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区的灯光十分幽暗,廊道上每隔了一段距离就有一个供应物品的储物柜台,服务员佟霞刚去给最近的一个加点了一盘芸香,就见这里陪酒的金梅走了过来。后面还跟了一个姑娘,像是新来的,佟霞并不认识。 金梅容貌秀美,一袭白裙,脚上一双平底布鞋,走路无声,一路走来在向没人的包厢里看呢。与服务员们不同,她们陪酒的不用穿着统一的工作服,都是各种色彩艳丽的打扮,让佟霞心里十分的羡慕。问:“你找吃的么?”金梅道:“哪里敢吃,等下就要开始表演了,我跟她们中午饭都没吃得饱,肚子早饿瘪了。你这有没客人没动过的,拿点什么吃吃也好的。” 佟霞指了一个空包厢道:“你不早来,两个包间里还剩了好多东西没动,一个刚收了的。喏,这个里面有你最爱吃的开心果,你快进去吧。我帮你在外头看着,你只注意莫被走廊上的监控照到了。”金梅探头进去看了一下,笑问:“在哪呢?你放心,你只把灯关了,哪能被照见呢。”佟霞手往桌上一处一指:“喏。你快点,我帮你在外看着,要有人来了,我就咳嗽。”金梅点头跳了进去,见桌上果然有许多水果干果等客人未动过的,便捡了些干净的吃了起来。 听佟霞在门外嗐声叹气的道:“想想你们也可怜,为了表演饭都吃不得饱,跳起舞来又那么耗费体力的,倒真难为你们。”金梅道:“可不是,一旦客人们来了,就得表演,没得个歇头子,非到散场了才罢了。就只陪客人喝喝酒聊聊天还是个空闲时间,但又不能真个的喝醉了。要是没来呢,晚上却又那么难熬,就只大家窝在一起抽烟打发日子,每天昼伏夜出的不规律,我脸上都起了青春痘了。”佟霞好奇了问:“都过了青春期,你怎么还生那个?”金梅道:“可不是呢!” 见有主管从那边廊道上过去,佟霞忙挺直了背,站好了些,等走了,才又道:“我听到讲,你们好多人都在闹饥荒,互相在借钱用,主要是化妆品那些个东西太贵了,才半个月不到,就又花了一千多了,省不了钱。这个怎么会那么贵呐?”金梅笑道:“嗐,你不晓得,她们都传用的差了,人老的快,怕死着呢。”招招手:“来,你先莫站了,先帮我揉揉肩吧,身上好酸的。” 佟霞心里虽不愿,面上却不敢不听,只得上前道:“怎么了,又哪里不舒服?”扒开她肩头看,只见到处都是贴膏药、拔火罐留下的印子,只是没有一个是露在衣服外头的。金梅回手摸索着道:“就这里。哎,换衣间里环境太差,隔不了音不讲,还不通风的,我们下了台就只是一身臭汗,只吹了电风扇才凉快,不患上风湿病就不错了。”佟霞边帮她捏着边道:“台上一分钟,台下十年功,哪能不吃苦呢。对了金姐,我听到她们讲,你等人睡了后,都还要自学一会英语的,都学的怎么样了呐?”金梅摇摇头有些茫然:“也不怎么样,我也讲不清学英语是为了什么,现在又用不上,但将来肯定有用吧。”她今年二十一岁,中专毕业,学的是幼师专业。曾当过一年幼师,但七百块钱的一个月,实在抵不了这里的两千,都三倍了,便辞职来陪酒了。干这行已经有两年了,在这个店里也一年多了。 佟霞又问:“表演还没开始,她们那几个来了那么早,又不到下面陪酒,等客人,在那后面干嘛呢?”金梅懒懒的道:“打牌吧,输了的就下楼掏钱买些吃的来充充账。哎,她们一个个懒的,都老大不小了,还只净顾着玩,哪里顾得赚钱?以为下面没怎客人,一个个闲的都轮不到她,除了熟客来找,才应付点子外,像都还没玩够似的!不过今儿我早来了,在下边都坐了半天了,也没见轮到我的。倒是待会儿领舞时,要多卖会儿力气,多讨点儿赏。不晓今儿会得到客人们几个花环,要多了点,提成倒够我好好去吃顿饭了。” 佟霞又歪着头嘻嘻笑道:“快十五号发工资了,我们好多人都默默帮着你们算起了上个月能拿多少钱了,就是我们服务员拿死工资的,也都高兴的不得了。昨晚上我就兴奋的连觉都睡不着呢,开始帮你们预测着排起了名儿来,简直比我们自己发了工资还要热闹,像是一万年了,整个世界也从没这么热闹过。对了金姐,上次你拿了多少钱,排了第几名呀?我记得是彭小兰姐姐排了第一,宋佳慧姐姐排了第二的。”金梅笑呵呵道:“不多,才三千来块钱吧。”佟霞道:“那你可比她们少多了,我记得彭小兰姐姐是六千多,宋佳慧姐姐也有五千多的。对了金姐,你到底排第几名呀?”金梅懒懒道:“我的排名一向不高,从没进过前十,也就没记那玩意儿,大概也就三四十吧。”佟霞羡慕了道:“就三四十,也有三千块,足足是我们的五六倍了。还是你们陪酒好啊,一月就抵了我们半年。”金梅笑道:“是呀,要这么下去才好呢。”陪酒这一行,对容貌要求极高,她对佟霞这种其貌不扬的服务员,打心眼里就看不上,只不过面上不大看的出来罢了。 佟霞幽幽又叹了口气:“从这个月起,她们看贵宾间的工资又涨了,每人涨了五十。嗐,只我们普通间的从来不涨,我来了这么久,到现在都还是四百五。听她们来的早的讲,都一年没涨过了呢。”金梅只顾着自己吃东西,也没理会她,没听清楚她一个人在那里咕咕唧唧,究竟抱怨的是些什么。这时一个陪姐陶雪从对面包间里开门出来,扭头看了看那边幽深的廊道尽头,回头笑道:“今儿又碰上个穷鬼,什么节目也没点,酒水也没加,坐了大半天了,也没捞着几个钱。哎,再这么下去,这日子可怎么办呐。”金梅笑道:“怎么办?凉拌呗。站着说话不腰疼!你业绩那么好,钱拿那么多,还猫哭耗子假慈悲的抱怨,你都喊穷,叫别人还怎么活!”陶雪咯咯笑了几声,踩着高跟鞋,扭着腰摇摇晃晃,往那边廊道里去了。 只见跟在金梅后边的那姑娘有些紧张,一直左顾右盼的。原来刚来找工作,妈咪简单问了几句后,因还有事,便让金梅带她先到休息室里去休息一下。一时金梅跟佟霞分开后,仍往前去,边走边问她年纪等话。她告诉了,原来叫沈薇。又问:“姐姐贵姓啊?”金梅笑道:“我免贵姓金,你只叫我小梅就好了。”沈薇见她穿的衣裳时髦鲜艳,质地昂贵,不似自己穿的穷酸样儿,便不由的抬不起头来。一会又问:“休息室是专供我们休息的么,难道不能随便找个地方休息么?”金梅看了她一眼,笑一笑没有说话。 不料路上竟碰上位她的熟客,喝了酒,不由分说就拉了她抱着乱摸了一顿,半天才挣开,甚是讨厌。瞧得旁边的沈薇吓了一跳。 好不容易拐了七八个弯,才到了休息室,隔着老远,就见门外不少人进进出出的。都是一些打扮的花枝招展的姑娘,有的还喝多了酒,空气中飘荡着一股浓浓的酒味。 及进了门,只见房间很大,靠走廊一边的整个墙壁都是一块很大的玻璃镜子。一见金梅进来,有几个跟她打起了招呼,却对沈薇理都不理,依旧在做着各自的事情。沈薇见人多,更加紧张起来,靠了金梅带着她,才敢在沙发的一角坐下。此时才突然感觉到她们身上散发的香水味更加浓郁刺鼻,又各式各样牌子不同,呛得她简直快要透不过气来。 房间里声音有些嘈杂,众人聊天时,各地方言都有。只见一个姑娘皮肤雪白,很是漂亮,脸上妆扮精细,身上衣着时髦,正站在别人后面看人打牌。此时转过头来冷冷瞟了沈薇一眼,问:“这新来的?”金梅点了点头:“妈咪没说,只说先带进来看一看。”米昭问:“那她今儿就打算上班?”金梅道:“那哪能呢?瞧她这身打扮!不换身衣服,化化妆,能去走台子么?”米昭气了道:“三天两头就忙着招新人,想干嘛呢?生意又不好,我们自己都没客人,还只招人抢饭吃,难道想把我们都饿死不成!” 她旁边潘静正对着大玻璃镜子在化妆,这时转过身来拉了她一把,悄声道:“小声着点,在开会呢!你只小心着点,莫被她逮着你,逮着有你好看!现在生意不好,她火气正冲着呢。招了人来又没底薪,只拿提成,她干嘛不招?不招白不招!刚刚她进来就把那些业绩差的全叫过去了,只差没找着你呢!”米昭就吓一跳,到门口向会议室那边张望了一眼,回头道:“发神经,原来生意好的时候,天天忙的要死,现在闲了,又没事找事,天天训人训的要死,就不让人清闲过一天!”潘静道:“要清闲么,回家清闲去!她和老板都是要赚钱的,养了你,你就得听她的,管你死活!” 这时只见一个姑娘进来了,脸红红的,像喝多了酒。旁边柳榴忙跑了过去,拉了她问:“红菱,你就做了一回生意了?”傅红菱点了点头。柳榴满是羡慕之色:“今儿可还没到天黑,你就又报上了名了。昨儿我可是等了一宿儿的班,都还没轮到我的。”傅红菱问:“昨夜里我三点才散的班,出来回休息室里没见着你,你要没的班,那是早走了?”柳榴长得比傅红菱稍差一点儿,瓜子脸,脸上有点雀斑,点点头:“十二点半要再没客人,通常就没怎么人了。昨儿我是等到了凌晨一点,我才走的。我那方向还有趟夜班车,最后一趟是一点半的。”傅红菱点了点头,听她凑近了又问:“得着小费了么?”傅红菱道:“得着了。”说着从兜里掏出张票子来给她看,是张五十的。柳榴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接了过来道:“这么多!我一夜熬奔到头了有时才十块,就破了庄顶了天了也才二十,你是哪里发来的横财,怎么就比我强那么多?”傅红菱低了头轻声道:“没呢,我做了服务,他才多给了点呢。”柳榴问:“什么服务?”她却不说了,只轻轻点指了自己胸部两下。柳榴会意,便不再问了。 只见傅红菱穿的是件旗袍,虽身材娇小,脸蛋却很妩媚。突然捂了嘴,像要呕出来,忙又忍住了。柳榴忙帮她捶着背,问:“喝了几瓶子,就这样?”傅红菱闭着眼喘息了一阵,脸蛋憋得更加红晕了,头枕在台子上歇息,道:“喝了十几瓶,还好都只是水酒,没有白红,要不我都出不来了。我上卫生间里都连着上了几趟了,去一回掐着喉咙吐一回,去一回掐着喉咙吐一回,就这样还一直没缓过来呢。”柳榴把那票子塞回她兜里:“值了,是我要得这个钱,就拼了命我都干呢!”两人是同一时期一起来的,有两三个月了,却独她一直业绩不好。 这时又有两个姑娘一同进来了,一个醉的厉害,走路都不稳,靠另一个扶着才没趴下去。却手里也是举着张钞票,甚是高兴,在那跳着叫着:“妈妈的,想泡你娘又不想给小费,你娘有那么好泡的么?这下好了,奖单到手,又没费多大劲儿,你娘这个儿子真没白养!” 另一个直个劲儿叫她别瞎说,看叫人听见!自个却一个劲地抹眼泪水,哭个不停。金梅上前问她怎么了,她方哭道:“董总来了个朋友,我是头一回才见,我不知道他那么爱玩。他叫我跟他赌钱,我没钱,他就叫我输了脱衣服。我看他那牌我不会,便不陪他玩。结果他就说我不给他面子,要打我,被董总劝了,才放了我出来。”金梅问:“他喝了多少呢,醉了么?要醉了还好,要没醉,跑到妈咪那告你一状,你就有得罪受了。”这姑娘哭道:“我又不认得他,哪里知道呢,我要认得他,我早就陪他玩了。呜…” 因房间里有人在打麻将,金梅便拉了她去看,又劝了两句,她方渐渐止了哭。 只见牌局的这把却是蒋晨曦赢了,莫云秀、苏梳、胡蓓蕾输了。苏梳气得骂道:“妈个逼哟,逼了老娘戴套,差点就胡了,结果又是衰神!”胡蓓蕾边洗牌边笑道:“急什么,你不戴,就让你老公戴去!下一盘说不定就中了,进了洞你还不爽呢!”说的众人都笑了。几人都莺莺燕燕的,衣着光鲜亮丽。打牌时手机都放在桌面上,个个都是iphone4的。 胡蓓蕾叹了口气:“嗐,昨儿为了多要酒,我就又故意在酒瓶里剩了酒,趁着客人没注意,就往茶几下塞,结果又被那客人给发现了,不依不饶的罚我酒,害得我昨晚一晚上都在那吐呢。”苏梳笑道:“藏酒那也得看人,视客人脾气儿,不是每个包厢都好藏的。”胡蓓蕾气了道:“那也没法,得管客人要业绩,逼急了,兔子还咬人呢!像早几天我为了多要小费,就又编了瞎话哄人,不知怎么回事,就也被那客人给逮着了,说他认得我,说我一年中说姥姥死了八次,爷爷长了十五次癌,这些他全都知道了,结果我都成了他们包厢里的笑话了。这些事客人怎么会知道呢?还不是哪个人偷偷告诉了他的,这不是在发神经,抽羊癫风么!打量别人比她拿的多,见不得人有钱,自己是个短命鬼,心里龌龊,就也成心想害人呢。做人要厚道,人在做,天在看!”蒋晨曦道:“你酒不喝酒,倒专下狠心骗人,回回都那么讲,不露了马脚倒奇了怪了。”胡蓓蕾气道:“场子里又没规定不准哄人,我又没业绩,不得钱,也就只能拿自己说说事了。况且这也没什么,她们哄的比我还多呢,就不兴我向她们学学样了?像早两天妈咪还在讲我呢,讲我客损做的不好,没有达标。” 苏梳笑问:“她怎么讲的?”胡蓓蕾道:“讲我胆小,包房里的《顾客须知》都白贴了,其实那根本就不是贴给顾客看的,而是专门贴给我们自己看的。价目表上写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各种设备损坏了就要赔:垃圾桶二十,烟灰缸四十,沙发布一百,红酒杯二十,麦克风一百五,电视两千,音响五千,还有空调、衣架儿这些什么玩意儿的。叫我故意假装着和客人亲热接吻,在他们摸我的时候挣扎一下,扭动一下,趁机打翻个烟灰缸呀、红酒杯呀什么的,要么就不小心把麦克风从桌子上摔下来。咱们店里的麦克风你们还不晓得?都经过专门设计的,一摔就坏!然后就在客人结账的时候要吧台找他们赔,收入咱们和老板五五分账。妈咪还说其实最好赚的就是帮客人们打飞机了,让他们都射到沙发上,然后就说弄脏了沙发布,叫他们赔。一般客人们遇到这种情况,都是哑巴吃黄连,不会计较的。”苏梳笑道:“这种事我可做不来,万一被发现了怎么办?”胡蓓蕾道:“打死也别承认呗,怕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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