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短篇]背影

来到北平已经二十多年了，妻子去得早，这几年来整个家都是我一个人打点，日子过得尽管有些凄凉，有的时候甚至是靠典当些旧物勉强维持生计，但每每想起我娘给我来的最后一封信，还是不禁感慨不已。

那封信一直被我锁在抽屉，信纸也早已发黄，就连纸的边上也早已被我反复的翻着起了毛球，多少年来离乡背井，留在我心头的痛楚莫过于这封发黄的信纸。

逢年过节朋友们都会回家乡去看看亲友，但是我却没有家。当初我们家世代务农，传到我父亲的时候已经有相当的规模了，父亲和母亲的感情一向很好，所以母亲就一直打理着家务。我出生的那一年正好赶上重庆大轰炸，父亲为了保护我和母亲没有赶得及到临江门大隧道就被鬼子的飞机炸死了，或许父亲早就知道有这一天的到来，所以提早写清楚的遗嘱，尤其是叮嘱母亲要把我培养成一个有知识有文化的人。

尽管父亲死了很多年，但是娘却还是一个人打点家里的一切，我打小就从来没有下过一次地，手上没沾过一粒土，脚下没踩过一点泥。娘每天都是一个人下地农忙，自从我四岁进私塾记事开始，娘就从来没让我吃过一点苦，每天我从私塾回来总要经过村口的那座小桥，有的时候我就能看见娘披着毛巾，赤着脚汗流浃背的在田地里面。尽管家境大不如前，但我是年年都有新衣穿，年年都有娘给衲的新布鞋。

十五岁那一年我打定主意要北上北平求学，娘听了以后虽然说还有点舍不得，毕竟就我这么一个儿子这一下说走就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但还是卖了两块地给我当学费，我起初并不知道娘卖地，因为自从爹去了以后家里的地本身就不多了。我知道娘喜欢喝蒲洱，当天我还用积攒下的零用钱给娘买了些回家。娘看见以后一通火朝我发了过来，嫌我还没有读书就开始乱花钱，我也是一肚子的委屈啊！当晚我没有说什么，早早睡了，毕竟明天还要出村口赶早班的火车。

临出门前的那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就是睡不着，我满脑子都是北平，但是我悄悄起来这么一看，已经过了午夜，但是娘那边的油灯却还没有熄，我悄悄走过去把耳朵凑了上去，原来是娘在连夜帮我收都西，怕我还有什么东西落下了。我敲了敲门还跟娘不耐烦地说了声：“娘啊！把灯熄了吧！东西您都反复看了多少次了，我明天还得早起呢！”
四更天，太阳还没出来我就从床上蹦了起来，我赶紧穿上衣服背起行李就准备往外冲，但我回头这么一看，娘还在灶台上忙着，原来娘她为了我这次出远门一宿都没睡。娘看见我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接着端出点白花花的馒头对我说：“娘给你蒸的，趁热快点吃了吧！”我看了看天还对娘说：“娘，我还赶着去北平上学呢！这么多馒头我哪里吃得了啊！再说这些北平也都有啊！”

娘笑了笑，用她那渐渐失去的岁月留下的那双眼神望着我说：“北平是有，但是可不是你娘的做的，快点趁热吃吧！这几年娘不能再时时刻刻的照顾你了，出门要小心，天冷的记得加几件衣服。”

我又这么一看天，太阳已经露出个边了，我随手抓起俩馒头就往外跑，可却又不小心将盘子里的一个馒头掉在了地上，我知道娘平日最节俭，但现在却没吱声，我赶紧捡起来往兜里一装根娘说了声：“娘我走了，您多保重。”我不敢再回头看娘，这么多年来娘吃了这么多的苦也没有掉过一次泪，但就在我转身的一刹那我却看见娘眼睛里的那一朵朵晶莹的泪花。
我一个人来到村口，眼看着就到了那座小石桥上，娘就打背后追了上来，腰上还系着那油渍渍的围裙，脸也没洗，头发也乱蓬蓬的，我知道娘为了我出门早就开始忙了，但是直到现在我才清楚地发现娘的两个眼圈早已发黑，两只眼睛里面布满了泪水。

“儿啊！带上这个，娘知道你最喜欢吃煎饼果子了。”娘硬是把两张刚刚炕好的煎饼果子塞到我手里，上面还带着滚烫的油温，我拿着两个煎饼果子看着娘说：“娘，我说您就回去吧！放了假我就回来，再说您也不能送我上北平啊！”娘还是站在原地一句话也不说，带着往日关爱的眼神目送着我走上小石桥。

背后缓缓传来娘的声音，她在我背后大声的喊：“儿啊！在外头别俄着，别冻着，有空捎个信回来。”我继续走着，我怕再看到娘的身影。

半个多钟头过去了，我上了火车，娘这才放心的往回走，我看娘如同往日的背影，仿佛又回想起娘当年一个人把我带大的艰辛，但是我从小就是一个调皮任性的孩子，这么多年来也没有让娘少操心。一直来娘都是默默的忍受着每一次的痛苦，家里杯子里泡的那杯蒲洱还没有凉，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娘就不再喝着种茶了，或许是对没能看着父亲和我们生活的愧疚，娘才选择了这条道路。

到了北平之后，娘就写了封家书过来，上来的字迹虽然潦草，但是我一眼就看得出这是娘亲手写的信，信上说家里一切都还过得去，叫我好好读书，千万不要辜负父亲对我的一片希望，娘就满足。我放了信，两条泪痕从脸上滑到地上，我又想起了娘的背影，她一生只为了别人能过的幸福，自己却从来没有享受过任何事情，我发誓等毕业后的将来有了出息一定要让娘过好日子。

毕业的那一年，我攒够了钱买好火车票回了家，但就在前不久，娘的哮喘病犯了，就这么永远得去了，没有来得及等我回来就出了殡。我跑到坟前大哭了一场，看着娘的墓碑终于又回想起娘那双眼神，还有那令我记忆至今都还清晰的那个背影。

[ Last edited by fujii_Itsuki on 28-6-2005 at 07:15 A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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