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秋桐道:“依我看电气化根本就没的这个必要,像你们前日回来,我听到他们讲,你们前高头又没的车,这一路开过来,昆山、苏州、无锡、丹阳,每个点都早到了半个小时,这又喊他拜要慢下来,保持个平均速度。司机都在讲,这只要把个调度搞好,前高头没的车就好办,这每个点都早到了半个小时,速度不就提上来了,还不一样的?这花几十几百万搞电气化,不在浪费?” 又聊过一会,钱雨对黄素道:“别个都以为我有钱,其实我也不过是看着罢了,像我手机、摩托车都是借钱买的,到现在都还没还。”一时黄素说到她儿子,她就木了脸,叹道:“哎,我这个仔真的是连没的一点办法!”后面谢秋桐听了也为她叹气。她儿子不仅畸残,而且白痴,常嘴角流涎,说话不出。 一时钱雨男友陆云忽然寻来,钱雨问:“你是不是已经到楼上去找过了?”陆云跟谢秋桐打过招呼,过来笑道:“我都找你几回,打你手机你又关机。”此正是前文所述之陆警官,与钱雨年纪差不多,三十几岁,道:“你们单位讲你早就回来了,我还以为到哪去了,半天都没看到了。”钱雨喊他到旁边一个座位去洗头,他坐后,发师动起手来。 室外被玻璃门隔住,室内虽然人多,也还安谧,人们稀稀拉拉谈话,听外面马路上汽车跑路的声音。只见秦淮河上一阵微风吹过,一队队的杨柳树上泛着水汽和树叶儿的味道,人们享受着午后的宁静,不少人都跑到河里嬉水去了。陆云也还文静,与钱雨聊些天,问她屋里洗衣机可拿去修了。钱雨说没,请他帮忙下次拿去修一下,陆云应了。又说昨日新买了罐好茶,要她下次到他那喝去,钱雨应了。 黄素笑问陆云是干什么的。钱雨道:“他呀,是个公安,干活也挺累的。”陆云笑笑。黄素道:“公安那也蛮好的。”钱雨笑道:“那当然了,这捉到贼了,要给钱给他们的,就跟医生拿红包是一样一样的,这他们要过小康,那还不洒洒水的事。”陆云道:“其实到哪里都是上面当官的有钱,我们个小公安跑腿的,是累的要死。”钱雨道:“哪个不累?就是朱镕基他也累!这不是我讲你,屋里又没的个怎负担,还挑三拣四嫌这里嫌那里,你日子不好过,还哪个好过呐?”又挥挥手:“莫讲这些的了,最近你们单位有什么任务没?讲些什么有趣的来听听。” 陆云道:“我们个队长刚被撤职了,党藉也开除了,他这下吃叶成瘾,成天跟一班叶鬼混在一起。他老婆原来也是我们队里同事,这下见他把家当败了,刚开始因还死要面子,随别个怎么劝也是不肯离婚,如今也是吵着要离了。”钱雨道:“我最近看到过,还跟我借钱呢,我哪有?瞧他那样子骨瘦如柴的,怕也活不长了。”黄素叹道:“这人这么好条件这么好单位,怎么这么不珍惜。”陆云道:“他现在也后悔了!靠着他伢是个军医,退休了每月还有八九百块,拿点钱养着他。他现在是到处都跟人去借,人见了都跟鬼似的!”点了根烟,吸了一口:“去年在安徽的那次行动,两个追捕人员一死一伤。后来局里大为表彰,发了烈士勋章、抚恤这些不讲,光追悼会就足足开了一月,屋里人哭的死去活来,我们队里也都哭了。可这次追捕,七八个人就没一个敢上,人命都只一条,都是娘伢养的,哪个肯为共产党卖命?因此转转就回来了。后来我们局长火气大发,骂得人狗血喷头,好几人都受了处分,可那也比挨子强呀!”笑起来:“我们队里有一个是共产党员,我们中午吃饭的时候跟我们在讲,江泽民讲三个代表,全国六千多万党员,怕也只他一个人信了。” 钱雨笑了一笑,说:“前年买那辆摩托车的时候,我找人借了两千块钱,这下别个找我还了,我到现在账还不得清呢。”说时有些烦恼。她男友劝她,又问她这几日怎这难找,像躲着他似的。她就气道:“我躲你?你躲着我才是。怎不去找你那个相好?我又要带仔又要做家务,哪像你这么有空!”陆云笑说哪有。又道:“晚上有个舞会,我们等下先去喝杯茶,跳场舞。晚点再去吃点夜宵,然后你想到哪就到哪,我都随你。”钱雨笑着应了。 一会她儿子找下来,嚷着要娘看他吃饭。他娘骂他:“下来干什么?跑这来垂死!这里尽是头发,还不出去!”她儿子先不肯,后被她怒骂几句,帮她拿了她带来自用的洗发精上楼去了。钱雨说起她的洗发精,嫌老板娘不弄些好的来。黄素笑道:“别个哪像你要用这贵的。其实我这里都是进贵的用,像海飞丝、飘柔、潘婷,别个都用的蛮好的,你是头发太粗了,用起不显。”钱雨报怨几句。黄素说过瓶装的,又说起袋装的来,道:“这一条四块钱,买十条才能送一条。要是假的就便宜了,一块五一条,一条十包,每包才一毛五,有更便宜的一毛二都有!”钱雨问:“那你买过没?”黄素道:“早前也买过一回子,泡沫怎样打也是没的,十包才抵得一包真的,我是上了当,下二回再也不会买了。” 外面有对青年夫妻在发廊门前设的公用电话打完电话,女的笑喊道:“老板娘,收钱。”黄素出来看时是十多块钱。问:“你怎不多打几分钟?”两人也是店内熟客,女的笑摇头咤舌道:“不打了,再打我就没的钱数给你了,我话都不敢多讲,恨不得就挂了。先我朋友在澳大利亚打电话过来,打到我邻居屋里找我,这下去回话,一分钟就要十几块钱,人都吓死!我一天工资怕打不得两三分钟。昨日我就已经在你这里打过去了几次,花了七十几块钱。”黄素笑道:“你们两口子日子过得比别个好,这点钱还有。”那女的笑挽她老公走了。 黄素进去时,有一男顾客理完发数钱,快三十岁,很俊,身上古龙香水味很浓。身旁有一年纪小些的女人,也很漂亮,像是被他迷住了,先一直站在后面陪他聊天等他,问他等下去麻将馆怎么玩等事。黄素接过五元钞,看了看说是假的。男的愣道:“这怎会?”拿了细看。旁边女的抢了也看,道:“真的是个假的咧。”打他肩膀,笑道:“你怎这蠢啰,这都看不出!”男的道:“我先都没看出来,也不晓是哪个给我的。”女的道:“这还不算了,你等下再多赢回来就是了。你有零钱没?”从自己香奈尔挎包里掏出欧黛儿手包,再从手包里掏出十元钱。男的见无零钱,让女的付了,黄素找了六元钱。那男的收了那假钱,道:“等下买汽水用,看能不能用出去。”两人笑着去了。 一时黄素丈夫袁明进来,打开康佳电视坐在一旁看,店内顾客也看。钱雨对袁明道:“你莫看了,快来帮我朋友洗头,你们那师傅洗不好。”袁明忙道:“你莫弄错了咧,她洗的比我好,她这还是专业的。我不就是跟我老婆学了一月,别的还什么都不会。”钱雨道:“别个都讲你洗的好,依我看,这里除了你老婆,就你洗的最好了。”袁明道:“那是老年人,我不过抓的轻些罢了,像你是要越抓的重越好。”钱雨道:“啰嗦这多!你老婆还不肯帮我洗,我看你老婆忙不赢,我这个头都没喊她洗了。这都是你老婆的事,你要不洗,我就喊他莫洗了,等下等我烫完了,喊你老婆再洗!”袁明又推辞再三。他老婆向他努努嘴,笑道:“怎么不洗?你喊洗就洗,在这里,你就是老大!”袁明见那女人真生气了,只得挽了袖子过去,那边师傅笑着走开。 这时马路对面金陵宾馆的几个女服务员每人穿了短裙、丝袜的工作服,手提一桶热水从发廊门前经过。不一会就有一位女厨师下班回来,经过店前,跟黄素、袁明招呼。见人多,说等下再来洗头,还要弄个好发型。黄素道:“那起码要一两个钟头,你晚点再来。” 等她去了,对顾客说:“文化宫有个男盘发师,专门盘头,别的不管,五分钟一个头,人涌如潮,发了大财。他老个出来的时候什么都没的,这下老婆讨了,屋里房子买了,就连他原来那个师傅也赶他个边都赶不到!”后面谢秋桐问:“他怎就这喜欢盘头,又有这很?”黄素叹道:“哎,这就是他钻的!”又道:“附近有个发廊叫天府,你们都该晓得,那老板就是个男的,店里师傅也多是男的。这男的学东西就是快些,且剪到老都可以,不像我们女的,过了五十岁子就没的怎个人上门了。我听到讲,雨花台有个老头子快八十岁了,都还在开店子,周围那些人全要他剪,上他那去,生意好得很。他老个那寸板真是一绝!哎,我这里是几个好妹子全走了,都是手艺没学好,就被别个拉去搞按摩了,靠那个吃饭了。” 那边袁明迅速洗完,又被钱雨要求再洗一遍,他笑着洗过,发型师来吹烫过,另一边钱雨还没好,陆云要付钱时,钱雨说她来付,就一并把谢秋桐的也先付了。谢秋桐忙说不好意思。陆云等了会,等不得,先出去了。 一会后钱雨弄好,换上谢秋桐上来坐好。忽街道居委会一群十几人来收卫生桶的钱,一路挨店过来。上回已来过一次,要每个店前安一个卫生桶,收桶钱十五元,先还征徇意见,如今是不管同不同意,都得要买。黄素忙叫人把门前柜台挪进来,拿进电话就要关门,被那些人赶过来拦住,说:“才十五块钱就不配合了!”黄素问收了几家了?他们说收了几家了。黄素说:“我硬没二话讲的,我是要等别个都交了,我才交的。”一人气道:“偏就要从你这收起!”黄素又说店里垃圾从未倒出去过,都是自己打扫了。她老公、店员也纷纷嚷说不该出这钱。 居委会的几人又到隔壁油漆店里讨钱,同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店员吵得很凶。油漆店一个十八岁的小伙雷新国也躲到发廊这边来,黄素问他给了没,他说没。见袁明在,又回去拿了壶围棋过来,拉住袁明要下,袁明不肯。这样直闹了十几分钟,黄素既烦又怕耽搁生意,出了这钱,换来个白色塑料桶,仍气忿诉这里收钱那里收钱。油漆店先前吵架的那女店员曹丹也过来闲逛,黄素问时也是交了,仍高声道:“这都是些吃冤枉食的,吃起屙血!浪费国家粮食。正经事不做,一日里连没看到就在收钱,收他娘付穴!他娘那个穴掉在钱眼里莫出来就算了!死娘绝伢的东西,我们的钱好捡个样?这哪个还做股正经做怎生意,店子也莫消开了!”站在黄素旁后看了一会,说:“过两天我也要洗头了,也有点痒了。” 椅子上的谢秋桐用手指指着头顶道:“这边,先还不觉得痒,这下打了洗发精,就痒的不得了了。”黄素去抓过,边对曹丹道:“你倒不常走这来,倒是你们那一个,三天两头就要来洗个头。”说的是另一女店员苏玲,年龄稍大,已婚有了女儿上幼儿园的,跟店主是远亲。曹丹笑道:“我看她洗我都受不了了,越来越痒。”走到一边,说:“我这头发怎这多分叉,梳都梳不清。”用手对镜摸着后面扎辫的长发。黄素道:“你这是太长了,哪天你来,我帮你修一下。” 正说着,苏玲也过来了,笑道:“你们怎么都跑到这边来了?店里都没人管了,还不回去?”曹丹问:“有怎事没?”苏玲道:“也没怎事,就见你们都不在,我过来看看。”曹丹道:“天都快黑了,店里也没怎生意了。小雷,你去把门关了算了,这下也没的人来了。”雷新国过去了。黄素笑道:“你们那生意我晓得,要不来连着好几天都不来,要来了,运那么一两趟就有了,这一个月都跟着耍。”苏玲叹道:“哎,忙起来人都忙死。”黄素道:“你们倒不忙咧,不过算账管钱罢了,忙不赢我看你们小雷都当个搬运工在使。”苏玲披了一头略染红的长发,平常很爱洗头,此时见别人在洗,自己就也想洗了,黄素劝她时,她很犹豫,又道:“算了,不洗了,昨天才刚洗过,头还不痒,以后再洗嘎。哎,这不常洗的还好,像我这常洗的,隔了一两天就痒的受不了了!”照着镜子,拿梳子梳几下头,把披发向后甩了几甩,歪了头一手捞发,一手细梳,完了又整整衣服。黄素见有空位,让一个小师傅给她按摩,一边聊天。聊过一会,她因还要去幼儿园接女儿放学,起来谢了黄素和小师傅,过那边收拾一下就走了。 黄素又问曹丹是否也给免费按按,她说不必,问:“怎没看到袁丽萍?”又看看墙上,道:“你这几幅画也该换了,一年四季都是这几幅。”黄素道:“前日有个卖洗发水的讲免费要送我一幅,但非要贴在屋里,我只让贴在门口,他不肯,就走了。嗐,这要我自个去买吧,我又舍不得花那个钱。”曹丹笑道:“不要钱你还调浑!算了,不聊了,我上网去了。”又回头道:“我借你的那本书看完了,明天还你。喊你袁丽萍把那盘弹子棋找来,我们店里要下。” 她走后,发廊另一边隔壁杂货铺男老板也转来,说起房租划不来等事,就有一男人气冲冲闯进来,质问为何他这里水闸关了,他二楼没水。袁明无奈道:“我这里漏水,屋都快淹了,喊人来修,你又不肯摊点子。”领他到后屋去看。那人在里面嚷道:“你这漏水关我怎事?跟我又不搭界!”袁明气道:“这水管都是大家共用的,再讲这又不是我搞坏的,是年久失修锈死了,你要不信,就喊自来水公司的人问问,他们讲也是要换。”黄素也进去帮说好话,苦道:“你看,我现在不全是用盆子接着。”丈夫也道是,又赶她出去,叫她莫火上浇油。那人嚷了一通,口头应了,出来走了。店里众人又问了一遍,黄素又诉了一通。 不久陆云又来了,劝钱雨去参加舞会,她不肯先走。陆云对谢秋桐说过抱歉,又说时间紧迫,道:“小谢又不和我们一起去,她还要回家读书自考,哪像你疯来疯去!”钱雨笑骂几句,禁不得劝,起身和他去了。 发廊里老板娘又来了几个亲戚,坐了一会走了,只有袁明的小舅子还留了下来说话。又有一个卖身的来找黄素,问帮她介绍个好地方赚钱的事怎样了。黄素道:“你学剪脑这一行干什么?”拉到一边悄问:“你老公肯得你去?”她道:“我老公还不晓得,你莫跟他讲就是了。”正说着,只见她老公骑着自行车在外一路找来。黄素边仍去做头发,边笑道:“你老公生怕你跑了样的!”那女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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