酒吧里的叫好声此起彼伏，韵云和两个女同事都忍不住尖叫了起来，旁边几个男同事一边鼓掌一边交头接耳道：“哇，就这么偏远的兔子都不来的地方，竟然有这样的角啊！”韵云难得的两样放光：“天呢，会有女孩子这样帅啊，不知道眼镜取下来是什么样子呀！”  

华卫的脸色一下变得苍白，他看了看周围，立刻当机立断命令道：“所有人都回去，立刻走。”同事们都吃惊不已，刚要打马虎眼，却见华卫已经换上了更严厉的表情：“你们听到没有？离家千里远，终归要讲点纪律吧。”韵云一边嘟囔着，一边只得起身结账，并催促其他同事一起离开了。  

舞台上的那个身影似乎已经退到了后台，华卫迟疑了一下，也和众人一起离开了。但到了门口打车时，有几辆出租车奇怪地不愿意载客。华卫本能地感到了一种蹊跷，他咬咬嘴唇，终于吩咐众人先走，他却留了下来，还有唯一那部他们自己开来的雷诺车。韵云难得见他这般奇怪，忍不住有点担心起来，但还是被他摁进了出租车。  

那个美妙的歌声再次在酒吧里响了起来，华卫在北国的夜空里长长地叹了一口气，简直觉得自己在玩火。  

大约在夜里十一点左右，他看见了那个洒脱的身影走出了酒吧，夜色中，她似乎依旧那样美好与无忧无虑，看到她清丽俊朗的面孔在漫天星光下如童话般出现时，华卫一阵心悸，那一瞬间他简直痛恨起紫叶侦探给他说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  

她一身黑，里面是紧身的，身段玲珑毕现，外面则是一袭长风衣，似乎换了一副小了些墨镜，华卫眼睁睁地看着她走向一辆停放在酒吧门口的摩托车——哈雷。华卫忍不住轻轻吹了一声口哨，真够飒得啊，看这么帅气的女生骑一辆劲爆的哈雷，简直就是眼福。  
  

当她上车前警觉地向四面打量的时候，华卫似乎看到一丝疲倦掠过那个秀美的面孔。“突突……”当她的哈雷发动向前冲的时候，好几辆车，包括华卫的雷诺同时都启动了。  

她半长的短发在风中飘了起来，飘荡的黑色风衣旋裹得她如同飞起来一般，华卫在后面跟着她，紧紧地跟着她，看着这个如漫画中走出来的帅劲少年，他突然平静下来了，感觉到一种奇异的甜蜜的美好，他忍不住喃喃道：“飞蛾扑火的快乐也不过如此吧？！”  

但就在他感慨的那一瞬间，后面的一辆红色出租车和一辆黑色跑车越过了华卫的雷诺，隐隐开始对那辆雷诺形成了合围之势。后面又一辆黑色跑车又抄了过去，形成一个牢固的品字形，拦截住了后面企图包抄的车。接着一个乌黑黑的枪管从左翼那辆车伸出了窗口。  

华卫大急，加足马力就向那辆车撞了过去，但几乎同时所有的车都开始加速，最前面的猎物哈雷也开始进行之字形的狂驱，当带着消音器的沉闷的第一声枪声响过后，华卫的雷诺车已经撞上了左翼的那辆车，在把它逼下公路的同时，他又迅即右打方向盘，仗着雷诺车身强壮，撞向右后侧的那辆黑色跑车，那辆跑车毫不示弱，加足马力与雷诺对撞过去，一时间车身吱嘎，火花四溅，车轮摩擦地面的声音远比刚才那声沉闷的枪声更划破这夜的宁静。  

但毕竟雷诺的马力更足，它彪悍地把右侧的跑车挤出原先的位置，像一个巨大的屏障，牢牢地贴住了前面的哈雷，他直直地看着前方夜空下那辆哈雷上风衣如黑蝶般翻飞的曼妙身影，把雷诺的马力加到了最大，又有着几声沉闷的枪声响起，其中一枪击破了雷诺的后玻璃窗，几乎是擦着华卫的肩膀，带着他热辣辣的痛楚，又从前面的玻璃穿了过去。  

但不管怎样，迅急的短兵相接过后，华卫一直紧贴着前面的哈雷，逐渐甩开了后面的追车，哈雷在那个帅气女生的冷静狂驱之下，不断地左拐右转，终于甩开了那些追车。当将近有十分钟时间没有出现追车的时候，华卫放慢了雷诺的车速，紫叶的话又一次在他耳边响起，他到底犹豫起来要不要继续跟着她了，也许原本，原本他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他终于停住了车，哈雷在他的视线里仍旧直驱而去，华卫用手揉着眉心，看着眼前的帅气而魅惑的身影迅急远去的时候，他突然又感到了那种强烈伤感带来的心痛。

但就在那个时候，远处的哈雷突然也停了下来，摩托车上的那个女子几乎是一跃而起，向左侧扑倒，接着一股巨大的浓烟从哈雷车上升起，旋裹住了一切，包括那个扑倒在地的身影。  

华卫大惊，赶紧再次开动了雷诺，一种巨大的懊恼几乎让他几乎无法原谅自己，为什么，为什么他要放弃？他的心剧痛起来，只见浓烟处那个修长的身影再次站了起来，带着点踉跄奔跑了几步，然后滚下了公路。  

华卫用了最快地速度，打开车门向那个身影奔了过去。但他跑了几步，突然一阵眩晕，几乎要跌倒下去，他脑中电光一闪，赶紧用手掩住口鼻，沿着公路奔跑了下去。  

公路下那个小人儿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已经晕了过去，华卫再也顾不得，努力屏住呼吸，然后抱起这个小人儿，发足向自己的雷诺车奔了过去，那股浓烟似乎极强的麻痹作用，华卫奔到车上已经头晕目眩，一种极大的困意旋裹了他，他使劲地在舌尖上咬了一下，借着那股短暂的清醒劲，快速地启动了雷诺车，逃离了这个地方。  
  

【4】  
他心急如焚地开着车，时不时看着侧躺一边的小人儿，她蜷缩着静静卧着，眉头微微皱着，那秀气的鼻翼与那抹嘴角微翘的红唇带着点奇异的脆弱与无助，吹弹得破的脸上还留着一点刚刚滚下公路时的灰迹。“君宇，君宇……”华卫压低嗓子焦急地喊了几声，但她毫无动静，似乎连鼻息也没有了。  

华卫大急，拐过几个路口，把车熄火停在一片相对安全的黑暗中，赶紧抱过她，伸手去探她的鼻息。说时迟那时快，君宇光电火石般手腕一翻，一把铮亮的匕首抵住了华卫的咽喉。  

华卫大大吓了一跳，但同时又松了一口气：“你没事了？”君宇斜躺在他的怀里，那把匕首牢牢地顶着他的咽喉，那双虽是单眼皮，却湛亮帅气的眼睛不客气地盯着他：“我当然没事，你现在最好还是考虑一下自己会不会有事！”  

华卫苦笑了一下：“我倒不用考虑了，反正现在你可以一招致我命，我听候发落罢了。”“少废话，你哪条道上的？”“我？”华卫长长地向外吐了一口气，凝视着她的眼睛道：“我是爱情道上的，一个多月前我在A市的茶吧里偶然看到你，不过一刻钟，然后，然后就一直在……在想你。”“想我？”“当然，你以为我是为了什么冰毒、海洛因吗？见鬼，你怎么能把我迷到这个地步？你看看这个弹孔啊，我差点连命都丢掉了。”  

“冰毒？你知道得不少嘛，我记起来了，那天是有一个傻瓜一直在偷偷看我，临末了还闪了一张照片吧，呵呵，十五分钟内你能看到我这么多的秘密？？”君宇手上的匕首加了一把劲，华卫喉部一阵刺痛，但他丝毫不介意：“我请了私家侦探找你，”说着他慢慢把手放在君宇的脸上，轻轻抹去那里的灰迹，柔声道：“真是奇特，从来没有女孩子这样躺在我的怀里……”

水晶影子

他话音刚落，怀里的小女子已经翻身坐起，但那把匕首仍旧牢牢地顶着华卫的喉部，华卫在心中哀鸣了一下，正在怪自己多嘴，却听君宇慢悠悠地说：“我还是不太相信，有私家侦探能找到这里？或者说有这么大胆子的私家侦探敢接这个活？”华卫哀叹了一声：“不过是我们有缘罢了，我刚接下来一个研究项目在这里做封闭研发。”  

“有缘？呵呵，你不觉得自己倒霉吗？”华卫一听这话，慢慢扭转头认真地凝视着她道：“也许是倒霉吧，但到目前为止我一点都不后悔。”说着，他慢慢握住那持匕首的手腕，轻轻地往外推来，那手腕滑润有致，却柔若无骨。君宇再次迅疾地手腕一翻挣脱了他，却也没再把匕首对着他的喉部了。  

“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我？我需要你的车，我要去接一个人，然后尽快离开这个地方。”君宇很随意地说，华卫叹了一口气：“再然后呢？他们终究还会找到你，你难道不怕死？而且像你这么一个走到那里都会让人行注目礼的家伙，天呢，你竟然还敢在酒吧唱歌，你简直在公然招蜂引蝶！！”  

“呵呵，你不用担心，他们都不会杀我，只是想抓住我而已，但活捉住我没那么容易，我也不介意他们找到我，这只是游戏的一部分，虽然我下的是最险的棋，但可能是最有力也最迅捷的。”

“游戏？天呢，你为何要这样做？像你这样的女孩子可以得到你要的一切，你为何要和毒品粘上关系，玩这样凶险的游戏，你觉得你很厉害吗？比如今天，你就差一点……”  

“谢谢提醒，我启动哈雷的时候就知道车子被动过手脚了，但我必须那样做，因为这是一个博弈，其实今天连你在内，一共有三到四拨不同道上的人。对着我射击的是麻醉枪，而对着你射击的是C28肩式步枪，威力很大的。”  

华卫吃了一惊，心中隐隐觉得什么地方有点不对劲，没等他多想，却听君宇客气道：“好了，我想借你的车，可以吗？明天我会想办法还你的。”华卫心里迅速盘算起来：“你要去接笄吉吗？我可以送你去，如果你信得过我的话。”  

君宇一听这话，慢慢转头凝视着他：“送我？你确定吗？”她的那双眸子在夜空下闪着星星般的晕泽，幻着一种奇异的光，华卫深吸了一口气，镇定地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一分钟向一个世纪般一样长，华卫贪恋地看着她如漫画中梦幻王子和公主般糅合起来的俊秀侧面，心中几乎要喊了起来：“留住她，留住她，不管用什么办法，付出什么代价！”  

君宇再一次转头凝视他：“你真的确定要送我？”华卫仍旧点了点头，接下来的一秒钟内，他看到这张魅惑的面孔冲着他微微一笑，然后点头同意了。  

【5】  
当踏进那间小屋的时候，华卫简直大吃一惊，因为他竟然看到笄吉满脸是泪地被绑在沙发上，口中还塞着一块布。君宇没有理会他讶异的目光，径直上前把笄吉解开了，然后把笄吉揽在怀里轻拍道：“吉吉，你好点了吗？”被解开的笄吉伏在君宇的怀里，筛糠似地抖了起来，呜咽道：“冷，我冷，君宇，我好冷啊……”  

君宇叹了一口气，脱下风衣裹住她，接着更紧地把她抱在怀里：“乖，吉宝宝乖，一会就好了，你会一点点好起来的……”她话音未落，却见笄吉手脚一阵挣扎，接着一口咬在君宇的胳膊上，华卫大吃一惊，只见君宇痛得眉心都绞起来了，却冲他摆摆手，咬牙坚持住，同时一边仍旧紧抱着笄吉，安抚宠溺地摇晃着，一边嘴里含含糊糊地碎念道：“吉宝宝乖，吉宝宝一定要坚持住，吉宝宝乖……”  

过了好一会，笄吉松了口，华卫看到君宇的胳膊上清晰地留下一排齿印，小小的猩红的血珠明亮亮地在那里闪耀着，华卫一阵心痛，却似乎束手无策，只见笄吉四肢也渐渐放松下来，慢慢地睡了过去，一头红色的头发像燃烧般，却衬着黑色风衣包裹中的她如同婴儿般安详，只是她脸色着实苍白得可怕。  

“她是毒瘾犯了吗？”华卫忍不住问。君宇看着他，点点头叹了一口气：“其实她家里很当心的，她则是个异常单纯的人，这个手脚估计是她身边很亲近的人做的，放在食物或者饮料里面，非常非常微量的，却仍然是有瘾的，而且戒起来异常痛苦，只要我出门就必须绑住她，否则……”  

她不再说什么，轻手轻脚地把笄吉放在了床上，小心地盖上了被子，接着才在屋角的一个应急急救箱内翻出酒精等消毒包扎物品。华卫走上前接过，用酒精小心地在刚才的咬痕上消起毒来，接着包扎起来，他作完这些后到底没忍住，在那个白皙滑润的胳膊上轻轻地吻了一下。  

君宇想也没想，抽出胳膊接着一个手肘就向华卫撞了过去。华卫料到她会有反应，当下便躲开了，同时呵呵笑了起来，因为一朵小小的红云飘过这个心爱女子的面孔，那种又羞又恼的娇模样让这个多半时候是帅气俊朗的女子仿佛换了一个模样。  

他不待君宇进一步发作便道：“很明显，笄吉需要好好休整恢复一下，你们去我那里吧，我那里是军区宾馆，很严格的管理，不太可能有人轻举妄动。我不会劝你什么，你是个要走自己路的人，我从来想不透你的动机，当我初次见你的时候，我把你当作一个孩子，一个诱惑我的孩子，我只希望能找到你，等你长大，现在……现在我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我对自己负责，你也自己做决定吧！”  

她没有料到华卫说出这样一段话，想了想，抬眼向床上的笄吉看去，接着咬咬嘴唇道：“你到底知道多少？你确定你的决定能对自己负责吗？我并不想连累你，虽然你看上去还蛮强壮的。”“我并不知道多少，那个漂亮的女侦探给过我足够严重的警告，可怎么办呢？我是个坦率的男人，你是我三十年来最大的心动，这是我唯一能做的选择，以前也许还有退路，可你从哈雷车上下来摔倒在地的时候，我就决定了，不再让自己后悔。”


他在她的面孔上没有看到丝毫的感动，只有一丝若有所思的神情闪过她的眼睛，接下来听到她慢悠悠道：“你坚持要送我，我就知道你会有这个提议。不过对我而言，这就是一盘棋，而且不是我一个人在下，某些地方出了我没有预料到的差错。我确实需要一段缓冲的时间，尤其是让吉吉能安然地熬过这个最困难的阶段，她现在太弱了。你愿意提供帮助，我也不排斥接受，我需要帮助。但记住，你趟进这个浑水就必然有麻烦，你要对此有清醒的认识。”  

“你不怕我出卖你？或者，或者占你的便宜？”  

“呵呵，我信自己的直觉，你应该是个局外人。至于占便宜，我劝你最好打消这个念头，否则你会死的很难看。”  

华卫哈哈一笑，心里却起了一种奇特的征服欲，他想知道这个帅气媚气孩子气的女孩真的有一天心甘情愿地倒在他怀里的时候，会是怎样一种销魂飞天的感觉，为此不管他要付出怎样的代价都可以，甚至就像浮士德那样把灵魂交出去也在所不惜。  

君宇很快地收拾起她们简单的行装，然后抱起床上仍旧在昏睡的笄吉。华卫想了一下道：“我来抱吧，应该有点分量！”君宇略略迟疑了下拒绝了：“不，万一她醒过来看见自己在一个陌生人的怀里会害怕的。”说着，她在笄吉的额头轻轻地吻了一下，眼神中满是怜爱。  

华卫看着这一幕，紫叶的一些话又在他耳边响起，难不成这个红发宝贝并不是筹码那么简单？  

华卫帮君宇拎了箱子，先去启动了雷诺车。在雷诺车的轰鸣声里，他看着那个高挑帅气的黑衣女子抱着怀里那个娇小的粉衣红发女子，带着一种绝望的美丽的气息，在夜空下小心翼翼地向车上走来，似乎生怕惊醒了怀里的她。上车前，笄吉微微醒了一下，发出一声低低的烦恼的呻吟，君宇赶紧又哄拍了几下，然后细心地把她在车上放舒服。  

“我嫉妒她。”在车飞驰出去之前，华卫简洁地对君宇说了这句话，不料君宇头一抬，对着他嫣然一笑，顷刻间，寂静的星空下似乎大量夜莲瞬息绽放，这个华卫第一次看到她完整的笑颜，他立刻知道，不管时光如何流逝，这个笑颜都会绽放在他的记忆里，甚至直到生命的终结。  

但在当时的那一刻，他却只能狠狠地咒骂一句：“小妖精，你可真是迷死人不偿命啊！”车像离弦的箭一样飞了出去。


在他开车到军区宾馆的之前，韵云已经安排好了一切，她们是以华卫公司研发人员入住的，本来公司半个月后就会有另一批研发人员到达，变通更改了一些文件后，她们终于顺利住了下来。  

君宇几乎不出门，她坚持和笄吉住在一个套房里，虽然华卫的本意是想分开她们住的。几乎没有人见过她们，除了韵云，尽管韵云那天夜里看到他们三个人出现在眼前的时候，差点没有把眼珠子掉在地上。从那以后，送一日三餐到她们房里，成了韵云最喜欢做的事情。华卫忍不住开君宇的玩笑：“你可是在抢我的女秘书阿！”不料君宇一脸无辜地说：“我已经在努力尽量不放电了呀。”  

华卫哈哈大笑，这是一段快乐而平静的时光。华卫甚至喜欢上了笄吉，这个红发的淘气宝宝在身体逐渐调养恢复之后，变得极为开朗活泼，她毒瘾发作的时间越来越少了。为了她的恢复，华卫每天都会花一定的时间陪她在军区宾馆的大花园里散步，虽然他希望这个时间是陪另一个女子渡过了，但笄吉也并不使他觉得负担，因为她基本就像一个孩子，而且性情温和，当在秋日淡漠的阳光下，看着她在花园里追着蝴蝶咯咯笑着奔跑的时候，他突然一定程度上读懂了君宇眼里对她的宠溺，毕竟她不过只有十七岁。  

君宇这段时间基本都坐在房间上网，华卫常常在工作时间，溜到房间里看她静静的侧影，一种耐人寻味的沉静的美笼罩着她，华卫常常有种幸福的不知所措的感觉，只盼时间能够停止下来。虽然每当这个时候，笄吉就会奔过来，吵着要他带自己去散步，往往这个时候，君宇对他微微一笑，他便屈服了，虽然他多少明白笄吉是故意的，可她孩子气的可爱让他无法生气。  

平静是在半个月之后打破的。第二组研发队伍也到了，华卫有点大喜过望，因为第二组研发人员除了实力雄厚以外，还有一个超级帅哥，他的表弟伍肇，剑桥的高材生，其实说起来，伍肇只能算长得端正，皮肤还有点黑，但他高高的个头，一身洒脱干脆的运动气质，不说笑的时候则面孔常常带点阴郁，不知怎么，向来很讨女生们的青睐。华卫的如意算盘就是让以后陪笄吉散步的这个工作交给他，一举多得。他做梦都想把君宇从这个错综复杂的棋盘里拖出来，不管是她背后的交易，还是笄吉。他并不知道应该怎样做，但工科生的本能和常识迫使他做减法的时候，先做加法。  

他的计谋很成功，伍肇好像很喜欢这个兼职的散步工作，笄吉似乎也不讨厌他，第一次散步两人又玩又闹，倒像是认识很久的一对无忧无虑的高中生。  

笄吉奔回房间的时候，小脸红扑扑的，咯咯大笑着钻到君宇的怀里，几乎是立刻叽叽喳喳地说起伍肇。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个星期，但不知怎么，从那个下午起，君宇的脸色却越来阴沉，华卫有时守着她，看着她几个小时不停息地在电脑前面运指如飞，在互联网上调用着各种资料。华卫遵循他的承诺，既不过问，也不窥视，他坐在她的斜对面，长久地凝视着她，那张平静如玉的面孔下隐藏了太多的风暴，有那么几个瞬间，他甚至看到杀气一掠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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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第七天的时候，像往常一样笄吉又被他送去与伍肇散步了，伍肇似乎很喜欢这个兼职的护花使者的工作，某种程度上，他们似乎进展迅速，有那么一两次，华卫看到他们一起牵着手在后花园的空旷地上有说有笑地放着风筝，笄吉甚至都顾不上来“打扰”华卫对君宇的陪伴了。  

他则照旧坐在君宇的对面，有时凝视着她，有时也做着点自己的工作，这两日还多了一个项目，就是每隔五分钟，往这个小美人嘴里喂一块水果，让他欣喜的是，她非常自然地从他手里吃东西，那种孩子气的自然简直让他欲罢不能。  

他常常在想，她一定不知道自己这种刻在骨子里性感，当她穿着最简单的白衣黑裤，随便地坐在电脑前，用手无意识地把玩起带在颈口的像框银饰时，华卫不知道要用多大的力量才能克制自己吻她的冲动，尽管她只是穿着一件白衬衫，中规中矩地只有最上面的那粒纽扣没有扣，但就那样，领口那点肌肤象火一样地烧灼着他。

没有任何征兆的，当那天笄吉嘻嘻哈哈奔回房间的时候，君宇一个手揽着她，同时平静地看着华卫道：“我们明天要走了。”华卫还没有反应过来，却听门被“哐当”一声大力推开了，伍肇铁青着一张脸出现在他们面前，咬牙切齿地冷冷道：“这么快就要走了？还没和我这个老朋友打过照面你就要走了？你就这么见不得人吗？？”  

华卫大吃一惊，伍肇原本四方端正的五官带着点变形，气势汹汹地直瞪着君宇，君宇则在一瞬间连嘴唇的颜色都失去了，华卫从来没有见过她这样的神态，也许笄吉也没有见过，因为那一刻，她很自然地冲到了君宇的面前，娇小的她在那一瞬间突然显出了一种不属于她的强悍的保护姿态。  

伍肇理也不理，直视着君宇的眼睛生硬道：“不许走！”如果华卫没有看错的话，一丝惊惶与软弱在君宇的眼睛里一掠而过，但很快又代之一层冰雪：“伍肇，你好像没什么……没什么权利限制我吧？！”她的话还没有说完，不独相对老练的华卫，连单纯的笄吉都觉出了君宇话里的底气不足。  

“不许走！！”果然伍肇以一种更强硬的威胁口气再次说出了这三个字。“可是我已经给你一周时间了呀。”君宇的话里终于含了一丝怒气。“你在暗处，我在明处，这也算吗？”伍肇带着种勉强克制的咆哮，声音提高了八度，君宇还没有回答，笄吉却再也忍不住了：“喂喂，伍哥哥，你是男生吖！你可不可以不要这么大声，好没有风度哦，真是白长那么高那么帅了。”  

“小吉，乖，你还小，不要插嘴护她，她不值得你这样的！”伍肇终于低下头认真地看了看面前这个足足比他矮了两个头的红发小家伙，眼里闪过一丝疼爱。笄吉的火气更大了，跳着脚道：“不许你这样说她，不许你这样说她，我们就是要走了，君宇说我们要走了就是要走了。”  

伍肇不置可否，接着把视线转向君宇，一字一句道：“不许走，三叶草当中的第二片叶子，三天时间，公公平平。”这次他的声音里含了一丝难言的苦涩，君宇看着他，眼里满是极其复杂的痛苦，掩饰都掩饰不住，对于伍肇如暗语般的话，华卫与笄吉都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不过三个人都一起看着君宇，却见一向强硬帅劲主控局面的君宇，第一次软弱地把头低了下去。  

伍肇哼了一声，轻轻推开挡在他面前“保护”君宇的笄吉，径直上前用一个手指头勾起了君宇的下巴，迫使她抬起头看着自己的眼睛，冷森道：“我再说一遍，三叶草当中的第二片叶子，这是你欠我的，还有，”他对着笄吉抬了抬下巴：“这个为你打抱不平的小侠女，这三天全归我了，她必须二十四小时都和我在一起……”  

“啊，凭什么啊你……”笄吉大声抗议起来了，华卫赶紧上前一步，拉住笄吉，同时作了一个“嘘”的手势，示意她继续听下去。  

只见君宇脸色红一阵白一阵，半天才哆嗦着声音道：“伍肇，你想拿笄吉怎么样，你到底想做什么，你不要太过份……”伍肇冷哼了一声，一只手强硬地捏着君宇的下巴，打压着她的反抗，另一只手却轻轻地戏弄般抚弄着君宇滑润的面孔，几乎耳语般道：“我不会像你这么堕落，永远不会，我只是给她讲故事而已，公平竞争，我伍肇在这一点上永远是个君子。去，现在告诉你的吉吉，让她剩下的三个二十四小时都呆在我身边乖乖地听我讲故事，你能做到的。”  

君宇在一瞬间眼里浮出了一层薄薄的泪光，哀恳地看着伍肇，她的眼神是那样痛楚与无助，那一刻华卫的心都揪了起来，笄吉更是在一边大声嚷嚷了起来：“不许你欺负她，不许……”华卫赶紧拦住笄吉，努力克制着静观事态的发展，他本能地知道这是唯一正确的做法，因为如果伍肇成功，君宇与笄吉至少还得再呆三天，只是，只是他不知道伍肇能否抵挡住君宇这样哀恳的目光——真实的痛苦中带着让人无法抵抗的楚楚动人。  

只见伍肇深吸了一口气，顽强地抵抗住了，接着咬牙切齿道：“你不要再这样看着我，你再这样看着我我就把期限提到七天，现在我数一、二、三，你过去和你的吉吉说清楚，让她这三天听话点，三天后你让她自己选择。我再说一遍，三叶草上的第二片叶子，公平竞争，你不要玩什么花样，否则我会让你后悔一辈子。”

华卫和笄吉的呼吸都像停住了，当伍肇数到三的时候，他们看到君宇费力地点了点头，一颗豆大的泪珠也随之滑落了下来。华卫看着伍肇不动声色地松了一口气，接着却用颤抖的手小心地擦去君宇脸上的那滴泪珠，但在下一秒钟他则恶狠狠地把她推到笄吉的面前，督促她赶快兑现承诺。  

笄吉有点目瞪口呆地看着君宇，她简直不相信一向主控局面的君宇会屈服，而且就这样把她“给”了一个男人，尽管是一个还蛮帅的男人。君宇揽过笄吉，吸了吸鼻子，尽量克制着声音里的颤抖，柔声道：“吉吉，从现在起的三个二十四小时你要和他在一起……”“我不要，不要，他好坏的，这样欺负你，我都心疼死了……”笄吉皱着鼻子跺着脚一迭声地反抗起来。君宇叹了一口气，索性抱住这个乱跺脚的红发宝宝，继续柔声道：“他是个好人，他要讲故事给你听，关于我的故事，你听完以后自己判断，要不要再和我在一起。他告诉你的和我告诉你的一定会有冲突，但都是事实，因为他是个君子，不会撒谎的，你要自己判断，是相信我还是相信他。”  

“不，我不要听故事，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当然信你不会信他，他好坏阿，他欺负你呢……”笄吉一迭声地叫，但很快闭住了嘴，因为她看到又一颗豆大的眼泪从君宇的面颊上滚落了下来。“吉宝宝乖，你，你……不能让我为难……”君宇突然哽咽着说不下去了，笄吉呆住了，她远没有伍肇的抵抗能力，当下便一迭声地答应了：“君宇乖，君宇乖，君宇不哭，我会听话去他那里，我会好好教训他的，这个死男人，他竟然敢欺负你，我一定要他好看……”  

君宇勉力地笑了一下，更紧地抱住笄吉，轻轻道：“你要自己判断，你已经是大人了，你要记住我的话，尤其是我们在一起第一个晚上我对你说的话……”  

华卫注意到，从君宇揽住笄吉的那一刻起，伍肇的嘴角就开始了可怕的扭动，现在他再也忍不住，一个箭步上前，推开君宇拉过笄吉道：“你还有完没完啦，罗罗嗦嗦的，就像个唐僧！”  

笄吉刚要反抗，却在君宇的一个带泪眼神中闭上了嘴巴，乖乖地不吭气了，但对着伍肇狠狠地瞪了一眼。伍肇宽容地拍拍她的脑袋，丝毫不以为忤，他放开笄吉的手，又上前一步看着君宇，带着冷酷的嘲弄邀请道：“晚上陪我打篮球，你倒真是越长越诱人了，帅得够味，媚到极致。”君宇刚愕然地抬起头，却见伍肇已经伸手揽过了她，两只手臂紧紧地箍住她的身体，接着一个吻便没头没脑汹涌地压上了她娇嫩的唇，那抹自他一进房间就深深诱惑着他的唇，他刻骨思念的唇。  

笄吉一声尖叫，扑上去便对着伍肇又扯又打：“你疯啦，你怎么敢吻她，我要杀了你……”华卫则觉得一股血便冲上了脑子，他嘎声大喊道：“伍——肇——”  

顷刻间，伍肇松开了君宇，一缕血丝流在他的唇边，他满不在乎地擦擦，笑道：“只有比以前更好，虽然吻你是越来越难了。记住，晚上来陪我打篮球。”说着，他转身拉过笄吉就往外走：“走，你这个红发小野猫，你乖乖地听我说故事，这个约定才会公平，只盼你在可爱的外表之下有点脑子思考我的话。”笄吉刚要挣扎，却在君宇一个虚弱的眼神里安静了。伍肇牵着笄吉的手门外走去，但在出门的那一瞬间，他再次转过身，指指笄吉，再指指君宇，用一种极其冷静的声音威胁道：“你记住，我绝不会让小吉成为第二个珍妮的。”说着他拉住笄吉转身离去。  

当珍妮的名字出现时，君宇身子晃了晃，差点摔下去。华卫赶紧上前扶住她，君宇摆摆手，哑声道：“谢谢你，不过，这会我想单独呆一会，我……”她突然说不下去了，华卫凝神看着她，不再说什么，也转身径直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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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  
华卫没有去打搅君宇，但在到吃晚饭的时候，他亲自给君宇送了过去，韵云老大不高兴，但也无可奈何。华卫原以为今天发生了那么多的事情，这个小人儿一定不太愿意吃东西，不料一进门，这个小人儿看到吃的东西便两眼放光，接着以华卫从来没有见过的好胃口狂吃起来。华卫甚至帮她又去端了一些东西，当第三份东西端来的时候，他忍不住笑着问她：“为什么胃口这样好？”
君宇细细嚼着东西，把食物都咽下去以后才开口回答道：“大敌当前，不多吃一点怎么办？只怕今晚就没那么好收场。”华卫点点头，又往她嘴里喂了一块水果，不料这次君宇却迟疑了一下，虽然仍旧张口吃了，但不知怎的，粉脸却微微一红，这一来，弄得华卫心里像打翻了五味酱一般，什么滋味都出来了。  

到九点多的时候，四个人如约聚到了宾馆里的篮球场。伍肇一身天蓝的球衣，极其阳刚帅气，君宇则是一套粉色鹅黄的运动衣，飒爽中含着妩媚，竟然还有一点娇滴滴的味道。华卫连衣服都没换，反正他也不打球，他拉过穿着裙子的笄吉坐下，拍拍她的小脑袋瓜道：“我们就看戏吧，瓦卡卡，看这么两个人打球，真是养眼啊！”  

笄吉有点呆，只沉默地点点头，华卫看了她一眼，柔声问道：“伍哥哥跟你说什么故事了吗？”笄吉的眼睛闪烁了一下，微微摇摇头，低声道：“没说什么吧，他一直在发脾气呢，他咬牙切齿地撕了好几本书。华哥哥，我不想听他讲什么故事，我……”华卫叹了一口气，冲她摆摆手：“吉吉乖，你不要让君宇为难了，她答应伍哥哥自然是有道理的喽，我们还是看球吧，来，你来计分，哇，作记分员很威风的呢。”  

笄吉被他哄了哄，只得作罢，勉强振作起来记分。但也许这两个人打球太养眼，更也许笄吉本来就是一个小女孩，不一会便脸上的阴霾一扫而空，欢呼雀跃起来。伍肇打球没得说，如果不是家里反对，他差一点走职业道路。君宇自然没法和他比，但控球意识不错，远投也有两下子，所以比分虽然远远地落后于伍肇，但两人打得热闹好看，养眼至极。  

除此之外，最大的看点和缺点则是伍肇毫无风度地与君宇对抗着，他仗着比她高出一个头，且远远地强壮于她，毫无怜惜之心地与君宇冲撞抢球。君宇虽倚着身段灵活，屡屡躲避，但仍时不时地被撞倒在地。  

只要她一倒下，伍肇就会抱着球在旁边冷嘲热讽，君宇倒也不示弱，每次都勉力爬起，接着抢球投球，倒是一旁的华卫与笄吉看得心疼起来，笄吉只看了小半场嘴巴就噘老高了，一边在场边帮君宇加油鼓劲，一边大声喊：“伍哥哥，没风度，没风度，伍哥哥……”  

到打了近一个半小时的时候，君宇眼见着跑动越来越慢，被撞倒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伍肇仍旧毫不客气地撞她。华卫终于忍不住，几次喊他们停下来，但伍肇理也不理，他很得意在篮球场上征服君宇。当君宇又一次被他撞倒，且侧着翻出老远的时候，华卫再也忍不住，上前扶起君宇，同时有点恼怒地盯着伍肇道：“差不多了吧，你把她摔坏有什么好处啊？”  

伍肇一边擦汗，一边冲华卫挤挤眼睛：“心疼了？？呵呵，也就球场上欺负欺负她而已，论打架，我们都不是她的对手呢，再加上她那一堆破事，你就自求多福吧。”君宇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满脸是汗，一脸的运动红晕简直让她明艳不可方物。华卫叹口气，努力控制加速的心跳，拿出块大手帕，替君宇小心地擦起汗来。  

不料汗还没擦完，伍肇又上前不怀好意地勾勾君宇的下巴：“靓女，给你半个小时的休息时间，然后找个地方你来唱歌给我们听。”华卫一脸愕然，伍肇冲他哈哈一笑：“华卫，你听她唱过歌吗？叶君宇唱歌不比任何专业的差，要不是她堕落，只怕在国际上也能是个角……”他到底住了口，因为君宇一脸寒霜地盯着他。他满不在乎地站起哼了一声：“快点啊，我们等你呢！”说着，他牵过笄吉的手扬长而去。  

半个小时后，当君宇换好衣服略显疲倦地由华卫陪着，来到宾馆里的多媒体会议厅的时候，伍肇已经神采奕奕地抱了一台手提电脑，并且把音源与音响都搞定了。  
  
  
君宇仍旧一身简单家常的白衬衣蓝色牛仔裤，白衬衣很随意地在腰上打了一个结，素面朝天，微微晃着双肩帅气地走了进来。伍肇吹了一声口哨，接着正色道：“腿型和臀形可比以前更漂亮了，走路也没以前晃得厉害啦，你以前走路拽得我常常想踹你。嗯，就是胸型看不出变化，衬衣太宽大，说你多少遍了，你就不能换件紧身点的，让我更养养眼，毕竟我们两年多不见啦。”

“哼，就你也配，你现在已经不算我什么人了吧！”君宇终于开始了反击。华卫在旁边忍不住想笑，伍肇瞟了他一眼，仍旧嬉皮笑脸道：“算了，算了，你穿什么我都会觉得好看，当然如果你什么都不穿我会觉得更好看，或者，或者……”华卫突然接了口：“或者就穿一件宽宽大大长长的男式衬衫，里面什么都不要穿了，下面一双白袜子——最纯洁的性感！”  

君宇的脸骤然间涨到通红，她扭头就走，华卫赶紧拉住她，一迭声地道歉，伍肇也立马过来，破天荒地低声下气地央求她不要生气了。君宇横竖不答应，猛一回神，却带点紧张地问道：“吉吉呢？吉吉到哪里去啦？”  

伍肇赔笑道：“我哄小吉睡觉啦，小孩子家家的，都十一点了，就不要听歌了，更何况都是些情歌。”君宇瞪瞪他，突然甩开她，自己走到了小舞台，气哼哼地在吧椅上坐了下来。华卫和伍肇都松了一口气，伍肇忍不住横了华卫一眼，意思是你干吗说这些不三不四的话，不料华卫毫不客气地横眼过去，意思是那可是你打头说的，你还让她什么都不穿呢，我好歹还让她穿了两件呢，一件衬衣，一双白袜子，更可气地是，你小孩子家家地说这些干吗呀……  

一个色男孩，一个色男人——两个男人互瞪着，无声地对训了一阵，君宇眼睁睁地瞅着他们，使劲地咳嗽了一声，两人赶紧在下面坐好了，华卫拿过遥控器，一阵乱摁，很快一束柔和的彩光，如梦如幻地笼罩住了台上那个如梦如幻的女孩子，也许这彩光令她放松而愉悦，在彩光笼罩她三秒钟以后，君宇突然看着他们笑吟吟起来，那一瞬间，她就像一个另类天使，似乎出手可及，又似乎远在天边，那张俊气与妩媚混合的魅惑面孔简直要颠倒众生。华卫和伍肇对视一眼，又赶紧避开了彼此的视线。  

伍肇打开电脑，点击了一个播放器，接着清清嗓子道：“《Breeze》，我要你高二的那个演唱版本……”华卫突然内心一阵兴奋和期待，这是他在美国读书时很喜欢的一首歌，现在让这个妖精用她的磁性中音唱出来，可真不知是什么感觉了。  

但出乎他的预料，君宇在小舞台上突然换了一副面孔，懒洋洋地用手指点着他们远远道：“两位大爷，你们要听歌带钱了吗？”华卫有点吃惊地看看伍肇，却见伍肇几乎是强忍酸楚努力笑呵呵道：“什么钱啊，怎么付法？”  

君宇在台上浑然不觉，她作了一个鬼脸：“老规矩，用你的涂鸦画换我的唱，我想让你伴奏的时候，你得单腿倒跳着蹦过来，boom，boom，boom！今儿你有涂鸦画吗？没有我可就坐在这里等，等你涂完付给我，我才开口唱！”“呵呵，怎么付法？爷今儿可是大款！”在伍肇努力笑着大声问的那一瞬间，华卫甚至听到了一丝隐藏的哽咽。“好家伙，难不成有备而来的？不过别说，我们两年多没见，你多少是该有点存货，这样吧，大款爷，十付一，十张‘篮球男孩’牌涂鸦换‘小老虎’牌歌一首，怎样，你付得起吗？或者二十付一？”君宇用美伦修长的手指特女孩气地点点伍肇，且带点撒娇且带点挑衅味道又远远地问了过来。  

伍肇从电脑包里摸出一个信封口袋，用极为豪阔的大款爷架势往桌上使劲一砸：“成交！爷可难得这么阔气，二十付一就二十付一！！”没料到他这般干脆，君宇微微有点吃惊，伍肇带着苦涩呵呵笑道：“以前想你的时候就会涂一张，虽然岁月如水，逝者如风，我是从多涂到少涂，到最后不涂，可好歹也攒下一些，否则怎么在你面前充大爷呢？！唱吧，偶的小老虎……”  

华卫忍不住拿过信封，取了几张出来看，结果发现他们并不是在说玩笑话，那信封里真的就是一些涂鸦画，儿童般的乱涂乱画，兴之所至，也许那是从前属于他们俩的一种亲昵而孩子气的交换游戏，快乐而无羁，尽管眼前出现在华卫面前的那些涂鸦大多是极其痛苦和狂躁的，但是，他真的可以想象出从前，在什么都没有发生的从前，在他们的青涩少年时，这是一个多么快乐的交换游戏——‘篮球男孩’牌涂鸦换‘小老虎’牌歌。  

伤感在那一刻是向他们三个人同时袭来的。

半晌，伍肇甩甩头，终于用鼠标点了播放键，却不是《Breeze》，而是《Love me tender》当前奏舒缓地流淌过去后，那个优美而磁性的嗓音缠绵而忧伤地在那个时空节点回荡了起来。  

【8】  
不记得那晚唱了多少歌，伍肇不停地抽出他的涂鸦币向台上的君宇挥舞，君宇则在这个浪漫，透明，帅气，温柔且绝不甜腻的夜晚专为他俩绽放——歌且舞。当这个夜晚过去后，华卫有过无数次的回忆，但他从来都觉得无法用语言来形容那个夜晚的君宇，华卫不知道她能演绎那么多种不同风格的歌曲——不独她的歌唱，她的舞蹈也是独一份，媚气、帅气、柔气、俊气甚至王者之气，千面魅惑地在华卫眼界所及的世界里绝版发售。  

也许没有见过在舞台上的君宇那份美的人，永远不能真正感受她的魅惑，在那个小小舞台上的她对着这个世界灼然且卓然绽放，不管下面是两个观众还是两万个观众。华卫只觉得他的灵魂无数次被击中灼烧，然后在下一个持续的魅惑瞬间达到一个更高的灼点。  

《Breeze》、《北京一夜》、《whenever wherever》、《玛丽娅》……时光在一首首歌唱与舞动中流逝过去，当她绝美的手指在立麦上一次次温柔缠绵地抚过时，她二十一岁纯洁的性感在华卫那里到了一种极致，那短暂且永恒的流逝时光，只让华卫痛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变成她手中的立麦。  

伍肇在另一个世界里，与华卫又同有不同。他挥舞着支付他的涂鸦币，某些曲目他单腿倒跳着上台帮君宇伴奏，一种只是刚及格的伴奏，用吉他或者钢琴，天知道，这里竟然还有一架略为走音的钢琴。  

华卫嫉妒他吗？他不知道，但可以很肯定地说，某种程度上，他更多的是羡慕他们——伍肇与君宇，他们有太多共同的少年的秘密可以回味与分享。  

比如那首《I got boom，boom》，伍肇几乎算是上台和君宇一起表演的——纯洁孩子气的互相挑逗，虽然已经带着点年岁增长和久别重逢后的淡淡且复杂的暧昧。不过，就着一首歌，华卫就可以断定他们在情事中最重要的都还没有发生，这个发现忍不住让他大呼庆幸，虽然下一秒钟他就开始嘲弄自己，即使伍肇还没有得到过君宇，或者任何人都还没有得到过君宇，但今生今世他华卫也不见得会有什么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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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不提的是，《I got boom，boom》他们竟然表演了两个版本，除了布兰妮版本，还有一个似乎叫做什么pizza粽的人填词创作的《粽子之歌》：  
I Got That Boom Boom(偶奏素要蹦，蹦)  
see you looking my way And I know that  
别那个样子看着偶，偶知道  
You have something to say  
你有话要对偶说  
Watching every inch of my body  
看偶全身上下裹着粽叶  
Like you wanted to play  
你是不是也动鸟心  
Boom, boom, boom  
蹦，蹦，蹦  
Boy you look so sexy  
偶们看起来多神气  
Boom, boom, boom  
蹦，蹦，蹦  
Boy you look so sexy  
偶们看起来多神气  
I begin to dance just a little bit  
偶轻轻转身冒一点点泡  
To turn you on  
为的是让你兴奋起来  
I got that boom boom That you want  
偶有你要滴新鲜粽料  
Watching me all night long  
别整晚在那儿傻看着  
Hurry up before it s gone  
想粽就快点来  
I got that boom boom That you want  
偶有你要滴新鲜粽料  
I don t think you should wait  
别整晚在那儿傻等着  
One minute might be too late  
再不粽就晚鸟  
You had caught my eye  
粽子你吸引鸟偶  
and I wanted to get to know you  
偶好想认识你  
Don t be shy I want you to come closer  
别害羞偶想让你再靠近点  
So what you gonna do?  
你会怎么做捏？  
Boom, boom, boom  
蹦，蹦，蹦  
Boy you look so sexy  
粽子，你看上去傻里傻气  
Boom, boom, boom  
蹦，蹦，蹦  
Boy you look so sexy  
粽子，你看上去傻里傻气  
I got that boom boom That you want  
偶有粽料你要8要
Watching me all night long Hurry up before it s gone  
看鸟一晚上还不快点行动  
I got that boom boom That you want  
偶有粽料你要8要  
I don t think you should wait One minute might be too late  
  

再不要就不给你鸟  
君宇和伍肇一边表演，一边自顾自地在台上笑得直打跌。其实伍肇也不过是个大孩子，他不过二十四岁，只比君宇大三岁，这样年轻的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些什么呢，华卫忍不住好奇。  

什么是三叶草，如果三叶草的第二片叶子是这三天离奇的滞留，那么已经过去的第一片叶子与未来可能被命运采摘的第三片叶子又会是什么呢？  

在他们表演《粽子之歌》的时候，华卫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他在手机短信里用最强烈的语气，指挥韵云带人从实验室里弄来一套最新版本的VCKA=S声波全球卫星定位系统，下载安装到他的手提电脑里，然后紧急给他送了过来。  

对他而言，这也许是他能救这个女孩唯一的机会与最后的机会了，虽然另一方面是他自己更不可救药地卷入整个事态，即使他的研发才刚刚开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应用，但就本质上而言，他确实已经深深地不可救药地沦陷在她千面的魅惑之中了。  

一个原本完美的夜晚在唱《thank you》时被无情地终结了，起因非常简单，君宇不愿意唱这首歌，而伍肇坚持一定要她唱，原本淡淡的火药味在对峙中越燃越浓。伍肇原先那个厚厚的信封中的涂鸦币已经所剩无几，而君宇为了不唱这首歌，竟然把价格抬到了一百张涂鸦币一首《thank you》。  

伍肇从他的电脑包里又摸出一个信封，黑着脸又丢在桌子上。君宇半信半疑，走下来翻看起那个信封口袋——她其实是不应该来看这些涂鸦的，因为她和伍肇都无法面对那些凌乱涂鸦上的狂躁、绝望与痛楚，那些用他们分别的岁月涂抹下来的。  

她一声不吭慢慢转身，静静地走上小舞台，半闭着眼睛唱起了这首《thank you》：  
My tea's gone cold  
茶冷掉了  
I'm wondering why I got out of bed at all  
我在想自己为何要起床  
the morning rain clouds up my window and I can't see at all  
晨雨模糊了窗户，我看不清楚外面  
And even if I could it'd all be gray  
即使我看得清楚，外头也是灰蒙蒙的一片  
but your picture on my wall  
但墙上你的照片  
it reminds me that it's not so bad  
提醒我事情没那么糟糕  
it's not so bad  
没那么糟糕  

I drank too much last night  
昨晚我喝醉了  
got bills to pay  
有好几张账单没付  
my head just feels in pain  
我的头痛欲裂  
I missed the bus and there'll be hell today  
没赶上公车，今天一定很惨  
I'm late for work again  
我又上班迟到了  
and even if I'm there  
即使我来得及  
they'll all imply that I might not last the day  
他们也会暗示我撑不到一天  
and then you call me and it's not so bad  
然后，你打电话给我，事情没那么糟糕  
it's not so bad and  
事情没那么糟糕  

I want to thank you for giving me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我要谢谢你，因为你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Oh just to be with you is having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Push the door  
推开门  
I'm home at last and I'm soaking through and through  
终于回到家，我全身湿透  
then you handed me a towel and all I see is you  
然后，你递给我一条毛巾，我的眼中都是你  
and even if my house falls down now, I wouldn't have a clue  
就算现在房子塌下来，我也浑然不觉  
because you're near me and  
因为你在我身边  

I want to thank you for giving me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我要谢谢你，因为你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Oh just to be with you is having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I want to thank you for giving me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我要谢谢你，因为你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Oh just to be with you is having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当她唱到一半的时候，伍肇冲到小舞台上摇晃着她的肩膀，扭曲着面孔痛苦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弄乱我的生活，弄乱你的生活，弄乱原本属于我们的童话生活……”  

君宇仍旧一声不吭，只用那双泪光滢然的眼睛澄澈地看着伍肇，伍肇猛然甩开了她，踉跄着大步夺门而去。  

然而，歌声再次响起，华卫看着她随着音乐如水般的流淌，仍旧半闭着眼睛完整地唱完了这首歌《thank you》，然后在夜色下，看着她孤独而忧伤地慢慢独自离去了。

水晶影子

不得不提的是，《I got boom，boom》他们竟然表演了两个版本，除了布兰妮版本，还有一个似乎叫做什么pizza粽的人填词创作的《粽子之歌》：  
I Got That Boom Boom(偶奏素要蹦，蹦)  
see you looking my way And I know that  
别那个样子看着偶，偶知道  
You have something to say  
你有话要对偶说  
Watching every inch of my body  
看偶全身上下裹着粽叶  
Like you wanted to play  
你是不是也动鸟心  
Boom, boom, boom  
蹦，蹦，蹦  
Boy you look so sexy  
偶们看起来多神气  
Boom, boom, boom  
蹦，蹦，蹦  
Boy you look so sexy  
偶们看起来多神气  
I begin to dance just a little bit  
偶轻轻转身冒一点点泡  
To turn you on  
为的是让你兴奋起来  
I got that boom boom That you want  
偶有你要滴新鲜粽料  
Watching me all night long  
别整晚在那儿傻看着  
Hurry up before it s gone  
想粽就快点来  
I got that boom boom That you want  
偶有你要滴新鲜粽料  
I don t think you should wait  
别整晚在那儿傻等着  
One minute might be too late  
再不粽就晚鸟  
You had caught my eye  
粽子你吸引鸟偶  
and I wanted to get to know you  
偶好想认识你  
Don t be shy I want you to come closer  
别害羞偶想让你再靠近点  
So what you gonna do?  
你会怎么做捏？  
Boom, boom, boom  
蹦，蹦，蹦  
Boy you look so sexy  
粽子，你看上去傻里傻气  
Boom, boom, boom  
蹦，蹦，蹦  
Boy you look so sexy  
粽子，你看上去傻里傻气  
I got that boom boom That you want  
偶有粽料你要8要
Watching me all night long Hurry up before it s gone  
看鸟一晚上还不快点行动  
I got that boom boom That you want  
偶有粽料你要8要  
I don t think you should wait One minute might be too late  
  

再不要就不给你鸟  
君宇和伍肇一边表演，一边自顾自地在台上笑得直打跌。其实伍肇也不过是个大孩子，他不过二十四岁，只比君宇大三岁，这样年轻的两个人之间究竟发生过些什么呢，华卫忍不住好奇。  

什么是三叶草，如果三叶草的第二片叶子是这三天离奇的滞留，那么已经过去的第一片叶子与未来可能被命运采摘的第三片叶子又会是什么呢？  

在他们表演《粽子之歌》的时候，华卫终于做了一个决定，他在手机短信里用最强烈的语气，指挥韵云带人从实验室里弄来一套最新版本的VCKA=S声波全球卫星定位系统，下载安装到他的手提电脑里，然后紧急给他送了过来。  

对他而言，这也许是他能救这个女孩唯一的机会与最后的机会了，虽然另一方面是他自己更不可救药地卷入整个事态，即使他的研发才刚刚开始，还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应用，但就本质上而言，他确实已经深深地不可救药地沦陷在她千面的魅惑之中了。  

一个原本完美的夜晚在唱《thank you》时被无情地终结了，起因非常简单，君宇不愿意唱这首歌，而伍肇坚持一定要她唱，原本淡淡的火药味在对峙中越燃越浓。伍肇原先那个厚厚的信封中的涂鸦币已经所剩无几，而君宇为了不唱这首歌，竟然把价格抬到了一百张涂鸦币一首《thank you》。  

伍肇从他的电脑包里又摸出一个信封，黑着脸又丢在桌子上。君宇半信半疑，走下来翻看起那个信封口袋——她其实是不应该来看这些涂鸦的，因为她和伍肇都无法面对那些凌乱涂鸦上的狂躁、绝望与痛楚，那些用他们分别的岁月涂抹下来的。  

她一声不吭慢慢转身，静静地走上小舞台，半闭着眼睛唱起了这首《thank you》：  
My tea's gone cold  
茶冷掉了  
I'm wondering why I got out of bed at all  
我在想自己为何要起床  
the morning rain clouds up my window and I can't see at all  
晨雨模糊了窗户，我看不清楚外面  
And even if I could it'd all be gray  
即使我看得清楚，外头也是灰蒙蒙的一片  
but your picture on my wall  
但墙上你的照片  
it reminds me that it's not so bad  
提醒我事情没那么糟糕  
it's not so bad  
没那么糟糕  

I drank too much last night  
昨晚我喝醉了  
got bills to pay  
有好几张账单没付  
my head just feels in pain  
我的头痛欲裂  
I missed the bus and there'll be hell today  
没赶上公车，今天一定很惨  
I'm late for work again  
我又上班迟到了  
and even if I'm there  
即使我来得及  
they'll all imply that I might not last the day  
他们也会暗示我撑不到一天  
and then you call me and it's not so bad  
然后，你打电话给我，事情没那么糟糕  
it's not so bad and  
事情没那么糟糕  

I want to thank you for giving me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我要谢谢你，因为你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Oh just to be with you is having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Push the door  
推开门  
I'm home at last and I'm soaking through and through  
终于回到家，我全身湿透  
then you handed me a towel and all I see is you  
然后，你递给我一条毛巾，我的眼中都是你  
and even if my house falls down now, I wouldn't have a clue  
就算现在房子塌下来，我也浑然不觉  
because you're near me and  
因为你在我身边  

I want to thank you for giving me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我要谢谢你，因为你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Oh just to be with you is having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I want to thank you for giving me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我要谢谢你，因为你给了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Oh just to be with you is having the best day of my life  
只要和你在一起，就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天  
当她唱到一半的时候，伍肇冲到小舞台上摇晃着她的肩膀，扭曲着面孔痛苦地质问道：“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弄乱我的生活，弄乱你的生活，弄乱原本属于我们的童话生活……”  

君宇仍旧一声不吭，只用那双泪光滢然的眼睛澄澈地看着伍肇，伍肇猛然甩开了她，踉跄着大步夺门而去。  

然而，歌声再次响起，华卫看着她随着音乐如水般的流淌，仍旧半闭着眼睛完整地唱完了这首歌《thank you》，然后在夜色下，看着她孤独而忧伤地慢慢独自离去了。

水晶影子

【9】  
第二天早上，一切无事，风暴似乎埋藏在一种特别的静谧之中。到了半下午的时候，伍肇突然好心情地招呼华卫和君宇一起在宾馆的后花园内野餐。说是野餐其实不过就是一些很随便的零食而已。  

君宇有点沉默，笄吉仍旧没有出现，伍肇很挑衅地说小孩子昨晚听故事听累了，现在在补觉。君宇只是若有所思地向他张望了几眼，并不多说什么。华卫看得出，她很忍耐伍肇，但也已经在极限了。  

偏生伍肇不知足，时不时地要招惹君宇，他常常会在君宇心情略为好转的时候就用一些比较难听刺耳的话来刺激她，等到她真的有点生气了，他又贱兮兮地赶紧过来哄她。华卫有那么一小会简直就觉得自己是不是多余了，他想走，但不管是君宇还是伍肇都坚持要他留在这里。  

吃到半当中，伍肇突然想出一个花样要喂君宇吃东西，央求了半天，君宇看看华卫，华卫自然鼓励地冲她点头，其实也没什么，于是君宇微微笑着总算答应了，不料伍肇竟然贼兮兮地把大块的芥末偷偷地夹在一个泡芙里，然后喂到了君宇的嘴里。  

君宇的眼泪在瞬间便被辣呛出来，而她也终于被激怒了。她跳起来便和伍肇扭打在了一起，伍肇说的没错，他们先是像两个愤怒的小孩一样扭打在一起，但接下来的回合，君宇便动了真格。华卫则立刻看出她是受过专门的而且是刻苦的搏击训练了。  

君宇三招两式便制服了高大的伍肇，然后骑压在他的身上，往他脸上狠揍了好几拳，痛得伍肇嗷嗷直叫。她的招式极其专业凶猛，华卫忍不住有点担心起来，正想出口劝阻，但突然间，只见君宇抹抹芥末呛出来的眼泪鼻涕，喘了一口气，接下来却换了一种打法，一种典型的小女生的宣泄打法，或挥舞着两个小巴掌，或挥舞着两个小粉拳，劈头盖脸地乱抽乱打起来，虽然架势很大，动作很大，动静很大，其实却是不怎么痛的。君宇一边打一边喝骂：“叫你再欺负我，叫你再欺负我，打死你，打死你……”伍肇抱着头大声呼痛，却由着她打，毫不反抗，半晌君宇才放开他，恨恨地站了起来。伍肇“哎呦”、“哎呦”地呻吟着刚想爬起来，但见君宇犹自气不平地瞪着他，他赶紧飞快躺倒，抱着头又呻吟起来，君宇抓过他的衣服，三下五除二擦干净脸上芥末激出来的眼泪鼻涕，接着又在他的屁股上狠狠地踹了两脚：“姓伍的，下次你再骗我吃芥末，我肯定把你往死里打，绝不手软，你听到没有？”伍肇呻吟着连连答应，答应声中却隐含着笑意。  

“好，好啊！打人都那么帅啊，可打到最后又舍不得真下手，小女生啊，可惜可惜，白白放过他！”华卫在一旁一边大力鼓掌喝彩，一边笑话他们。不料，君宇头一扭，接着一脸寒霜地握紧两个小拳头逼近了他，吓得华卫赶紧护头作害怕状倒退两步，“姓华的，你以后别让我再听见‘白袜子’三个字，否则我一定让你死得比他难看一百倍，你听到没有？？”君宇恶狠狠地用手点着华卫，华卫赶紧连连点头，做出一副吓得要死的驯服模样。君宇不再说什么，拍拍身上的灰，又瞪了他们一眼，然后冷哼一声，也带着丝笑意，很拽地微晃着双肩得意地扬长而去。  

伍肇慢慢地从地上爬起来，华卫冲他咧咧嘴，两个人相视一眼忍不住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半晌，华卫开口了：“你们认识很多年了吗？”伍肇抓抓头发上的草屑点点头：“我们中学就在一个学校了，我比她高三个年级。”  

“啊，真是羡慕可以有这样的老同学，一定有许多一起成长的岁月可以分享。哪像我这么倒霉，从小到大竟然要换那么多的学校……”  

“你嘛，那也没办法，姨父、姨妈都是做地质工作的，搬来搬去很正常啊。虽然真的挺折腾，我记得小学三年级我寄住你家的时候，竟然两个学期换了三个学校，不过那一年淘气得爽啊。”  

“呵呵，你小时候真调皮啊，我可没少替你顶黑包。”说到这里，华卫和伍肇又相视一笑，内心都忍不住升起一丝暖意，那许多年前结下的“战斗”友谊在那一刻又回到他们的心中。  

“君宇她小时候就那么能放电惹眼吗？”华卫忍不住往下问。  
  

“那倒说不上，”伍肇唇角现出一丝温柔的笑意：“我注意到她的时候，她还在初中二年级，个子还没怎么长高呢，顶害羞顶文气地在篮球场边看我打篮球。我那时算是学校的篮球明星，比她可惹眼多了，她那时只是一个小女生而已，甚至挺内向，但不知怎的，她那时候就带点奇异的帅气，即使是她安安静静地像小鹿一样坐在篮球场上看我打篮球的时候。其实我第一眼看到她时心就莫名其妙地动了一下，虽然那时候她还是个小小女孩，而我身边已经有大把的远比她成熟漂亮的女孩子……  

她那时候可真是害羞内向，我打球时向她望望，她便会脸红，我试着打完球以后跟她搭搭讪，可每次我一结束打球，她便像一只小鹿一样快快地逃掉了。她初中三年级时候开始在学校里唱歌，天呢，她可红得真快，像坐火箭一样，当她开始在舞台上唱歌的时候，简直就像另外一个人，光芒四射，耀得人睁不开眼睛，你没有见过我们学校party上的那个热闹劲，只要她一出场，下面男男女女喊“I love you，Juris——”的尖叫声简直铺天盖地，虽然舞台下她依旧是个腼腆内向的小女孩。”  

伍肇的眼神也变得温暖起来，对着一种似乎清涩甜美的少年回忆，他慢慢地如水般诉说了下去。华卫没有再插话，只是静静地听着。  

“当她十六岁的时候，我已经从中学毕业进入了剑桥，可我在离开那所中学的时候就开始想念她，甚至大学一年级喧闹的新生活也无法转移这种想念，即使这种想念只是淡淡的。剑桥离我们的中学并不近，可我开始开很远的车找各种借口回我的中学去玩，其实只是为了能再次碰到她。  

我不记得我第几次回学校时才看到她的，但我记得我再次看到她时，她正独自一人在夕阳下空荡荡的球场里投篮球玩。半年不见，她又长高了许多，清秀帅气，在落日的余晖下，就像漫画里的美少年，虽然腼腆依旧。  

我没有再犹豫，我上前抢截住她的投篮，然后带球退后，再一个漂亮的三分球……她眼里带着惊讶的喜悦看着我的出现，在夕阳下嫣然一笑，而我在那个瞬间就被她彻底击倒了。那天，我们打了很久的篮球……  

就这样，在第一次注意到她后的第三年，我终于抓住机会跟她说了第一句话。  

也从那一天起，我正式开始追求她，那时候的竞争可真激烈啊。十六岁时的她已经像一株微绽的百合与罂粟混合的奇异花朵，最初的淡淡却惊人的魅惑已经在她身上出现。追求她的不独男生，居然还有很多女生对她迷恋不已，而她则仍还是内心很简单的小女孩，对于她的受欢迎，她有点不知所措，所以反而愈加内向低调起来，对我，亦是如此，因此我并没有什么太多的优势。她生长在一个家教很严格的家庭，本身居住的社区也非常地保守。  

为了她，我居然在课业那么紧张的情况下，不但要保持打篮球的水准，还去学了吉他，重新拾起了小学以后就放弃的钢琴，只是为了给她伴奏……  

我费了很大的力气，才第一次牵到她的手，那是一次如军训拉练般辛苦但有趣的爬山，我特意在一位恋爱高手的指导下安排的，最后她累得实在爬不动了，果然把手交给了我……  

获得她的初吻则更是艰难，在一个可遇不可求的圣诞夜晚，当一切都足够浪漫的时候，当漫天飞舞的大雪旋裹住年少的我们，我鼓足勇气在晕黄温暖的路灯下大胆地吻了她，或者说是强吻了她。虽然在经过一个夜晚的完美的浪漫铺垫下，虽然是在她已经很喜欢我，很习惯我的情况下，她还是受了惊吓，她浑身颤抖，惊惶地想要挣脱我，但我还是强硬地捉住她，捉住那时纤细还没有太多力量的她，然后完整地吻了她……

远处燃放的圣诞礼花灿烂地点缀着这个永恒的雪夜，在她初吻的那个夜晚，她清秀而帅气的面孔，在雪花翻飞的晕黄温暖的街边路灯下，美到了极致。  

那时她已经十八岁了，在我全副心力追求了她两年多的时候，我终于夺走了她的初吻，尽管最后她还是满脸红晕含着眼泪挣脱我，惊惶失措地逃走了，尽管我付出的代价也是很大的——她像大多数没有准备好却被心爱的男孩夺取初吻的小女孩一样，她也不理我了，几乎看都不愿意看我一眼。这样的女孩都是内心不愿意长大的那种类型，她们小心翼翼地守护着自己的纯洁的少女时代，她们会给侵犯她们的心爱男孩或长或短的惩罚期限，而她给我的惩罚期是一个月零一天。  

在我见到她第五年的时候，我取得了这个划时代的胜利。  

尽管在以后的时光里，吻她仍需要等待或者创造机会，但我确实可以吻她了，虽然我吻到她的次数并不太多，因为我们在两个地方读书，我那时的课业很重，我一直在努力，期望以最短的时间取得生物专业的硕士或者博士学位，然后在她长大的时候能够有能力娶她；而同样要备考入大学的她也忙得焦头烂额，特别是那时还有戴维，他要分散她很多的精力。  

但对于吻她的这个美妙功课，我尽力了。她是我如水晶般的珍宝小女孩，我在那些或等待或创造的美丽永恒瞬间，吻她几乎白到透明的面孔，那张清秀与帅气混合的魅惑面孔，吻她如蝴蝶翅膀般颤抖的睫毛，吻她微翘妩媚的鼻子，还有那张如百合如罂粟般纯洁诱惑的娇嫩的嘴唇。  

我寻找或者创造机会吻她，而她依旧是个不太愿意长大的小女孩，我们之间，只有唯一的一次是她主动地扑到我怀里吻我的——一个奇异的销魂时刻。

水晶影子

那是在一次剑桥的男女双人篮球对抗比赛结束后，那天，我们激战了差不多整整一个下午，终于打败了同校有名的黑人篮球王托尼和他的白人女友，拿到了那个业余组的冠军。  

比赛结束后，当我们一起冲进我那辆二手罗孚跑车一起去接戴维的时候，在车子启动前，她突然扑到了我的怀里吻了我，刚刚比赛完还一身是汗的她微微喘息着吻了我，一个热吻，然后伏在我的怀里满脸红晕地略略抬起头，她特有的清澈的目光在那一刻带了点少女的迷离，但仍如小鹿般纯澈地凝视着我。天呢，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我愿意感谢这份赐予，那一刻的她实在……  

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君宇的父母在那年因为工作关系回了国内，她独自居住着，我能够较自由地在可能的挤出的时间里去看她，那时还有我们的戴维，虽然我的很多亲吻机会被他破坏了，但我和君宇都太爱他了……”  

伍肇的声音越发温柔起来，华卫注意到他提到戴维的时候，眼睛里甚至闪现出一丝远不应属于他的慈爱。对于这个貌似魅力很大能让他们都爱的戴维，华卫没有追问，他任由伍肇沉浸在回忆的世界里。  

但伍肇的回忆突然停止了，一缕阴云飘过他的眼睛。  

等了好一会，华卫只得开口问：“然后君宇进大学了吧，像她这样的唱歌和舞台天才，她应该是去什么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吧……”  

更浓的乌云掠过伍肇的眼睛，他几乎是立刻阴沉着声音道：“没有，她没有，在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的人都以为她会进音乐学院的时候，她却进了剑桥，她甚至没有与我商量……”  

华卫大吃一惊：“她竟然和你一个学校？那可真是爱你啊……”  

“与爱情无关，她……”伍肇突然说不下去了。  

“那她读什么专业啊？”华卫忍不住问。  

“化学，她是圣三一学院的。”  

“真牛啊她……”  

“呸，牛什么，她就是他们那一届的耻辱，她只读了大半年就被开除了……”伍肇恶狠狠地说。  

华卫看看他，决定赶紧换一个话题：“伍肇，你很爱她吧……”  

“不，我恨她，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我会要她付出代价的！”伍肇以一种华卫绝对想不到的冷酷语气几乎一字一句吐出来。  

“爱的力量大还是恨的力量大？”震惊之余，华卫看着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了这句话。  

伍肇没有回答华卫的问题，但突然之间他的情绪再也无法克制，他甚至没有道别，转身猝然离去了，华卫看着一席的狼藉，却只能瞪眼叹气——他们华丽丽的午后野餐会。


当华卫把晚饭送到君宇房里的时候，她没有作声，接着用很安静的眼神探询地看了华卫一眼，华卫读懂了她的眼神，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去找伍肇和笄吉了。  

笄吉和伍肇竟然也在自己的宾馆套房里吃饭，唯一不同的是，笄吉坐在那里有点呆愣愣地扒拉着饭米粒，而伍肇则手里捏着一个苹果在他这两天一直栖身的沙发上半打着盹。  

华卫进来了声音惊醒了他，他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看着华卫的身后，但当发现华卫只是一个人进来的时候，伍肇的眼睛里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失望。  

笄吉没精打采地与华卫打了一个招呼，然后继续有点呆地扒拉着饭米粒。华卫笑笑，拍着她的小脑袋瓜道：“小朋友，这两天休息的好吗？还有没有什么发作？”  

笄吉不知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看着伍肇道：“伍哥哥，我要去找君宇……”伍肇眼睛细了细，不动声色地慢慢道：“随便你啦，你愿意怎样就怎样。”  

不料已经站起来的笄吉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闷着头回来了。伍肇的眼睛又细了细，华卫看在眼里，想了想对笄吉道：“吉吉为什么又不去了呢？君宇一定想你了啦。”笄吉闷闷不乐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自顾自又发起呆来。  

“你为什么不去呢？如果你有疑问，问问她不是很好吗？”伍肇突然冷冷道。  

笄吉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管不着，我爱去就去，不爱去就不去。”  

“哼，不去也好啊，否则肯定会上演一场好戏。况且，你最好听完明天的故事再……”伍肇的话还没有说完，笄吉突然捂着耳朵跳起来，飞快地奔到里面的房间，“砰”地把房门紧紧地关上了。  

华卫看看伍肇，尽量若无其事道：“伍肇，你到底在给她说些什么呀？其实她……她好像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呢。”伍肇哼了一声：“我自然知道她不一般，叶君宇不会随便出手的，就像当年的珍妮。不过这次，我决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华卫第二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忍不住问：“珍妮，她又是谁啊？”伍肇看看他，眼睛里突然掠过一丝很复杂的神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单刀直入地问华卫道：“华卫，昨天晚上你录了什么东西吗？”  

华卫眼睛直视着伍肇，缓缓地点了点头。伍肇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又问：“君宇知道在这里做的什么研发项目吗？”华卫摇摇头：“我们只是碰到而已，没必要知道彼此太多的秘密。”伍肇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但当华卫起身告辞，且已经一个脚迈出房门的时候，伍肇突然叫住了他，一个字一个字认真道：“哥，删掉那些文件，请不要介入有关她的任何事情好吗？答应我！”  

“哥”这个称呼是伍肇小时候对华卫的称呼，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了。华卫听在耳里，勃然心动，他知道伍肇用这个称呼说话的分量。华卫慢慢回头，再次直视着伍肇的眼睛：“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有分寸的。可你呢？你为何硬要留她三天，她原本已经要走了。”  

伍肇眼睛闪烁了一下，接着突然把手插入头发中，埋着头痛苦道：“我只是不甘心，华卫，我真的不甘心，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华卫看着他，心中一动便斟酌着温和道：“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何会放弃国外相对优厚的工作条件，而愿意加入我的研发队伍——你就是为了找她吧，你应该有她更多的声音文件。”  

伍肇慢慢抬起头，虚弱地对着华卫笑笑道：“不完全是，我已经在努力忘却很多事情了。而且你自然知道，用我拥有的声音文件格式找到她，就目前这个领域的研究状况而言简直遥遥无期。来你这里是一种希望和绝望放在一起的选择，一方面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找到她，我决不能让她称心如意；另一方面我又告诉自己，我并不是要找她，因为也许在那个期限到来之前我已经能够忘却所有的一切了，所以这只是一份正常选择的工作……更何况，华卫，你的工作待遇并不比国外差太多，最重要的是我还有股份呢，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在纳斯达克上市，我就发大了，呵呵！”  

伍肇想尽量说的轻松一点，华卫听到“股份”和“纳斯达克”也忍不住笑了笑，他想了想接着试探地问道：“那你觉得三天的期限到了的时候会怎样呢？”

伍肇张口想说什么但立刻又闭上了嘴巴，半晌他才冷冷道：“谁知道呢，也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华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于是便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水晶影子

那是在一次剑桥的男女双人篮球对抗比赛结束后，那天，我们激战了差不多整整一个下午，终于打败了同校有名的黑人篮球王托尼和他的白人女友，拿到了那个业余组的冠军。  

比赛结束后，当我们一起冲进我那辆二手罗孚跑车一起去接戴维的时候，在车子启动前，她突然扑到了我的怀里吻了我，刚刚比赛完还一身是汗的她微微喘息着吻了我，一个热吻，然后伏在我的怀里满脸红晕地略略抬起头，她特有的清澈的目光在那一刻带了点少女的迷离，但仍如小鹿般纯澈地凝视着我。天呢，如果真的有上帝的话，我愿意感谢这份赐予，那一刻的她实在……  

那是我生命中最美好的时光，君宇的父母在那年因为工作关系回了国内，她独自居住着，我能够较自由地在可能的挤出的时间里去看她，那时还有我们的戴维，虽然我的很多亲吻机会被他破坏了，但我和君宇都太爱他了……”  

伍肇的声音越发温柔起来，华卫注意到他提到戴维的时候，眼睛里甚至闪现出一丝远不应属于他的慈爱。对于这个貌似魅力很大能让他们都爱的戴维，华卫没有追问，他任由伍肇沉浸在回忆的世界里。  

但伍肇的回忆突然停止了，一缕阴云飘过他的眼睛。  

等了好一会，华卫只得开口问：“然后君宇进大学了吧，像她这样的唱歌和舞台天才，她应该是去什么英国皇家音乐学院吧……”  

更浓的乌云掠过伍肇的眼睛，他几乎是立刻阴沉着声音道：“没有，她没有，在包括我在内的所有的人都以为她会进音乐学院的时候，她却进了剑桥，她甚至没有与我商量……”  

华卫大吃一惊：“她竟然和你一个学校？那可真是爱你啊……”  

“与爱情无关，她……”伍肇突然说不下去了。  

“那她读什么专业啊？”华卫忍不住问。  

“化学，她是圣三一学院的。”  

“真牛啊她……”  

“呸，牛什么，她就是他们那一届的耻辱，她只读了大半年就被开除了……”伍肇恶狠狠地说。  

华卫看看他，决定赶紧换一个话题：“伍肇，你很爱她吧……”  

“不，我恨她，我永远也不会原谅她！我会要她付出代价的！”伍肇以一种华卫绝对想不到的冷酷语气几乎一字一句吐出来。  

“爱的力量大还是恨的力量大？”震惊之余，华卫看着他，半晌终于忍不住问了这句话。  

伍肇没有回答华卫的问题，但突然之间他的情绪再也无法克制，他甚至没有道别，转身猝然离去了，华卫看着一席的狼藉，却只能瞪眼叹气——他们华丽丽的午后野餐会。


当华卫把晚饭送到君宇房里的时候，她没有作声，接着用很安静的眼神探询地看了华卫一眼，华卫读懂了她的眼神，微微叹了一口气，然后起身去找伍肇和笄吉了。  

笄吉和伍肇竟然也在自己的宾馆套房里吃饭，唯一不同的是，笄吉坐在那里有点呆愣愣地扒拉着饭米粒，而伍肇则手里捏着一个苹果在他这两天一直栖身的沙发上半打着盹。  

华卫进来了声音惊醒了他，他立刻从沙发上跳起来，看着华卫的身后，但当发现华卫只是一个人进来的时候，伍肇的眼睛里忍不住流露出一丝失望。  

笄吉没精打采地与华卫打了一个招呼，然后继续有点呆地扒拉着饭米粒。华卫笑笑，拍着她的小脑袋瓜道：“小朋友，这两天休息的好吗？还有没有什么发作？”  

笄吉不知可否地点点头又摇摇头，突然看着伍肇道：“伍哥哥，我要去找君宇……”伍肇眼睛细了细，不动声色地慢慢道：“随便你啦，你愿意怎样就怎样。”  

不料已经站起来的笄吉往外走了两步，突然又闷着头回来了。伍肇的眼睛又细了细，华卫看在眼里，想了想对笄吉道：“吉吉为什么又不去了呢？君宇一定想你了啦。”笄吉闷闷不乐地看了他一眼，也不说话，自顾自又发起呆来。  

“你为什么不去呢？如果你有疑问，问问她不是很好吗？”伍肇突然冷冷道。  

笄吉恼怒地瞪了他一眼：“你管不着，我爱去就去，不爱去就不去。”  

“哼，不去也好啊，否则肯定会上演一场好戏。况且，你最好听完明天的故事再……”伍肇的话还没有说完，笄吉突然捂着耳朵跳起来，飞快地奔到里面的房间，“砰”地把房门紧紧地关上了。  

华卫看看伍肇，尽量若无其事道：“伍肇，你到底在给她说些什么呀？其实她……她好像也不是一般的女孩子呢。”伍肇哼了一声：“我自然知道她不一般，叶君宇不会随便出手的，就像当年的珍妮。不过这次，我决不会让她称心如意。”  

华卫第二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忍不住问：“珍妮，她又是谁啊？”伍肇看看他，眼睛里突然掠过一丝很复杂的神情，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反而单刀直入地问华卫道：“华卫，昨天晚上你录了什么东西吗？”  

华卫眼睛直视着伍肇，缓缓地点了点头。伍肇皱起了眉头，想了一会又问：“君宇知道在这里做的什么研发项目吗？”华卫摇摇头：“我们只是碰到而已，没必要知道彼此太多的秘密。”伍肇苦笑了一下，不再说话了。  

但当华卫起身告辞，且已经一个脚迈出房门的时候，伍肇突然叫住了他，一个字一个字认真道：“哥，删掉那些文件，请不要介入有关她的任何事情好吗？答应我！”  

“哥”这个称呼是伍肇小时候对华卫的称呼，已经很多年没有叫过了。华卫听在耳里，勃然心动，他知道伍肇用这个称呼说话的分量。华卫慢慢回头，再次直视着伍肇的眼睛：“谢谢你的提醒，我会有分寸的。可你呢？你为何硬要留她三天，她原本已经要走了。”  

伍肇眼睛闪烁了一下，接着突然把手插入头发中，埋着头痛苦道：“我只是不甘心，华卫，我真的不甘心，我一定要她付出代价……”华卫看着他，心中一动便斟酌着温和道：“我现在明白了你为何会放弃国外相对优厚的工作条件，而愿意加入我的研发队伍——你就是为了找她吧，你应该有她更多的声音文件。”  

伍肇慢慢抬起头，虚弱地对着华卫笑笑道：“不完全是，我已经在努力忘却很多事情了。而且你自然知道，用我拥有的声音文件格式找到她，就目前这个领域的研究状况而言简直遥遥无期。来你这里是一种希望和绝望放在一起的选择，一方面我对自己说，我一定要找到她，我决不能让她称心如意；另一方面我又告诉自己，我并不是要找她，因为也许在那个期限到来之前我已经能够忘却所有的一切了，所以这只是一份正常选择的工作……更何况，华卫，你的工作待遇并不比国外差太多，最重要的是我还有股份呢，如果有朝一日你能在纳斯达克上市，我就发大了，呵呵！”  

伍肇想尽量说的轻松一点，华卫听到“股份”和“纳斯达克”也忍不住笑了笑，他想了想接着试探地问道：“那你觉得三天的期限到了的时候会怎样呢？”

伍肇张口想说什么但立刻又闭上了嘴巴，半晌他才冷冷道：“谁知道呢，也就走一步看一步吧。”华卫看了他一眼，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于是便点点头转身离去了。

水晶影子

【11】  
即使那无法用语言形容的缓慢但沉重的张力，以一种奇异的命运的方式在沉重地四下弥漫着，但那一夜居然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而接下来的上午与中午居然也那样悄无声息地过去了。  

君宇不动声色地在她自己的房间地练着瑜伽，伴着有条不紊的呼气吸气，她俊美英挺的身形柔软地进行着一个又一个大开大合的高难动作，秋日晌午灿烂的阳光毫无顾忌地穿过落地阳台贪婪地拥抱着她……  

华卫背着手靠在窗边，目不转睛地看着君宇，柔弱与力量，妩媚与英气，矛盾而完美地在她身上混合着。有那么一会，一种奇特的焦灼的渴念几乎令华卫手指甲掐入掌心，即使他的表情纹丝不动，甚至眼睛也波澜不惊。  

笄吉是在半下午的时候慢慢走进君宇房间的，“君宇，你……你真的一直都在利用我？？”她几乎用听不太清楚的声音含含糊糊颤抖地问出这句话，原本那双一直带笑单纯像月牙一样的眼睛，此刻像暴风雨来临前的大海一样瞬息万变着。  

华卫在笄吉进门的那一瞬间，便挺直了身体，接着看到走在后面的伍肇，斜倚在门边，一双眼睛冷冷地注视着眼前即将华丽上演的大戏。  

原本坐在电脑前的君宇从容地关掉显示器，慢慢地站起来，面对着笄吉，轻声回答道：“我确实为你而去，至于利用与否，你自己判断。”  

笄吉似乎突然不知所措了，面前的君宇平静而强大，她独有的难以言传的英气笼罩在她柔美的面孔上，一种莫名的力量让她稳稳地掌控着局面。  

“你……你为什么要这样做？你已经拿到你要的东西了呀。”笄吉终于撑不住哭了起来，君宇微微叹了一口气，上前握住她的手，柔声道：“告诉我，吉宝宝，你最初最初想要的是什么？”  

笄吉张口结舌，她的那双滚烫的小手在君宇温润略含着凉意的掌心，不可控制地颤抖了起来，眼神一阵迷惘。君宇握着她的手，微微用力，再次含笑温柔地问她：“还有，你忘记我们第一次在一起度过的那个夜晚，我对你说过的话了吗？”  

笄吉更多的眼泪涌了出来，哽咽着说：“没有，我没有忘记，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君宇再次叹了一口气，伸手小心地擦去笄吉脸上那些滚滚而落的如珍珠般大小的眼泪，镇定地缓缓道：“现在你仍是自由的，你仍旧可以选择和我一起走，或者回去……”  

就在笄吉回答之前，伍肇终于出手了，他上前几步拉开笄吉，然后挡在她面前，眯着眼睛对着君宇嘲讽道：“好棒的表演，你越来越出神入化了。我愈加好奇你的力量从何而来。不过，抱歉，游戏还没有结束，明天下午的这个时间再让她选择也不迟，我还有机会呢。”  

说完他拉起笄吉转身就要离去，君宇看着他的背影，突然慢慢地一字一句道：“伍肇，我再说一遍，就像当年我告诉你的一样，在感情上，没有谁可以毁了谁，这句话对你我都适用。”  

伍肇蓦地转过头，眼睛里的凶狠一闪而过：“仅仅感情这么简单吗？你这个自以为是的堕落的人，我会让你付出代价的……”他几乎是压着嗓子喊出这句话的。  

一丝疑虑飞快地闪过君宇的眼睛，她不再说什么，看着伍肇扯住笄吉离开这个房间，伍肇走得有点跌跌撞撞，竟然在门框上狠狠地撞到了头，疼得他额头上的青筋都暴了起来，他转过身来，指着君宇痛彻心肺道：“这次分别，我-不-会-再-想-你-了。”  

当门砰地被狠狠关上的那一个瞬间，君宇突然像被抽空了力气般，一下子软弱无力地倒在了沙发上，双掌合上自己的面孔，痛苦地喃喃道：“我已经尽力了呀，难道，难道，还有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吗？”  

看着那双修长美仑的手软弱地盖住君宇那一瞬间变得脆弱无助的面孔，华卫蓦然想起两年多前发生的一桩事情，他的脸色一下子苍白了起来。  

最后的那个夜晚绝对不会平静地度过，这是谁都知道的。

因此，当华卫很晚的时候，到君宇房间发现空无一人的时候，他没有太多的惊讶。但让他绝对没有想到的是，当他奔到伍肇的房间，竟然发现居然是伍肇与笄吉一起不知去向，而君宇则独自蜷缩在黑暗角落的地板上泪流满面的时候，他确实震惊了。  

【12】  
灯光是在一瞬间洒在这个空荡荡的房间里，然后温柔地拥抱住这个此刻娇脆的泪流满面的水晶女孩的，她努力地对着华卫微笑了一下，然后颤抖着手递给华卫一封信。  

华卫叹息了一声，在接过信后，他很自然地伸手抱起蜷缩在角落里的那个女孩，然后用一床毯子包住她，把她放在了沙发上，在北国那个秋日的夜晚，仍旧一袭白衣黑裤的她已经浑身冰凉了，而脸颊却如火烧一般滚烫。  

信是伍肇留下的，留给他的：  
“华卫，我带走了笄吉，更准确的说法是我和她一起离开了，这是我们共同的决定，我们都知道前方的危险，但义无反顾。  

笄吉有她自己的想法。  
而我，终于赢了叶君宇一个回合。  
我们各取所需。  
你曾经问我‘爱的力量大还是恨的力量大’，  
我无法回答，  
我只能说她是我的毒药  
甜蜜而痛楚的毒药。  
华卫，亲爱的哥哥，请记住我的警告，一定一定。  
但谁知道你或者我即使在致命的警告面前又会怎样地选择呢？？  
也许我们都无法拒绝命运，  
更也许拒绝或者选择都是命运不可抗拒的一部分吧。”  
“天呢，这个疯子，他不知道会有多么危险吗？我不相信他不知道，还有笄吉……”华卫看完信终于喃喃地骂了出来。  

“我猜过这步棋，可是我不敢相信，我也不能阻拦，伍肇他究竟为什么要这样做，他难道不知道……”君宇哽咽着说不下去了。华卫心里急速地判断着，他沉吟了好一会，但还是说出了白天的怀疑：“君宇，你……你知不知道两年多前伍肇住过一次医院，而伍肇的姐姐，也就是我的表妹和伍肇的一个大学同学一起去接他，但在回来的路上，他们出了车祸，当时他们开的是伍肇的车……”  

“什么？那，那然后呢？”君宇在一瞬间煞白着脸，从沙发上跳了起来。“伍肇万幸临时没上那辆车，但他姐姐和那个大学同学都在车祸中死了……我听我的姨父隐约说过，好像有点蹊跷，火把车烧得只剩下骨架了，但最后警方结案是交通事故……”他的话还没有说完，君宇已经软软地向前倒了下去。  

当她苏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华卫的怀里了，他吓坏了。一遍一遍叫她的名字。君宇浑身发冷，一阵接一阵的颤抖，眼里却没有眼泪了，她如小猫般在华卫的怀里更深地蜷缩了起来，把头紧紧地埋向华卫，只盼自己最好就此不要醒来了。  

华卫抱紧她，一迭声地劝慰：“对不起，对不起，也许是我多嘴了，更也许是我多想了，也许与你根本就没有任何关系……”  

“难不成我坚持了这么些年，真成了伍肇嘴里口口声声的堕落？难不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过了好久，君宇终于哑着嗓子干干地说出这几句话，华卫心里一怔，用手抬起君宇躲在他怀里的面孔，她原本一直保持着澄澈的眼睛突然变得极其空洞与无神。华卫心痛地看着她，但仍正色道：“君宇，你为什么不告诉伍肇你到底发生了些什么？你为什么一切事情都要自己扛下来呢？我不相信你没有任何理由地就要什么该死地堕落下去？”  

“我就是堕落，就是堕落，没有理由，没有任何理由，我就是喜欢玩火……”君宇突然控制不住，浑身颤抖着失声大叫起来。华卫叹息了一声，赶紧搂过她，拍着她柔弱的背脊温声道：“好啦，好啦，你不想说就不说，傻丫头，你大概什么事情都喜欢自己扛着？不独是好强，只怕你真正的原因是不愿意伍肇有什么危险卷进去吧！傻丫头……”  

在他的温言温语里，君宇终于撑不住再次哭了出来，细细小小的哭声，但哭得全身不可控制地颤抖，就像秋日风中瑟瑟挣扎的树叶，半晌，她终于控制着颤抖，抽抽噎噎带着丝难言的恐惧道：“为什么？为什么伍肇不能明白我的心意呢？天呢，那次就在我和戴维的面前，只不过一眨眼的功夫，就有两个人被割了脖子，还有一个被消音的无声手枪击穿脑袋，脑浆一地都是……”她说到这里忍不住干呕了一下，华卫大惊，他一边抚拍着君宇的背，一边竭力镇定地问道：“果然又是戴维，戴维到底是谁呢？你要和他一起面对这样可怕的事情？”

君宇突然住了口，泪眼朦胧地看着他，华卫凝视着她柔声鼓励道：“说出来吧，小女孩，不要用你柔弱的肩膀一个人负担一切，况且我仍是个局外人呢！告诉我，能让你和伍肇都爱的戴维到底是何方神圣。”  
  
  
五秒钟后，他终于看到君宇点了点头，同时居然含着泪璨然地笑了一下，既骄傲又幸福道：“戴维，他……他是我的天使。”说着，她取下了腕表，同时解下项链，用腕表中抽出的什么东西，在那个银链的坠子相框上很复杂地点了许多个地方，然后那个神秘的相框才蹦地一声轻轻弹开，出现在华卫面前的居然是两张薄如蝉翼的激光册页。君宇指着第一张上面的三个人轻声道：“爸爸、妈妈和我……”华卫一边看一边赞不绝口地拍马屁：“哇，你小时候就很帅很漂亮，你妈妈是大美女阿……”  

接着第二张激光册页呈现在华卫的面前，华卫深吸了一口气定睛一看，照片上却是伍肇、君宇和一个小男孩，那孩子看着六七岁左右，明显的混血，一双眼睛蓝到一种让人觉得心痛的绝望，嘴角却带着纯洁到极致的灿烂笑容，那绝望与灿烂配在一起，像猫爪子般软软地搭在人的心口上。君宇咬咬嘴唇，用一种华卫无法想象的温柔的声音道：“这就是戴维，我的小天使，这个是天使姐姐，” 她指指照片上的自己，又指指照片上的伍肇：“这是天使哥哥……”  

“好可爱的孩子啊，谁家的呀……”华卫带着点言不由衷的赞叹道，尽量不动声色地问。一丝他似曾相识的乌云掠过君宇的眼睛，她停了停，但仍旧继续说了下去，只是声音辽远而带着点淡淡的忧伤：  

“戴维……他是在一个深夜自己走到我家里的，唉，准确地说是逃到我家里的。那时候，爸爸妈妈都回国了，我独自居住着，我清楚地记得，那天半夜时分在轻微的几下拍门声后，接着传来一个较沉闷的倒地声。因为我们社区的治安一向很好，所以我就快快地披上衣服开门出来看，结果，就看到戴维人事不省地倒在我家的院子里。  

他身上没有什么伤，但一双脚上却鲜血淋漓，估计他赤着脚跑了很远很远的路。我自然而然地把他抱进了家里，用白毛巾包住他流血的脚，然后拨打医院的电话。但就在我拨通电话的那一瞬间，他醒了过来，然后立刻爬起来奔到我的面前，用他那双蓝灰的眼睛告诉我不要打电话……”  

说到这里，君宇突然哽咽了一下，然后含泪笑着对华卫道：“戴维是个有着严重自闭症的孩子，华卫，你相信吗？他和我在一起住了九个月零三天，一共说了不超过十句话，可是他想要说的一切都能用他那双蓝灰的眼睛告诉我，也告诉伍肇，天呢，我们是多么的爱他呀！”  

她说到这里突然又哭了起来，华卫在瞬间似乎明白了许多，他抱紧怀里的君宇，轻轻地安抚般摇着她，吻了吻她的头发，接着低低地问：“然后呢？戴维的天使姐姐，我可怜的小姑娘……”  

君宇往他温暖的怀抱里又缩了缩，接着吸吸鼻子道：“他用他蓝灰的眼睛告诉我不要打电话，千万不要打电话。我虽然很惊讶但不知怎么还是照做了。因为妈妈是外科医生，我也多少知道一点处理伤口的办法，而他脚上的伤口并不严重，所以那夜是我帮他处理的伤口，戴维非常坚强，尽管很痛，可他连一滴眼泪也没有留，只是在处理完伤口以后，他扑在我怀里精疲力尽地睡了过去，两个小手牢牢地抓住我，完全信赖地抓住我，一刻也不肯放开……  

他就像一个放在草篮里的孩子，随着河流漂到了我的家门口，而我捡起了他，这一切就像俄狄浦斯的故事一样，带着命运的力量，我无法抗拒。  

我就这样抱着他睡了半个晚上，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进来的时候，他惊醒了，一脸的惊惶，那双小手却仍牢牢地抓住我，我对他笑笑，他却用那双蓝灰的绝望的眼睛定定地看着我，我有点害怕起来，但我努力又对他笑了笑，我想他一定是受了什么很大的惊吓，在我第二次笑了的那个瞬间，他突然也笑了，仰着脸冲我笑得就像一个灿烂的天使，纯洁而毫无任何心机，嘴里喃喃了一句‘Angle sister’——是的，就在那一刻我就成了他的天使姐姐。

他在我家住了下来，那句‘天使姐姐’是他头三个月里说过的唯一的话。同时他用他那双灰蓝的眼睛准确地告诉我——收留他，不要报警，不要让任何人知道他在这里。这是他在我家里头三天不断给我传达的信息。

水晶影子

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他是那样的紧张惊恐，同时又是那样全身心无条件地信赖着我，我感觉得到他想表达的一切，内心斗争了好几天，我决定先尊重他的意见，不报警，暂且收留他，等等再说。  

大概五六天之后，伍肇来看我，见到戴维，吓了一大跳，我向他解释了好大一通才把他安抚下来，但他挺不乐意的。而戴维几乎就是按照本能在区分好人与坏人，他和伍肇见面几秒钟后，就把伍肇归入好人的行列了，他用他蓝灰的眼睛和伍肇交流了没几次，结果伍肇就投降了，很快也喜欢上了这个严重自闭但如天使般可爱的孩子。  

戴维基本不说话，但他听得懂中文、英文和意大利文，我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中国女人和一个意大利男人的混血孩子。他白天很乖地在自己的世界里，尽量不打搅我，甚至帮我做一点简单的家务。晚上他却常常在噩梦中反复惊醒，尽管他一直就睡在我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住我。常常夜半时分我为他唱了很多的歌哄他入眠，而他则用他蓝灰的眼睛对着我微笑，即使他从噩梦中一脸泪水加一身汗水地刚刚惊醒过来，他仍执着地用他的那双眼睛对着我微笑。  

他极易受到惊吓，有好几次我放学回到家中，不见他的身影，找了半天，结果却在卧室或者其他地方的橱柜里找到瑟瑟发抖的他，他一看到我，就扑到我的怀里，死命地抓住我，怎么也不愿意松手，直到我抱住他一遍一遍地唱他喜欢的几首歌，他才能平静放松下来。  

我和伍肇都怀疑他是否受到过严重的虐待或者惊吓才会变成这样，因为这个怀疑，我们对寻找他父母的念头越来越不积极起来，他们怎么能把这个孩子养成这样啊。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戴维完全抗拒出门，他似乎只信任我和伍肇，信任他这个临时的家。因为这个原因，我和伍肇都无法狠下心来把他交出去，不管是警方还是什么其他的机构。  

在第四个月的时候，伍肇尽了最大的努力，终于把戴维带到了院子里，陪他玩篮球，这是四个月里，戴维第一次迈出我们的家门，他在伍肇的引导下，慢慢放松下来，也似乎很开心地玩了五六分钟，不过很快一辆远处开过的黑色的轿车还是吓住了他，他扔下球转身又逃回了房间，并藏进了他觉得最安全的那个橱柜里。  

当伍肇叹着气找到他的时候，他扑到伍肇的怀里，抖了半天，最后却仰起脸说了他在这里的第二句话‘Angle brother’——他叫伍肇天使哥哥，伍肇抱着他当时就流泪了。  

我也哭了，在那后面的几天里，我和伍肇开始认真探讨这个孩子的未来，他不能一直躲在房间啊，伍肇和我开始翻大量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有关童年创伤方面的，我们同时开始省钱，存钱，准备帮他请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真是TMD的贵啊。  

伍肇真的是个好男孩，他课业那么重，为了戴维，竟然在外面做了两份兼职。我记得好清楚，有一个晚上戴维睡着以后，伍肇告诉我说，他一定会努力再努力，以后娶我，同时收养戴维，他说他一定会让我和戴维幸福的，他指着漫天的星星说的——他说他会努力把最大最亮的那一颗送给我和戴维，挂在我们以后的家里，那样戴维就不会害怕了，我在愿意的时候可以彻夜歌唱，而他会就着星光画很多很多的涂鸦给我……”  

说到这里，君宇终于又哽咽起来：“可现在他恨我，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华卫心里也大大难过起来，虽然他很想说那句玩笑话——“他不娶最好，还有我啊！”可他说不出口，他只能抱紧这个怀里的女孩，柔弱而坚强的天使姐姐，尽量宽慰她道：“不会的，不会的，伍肇很爱很爱你呢……”  

君宇仍旧摇头，更多的眼泪顺着她那刻娇脆忧伤的面孔流了下来：“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因为他很爱他的姐姐索兰妮，而那个同车死去的男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他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东森，他们像兄弟一样，华卫，他恨我，他真的恨我，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我真的失去他了，虽然，虽然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因为恐惧和猜忌丢失了对方……”

华卫心头一阵翻搅，他赶紧调转话题：“然后呢，然后呢，戴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搞得……”  
  

君宇默默出了一会神，华卫温柔地帮她拭着眼泪，她原本清丽英气的面孔带着一种娇弱难言的伤痛，冰凉的泪珠淌在她滚烫潮红的面颊上，越发地魅惑且惹人怜爱了。华卫强忍着吻她的冲动，只是把她搂得紧点更紧点，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伍肇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让戴维走出家门。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去了，我们都没有放弃。而戴维能克服内心的恐惧，事实上是真实存在的恐惧，愿意到门外走几步，某种程度上，则应该是为了我们，是对我们爱的迁就。虽然他一共也没有出过几次门，心理医生也只看了五次。  

最让我和伍肇感动的是，在第九个月的时候，他竟然破天荒地点头陪我去看了伍肇那年校际的篮球决赛，虽然那是唯一的一次，其实那更多的是为了伍肇和我，而不是为了他自己。那天他笑了很多次，虽然依旧没有说话，可他挥舞着小拳头给球场上的伍肇加油助威，还扑到我怀里对着我咯咯笑了好多次，天呢，这个天使一样的孩子，我在那一刻知道，在深刻的恐惧下，他是多么渴望走到阳光底下，像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欢笑雀跃。  

伍肇他们当然又拿了冠军，不过我和戴维没有陪他们一起庆祝，因为男生多半喝了酒都会疯疯癫癫，有一次比赛后在酒吧里的庆祝，旁边桌上的一个德国籍男生醉醺醺地莫名其妙过来摸我的脸，他好像是剑桥足球队的，伍肇当时就和他打了起来，结果差点变成篮球队与足球队的群殴。伍肇太护着我了，他不能忍受我受一点点委屈，天知道，在那个时节，我也有多么爱他啊，我们都想把对方与所有的危险丑恶隔绝开。  

那夜我带着戴维回家，我牵着戴维的手，在下了公车以后，慢慢往家走，在依旧还喧闹的街道上，在半晦半明的夜色里，我们走了好一阵路，戴维突然开口说话了，说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房间里放过的一首歌中的歌词——张楚《姐姐》，他看着我的眼睛，用中文一个接一个字慢慢地说出来：‘姐姐，我要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点困啦’。我大吃一惊，停下来看着他，他用他天使一般篮灰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再次开口说道：‘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要害怕……’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一种奇异的悲伤，一种死亡的气息似乎在瞬间笼罩过来，但他像一个濒死却无畏的孩子，脸上带着很安稳的笑容，让那绝望而挣扎的歌声温暖地带着他，穿过恐惧，穿过自闭，穿过喧嚣的人群，穿过所有世间的丑恶，只是，只是单纯地牵着姐姐的手，一起回一个很远很远，很美很美，安全而温暖的地方——家。  

我突然无法克制那一刻的悲伤，我抱起他，让他安稳地躺在我的怀里，一边往家走，一边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告诉他——回家，回家，永远不再恐惧害怕，他的天使姐姐会一直陪伴着他……  

那是他在我这里呆了九个月来唯一说过的话，几句像谶语一样的歌词。”

水晶影子

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他是那样的紧张惊恐，同时又是那样全身心无条件地信赖着我，我感觉得到他想表达的一切，内心斗争了好几天，我决定先尊重他的意见，不报警，暂且收留他，等等再说。  

大概五六天之后，伍肇来看我，见到戴维，吓了一大跳，我向他解释了好大一通才把他安抚下来，但他挺不乐意的。而戴维几乎就是按照本能在区分好人与坏人，他和伍肇见面几秒钟后，就把伍肇归入好人的行列了，他用他蓝灰的眼睛和伍肇交流了没几次，结果伍肇就投降了，很快也喜欢上了这个严重自闭但如天使般可爱的孩子。  

戴维基本不说话，但他听得懂中文、英文和意大利文，我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中国女人和一个意大利男人的混血孩子。他白天很乖地在自己的世界里，尽量不打搅我，甚至帮我做一点简单的家务。晚上他却常常在噩梦中反复惊醒，尽管他一直就睡在我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住我。常常夜半时分我为他唱了很多的歌哄他入眠，而他则用他蓝灰的眼睛对着我微笑，即使他从噩梦中一脸泪水加一身汗水地刚刚惊醒过来，他仍执着地用他的那双眼睛对着我微笑。  

他极易受到惊吓，有好几次我放学回到家中，不见他的身影，找了半天，结果却在卧室或者其他地方的橱柜里找到瑟瑟发抖的他，他一看到我，就扑到我的怀里，死命地抓住我，怎么也不愿意松手，直到我抱住他一遍一遍地唱他喜欢的几首歌，他才能平静放松下来。  

我和伍肇都怀疑他是否受到过严重的虐待或者惊吓才会变成这样，因为这个怀疑，我们对寻找他父母的念头越来越不积极起来，他们怎么能把这个孩子养成这样啊。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戴维完全抗拒出门，他似乎只信任我和伍肇，信任他这个临时的家。因为这个原因，我和伍肇都无法狠下心来把他交出去，不管是警方还是什么其他的机构。  

在第四个月的时候，伍肇尽了最大的努力，终于把戴维带到了院子里，陪他玩篮球，这是四个月里，戴维第一次迈出我们的家门，他在伍肇的引导下，慢慢放松下来，也似乎很开心地玩了五六分钟，不过很快一辆远处开过的黑色的轿车还是吓住了他，他扔下球转身又逃回了房间，并藏进了他觉得最安全的那个橱柜里。  

当伍肇叹着气找到他的时候，他扑到伍肇的怀里，抖了半天，最后却仰起脸说了他在这里的第二句话‘Angle brother’——他叫伍肇天使哥哥，伍肇抱着他当时就流泪了。  

我也哭了，在那后面的几天里，我和伍肇开始认真探讨这个孩子的未来，他不能一直躲在房间啊，伍肇和我开始翻大量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有关童年创伤方面的，我们同时开始省钱，存钱，准备帮他请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真是TMD的贵啊。  

伍肇真的是个好男孩，他课业那么重，为了戴维，竟然在外面做了两份兼职。我记得好清楚，有一个晚上戴维睡着以后，伍肇告诉我说，他一定会努力再努力，以后娶我，同时收养戴维，他说他一定会让我和戴维幸福的，他指着漫天的星星说的——他说他会努力把最大最亮的那一颗送给我和戴维，挂在我们以后的家里，那样戴维就不会害怕了，我在愿意的时候可以彻夜歌唱，而他会就着星光画很多很多的涂鸦给我……”  

说到这里，君宇终于又哽咽起来：“可现在他恨我，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华卫心里也大大难过起来，虽然他很想说那句玩笑话——“他不娶最好，还有我啊！”可他说不出口，他只能抱紧这个怀里的女孩，柔弱而坚强的天使姐姐，尽量宽慰她道：“不会的，不会的，伍肇很爱很爱你呢……”  

君宇仍旧摇头，更多的眼泪顺着她那刻娇脆忧伤的面孔流了下来：“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因为他很爱他的姐姐索兰妮，而那个同车死去的男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他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东森，他们像兄弟一样，华卫，他恨我，他真的恨我，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我真的失去他了，虽然，虽然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因为恐惧和猜忌丢失了对方……”

华卫心头一阵翻搅，他赶紧调转话题：“然后呢，然后呢，戴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搞得……”  
  

君宇默默出了一会神，华卫温柔地帮她拭着眼泪，她原本清丽英气的面孔带着一种娇弱难言的伤痛，冰凉的泪珠淌在她滚烫潮红的面颊上，越发地魅惑且惹人怜爱了。华卫强忍着吻她的冲动，只是把她搂得紧点更紧点，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伍肇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让戴维走出家门。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去了，我们都没有放弃。而戴维能克服内心的恐惧，事实上是真实存在的恐惧，愿意到门外走几步，某种程度上，则应该是为了我们，是对我们爱的迁就。虽然他一共也没有出过几次门，心理医生也只看了五次。  

最让我和伍肇感动的是，在第九个月的时候，他竟然破天荒地点头陪我去看了伍肇那年校际的篮球决赛，虽然那是唯一的一次，其实那更多的是为了伍肇和我，而不是为了他自己。那天他笑了很多次，虽然依旧没有说话，可他挥舞着小拳头给球场上的伍肇加油助威，还扑到我怀里对着我咯咯笑了好多次，天呢，这个天使一样的孩子，我在那一刻知道，在深刻的恐惧下，他是多么渴望走到阳光底下，像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欢笑雀跃。  

伍肇他们当然又拿了冠军，不过我和戴维没有陪他们一起庆祝，因为男生多半喝了酒都会疯疯癫癫，有一次比赛后在酒吧里的庆祝，旁边桌上的一个德国籍男生醉醺醺地莫名其妙过来摸我的脸，他好像是剑桥足球队的，伍肇当时就和他打了起来，结果差点变成篮球队与足球队的群殴。伍肇太护着我了，他不能忍受我受一点点委屈，天知道，在那个时节，我也有多么爱他啊，我们都想把对方与所有的危险丑恶隔绝开。  

那夜我带着戴维回家，我牵着戴维的手，在下了公车以后，慢慢往家走，在依旧还喧闹的街道上，在半晦半明的夜色里，我们走了好一阵路，戴维突然开口说话了，说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房间里放过的一首歌中的歌词——张楚《姐姐》，他看着我的眼睛，用中文一个接一个字慢慢地说出来：‘姐姐，我要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点困啦’。我大吃一惊，停下来看着他，他用他天使一般篮灰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再次开口说道：‘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要害怕……’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一种奇异的悲伤，一种死亡的气息似乎在瞬间笼罩过来，但他像一个濒死却无畏的孩子，脸上带着很安稳的笑容，让那绝望而挣扎的歌声温暖地带着他，穿过恐惧，穿过自闭，穿过喧嚣的人群，穿过所有世间的丑恶，只是，只是单纯地牵着姐姐的手，一起回一个很远很远，很美很美，安全而温暖的地方——家。  

我突然无法克制那一刻的悲伤，我抱起他，让他安稳地躺在我的怀里，一边往家走，一边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告诉他——回家，回家，永远不再恐惧害怕，他的天使姐姐会一直陪伴着他……  

那是他在我这里呆了九个月来唯一说过的话，几句像谶语一样的歌词。”

水晶影子

我不知道我做的对不对，他是那样的紧张惊恐，同时又是那样全身心无条件地信赖着我，我感觉得到他想表达的一切，内心斗争了好几天，我决定先尊重他的意见，不报警，暂且收留他，等等再说。  

大概五六天之后，伍肇来看我，见到戴维，吓了一大跳，我向他解释了好大一通才把他安抚下来，但他挺不乐意的。而戴维几乎就是按照本能在区分好人与坏人，他和伍肇见面几秒钟后，就把伍肇归入好人的行列了，他用他蓝灰的眼睛和伍肇交流了没几次，结果伍肇就投降了，很快也喜欢上了这个严重自闭但如天使般可爱的孩子。  

戴维基本不说话，但他听得懂中文、英文和意大利文，我后来才知道他是一个中国女人和一个意大利男人的混血孩子。他白天很乖地在自己的世界里，尽量不打搅我，甚至帮我做一点简单的家务。晚上他却常常在噩梦中反复惊醒，尽管他一直就睡在我的怀里，双手紧紧地抓住我。常常夜半时分我为他唱了很多的歌哄他入眠，而他则用他蓝灰的眼睛对着我微笑，即使他从噩梦中一脸泪水加一身汗水地刚刚惊醒过来，他仍执着地用他的那双眼睛对着我微笑。  

他极易受到惊吓，有好几次我放学回到家中，不见他的身影，找了半天，结果却在卧室或者其他地方的橱柜里找到瑟瑟发抖的他，他一看到我，就扑到我的怀里，死命地抓住我，怎么也不愿意松手，直到我抱住他一遍一遍地唱他喜欢的几首歌，他才能平静放松下来。  

我和伍肇都怀疑他是否受到过严重的虐待或者惊吓才会变成这样，因为这个怀疑，我们对寻找他父母的念头越来越不积极起来，他们怎么能把这个孩子养成这样啊。在最初的很长一段时间内，戴维完全抗拒出门，他似乎只信任我和伍肇，信任他这个临时的家。因为这个原因，我和伍肇都无法狠下心来把他交出去，不管是警方还是什么其他的机构。  

在第四个月的时候，伍肇尽了最大的努力，终于把戴维带到了院子里，陪他玩篮球，这是四个月里，戴维第一次迈出我们的家门，他在伍肇的引导下，慢慢放松下来，也似乎很开心地玩了五六分钟，不过很快一辆远处开过的黑色的轿车还是吓住了他，他扔下球转身又逃回了房间，并藏进了他觉得最安全的那个橱柜里。  

当伍肇叹着气找到他的时候，他扑到伍肇的怀里，抖了半天，最后却仰起脸说了他在这里的第二句话‘Angle brother’——他叫伍肇天使哥哥，伍肇抱着他当时就流泪了。  

我也哭了，在那后面的几天里，我和伍肇开始认真探讨这个孩子的未来，他不能一直躲在房间啊，伍肇和我开始翻大量心理学方面的书籍，有关童年创伤方面的，我们同时开始省钱，存钱，准备帮他请心理医生，心理医生真是TMD的贵啊。  

伍肇真的是个好男孩，他课业那么重，为了戴维，竟然在外面做了两份兼职。我记得好清楚，有一个晚上戴维睡着以后，伍肇告诉我说，他一定会努力再努力，以后娶我，同时收养戴维，他说他一定会让我和戴维幸福的，他指着漫天的星星说的——他说他会努力把最大最亮的那一颗送给我和戴维，挂在我们以后的家里，那样戴维就不会害怕了，我在愿意的时候可以彻夜歌唱，而他会就着星光画很多很多的涂鸦给我……”  

说到这里，君宇终于又哽咽起来：“可现在他恨我，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华卫心里也大大难过起来，虽然他很想说那句玩笑话——“他不娶最好，还有我啊！”可他说不出口，他只能抱紧这个怀里的女孩，柔弱而坚强的天使姐姐，尽量宽慰她道：“不会的，不会的，伍肇很爱很爱你呢……”  

君宇仍旧摇头，更多的眼泪顺着她那刻娇脆忧伤的面孔流了下来：“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了，因为他很爱他的姐姐索兰妮，而那个同车死去的男孩，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是他大学里最好的朋友东森，他们像兄弟一样，华卫，他恨我，他真的恨我，他永远也不会原谅我了，我真的失去他了，虽然，虽然在很久以前我们就因为恐惧和猜忌丢失了对方……”

华卫心头一阵翻搅，他赶紧调转话题：“然后呢，然后呢，戴维到底发生了什么？会搞得……”  
  

君宇默默出了一会神，华卫温柔地帮她拭着眼泪，她原本清丽英气的面孔带着一种娇弱难言的伤痛，冰凉的泪珠淌在她滚烫潮红的面颊上，越发地魅惑且惹人怜爱了。华卫强忍着吻她的冲动，只是把她搂得紧点更紧点，听着她继续说下去：  

“我和伍肇都尽了最大的努力，想让戴维走出家门。日子一天接着一天过去了，我们都没有放弃。而戴维能克服内心的恐惧，事实上是真实存在的恐惧，愿意到门外走几步，某种程度上，则应该是为了我们，是对我们爱的迁就。虽然他一共也没有出过几次门，心理医生也只看了五次。  

最让我和伍肇感动的是，在第九个月的时候，他竟然破天荒地点头陪我去看了伍肇那年校际的篮球决赛，虽然那是唯一的一次，其实那更多的是为了伍肇和我，而不是为了他自己。那天他笑了很多次，虽然依旧没有说话，可他挥舞着小拳头给球场上的伍肇加油助威，还扑到我怀里对着我咯咯笑了好多次，天呢，这个天使一样的孩子，我在那一刻知道，在深刻的恐惧下，他是多么渴望走到阳光底下，像所有正常的孩子一样欢笑雀跃。  

伍肇他们当然又拿了冠军，不过我和戴维没有陪他们一起庆祝，因为男生多半喝了酒都会疯疯癫癫，有一次比赛后在酒吧里的庆祝，旁边桌上的一个德国籍男生醉醺醺地莫名其妙过来摸我的脸，他好像是剑桥足球队的，伍肇当时就和他打了起来，结果差点变成篮球队与足球队的群殴。伍肇太护着我了，他不能忍受我受一点点委屈，天知道，在那个时节，我也有多么爱他啊，我们都想把对方与所有的危险丑恶隔绝开。  

那夜我带着戴维回家，我牵着戴维的手，在下了公车以后，慢慢往家走，在依旧还喧闹的街道上，在半晦半明的夜色里，我们走了好一阵路，戴维突然开口说话了，说的却是很久很久以前我在房间里放过的一首歌中的歌词——张楚《姐姐》，他看着我的眼睛，用中文一个接一个字慢慢地说出来：‘姐姐，我要回家，牵着我的手，我有点困啦’。我大吃一惊，停下来看着他，他用他天使一般篮灰的眼睛静静地看着我，再次开口说道：‘姐姐，带我回家，牵着我的手，你不要害怕……’  

那一刻，我突然觉得一种奇异的悲伤，一种死亡的气息似乎在瞬间笼罩过来，但他像一个濒死却无畏的孩子，脸上带着很安稳的笑容，让那绝望而挣扎的歌声温暖地带着他，穿过恐惧，穿过自闭，穿过喧嚣的人群，穿过所有世间的丑恶，只是，只是单纯地牵着姐姐的手，一起回一个很远很远，很美很美，安全而温暖的地方——家。  

我突然无法克制那一刻的悲伤，我抱起他，让他安稳地躺在我的怀里，一边往家走，一边在他耳边反反复复地告诉他——回家，回家，永远不再恐惧害怕，他的天使姐姐会一直陪伴着他……  

那是他在我这里呆了九个月来唯一说过的话，几句像谶语一样的歌词。”

水晶影子

【13】  
君宇突然停止了她的诉说，陷入一种奇异的茫然，不仅仅是因为悲伤，更多的是疲倦，她还能向华卫说什么呢？说戴维被一群毒品贩子从她身边抢走之后她艰难的努力的三年吗？说她黑色的无间生涯？说三份像拼图一样的冰毒配方？其中三分之一就藏在戴维一直随身带的十字架内， 而这三分之一中的一半，又被戴维吞了下去。  

从那个篮球比赛的夜晚回到家之后，洗完澡换上睡袍的戴维突然取下那个他一直戴在脖子上从来不离身的十字架——一个镌刻着古老花纹并家族徽式的银色十字架，上面被钉着的耶稣高贵而悲悯，用很熟练的手法，把十字架的一侧旋开，小心地取出两个羊皮小卷，递给君宇，那时的她有点惊愕地接过来，上面分别是一串很长的化学方程式，戴维用他篮灰的眼睛告诉君宇，让君宇背下来，君宇迟疑了一下，但还是照做了，很长的两串化学方程式，君宇记熟后，然后把两个小羊皮卷还给了他。他用他篮灰的眼睛再三向君宇求证，确认君宇不会忘记之后，他把那两个羊皮卷又放回了十字架内。

正在君宇犹豫要不要问问他是什么的时候，不料他突然又打开了那个十字架，迟疑了很久，接着像猛然下定决心一般，把其中一个羊皮卷吞下了肚子。  

如果知道后来发生的一切，她宁愿戴维把两张羊皮卷都吞下去，那实在是世界上最邪恶的东西。不过那时的她吓了一大跳，刚要出声阻止，戴维却突然冲君宇做了一个鬼脸，难得的符合他年纪的鬼脸，表示这个东东很好吃，君宇竟然噗嗤一下被他逗笑了。  

他那样做的时候，在他天使般的面孔上呈现出一种和他年龄很不相符合的深思熟虑。而后来果然是这个做法救了他们。  

那个银色十字架上流泪的耶稣，悲悯地俯视着世间的一切，也俯视着那刻的戴维和君宇。戴维做完那一切之后，郑重地用他的眼睛告诉君宇这是一个只属于君宇和他之间的秘密，便略带着点疲倦睡去了。那夜他在君宇的怀里睡得很平静，那是九个多月来，他第一次完完整整的睡眠，没有在睡梦中哭泣，也没有从睡梦中惊醒，虽然他依旧用两个小手紧紧地抓住君宇。  

他是本能地感知出危险的，虽然他勇敢地不再抗拒出门了，但就在两天后去超市的时候，她和戴维竟然在毫不夸张的枪林弹雨中被截走了。  

华卫的问题以及探询的眼神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一样，自顾自陷在回忆里的君宇开始恍惚起来，有那么一刻，她看到了华卫探询的瞳仁里映出的自己，小小的，惨白的，她太累了，只盼能睡下再也不要醒来。或者，或者就在这一刻滑下去，随便滑倒在什么地方。君宇抓住华卫的衣服，垂下眼睛，更深地往他的怀里蜷缩进去，她已经筋疲力尽，而那一刻这个男人的怀抱不但温暖甚至诱惑，她只想就此滑下去，滑下去。  

华卫忍不住抬起她的脸庞，柔声安慰起来，君宇推开他的手，皱着眉头，半是苦笑，半是自嘲地对华卫说：“我现在好脆弱，好难过啊，你……你不要乘机占我便宜，或者引诱我……”  

华卫忍不住要喊冤，天呢，也不知道是谁在引诱谁啊，这么温香软玉地抱着，他已经足够君子了，他刚要接着“引诱”的这个话头说下去，但却蓦然看见了她眼里的迷离与彷徨，他心中一痛，赶紧轻声问道：“然后呢，戴维到底怎么了？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样？告诉我，告诉我？你应该很爱你的音乐，但你甚至放弃了去音乐学院，去读什么化学？”  

君宇淡淡地笑了一下，在华卫的眼里，此时的她即使恍惚，却在忧伤中却带着点让人觉得奇异的明媚，柔弱中含着令人心动的坚强，她说：“其实是因为爱而歌唱，不用放弃也无法放弃，读不读皇家音乐学院倒是无所谓的。戴维被人捉走啦，我一直在尽最大的努力救回他，这三年来，我不停地对自己说，爱和承诺会让我拥有力量与意志，可我现在真的累啦……”  

她真的累了，各种枪械和炸药的使用方法；各种黑客与解锁解码技巧；高强度的徒手格斗训练；徒手格斗时身体微倾十五度，对于她这种非力量型的人而言，肘部和膝部的力量和速度在瞬间决定生死；永远需要保持体能，保持警觉；狭路相逢的时候不管是用武器还是格斗，基本不会超过三招，没有什么好说的，不是对方死就是自己亡；她杀第一个人的时候竟然眼睛都没有眨，只是事后颤抖了很久。  
  
华卫看着她的恍惚，有点害怕起来，他忍不住摇摇君宇的肩膀，然后尽量轻松地换了一个话题问：“什么是三叶草呀？好大的威力竟然能够暂时留住你……”  

“三叶草——我和伍肇之间的爱的约定，”君宇使劲地晃了一下发晕的脑袋，然后含着痛楚的眼泪，一字一句地说：“即使当一切爱都会过去之后，三叶草依旧代表我们拥有过的爱——曾经永恒的过去，正在流逝的现在与渺不可知的未来。最初有好几次我已经打算告诉他发生了些什么，但是……等到发生另外一些事情的时候，我已经什么都不可能告诉他了，只能远远地离开他，尽最大的努力不让他接着卷进来。在戴维被夺走的六个月之内，我变成了另外一个人，一个他不认识也无法接受的人。伍肇曾经在绝望中把刀刺向他自己，只是为了挽留我，不要再去玩火，甚至只是为了挽留我一刻。当我痛哭着抱着流血不止的他的时候，当我双手沾满他鲜血的时候——我承诺会在任何情况下为他停留三次，每次至少一周的时间，就像三叶草上的三片叶子。


那第一片叶子，就是他把刀子刺向自己的那一次，我为他停留半个月的时间，在很紧急的情况下……”  

她突然又恍惚起来，她的篮球男孩，那三叶草的巨大代价，从她初二害羞地坐在篮球场边开始看他打篮球起，居然已经那么多年过去了。而他这次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竟然是……君宇仿佛又看见伍肇，捂着撞疼的额头，转身指着自己痛彻心肺地说：“这次分别，我-不-会-再-想-你-了。”  

她心痛吗？她不知道，也许她丁点都不在意，但也许她比伍肇更痛，即使很久以前他们似乎因为恐惧与猜忌已经丢失了对方。  

“其实你们依旧非常相爱啊！！”华卫听得眉眼耸动，忍不住发出这样的叹息。  

君宇的眼泪一下子就激出来，她努力控制着含泪疲倦道：“和爱情无关，也许很久之前我们已经丢失了对方，但戴维是天使，而我是天使姐姐，他是天使哥哥，这是我的童话，我今生唯一的童话，我一定要守护它。  

我曾经幻想着我能够回去，再次回到自己的童话世界，和戴维、伍肇在一起的童话世界，简单、干净而纯粹。可我错了，也许我真的错了，也许从他姐姐索兰妮和好朋友东森坐的那辆车开始燃烧起，这个幻想就结束了，华卫，伍肇是不会再原谅我了，我也救不出戴维，无论我付出怎样的代价，我无法把他从梦魇里抱出来，我自己也走不出这个梦魇了，华卫，也许我已经完全输掉了，我再也没有力气重新开始了……”  

那车祸……君宇一点也不难知道那原本应该不是针对她的，就是针对伍肇的，更可能是针对她的，那辆车那半个月一直是她在用，如果是针对伍肇，是因为他滞留了她的行动。她甚至算得出是谁下的手，但不管怎么说，最终的代价却要她来承担的，即使她是两年多后才知道这件事情。索兰妮和东森竟然在二年多前就死去了，原来死是多么容易的事情啊，一直笑嘻嘻好脾气的索兰妮，东森曾经还帮伍肇打过架，也是个喜欢开玩笑的家伙……  

笄吉的面孔突然在她面前出现——她的吉宝宝，在那个灿烂的夏日，她向她伸出手，笄吉在被她牵住手那一刻笑得小心翼翼，却阳光明媚。她——叶君宇，专门为了白笄吉而来，只有她知道她明媚笑容下真实的悲伤与挣扎，一种绝望中的美好——她最终带走了她。  

笄吉在出走了这么久之后，再次做了属于她自己的决定，而她叶君宇要她自由的选择，尊重而喜欢，她自由的选择就如伍肇的三叶草一样，是一种承诺，是在任何情况下不能背弃的原则，即使是面对死亡。  

她一直想保护她的，而不仅仅是利用，可现在……索兰妮的面孔有点模糊地出现，君宇忍不住记起来，许多年前，她最初见到的索兰妮也只有现在的笄吉这般年纪，伍肇心爱的姐姐，并不算美女，却美好灿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