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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历史]《源氏物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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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8-10-2004 12: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源氏物語》是日本的一部古典文學名著,對於日本文學的發展產生過巨大的影響, 被譽為日本文學的高峰。作品的成書年代至今未有確切的說法,一般認為是在一○○一 年至一○○八年間,因此可以說,《源氏物語》是世界上最早的長篇寫實小說,在世界 文學史上也占有一定的地位。


第一章 銅壺
    且說天皇時代,某朝後宮妃嬪眾多,內中有一更衣。出身微寒,卻蒙皇上萬般恩寵。
另幾個出身高貴的妃子,剛入宮時,便很是自命不凡,以為定然能蒙皇上加恩;如今,
眼見這出身低微的更衣反倒受了恩寵,便十分忌恨,處處對她加以誹謗。與這更衣地位
同等的、或者出身比她更低微的更衣,自知無力爭寵,無奈中更是萬般怨恨。這更衣朝
夕侍候皇上,別的妃子看了自然都妒火中燒。也許是眾怨積聚太多吧,這更衣心緒郁結,
便生起病來,只得常回娘家調養。皇上見了,更是捨她不下,反而更加憐愛,也不顧眾
口非議,一心只是對這更衣佝情。此般寵愛,必將淪為後世話柄。即便朝中的顯貴,對
此也大都不以為然,彼此間時常側目議論道:「這等專寵,實在令人吃驚!唐朝就因有
了這種事而終於天下大亂。」這內宮的事,不久也逐漸傳遍全國,民間聽了怨聲載道,
認為這實在是十分可憂的,將來免不了會出楊貴妃引發的那種大禍。更衣處於如此境地,
苦惱不堪,內心也甚為憂懼,唯賴皇上深思,尚能在宮中謹慎度日。
    這更衣早已謝世的父親曾居大綱言之位。母親也出身名門望族,眼見人家女兒雙親
俱全,享盡榮華富貴,就指望自己女兒也不落人後;因而每逢參加慶吊等儀式,她總是
竭盡心力、百般調度,裝得十分體面。只可惜朝中沒有重臣庇護,如若發生意外,勢必
無力自保,心中也就免不了感到淒涼。
    或許是前世的因緣吧,這更衣卻生下一容貌非凡、光彩如玉、舉世無雙的皇子。皇
上得知後,急欲見這孩子,忙教人抱進它來一看之下,果是一個清秀異常的小星子。
    大皇子為右大臣的女兒弘徽殿女御所生,母家是尊貴的外戚,順理成章,他自然就
成了人人愛戴的東宮太子。論相貌,他卻不及這小皇子清秀俊美。因此皇上對於大皇子,
儘管珍愛,但相比之下總顯得平常,而對於這小皇子,卻視若掌上明珠,寵愛無比。看
作上無私予的寶貝。
    小皇子的母親是更衣,她有著不尋常的身份,品格也十分高貴,本不必像普通低級
女官一樣,在日常生活中侍候皇上。而皇上對她的寵愛非同尋常,以至無法顧及常理,
只是一味地要她留在身邊,幾乎片刻不離。每逢並宴作樂,以及其它佳節盛會,也總是
首先宣召這更衣。有時皇上起床遲了,便不讓其回宮室裡去,整個一天乾脆就將這更衣
留在身邊。這般日夜侍候,按更衣的身份而論,也似乎太輕率了。自小皇子出生後,皇
上對這更衣更是十分重視,使得大皇子的母親弘徽殿女御心生疑忌;如此下去,來日立
為太子的,恐怕就是這小皇子了。
    弘徽殿女御入宮最早,況且她已生男青女,皇上對她的看重,非一般的妃子可比。
因此獨有弘徽殿的疑忌,令皇上憂悶,心裡也很是不安。
    更衣愈受皇恩寵愛,然而貶斥、誹謗她的人也愈多。她身單體弱,宮中又沒有外戚
從旁相助,因此皇上越加寵愛,她越是憂懼不安。她所住的宮院叫桐壺,從此院去皇上
常住的清涼殿,必須經過許多妃嬪的宮室。她在兩者間頻繁來往,眾妃嬪看在眼裡,心
裡極不舒暢,也是自然的。有時來往得太過頻繁,這些妃嬪就惡意作弄她,在板橋上或
過廊裡放些齷齪污穢的東西,使得迎送桐壺更衣的宮女們經過時,衣裙被弄得齷齪不堪;
有時她們又相互私約,將桐壺更衣必須經過的走廊兩頭有意鎖閉,使她進退不是,窘迫
異常。如此等等,花樣百出,桐壺更衣因此痛苦不堪。皇上得知常發生此等事情,對她
更是憐惜有加,遂讓清涼殿後面後涼殿裡的一個更衣另遷別處,騰出房間以供桐壺更衣
作值宿時的休息室。那個遷出去的更衣,從此對桐壺更衣懷恨在心,也就更不用言說了。
    小皇子三歲時行穿裙儀式排場並不亞於大皇子當年。內藏定和納殿傾其所有,大
加操辦,儀式非常隆重,卻也招致了世人的種種非議,但待得看到這小皇子容貌出眾,
舉止、儀態超凡脫俗,十足一個蓋世無雙的五人兒,人們心中對他的妒忌和非議才頓然
退去。見識多廣的人見了他,都極為吃驚,瞠目注視道:「這等神仙似的人兒也會降至
世間!」
    是年夏天,小皇子母親桐壺更衣覺得身體欠安,便欲告假回娘家休養,無奈皇上不
忍,執意不允。這更衣近年來慪慪常病,皇上已經習慣了。於是對她說道:「不妨暫且
往在宮中休養,看看情形再說吧。」可這期間,更衣的病已日漸加重,不過五六日,身
體已是衰如弱柳。母親太君心痛不已。向皇上哭訴乞假。皇上見事已至此,方准許其出
宮。即使在這等時候,皇上也心存提防,恐其發生意外,令桐壺吃驚受辱。因此,決意
讓小皇子留在宮中,更衣一人悄悄退出。皇上此時也不便再作挽留,但因礙於身份,不
能親自相送出宮,心中難免又是一陣難言之痛。這更衣原本花容月貌,到這時已是芳容
消損,自己心中也是百感交加,卻又無力申述,實在只剩得奄奄一息了。皇上見此情景,
茫然無措,一面啼泣,一面歷敘舊情,重申盟誓。可這更衣已不能言語、兩眼無神、四
肢癱軟,僅能昏昏沉沉躺著。皇上束手無策,只得匆匆出室,忙命左右備車回去;但終
覺捨她不下,不禁又走進這更衣的房中來,又不允其出宮了。他對這更衣說道:「你我
曾山盟海誓:即便有一天,大限來時,我們倆也應雙雙同行。你不至於捨我而去吧!」
這更衣深覺感情濃厚,使斷斷續續地吟道:
    「大限來時悲長別,
    殘燈將盡歎個窮。
    早知今日……」說到此時,想要再說下去,無奈身疲力軟,已是痛楚難當、氣息奄
奄了。皇上還執意將她留住宮中,親自守視病情。只是左右奏道:「那邊祈禱今日開始,
高僧都已請到,已定於今晚啟懺……」便催促皇上動身。無可奈何,皇上只得允其出宮
回娘家裡去。


[ Last edited by fujii_Itsuki on 18-4-2005 at 11:00 A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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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10-2004 12:19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卻說桐壺更在離宮之後,皇上滿懷悲痛,難以入睡,只覺長夜漫漫,憂心似焚;派
去探病的使者也遲遲未返,不禁長吁短歎。使者到達那更衣家外,只聽得裡面號啕大哭。
家人哭道:「夜半過後就去世了!」使者垂頭喪氣而返,如實奏告皇上。皇上聞此噩耗,
心如刀割,神智恍恍格愧,只得將自己籠閉一室,枯坐凝思。
    小皇子年幼喪母,皇上很想將他留住身邊。可喪服中的是子留待御前,無此先例,
只得准其出居外家。小皇子年紀尚幼,見眾宮女啼啼哀號,父皇也淚流不止,心中只是
奇怪。他哪能想到平常父母子女別離,已是悲哀斷腸之事,更何況同遭死別生離呢?
    悲傷也有個限度,最後只得按照喪禮,舉行火葬。太君戀戀不捨,悲泣哀號道:
「讓我與女兒一同化做灰塵吧!」她擠上送葬的眾詩女的車子,來到愛宕的火葬場,那
裡莊嚴的葬禮正在舉行。此時的太君,自木必說心情是何等的傷『勵!她嗚咽難言,勉
強說道:「看著她,只想著平目的音容笑貌,便彷彿她還活著,真切地見到她變成了灰
燼,才相信她已非這世間的人了。」說罷,哭得幾乎從車上跌了下來。眾傳女忙來攙扶,
萬般勸解。她們道:「早就擔心會弄到這般地步的。」
    不久,宮中的欽差來了。宣讀聖旨道:「追封銅壺更衣為三位。此番宣旨又引起了
一陣號陶。皇上回想這更衣在世時,不曾作女御,總覺得異常抱歉,所以追封,對她晉
升一級。不想這追封又引得許多的怨忌。知情達理的人,尚認為這更衣容貌秀麗、優雅
可愛、性情溫淑、和藹可親,的確無可指責。只因往昔皇上寵愛太過,所以遭人妒恨。
如今已不幸身亡,皇上身邊的女官們記起她品格之高貴、心地之善良,都不勝惋惜。所
謂「生前城可惜,死後皆可愛。」這古歌必是為此情此景而興的了。
    時光流逝,桐壺更衣死後,每次例行法事,皇上總派人前往吊唁。撫慰也總是格外
優厚。雖已事過境遷,但皇上悲情依舊,實在難以排遣。他不再宣召別的妃子待寢,只
是朝夕以淚洗面、隱愁忍痛。身邊的侍臣見此,都憂然歎息、相對垂淚。宮中只有弘徽
殿等人,始終不肯容忍桐壺更衣,並說道:「作了陰間的鬼,還令人不得安寧,這般寵
愛也真是難解啊!」皇上雖有大皇子傳側,可是心中仍是惦著小皇子,還時常派遣親信
女官及乳母等到外家探詢。
    時值深秋。一日黃昏,朔風乍起,使人頓覺寒氣透骨。面對這番情景,皇上忽然憶
起昔日舊事,倍覺神傷,遂派了韌負和命婦到外家存問小皇子音信。二人即刻登車前
往。此時正逢皓月當空,皇上徘徊宮中,仰頭望月,追憶往昔情形:每逢月夕花晨,宮
中必有絲竹管弦之聲。那時桐壺更衣或則彈琴,清脆的音色、沁人肺腑;或則吟詩,婉
轉悠揚、不同凡響。她的聲音笑貌,時隱時現,彷彿就在眼前。然而幻影雖濃,又哪抵
得過一瞬的現實呢?
    待那韌負和命婦到達外家,車子進門方定,只見庭院寥落,四周一片淒涼。這深樓
老宅原本桐壺太君溫居之所,為了調養這如玉的桐壺女兒,也曾經略加裝修,維持過一
時的體面。可是自更衣死後,這寡婦日夜為亡女悲傷飲泣,已無治理庭院之心,所以雜
草叢生、花木凋零。今日寒風蕭瑟,這庭院便倍顯冷落淒涼。只剩了一輪秋月,如銀盤
般向繁茂的雜草遍灑清輝。
    命婦從正殿南面下得車來,太君一見宮中來人,禁不住又悲從中來,哀哀切切,一
時不能言語,好半天才哽咽道:「妾身命苦,如今落得孤身一人枉活人世。今勢呈上的
眷愛,風霜之中,駕臨寒門,教老身感愧有加!」說罷,淚如雨下。命婦答道:「前幾
日典詩來此,回宮復奏皇上,說起這裡的情狀,傷心慘目,真叫人肛腸欲斷。我本愚笨
無知之人,今日來此,也感到很是悲戚!」她略一躊躇,傳旨道:「皇上說:『更衣之
死原只道是做夢,一直神魂顛倒。後來雖稍安定,但仍痛苦不堪。真不知何以解憂啊!
因此欲清太君悄悄來宮中一行,不知可否?又每每掛念小星子,可憐他年幼便喪母別父,
在悲泣中度日,清早日攜其來此。』萬歲爺說這番話時,聲氣斷續,忍淚吞聲,只因恐
旁人笑其怯弱吧,教人看了,實在令人難當。因此未及他把話說完,我便早早退出了。」
說罷,即呈上皇上手書。太君說道:「老身終日以淚洗面,淚流過多,以至兩眼昏花,
承蒙皇上踢此御函,眼前頓添光明。」便拜讀聖旨:
    「本來希望時光的流逝能使心中的悲傷逐漸減少,豈料歷
    久彌深,越加無法排遣。此真無可奈何之事!皇兒近來如何?
    時時想念。不能與太君共同撫養,實是憾事。今請偕此予入
    宮,聊為對亡人之遺念。」書中另敘別離之情種種,並附詩一首道:
    「夜風進冷露,深宮淚沾襟。遙遙荒話草,頓然倍孤零。」太君未及讀完,已是泣
不成聲。緩緩道:「妾身老朽,苟且人世是因命當受苦。如今面對松樹,已羞愧難當;
何況九重宮門,豈有顏仰望?屢蒙皇恩,百般撫慰,真不知何以表達老身感激之情。但
臣妾自身,不便冒昧入宮。只是暗自感到:小皇子雖然年齒尚幼,但不知緣何天資異常
聰慧,近來終日想念父皇,急欲進宮。此實在是人間至情,深可為人嘉憫。這事望代為
啟奏。妾身命薄,居此荒落之地尚可,可是小皇子,實在委屈他了……」
    時值小皇子睡中。命婦說道:「此番本當拜見小皇子,才好將詳情奏復皇上。但念
皇上尚在宮中專候回音,恕不便在此久留。」便要告辭。太君說道:「痛失愛女,心情
郁結,苦不堪言,實欲與知己之人敘談衷曲,以稍展愁懷。公余有暇,請務必常顧寒舍,
妾身不勝感念。憶昔日每次相見,皆為良辰美景歡慶之事。而今傳書遞柬寄托悲憤,實
非所願。全怨妾身薄命,不幸遭此苦厄。亡女初生之時,愚夫婦即寄與厚望,祈願此女
為門庭增光。亡夫彌留之際反覆叮囑妾身:『務必實現吾女入宮之願,切勿因我之亡故
而作罷。』妾身也曾憂念,家中無有力後援,愚女入宮後必受種種委屈。只因不忍違反
其父遺囑,其後才遣其人宮。承蒙主上寵幸,愚女入待之後,得到萬般憐愛,真是無微
不至。亡女周旋於眾妃之間因此而不敢不忍受種種無理侮辱。怎料得朋輩妒恨,日積月
累,痛心之事,難於傾述。終因積憂傷身,以至慘遭大病,命歸黃泉。皇上的千般寵愛,
如今反成怨恨之根。唉,不說也罷,這不過是我這傷心寡婦胡言亂語吧了。」太君一陣
心酸,話未說完已是泣不成聲。


[ Last edited by 織田信長 on 28-10-2004 at 12:21 P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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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10-2004 12:2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此時已是夜深,命婦說道:「太君所言極是,皇上也是如此想的。他說:『我雖真
心真意愛她,也不該如此過甚,以致驚人耳目,使這番恩愛不能長久。現在想來,我倆
的盟誓,卻是一段惡緣!我自信一向未曾作過招人怨恨之事。只為了此人,竟把得許多
無端怨恨,如今又落得形單影孤,反倒成了個笑柄。這也是前世作孽吧!』他時時申述,
眼淚始終未干。」絮絮叨叨,難以盡述。
    最後命婦又含淚道:「夜已至深,今夜之內還須回宮復奏。」遂急欲動身。此時,
冷月西沉,寒風拂面,夜天如水,使人倍感淒涼;亂草叢中,秋蟲鳴聲淒婉,催人下淚。
此情此景,令命婦不忍離去,遂吟詩一首道:
    「秋蟲縱然伴人泣,長宵已盡淚仍滴。」吟罷,尚待登車,只聽那太君答詩,命侍
女傳道:
    「哭聲稠稠似蟲鳴,
    宮人同悲泣聲起。」請將此怨恨之詞,代為轉奏。」太君想到,此番犒賞命婦,所
用禮物不宜過於富有風趣,遂將更衣遺留的一套衣衫、一些梳妝用具,贈與命婦。這些
東西也彷彿專為此用而遺留著的。
    伴著小皇子來的眾位年輕侍女,人人悲傷,自不待言。她們看慣宮中繁華景色,歎
息此地衰落淒涼。她們念及皇上悲痛的情形,甚為同情,便勸說太君,將小皇子早日送
人宮去。這太君認為自己乃不法之身,此時偕小皇子入宮,定會生出非議;而自己若不
見小皇子,即使時間短暫,也覺心頭不安。小皇子入宮一事,因此擱置。
    命婦回得官來,見皇上尚未安歇,憐措之情頓生。清涼殿前,此時秋花秋草正十分
繁龐。皇上帶著四五個女官佯裝觀賞。那四五個女官都性情溫雅,和皇上靜悄悄地閒聊
消遣。近些時日,皇上心緒稍寧,早晚披閱帳恨歌》畫冊。這是從前宇多天皇命畫工繪
制的,內有著名詩人伊勢和貫之的和歌及漢詩。皇上日常談論,也多是此類話題。此時
皇上看見命婦回宮,便急忙詢問銅壺娘家的情狀。命婦便將此行見聞悄悄奏告。皇上細
讀太君復書,但見書中寫道:「辱承錦注,誠惶誠恐,愧無置身之地。拜讀溫諭,悲感
並聚,以至心迷目眩。
    「嘉蔭凋殘秋風猛,弱草芳盡不勝悲。」詩中失言之處,料是悲傷過度,方寸已亂
所致,皇上也並不以此見怪。皇上不想別人窺得自己隱情,但哪裡掩飾得住?回想更衣
初到時兩人干種風流、萬般恩愛。如今只落得形影相吊,孤獨一人,便覺得自己甚為可
憐。他道:「當初太君不想違背大納言遺囑,才遣此女入宮。我本來應該對她厚遇善待,
以答謝此番美意,竟遲遲未行。只可惜如今人失琴暗,徒作空言而已!」皇上說到此處,
覺得甚為含歉。接著又道:「所幸,更衣已生下小皇子,待他長大成人,老太君定得享
福之時。唉,但願他能如太君所願才好。」
    命婦將太君所贈禮物呈皇上御覽。皇上看了,心想道:「這如果是臨鄧道士探得了
亡人居處而帶回的鋼合金錠,那有多好……」但如此空想,也是無用。遂吟詩道:
    「君若化作鴻都客,香魂應循住處來。」
    皇上看現《長恨歌》畫卷,覺得楊貴妃於畫中的容貌雖然悅人,即使是名家手筆,
但終覺筆力有限,少了生趣。詩中描繪貴妃的面龐和眉毛如「太液芙蓉未央柳」,這比
喻固然恰當,唐時的裝束也很是艷麗優雅。但一想起銅壺更衣的嫵媚溫柔,就覺得任何
花鳥的顏色與聲音都遜色了。以前朝夕廝守,共吟「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
技』」之詩句,還立下盟誓。如今一切都化作了水月夢花。此時正當風嘯蟲鳴、萬物傷
秋,無不使人哀思。而弘徽殿女御久不參謁帝居,卻在此深夜時分賞玩月色,奏起絲竹
管弦來。皇上聽了,甚為不快,只覺得聲聲刺耳。皇上身邊的殿上人和女官們,深察皇
上心事,聽到這奏樂之聲,也都極為生厭。這弘徽殿女御原本冷酷之至,全然不顧及皇
上心事,因此故作此舉。此時月已西墜,皇上即景口占道:
    「宮牆月暗淚眼昏,造傳荒邱有無明?」皇上想起桐壺更衣娘家的情狀,挑燈凝思,
全無睡意。忽聽得巡夜的右近衛官唱名,方知此時已是醜時。是上恐枯坐過久,惹人注
意,只得進內就寢,仍是輾轉難寐。次日起床,又回想從前「珠簾錦帳不覺曉」的情景,
不免又是觸景傷情,朝政也懶得理了。早膳勉強舉筷,也只是應名罷了;正式御餐,早
已廢止了。因此侍膳的人,見此情景,個個憂愁歎息。近身持臣,無論男女,人人著急,
均歎道:「這實在是毫無辦法的了!是上和這桐壺更衣,定有前世宿緣。更衣在世之時,
皇上一味恩寵,也全然不顧眾人的譏誚怨恨。及至死後,又日日愁歎,凡與這更衣有關
之事,都一味佝情,甚至疏懶朝政。真是不可思議啊!」並引唐玄宗等外國朝廷的例子
來低聲議論,暗自歎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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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10-2004 12: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過了些日子,小皇子回宮。這孩子越發長得俊美了,竟不似塵世間人,皇上自然更
是憐愛有加。來年春天,冊立太子,皇上心中極欲立小皇子為太子,但苦其無顯赫的外
戚作後援;而廢長立幼,又為世人所忌,恐反而對小皇子不利。遂打消了這念頭,只好
不露聲色,仍立了大皇子為太子。於是世人便有評論:「對小皇子鍾愛如此,終於不立
為太子,看來萬事畢竟是有分寸啊廣大皇子母親弘徽殿女御至此也覺得寬慰了。
    這更衣太君自女兒死後,一直悲傷抑鬱,無以自慰。她終日祈禱佛主,願早八天國,
與女兒相聚。不久,果蒙佛力引渡去了西天。皇上為此又頗為悲傷。時小星子年方六歲,
已懂得一些人情,哭悼外祖母,真是位借盡哀。祖孫相依多年,親情難分。彌留之際,
口中念念有詞,反覆念及這小外孫,確是悲戚不已。小皇子自此以後也就長留宮中了。
    小皇子七歲開始讀書時,其聰明穎悟,已是絕世罕見。皇上見他過分機敏,反倒覺
得擔心。他道:「現在誰還再去怨恨他呢?他沒有母親,就此一點,大家也該好好疼惜
他。」皇上駕臨弘徽殿,也常帶他去,還讓他人簾玩耍。這小皇子確實長得可愛,面惡
或有仇怨的人,一看見他可愛的情態,也禁不住面帶喜色。弘徽殿女御也不忍心很他了。
除了大星子以外,這弘徽女御還生有兩位皇女,相貌都比不上小星子的俊美。女御和更
衣們見了小皇子,也都不計前嫌。人們都想:小小年紀竟這般雅緻風韻、儀態羞媚,確
是十分的可親可愛;可和他游戲玩耍,還須謹慎對待才是。又兼天資聰慧,規定學習的
各種學問,均能觸類旁通。就是琴笛之類,也很是精通、擁熟,演奏起來,清純悅耳的
聲音響徹雲霄,其多才多藝之能,教人難以置信。
    卻說朝鮮國派使臣來朝見皇上,其中有一個高明的相士。皇上召見這根土,欲令其
替小皇子看相。但手多天皇時已有禁令:外國人不得入宮。皇上只好將小皇子扮作朝臣
右大井的兒子。這右大並原本是小星子的保護人,他們一起來到款待外賓的鴻腫館訪問
相士。相上看罷小皇子的相貌,吃驚不小,又幾度測首細看,不勝詫異。他道:「從這
位公子的相貌來看,有君王之相,應該登至尊之位。但果真如此,又恐國家將有變亂,
自己也多憂患。如果作為朝中大臣,輔佐治理天下,則又與其相貌不合。」這右大並原
本是個富有才藝的博士,當下便和這相上海闊天空地交談起來,言語也很是投契。兩人
吟詩作文,互相答謝。相士即日便要告辭返國,他此次得見如此相貌不凡的人物,已深
感欣幸;如今離別在即,反生幾分悲傷。他作了許多優美詩文抒發此種心情,並贈與小
皇子。小皇子也吟頌詩篇,作為答謝。相上讀罷小皇子的詩篇,贊不絕口,再次贈送種
種珍貴禮品。朝廷也重重賞賜這相土。此事雖然秘而不宣,但世人早已傳遍。現太子的
外祖父右大臣等得知此事,恐皇上有改立太子之意,於是心中疑忌頓起。
    皇上十分賢明,也很能通曉相術,對小皇子的相貌,早就成竹在胸,也就一直不曾
封他為親王。如今聽這朝鮮胡士所說和自己見解不謀而合,一方面覺得這相上實甚高明,
另一方面又暗下決心:「一定不讓他做個沒有外威作後援的無品親王,以免他一生坎坷。
我還能在位幾年,也難料定。倒還不如讓他做個臣子,將來輔佐朝廷。為他前程著想,
也不失為兩全其美之計。」從此就教他研習輔佐朝政的種種學問。小皇子明了此道之後,
更顯得才華橫溢了。視其才能,居臣下之位,確實十分可惜。然而封他為親王,定然招
致世人疑忌,對他反而不利。讓精通命理的人為此推算,結果相同。於是皇上從此便決
意將這小皇子降為巨籍,賜姓源氏。
    歲月流逝,但皇上對桐壺更衣的思念卻絲毫未停止。有時為消解愁悶,也召見一些
頗有聲名的佳人,但哪能和桐壺更衣相比?因此更感到如桐壺更在那樣的美人真是世間
少有。於是從此毫無美色之思,也日漸疏遠了女人。一日,一個侍候皇上的典待,提起
先帝的第四是女,說她容貌姣好,人人誇艷,其母后也寵愛異常。這典詩曾侍候過先帝,
與她母后也很是親近,時常進出官邪,親眼見著這四公主長得花月之容;而且現在也時
常隱約窺見其姿容。這典詩奏清道:「臣妾已入宮侍奉三代人主,未嘗見到與桐壺娘娘
相似之人。只有這四公主肖似桐壺娘娘,也實在是傾國傾城之貌呵。」皇上聞言,想道:
「莫非世間還有如此巧合之事?」一時心動,便傳備厚禮,喚四公主進宮。
    得到皇上傳喚,母后異常著急,想道:「這可如何是好?這可如何是好啊?弘徽殿
女御乃歹毒婦人,桐壺更衣分明便是被她折磨死的。前車可鑒,真教人心寒!」她左右
尋思,猶豫不決。終於未將四公主護送入宮。不巧這其間母后突然病亡,落得四公主孤
身一人。是上心生憐憫,誠懇地遣人存問,對她家人道:「教四公主入宮吧,我把她當
作余女看待。」四公主的眾侍女、保護人,還有作兵部卿親王的兄長都認真思量道:
「與其在家孤苦度日,還不如送入宮中,心情也許可以寬慰一些。」便送四公主入宮。
四公主住在籐壺院,於是稱她為籐壺女御。
    待皇上召見籐壺女御,覺得她容貌風采秀麗,確實酷似已故桐壺更衣,而且出身高
貴、氣質不凡,妃嬪們對她又無可貶斥。籐壺女御入宮後,也確實很是稱心。已故桐壺
更衣出身低微,受人輕視,偏偏卻深得皇上恩寵。皇上雖仍然對桐壺更衣情有獨鐘,但
愛情卻不知不覺間移注到籐壺女御身上,心情自然也就變得歡慰了。這實是人間常情,
真令人感慨啊!
    源氏公子時刻不離是上左右,日常侍奉皇上的妃嬪們對他也從不按規矩迴避。妃嬪
們個個都自以為美貌不遜於她人,而她們也全都嫵媚窈窕。然而她們個個都比公子年長,
態度也老成規矩;唯這籐壺女御年齡幼小,相貌又十分出眾,見了源氏公子常常含羞躲
避。公子朝夕出入於宮閉,自然常常窺見籐壺女御美色。母親桐壺更衣去世時,公子年
方三歲,自然不曾記得她的面容。但聽那典侍說起母親,與這位籐壺女御相貌酷似,年
幼的公子便心生戀慕,也時時親近這位繼母。兩人同是皇上寵愛親近的人兒,是上便常
常對籐壺女御說:「不要疏遠這孩子。你和他母親相貌異常肖似,他親近你,不要認為
是無禮,要對他多憐愛才好呢。他母親音容笑貌和你相象,自然他的音容笑貌也和你相
象。你們兩人作為母子,也是相稱的。」源氏公子聽到此話,童心暗自高興。每當春花
秋月、良辰美景之時,他便常去親近籐壺女御,表現出他對籐壺女御的戀慕之情。弘徽
殿女御與籐壺女御也不能相容,受此連累,也勾起她對源氏公子的舊恨,對源氏公子也
很是不能容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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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10-2004 12:2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皇上常常稱讚籐壺女御名重天下,把她視作舉世罕有的美人。但源氏公子的容貌比
她更為光彩動人,因此也就有人稱他為「光華公子」。籐壺女御和源氏公子都很受皇上
寵愛,因此人們又稱她為「昭陽妃子」。
    源氏公子著童子裝,十分嬌艷可愛,改裝真是有些可惜。但宮中慣例,男童十二歲
*,都應舉行冠禮,改作成人裝束。為了辦好這儀式,皇ˍ匕親自安排指揮,日夜操持。
除規定的制度之外,又增加了種種排場,使規模更為盛大。昔日皇太子在紫表殿舉行冠
禮,場面非常隆重;而源氏公子的冠禮,皇上欲使其比那次更為隆盛。儀式的饗宴,歷
來由內藏素及谷倉院當公務辦理X但『學上深恐他們不能辦得周到,因此特別頒旨,務
必操辦得盡善周全。儀式設在皇上最喜愛的清涼殿東廂,東面是皇上寶座,在寶座前設
置受冠者源氏和加冠大臣的座位。
    申時源氏公子上殿。他梳成「總角」的重發,左右分開,在耳旁挽成兩個可愛的雙
害,甚是嬌艷可愛。馬上就要改作成人裝束,實在可惜啊!執行剪髮儀式的大藏卿,面
對源氏公子一頭青絲美發,也實在不忍下手。此記此景,使皇上又懷念起他母親桐壺更
衣來。。心想:要是更衣還在,見此情景不知該作何感想。想到此處,竟一陣心酸,又
只得隱忍下去。
    加冠之後,源氏公子到休息之處換成人裝束,走上殿來拜見父是。眾人一見,無不
贊歎激動。皇上更是百感交集,昔日已近淡忘的悲哀,而今重又湧卜心頭。先前擔心源
氏公子天真爛漫的可愛風姿因改裝而減色,豈知改裝之後,越發顯得俊美可愛了。
    行加冠之禮的左大臣,夫人是位是女,足下一女,名為葵姬。皇太子傾慕這葵姬,
想聘娶她,無奈左大臣遷延未許,只因為有心將此女嫁與源氏公子。他曾將此意奏表皇
上。皇上心想:「這孩子加冠後本來缺少高貴的外戚作後援。左大臣既有此心,我也就
成其美事,教葵姬傳寢吧。」冠禮之前,皇上曾催促左大臣早作準備。正好左大臣意欲
早成此事,也就欣然應允了。
    儀式完畢,眾人退殿到待所。此時傳所之內,大張筵席。源氏公子在諸親王末席落
坐。左大臣在席上隱約提起葵姬。公子年事尚幼,靦腆低頭,羞而不語。不久內待傳旨,
皇上召見左大臣。待左大臣入內見駕,御前眾命婦便將冠犒賞品賜與他:照例是白色大
褂一件、衣衫一套,並賜酒一杯。其時皇上吟詩道:
    「童發己承親手束,合歡雙帶結成無?」詩中暗含結親之意,一聽之下左大臣心中
很是喜悅,立即和道:
    「合歡朱絲紹民心,只願深紅永不消。」隨即走下長階,來到庭中,拜舞叩謝皇上。
皇上則命賞賜左大臣在馬家御馬一匹、藏人所鷹一頭。各公卿王侯也都依次排列階前,
分別拜領賞賜。由源氏公子呈獻眾人的餚撰點心,或裝匣,或裝筐,均由右大共受命調
制。另外賞賜下僚的屯食,犒賞其他官員的禮品,都裝在古式櫃裡,滿放陳列,所有的
桌兒也已塞滿,禮品的豐富和盛大勝過皇太子加冠之時。
    當晚源氏公子即赴左大臣邸宅招親,盛大的結婚儀式,其場面又為世間少見。左大
臣著自己女婿,確實嬌小玲瓏,俊秀美麗。只是葵姬比新郎年紀稍大,覺得有些不相稱,
心中也很是尷尬。
    左大臣原本受皇上信賴,夫人又是皇上的同胞妹妹,因此在任何方面都已是高貴無
比。現在又招得源氏公子為婿,聲名也就更加顯赫了。皇太子的外祖父在大臣,雖與其
同屬朝中重臣,將來還可能獨攬朝中大權,但如今與左大臣相比,也自愧弗如。左大臣
姬妾成群,子女眾多。正夫人所生的一位公子,現任藏人少將之職,也和源氏公子一樣,
秀美異常,是個英俊少年。右大臣雖與左大臣不睦,卻十分看重這位藏人少將,竟將自
己疼愛的第四位女公子嫁給了他。右大臣對這位女婿的鍾愛,也並不亞於左大臣對源氏
公子的重視。這真也是世間少有的兩對翁婿!
    源氏公子常被皇上宣召,形影不離,便很少去妻子家裡。他心中一直仰慕籐壺女御
蓋世無雙的美貌。心想:「我能和這樣一個世間少有的美人結婚,該有多好廣這葵姬也
是府門千金、左大臣的掌上明珠,嬌艷可愛,只可惜與源氏公子性情總是木合。少年人
總是很專一,源氏公子對籐壺女御秘密的愛戀,真是無以復加。已加冠成人,便再也不
能像孩提時代那般隨心所欲地穿簾入幕了。惟有借作樂之時,隔簾吹笛,與帝內琴聲相
和,借以傳達愛慕之情。有時僅只聽到籐壺妃子隱約的嬌聲,也能使自己的戀慕之情得
到須許安慰。源氏公子因此一直樂於住在宮中。每每在宮中住了五六日之後,才到左大
臣邸宅住兩三日,如此與葵姬若即若離。左大臣則念及他年紀尚幼,難免任性,也並不
加以留意,仍舊一心地憐愛他。源氏公子身邊和葵姬身邊的侍女,都是世間少有的絕色
美人,又常舉行公子心愛的游藝,千方百計討其歡心。
    桐壺更衣以前所住的桐壺院,如今成為了源氏公子在宮中的居所。昔日侍候桐壺更
衣的侍女,也未加遣散,轉於侍候源氏公子了。桐壺更衣娘家的邸宅,也由修理職、內
匠素奉旨大加改造。這裡原本有林木假山,風景十分優雅;現在更將池塘擴充,大興土
木,裝點得愈加美觀了。這便是源氏公子在二條院的私邸。源氏公子常想道:「這個居
所,如能讓我與心愛的人兒居住才好啊!」每每想到這些,心中難免有些郁倡。
    世人皆言:「光華公子」,是那個朝鮮相上意欲誇贊源氏公子的美貌而取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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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8-10-2004 12:2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各位是否对《源氏物語》感兴趣,或觉得无聊沉闷,
所以信長先放上第一章,有想看下去的就回贴告诉我吧,我
整理了会放上的.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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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ark_heaven 该用户已被删除
发表于 31-10-2004 06:20 AM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了看第二章,不回帖不行...
也为了不要导致我灌水(重复要求多一章的缘故),所以我建议楼主一次过贴完..

本人对日本史也很有兴趣,真希望能看到更多的资料,再次谢谢你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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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7:5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源氏物語》一共有五十多章,好吧,又有心继续刊登了,哈哈,有和我一样喜欢日本史,文学的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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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0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帚木
    「光華公子源氏」,即光源氏,也惟有這個名稱是堂皇的;其實他一生屢遭世間譏
諷評論,尤其是那些好色行徑。雖然他自己深恐流傳後世,落個輕浮之名而竭力加以掩
飾,卻偏偏眾口流傳。人言也實在可畏啊!
    其實源氏公子處世甚為謹慎,也並無值得特別傳聞的香艷選事。與傳說中好色的交
野少將相比,源氏公子也許尚不及皮毛。
    源氏公子宮後近衛中將的時候,常在宮中侍候是上,難得回左大臣邪宅居住。以致
左大臣家的人懷疑漸生:莫非派氏另有新歡?其實源氏公子本性並非那種見色起意之人。
他雖有此種傾好,也只是偶爾發作,才違背本性,而作出不應該有的舉動來。
    梅雨季節,陰雨連綿不絕。宮中又正值齋戒期間,人們終日躲避室內,以避不祥。
源氏公子因此長住宮中。左大臣久盼本歸,日久不免有些怨恨。但還是備辦種種服飾和
珍貴的物品,送入宮中供源氏公子受用。左大臣家諸公子也日日到桐壺院來陪伴玩耍。
眾公子中,藏人少將乃正夫人所生,現已升任頭中將,和源氏公子最為親近,是源氏公
子游戲作樂最親熱的對手。他與派氏公子的情形相似:雖受右大臣重視被招為婿,但十
分好色;也很少去這正夫人家,卻把自己家裡的房間裝飾得富麗堂皇,經常在此招待源
氏公子。兩人同來同去,片刻不離,也常在一起研習學問或游藝。這頭中將的能耐竟也
不亞於源氏公子。這樣,無論到什麼地方,兩人都相伴而往,自然格外親見,相處也不
拘禮節。每有心事,也無所不談。
    某一日,下了整整一天的雨,到黃昏仍不停歇。雨夜時,中殿上侍候的人不多;銅
壺院的靜寂更勝於往日。燈移在案,兩人正瀏覽圖書,頭中將隨手從近旁的書櫥中取出
彩色紙頁謄寫的情書一束,正欲打開來看,源氏公子阻止道:「這裡面有些是不可看的,
讓我挑出些無關緊要的給你看吧。」頭中將聞言,心中甚為不快,回答道:「我想看的
正是那些不願說與外人聽的心裡話呢。普通的情書,像我們這般的普通人也能收得許多。
那些恨男子薄情的詞句,才是我們所要看的呢。」源氏公子只好與他看了。其實,放在
這裡的,也都是些很是一般的東西。重要而有隱情的情書,哪裡會放在這等顯眼的書櫥
呢?頭中將看過之後,說道:「各式各樣真不少哩!」就凝思猜測起來:這是某某寫的,
那是某某寫的。有的猜得很對,有的猜錯了路子,便疑惑不決起來。源氏公子心中覺得
很是好笑,也並不多作解釋,只是一味加以敷衍,把信收藏起來。然後說道:「像這樣
的東西,你那裡一定也是很多的。我也正想看些,我情願把整個書櫥打開來與你交換。」
頭中將道:「我那些,你哪裡看得上眼呢?」接著,便發起感想來:
    「我到現在才知道:世間女人眾多,可十全十美、美玉無援的卻不可多得。那些表
面風雅,信寫得美妙,交際亦得體的人也多。可要在各方面都很是優異的女子,卻實在
難得。自己稍微懂得一點,就一味誇耀而看輕別人,如此令人生厭的女子,卻是很多啊。
    「常常有這樣的女子,父母雙全,對她又憐愛有加,嬌藏在深閨,將來的期望好像
也很大;男子從傳聞中聽說這女子的某種才藝,便傾心愛慕,也是常有的事。此種女子,
大多容貌姣好、性情溫淑,青春年華,卻閒暇無事,模仿別人,專心學習琴棋書畫以自
娛,結果學得一藝之長。媒人往往避其短處而誇大她的長處。聽的人雖有所疑,又不能
推斷其為說謊。但一旦相信了媒妁之言,和這女子相見,以致相處,其結果也是常常令
人失望的啊!」
    頭中將說到這裡,故作老成地歎了一口氣。源氏公子不能完全贊同他的話,但覺得
其中又不乏可取之處,便笑道:「她們中真的全無具有半點才藝的女子,有沒有呢?」
頭中將聞此,當下又發議論道:
    「一個女子,真個一無所長,誰也不會受騙去向她求愛。只恐怕世上完全一無是處
的與完全無援可指的女子,同樣也是少有的吧。出身高貴的女子,眾人寵愛,缺點多被
隱飾;聽到見到的人,自然也都相信是個絕代佳人。而中等人家的女子,她的性情、長
處,外人都看得到,優劣是比較容易辨別的。至於下等人家的女子,不會惹人注目,也
就不足道了。」
    聽他說得有條有理,源氏公子也動了興致,便追問道:「你說的等級是什麼意思呢?
上中下三等,尺度是什麼呢?假如一個女子,本來出身高貴,不料後來家道中落,以致
身世飄零、身份也就變得低微了。而另一女子,生於卑貧之家,其後父親飛黃騰達,便
擴充門第,樹立聲威,這種人家的女子即成了名媛。世事變遷莫測,又如何判定這兩種
人的等級呢?」正在此提問之間,左馬頭與籐式部丞兩人值宿來了。這左馬頭也是個好
色之人,見聞廣博,能言善辯。頭中將遂將他拉人座中,和他探討上中下三等的分別,
自然也就有許多不堪入耳之言。
    左馬頭議論道:「無論怎樣升官發財,門第本不高貴,世人對他們的看法也是不一
樣的。而從前門第高貴,但是現在家道中落,月資也減少了,加上時過境遷,名聲也會
衰落的。這種人家的女子心性雖仍清高,但因形勢所迫,有時也會做出不體面的事來。
像這兩種人,各有所長,依我看也都還能歸人中等。還有一種人,身為諸國長官,掌管
地方大權,等級雖已確定,但其中也有上中下的差別,而在她們裡面選拔中等的女子,
正是目前的時尚。另一種人,地位比不上公卿,也不及與公卿同列的宰相,只是有四位
的爵位。然而在世間的聲望並不壞,出身也不賤,自得其樂地過著愉快的日子,這倒也
變不錯的。這種家庭經濟富裕,無花費之憂;教養女兒,更是審慎認真,對孩子的關懷
也無微不至。這種環境中長大的女子,其中必有不少才貌雙全的美人呢!這樣的女子一
旦入宮,有幸獲得了恩寵,便有旱不盡的榮華,這種情況實在是很多的呢!」
    源氏公子笑著插道:「如此道來,上中下等全以貧富來定標準了。」頭中將便不滿
地指責道:「這不像是你之言語!」
    左馬頭不為所擾,自顧說道:「昔日家世高貴,現在聲望顯赫、條件優越,然而在
這樣的人家成長起來的女子,大都教養不良,相貌可惜,毫無可取之處。人們定會認為:
如此富貴之家的女子,怎會養成此等模樣呢?這是不足道的。相反,芳家世高貴、聲望
隆盛,則教養出來的女兒才貌相全,眾人才認為是當然的事。只可惜,最上等的人物,
像我這樣的人難以接觸,現在暫且不去談論。可世間還有此類事情:荒郊村野之外的蓬
門茅舍之中,有時竟埋沒著聰慧、秀麗的美人,儘管她們默默無聞、身世可憐,卻總能
使人倍覺珍奇。這樣的美人生長於如此僻境,真個使人料所不及、永生難忘。
    「也有這樣的人家,父親衰老而肥蠢,兄長的相貌也令人生厭。歎以料想,這人家
的女兒必不足道;可哪裡知道閨中之女竟也綽約風姿,言行舉止亦頗有風韻?雖然只是
稍有才藝,也實在出人意外,此番興味尤其使人感動。這種人與絕色無假的佳人相比,
自然遠不能及。然而出生於這樣的環境,真教人心生留戀啊!」
    說到此處,他望望籐式部丞。籐式部丞有幾個妹妹,傳聞容貌聲望甚佳。籐式部丞。
心想:左馬頭這番話莫非因我妹妹而發?因有所慮,便默而不語。
    此時源氏公子心中大約在想:即使在上品女子中,要覓得一位稱心美人,也非易事,
世事真是玄妙難解啊!此刻,他身著一件輕柔的白襯衫,外罩一件常禮服,飄帶松散,
甚是隨意。燈影中,姿態跌麗,竟是一位非凡的美人。要配上眼前這個美貌郎君,就是
選個上品之中的上品女子,也是不夠的。
    四人繼續談論世間各色女子的話題。左馬頭繼續道:「作為世間一般女子看待,固
然無甚欠缺;倘若要選擇自己的終身伴侶,世間女子雖多,也難得稱心之人。正如同男
子輔佐朝廷,具經無緯地之才的人雖多,但要真正稱職的人怕也就少見了。賢明的人,
僅憑一、二人之力治理天下,也是很難執行的;必須另有僚屬,在上位的由居下位的協
助,在下位的受居上位的節制,這樣才可使得教化戶施、政通人和。一家之小,主婦也
只有一人。然而嚴格論來,作主婦必須具備的條件也甚多。一般主婦,往往長於此,則
短於彼;優於此,則劣於彼。若明知其有缺陷而勉強遷就選擇,這樣的事世間也是不會
太多的。這不同於那些好色之徒玩弄女性,騙得眾多女子來只為選擇比較;只因此乃人
生大事,要相伴到老,實在該慎重選定,務求其完全如意稱心,毋須由丈夫費力幫助矯
正欠缺。因此選擇伴侶,往往很難決定。
    「另有一類人,所選定的對象,並不合於理想;只因當初一見傾心,而戀情又實難
捨棄,故爾決意成全。此種男子幾乎全是心慈忠厚之人;而他所愛的女子,也定然有可
取之處。然而縱觀世間種種姻緣,多顯庸俗平淡,很難見到絕妙美滿的。我等低微,並
無奢望,尚且難得稱心之人;更何況你們心性極高,何種女子才能與你們相配呢?
    「有些女子,雖相貌平淡,卻正當青春年少,人也清純可愛;若情信言辭溫雅、字
跡娟秀,收信的男子則為之傾倒,急忙致信,渴望一睹芳容。及至見面了,卻隔了帷簾,
推聞幾聲嬌音傳情。此類女子,精於掩飾自己的缺陷。然而在男子看來,便真是個窈窕
淑女,遂一意鐘情,熱誠求愛,卻不知這是個輕薄女子呢!此乃擇配的第一難關。
    「對於主婦,忠實勤快,作個賢內助乃首要之務。如此看來,其人無須過分風雅;
閒情逸趣等事,不解亦無大礙,且無傷大體。但若是一味蓬頭垢面,過於看重實利,只
知家常雜務,又如何呢?男子終日奔波勞累,田間有所見聞,無論國家大事、私人細節,
或善事、惡事,總免不了想向人傾述,這些又怎可與外人隨便談及?便希望有一個情投
意合的妻子,心靈相應,無話不談。有時或有滿腹可笑可泣之事,或者他人關注的話題,
頗想對妻子談論。然而妻子卻呆頭木腦,只能對牛彈琴。終究只得心中回味,或自言自
語,或獨笑獨歎。對此,妻子卻又瞠目而視,甚至駭然問道:『你這又是如何了?』。
這樣的夫婦真是可憐啊!
    「倘若這樣,倒不如有個馴良如童稚的女子,經過丈夫竭力調教,或可養成美好的
品性。這樣的女子雖然不一定深可信賴,但教養總會有收效。與她相處,一看其可愛乖
巧之相,便會感到她所有的欠缺,皆可容忍;可一旦丈夫遠離,吩咐其應做之事,以及
離別問突然發生之事,不論玩樂還是正事,這女子處理應對總不能自作主張,難以周到
妥貼,實為憾事。這種不能令人放心的缺陷,也教人甚為為難。但有一種女子,平時冥
頑無知,相貌也無可愛之處,卻會顯出高明的手段,真讓人意料不到。」
    左馬頭詳論縱談,卻終無定見,不禁慨然歎息。過後又道:「如此看來,何必論門
第高下,更不必言相貌美醜,只求其性情不要過於乖僻,為人賢淑誠厚、平和溫柔,便
可作為終身伴侶。此外若具些精彩的才藝和高雅的情趣,這也不失為可喜的意外收穫。
雖稍有不盡人意之處,也無需強其補充了。只要忠誠可靠,外表的風情趣致後來自會日
漸具備的。
    「世間更有一類女子:平時嬌媚羞澀,每遇到恨怨之事,也強忍於心,如若不見,
外表裝出一臉冷態。到了悲憤填胸而又無法遣去時,便留下相思遺物、不盡淒涼的遺言、
哀傷斷腸的詩歌,獨自逃往荒山僻處或隱身天涯海角。我幼年時聽侍女們誦讀小說,每
每聽到此類故事,總是格外悲傷,不禁淚下。但是現在回想起來,卻覺得這種人未免太
過輕率,也顯得矯揉造作了。雖然心中痛苦,但拋開恩愛深重的丈夫,不體諒他的一片
真心而逃隱遠方,也真叫人迷們難解。以此窺測人心,這正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的行徑,
且是無聊之極的舉動啊!或聽見旁人盲目贊揚;『志氣真高呢!』感傷之余,便決意削
發為尼。出家之初,尚心若靜水,遠離紅塵,對世間俗事無一絲留戀之心。後來相知者
來訪,見面皆言:『唉,可憐啊!沒想到你覺有這般決心廣丈夫情緣未絕,日日思念,
不免流淚。待老媽們見此情狀,頻頻對她說道:『老爺真心憐愛著您呢,出家為尼,真
是可惜呀。』此刻她漸生悔意,伸手摸摸削短的額發,自覺意氣沮喪,無限悵們,心中
也懊悔不及。雖然萬般隱忍,但一旦落淚,往往觸景情生,不能自己。結果是凡心大熾,
後悔之心日增。這定被佛主斥為穢濁凡胎。出家不徹底,反而誤入歧途,還不如從前苟
且濁世好呢。有前世因緣較深的,未及削髮為尼,即被丈夫找到,相偕同歸;然而事後
每每回想,均感不快,這竟成了怨恨之由!既已成為夫妻,無論好壞,總須互容互諒,
這才不失這前世姻緣。總之此類事情一旦發生,今後夫婦雙方,皆難免互相顧忌,。心
中定然產生隔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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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1 PM | 显示全部楼层
「還有一類女子,一見丈夫另有所愛,便心存忌恨,公然與丈夫離居,這也是愚蠢
之舉吧?男子縱使稍稍移愛他人,但回想當初剛相知相識時的熱戀,心中難免仍然眷戀
舊情。這樣的心情,也許會使夫婦重新言歸於好;如今憤然離居,此心則會動搖,以致
淡漠,從此便情斷難續了。如此看來,無論何事,總應沉穩應對:丈夫做出令人怨尤的
事,直向他暗示自己已經知道;即使有可恨之處,亦應在言語中委婉表示而勿傷感情。
這樣,丈夫對自己的愛情尚可能挽回。男子的負心往往全靠女子的態度來救治。但女子
倘若全不在意,任其放縱,即使丈夫因為暫時的自由而感謝妻子的大度,但采取這種態
度的女子,亦不免太過於輕率了吧?那時男子會如同未系之舟隨波逐流,不思歸宿,這
才是格外危險的。你說是不是如此?」
    頭中將聽得此言,連連點頭,緊接著他的話說道:「如今有此等事情,男子的俊秀
和溫柔為女子真心所愛,而男子有不可信賴的隱情,這就為難了。這時候女子自認問心
無愧,寬容丈夫的輕薄之舉,以為丈夫必然回心轉意。可結果未必真是如此。那麼也就
只能如此:即使丈夫有違背自己的行為,女子除忍氣吞聲外也別無他法了。」話說到此,
他聯想起自己的妹妹葵姬,便探視源氏公子;但見源氏公子閉目假寐,似不曾聽見,心
中頓覺掃興,容顏也顯得快快不悅。
    這左馬頭於是作了裁判博士,大發議論。頭中將想聽到他優劣評判的結果,便熱心
地慫恿。左馬頭便又接著說道:
    「請聽我用別的事情作比吧:比如細木工人,靠自己的手藝造出各種器物。若是造
來用作臨時玩賞的物品,其樣式的選擇就隨心所欲,也沒有什麼定現。觀賞玩耍的人,
都牽強附會,認為這是最時尚的匠心獨運,便紛紛效仿,感到是富有趣味的。但倘若是
重要華貴的精細器物,且用來裝飾莊嚴堂皇之處的,就必然有一定的格式,也就應當造
得盡善盡美,物盡其用,這樣便非請教高明的巨匠不可了。他們的式樣,普通工人畢竟
難以達到。
    「又如宮廷畫院裡的許多名畫家,如要選出他們的水墨畫稿來,一一比較鑒別,雖
一時難以比較優劣,但終於還是可以判斷的。可是畫的如果是大家所不曾見過的神仙之
境,或大海驚濤駭浪中的怪物,或中國深野荒山中的奇特猛獸,又或是都沒見過的兇神
鬼怪等,那麼這些憑空想像之物,作者盡可全憑想像捏造,只求別出心裁,達到驚心駭
目的效果即可,無須酷似實物,而觀者也無從加以評說。但如果畫的是世間常見的高山
流水,眼前的尋常巷陌,或熟悉可親、活靈活現的景點,或者畫的是平淡的遠山遠景,
林木蔥蘢、峰巒疊椅,近景中還搭配籬落花卉,異常巧妙。這時,名師的筆法顯然技高
一籌,這也是普通畫師所不可及的。
    「再如寫字,並無精深修養,只是揮毫潑墨,大肆渲染,裝點得鋒芒畢露,神氣活
現;粗略看來,實在是才氣橫溢、風韻流硒的寶墨。相反,具有真才實學的書法家,著
墨不多,鋒芒也並不顯露;但若將兩者並列於一道,讓人反覆比較揣摩,則孰優孰劣也
是可以洞若觀火的。
    「彫蟲小技,尚且如此,更何況鑒定人心。依愚所見,凡逢場作戲的賣弄風情,故
作的溫柔施施,都不足信賴。此刻我想講講自己的往事,雖是情愛之談,也請各位奉屈
一聽。」
    他說著此話,移坐向前,挨得近些。此時源氏公子也睜開眼睛,不再假寐了。頭中
將兩手撐住面頰,正對著左馬頭,神情專注,甚感興趣。這情景頗似法師登壇宣講教義,
教人看了覺得滑稽。但在此時,談的人盡吐肺腑之情,已無隱諱之意。左馬頭於是講道:
    「早些時,我的職位很是低微,遇著一個我所鐘情的女子。此女相貌並不特別美麗。
年少重色,當時我並無娶此人為終身伴侶之意。我一面與她交往,一面又頗覺不能如意,
於是移情別處,問柳尋花,這女子便生出了嫉恨。我心中不悅,想:『你氣量寬大些才
好呢,如此小雞肚腸,實在令人討厭!』但有時又想:俄身份這般低微,渺乎小哉,這
女子並不因此看輕我,也真是難為了她!』所以我的行為檢點起來,不再放浪形骸。」
    「她的能耐也真是不錯:哪怕是不擅長之事,只要為了我,她都會頗為勞苦地去學,
去做。某些技能,儘管木是她的拿手好戲,仍很下功夫,不甘落於人後。凡事都盡心竭
力地照料我,也毫不違背我的心願。她人雖好勝,但時時順從我,態度也就日漸溫柔了。
她惟恐自己貌不出眾,而失去我的歡心,便勉力修飾;卻又恐旁人看見,傷了郎君體面,
便處心積慮、時時退避。總之,無不刻意修飾自己。慢慢看慣了,覺得她的心地也真不
壞啊!惟有嫉妒一事,叫人不堪忍耐。」
    「我當時想:『這個人如此柔順,總是小心翼翼,害怕失去我的歡心。我如果對她
懲戒一番,威嚇一番,她的嫉妒之腐也許會改掉吧。』實際上找的確已是忍無可忍。於
是又想:『我若向她提出斷絕交往,如果她真心鐘情於我,則一定會幡然悔改,戒掉她
的惡癬吧。』我於是裝得冷酷無情,不再理會她。她照例很生氣,也十分怨恨。我對她
道:『你如此固執,就算前世有緣,也只得恩斷情絕,永不再見了。今朝與我訣別之後,
盡請吃你的無名之醋去吧。但我倆若想長久相守,那麼我便是有些不是之處,你也該忍
耐寬容,不要加以計較。只要你改去你的嫉妒之心,我便真心愛你。日後我若高昇、晉
爵,你便是第一夫人,異於凡俗之人了。』我如此這般自以為高明,因而得意忘形。豈
知這女子微微一笑,對我說道:『你現在身微名賤,一事無成,要耐心等待你的發跡,
我一點也不覺得痛苦;但若要我忍受你的薄倖輕慢,等待你改悔,則日月悠長,渺茫無
期,而這正是我所最感痛苦的!與其如此,不如現在我們就訣別吧!』她的語氣毫不讓
步。我也憤怒起來,厲聲說了許多憤激之言。這女子並不屈服,猛地拉過我的手,用力
一咬,竟咬傷一指。我大聲叫痛,威嚇她道:『我的身體受此殘害,從此不能參與交際,
前程被你白白斷送了,面對世人我還有何臉面,只有入寺為僧了!今天就和你永別吧。』
我屈著受傷的手指走出門去,臨行吟道:
    「屈指一年合歡日,
    難耐只因妒心深?今後你也毋須怨恨我了。』那女子聽了,悲泣吟道:
    「數盡胸間無情恨,
    應是與君分手時。』雖然如此贈答,其實大家並不願就此訣別,只是此後一段時間,
我不再與她通信,暫且四處游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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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此後,時值臨時祭預演音樂那日深夜,忽然雨雪紛飛,花徑風寒。眾人從宮中退
出,各自回家。我左思右想,除了那女子的住處,已無家可歸。借宿宮中,又太嫌乏味;
到另外一個裝腔作勢的女子那裡去台夜,又難以得到溫暖。於是憶起這個女子,不知道
她那事後有何感想,便決意前去一探。於是,我彈彈衣袖上的雪珠,信步前往。行至門
口,又猶豫起來,不好意思邁進門去。後來一想,雪夜造訪,千般愁怨皆可解除了吧?
便毅然直入。裡間燈火微明,一些軟厚的日常衣服,烘在大熏籠上;帷屏撩起,似乎今
宵正在專候我的到來。我心中漸寬,自鳴得意起來。可她本人並不在,家中誰有幾個侍
女。她們告訴我:叫小姐今晚在她父親的住所宿夜。』原來自那以後,她並不曾吟過香
艷詩歌,也未寫過言情書信,只是終回籠閉一室,默默無語。我覺得沮喪,心中想道:
難道她是有意叫我疏遠她,才那樣心生嫉妒的嗎?然而又無確鑿證據,自己也許是心情
不快而產生的猜疑之舉吧?環視四周,替我精心預備的衣物,染色和縫紉都較以前更加
講究,式樣也較以前更為稱心。可見訣別之後,她依舊鐘情於我。現在雖不在家,卻並
非定然已與我絕交。此日晚我始終沒能見到她。事後我多次向她表明心跡,她也並不對
我疏遠,有時即使躲避,卻並非讓我難以找到。她溫和地對待我,從不使我難堪。有一
次,她對我道:『你如果還像從前一樣浮薄,確實使我無法忍受。但如果你已徹底改過,
安份守己,我便和你相處。』我想:話雖如此,她定然不肯與我斷絕交往,我何不再懲
治一下。我對改過的事避而不答,且用盛氣凌人之態予以回報。』不料這女子傷心絕望,
終於郁郁地死去了。我深感這種惡毒的游戲,是千萬不可作的!」
    「現在想來,她真是一個可以依賴的賢妻。無論是瑣碎的事或重大的事,同她商量,
她總有高明見解。講到洗染,她的精細並不遜於裝點秋林的女神立田姬;對於縫紉,她
的巧手也不低於銀河岸邊的織女姬。在這些方面她也真可謂全才啊!」
    說到此處,他哽咽難言,陷入對往事深深的追憶之中,心中也甚為傷感。頭中將附
和道:
    「她的縫紉技術,姑且不論,你和她最好能像牛郎織女那樣永結良緣。你那個本領
不亞於立田姬的人,實在不可多得啊!如同變幻無常的春花秋葉,倘若色彩與季節不合,
調和渲染又不得法,便無法讓人欣賞,只會白白地枯死。更何況才藝兼具的女子,在這
世間實在很難求得啊!」他以此話來慫恿,使得左馬頭接著往下講:
    「且說我還有一個相好的女子。這女子人品甚佳,心地也極為誠實,相貌也極富情
趣。作詩、寫字、彈琴,樣樣俱會,手很巧,口齒也伶俐,這一切很容易看出來。我雖
經常宿在那嫉妒女子家裡,有時偶爾也偷偷到這女子家過夜,覺得很是留戀。那嫉妒女
子死後,我一時竟不知所措。連悲哀痛惜,也覺枉然,便時常與這女子親近。時日一久,
此人浮華輕薄處便顯露無遺,教人看不慣,我覺得她難以使人信賴,遂逐漸疏遠她。這
期間她也似乎另有所愛。」
    「十月的一個夜晚,月明風清,我從官中退出來時,有一個殿上的人招呼我,要搭
我的車子同行。此時我正想到大納言家去宿夜,這貴族說:『今晚有一個女子在等候我,
倘是不去,心裡又覺得很是難受。』我便和他同車出發。正好我那個女子的家在我們所
要經過的路上。車子到了她家門口,我從土牆缺口處往庭中一望,一池碧水,映著月影,
波光翩湘,清幽可愛。過門不久,豈不辜負這大好月色?誰知這貴族也正好在這兒下車,
我只好不露聲色,偷偷跟著下車。他大約正是與這女子有約,得意揚揚地走進去,在門
旁廊沿上坐下來。暫時賞玩月色。庭中殘菊經霜,顏色斑剝,夜風習習,紅葉散亂,頗
有詩情畫意。這貴族從懷中取出一支短笛,放在唇邊吹奏起來,笛聲在夜空宛轉迴盪,
格外淒清。接著又隨口唱起催馬樂來:『樹影盡垂愛,池水亦清澄……』與此回應,室
內競發出美妙的和琴聲,也許是先就把弦音調好了吧?和著歌聲,珠落玉盤般彈出,演
藝確實不凡!這曲調在女子手上流淌而出,隔簾聽來,如聞仙樂,與籠罩在月光下委婉
的景色十分相應。這貴族大為感動,走到簾前,說了些令人不悅的話:『庭中滿地皆是
紅葉,全無來人足跡啊!』遂折了一枝菊花,吟頌道:
    「菊艷香困琴聲起,
    郎君情深方肯留。多有打擾。』接著又道:『百聽不厭之人來了,請你盡情地獻技
吧。』女的被他如此調清,便拿腔唱道:『笛聲吹得西風吼,此般狂夫不要留!』兩人
就這麼傳著情話。那女子哪裡知道我正聽得氣憤呢,接著又彈起箏來。她用南目調奏出
流行樂曲,儘管指法靈巧,我聽著卻實在刺耳。
    「我有時遇見一些宮女,十分俏皮、輕狂,也並不管她們如此而和她們談笑取樂。
偶爾交往,亦自有其趣味。但我與這個女子,雖然只是偶爾見過一次面,要把她作為意
中戀人,到底很不可靠。因為這女子過分風流輕浮,令人不能安心。我便以這日晚上的
事件為理由,和她斷絕了來往。」
    「我那時雖少不省事,經歷這兩件事情之後,也能明白過於輕狂的女子,不可信賴。
何況歲月推移,年事日增,當然更加明白此中道理了。諸位正值青春年少,一定恣情放
縱,貪戀香艷梅施之情,喜歡風流雅韻之事,灑脫木拘。然而諸位可知,草上露一碰即
落,竹上霜一觸即消,此種風情難於長久。或許再過七年,諸君定能領會這番道理。鄙
人如此功諫,也許愚昧,卻全出自真心。小心謹防那種輕狂浮薄的女子,可能做出丑事,
法污你高貴的聲譽!」他這樣告誡眾人。
    頭中將照例附和稱是。源氏公子笑而不語,大概覺得:此話也說得不錯。後來他說
道:「這些報瑣之談,不足為外人道哉!」隨即笑了起來。頭中將說道:「現在讓我來
道點癡人言語吧。」於是說開了去:
    我曾經和一女子有秘密來往。當初未有任何長遠之計,但是和她混得極熟之後,竟
覺此人啊娜俊美,分外可愛。雖然在一起相聚不多,心中已當她是個值得珍愛的意中人。
日子久了,那女子也表示出想與我相依為伴的意思來。我心中當下尋思:她想依靠我,
一定會埋怨我冷落了她吧?便心生愧疚。卻不料這女子毫無怨尤,即使我疏遠於她,久
不相訪,一去之後她仍把我當作情意中人,十分親明體貼、殷勤相待。我一時心動,也
就對她表示出希望長相廝守的意思。這女子父母雙亡,孤苦伶仃,無所依靠,一副小鳥
依人的感傷模樣,真令人覺得可憐可憫。我見這女子穩重可靠,覺得放心,有段時日,
許久沒去訪晤。不料這期間,我家裡正夫人醋意發作,尋了個機會,把些惡言穢語帶去
羞辱她。我後來才知道發生了這等意外煩惱之事,心中常常記掛,卻並沒有寫信與她,
也久不探訪。我的行為深深地傷害了她。她意氣消沉、神情沮喪,終日形單影子。我和
她之間已有一小孩。她苦思卻不見我去訪晤,遂折了一枝撫子花教人送與我。」頭中將
說到此處,一時情動,眼角竟流下淚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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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源氏公子忙問道:「信中怎麼說呢?」
    頭中將說:「沒有什麼特別的,只這一首詩:
    「荒山孤殘壁,年年寂寞春。願君惜撫子,得沐雨露恩。』我得了信,很是放心不
下,當下便去訪晤。她面帶愁容,卻照例殷勤接待了我。多口不見,她已面目推悻,芳
容不整。家中庭院蕭條冷落,加上此時正當霜露交加之時,倍覺淒慘不堪。她的話語如
同秋蟲悲鳴,極易令人想起古昔哀情小說中的情景。我便回詩一首道:
    「迷亂群花開,芳姿爛漫來。
    最美常夏花,獨憐無技爭。』且不提比作撫子花的孩子,卻想起古歌『夫婦之床不
積塵』之句,便心生感激之情,也只得用常復花來比擬她,給她安慰。這女子便吟道:
    「惟此拂塵袖,人憐淚不干。
    秋來西風緊,常夏早凋殘。』她淺吟低唱,並無真心痛恨之色。儘管已經淚流滿面,
卻仍舊竭力掩飾,羞於表露其內心的痛苦。我知她恨我薄情,又不願讓人覺出她心中的
傷痛。她堅定的樣子,又讓我愧意稍寧了。後來又一段時期未曾去見她,哪知這期間她
已經隱蹤匿跡,不知去向了!」
    「現在我想,如果這女子還在世間,一定窮愁潦倒了吧!倘若她以前知道我是愛她
的,向我傾訴心中怨恨,表示些許纏綿誹惻,也不會落到如此離家飄泊的地步啊!我也
不會對她長久不理,我會把她視為妻子,倍加愛憐。那孩子很可愛,我也設法四處尋找,
但至今沓無音信。其實,這和剛才左馬頭所說的不可信賴的女子,同出一轍。這女子表
面不露聲色,暗地裡卻恨我薄情,我還蒙在鼓裡,只覺此人可憐,穩重可靠,並一味徒
勞的思念。此種險惡女子,現在我已將她漸漸忘懷,而她恐怕還惦記我,於夜深人靜之
時,常撫胸悲歎吧?這又是一個不能白頭到老、相互信賴的女子。如此看來,前面說的
那個愛嫉妒的女子,想想她盡心盡力服侍我,也覺難於忘懷,但倘和她朝夕相處,則又
覺得喀蘇可厭,不值得相守。而那個善於彈琴、聰明伶俐的才女,其輕狂浮薄也是不容
饒恕的。剛才我說的那個女子,雖然穩重可靠、小鳥依人,她的不露聲色,也很令人懷
疑。究竟如何是好,終是不能決斷的。人世之事,難道都是這樣難盡人意?像我們如此
這般一個個列出來,互相比較,也難確定孰優孰劣。美玉無暇的佳麗,哪裡找得到呢?
那麼只有向吉祥天女求愛,可惜佛法氣味又太濃,叫人膽顫心涼,畢竟是親近不得的
啊!」說得大家都笑起來。
    頭中將扭頭看看籐式部丞,見他未曾開口,說道:「你一定暗藏了好聽的話兒,講
點給大家聽聽吧。」式部丞答道:『哦地位低微,不足為道,有什麼話兒可講給你們聽
呢?」頭中將不依此話,連聲催促:「快講,快講!」式部丞說:「那麼教我講些什麼
呢?」他想了一想,緩緩說道:
    「我還是個書生的時候,遇著了那種有賢才的女子。正如剛才左馬頭講的那人一樣,
國家大事、個人生活,樣樣通曉,為人處世也甚為高明。談論才學,實可叫那些裝腔作
勢、半瓶於醋的博士也無地自容。談起話來,總使得對方不得開口。我怎麼認識她的呢?
那時我到一位文章博產家裡去,向他請教漢詩漢文。這位博士有好幾個女兒,我瞅得個
機會,向其中一個女兒求愛。她父母知道了,當下樂意置辦酒席,作為慶賀。那位文章
博士興致勃勃,在席間高吟『聽我歌兩途』。我同這個女子其實感情並不十分相投,但
礙其父母情面,也就和她相處了。這女子對我照料得非常周到,枕上私語,也都是些眼
前求學上進、將來為官作宰之事。有關人生大事的知識,她都教我。所寫書文,一手漢
字,一個假名都不用,行文洋洋灑灑,措辭堂堂皇皇。我和她親近,就成了自然的事了,
把她當作不可多得的老師,學得了一些知識,也會寫一些歪詩拙文。她是一個稱職的老
師,令人難以忘記,卻不能讓人將她視為一個情愛十足而又極可依靠的妻子。像我這樣
不學無術又極度虛榮的人,一旦舉止不端,在她面前現出丑來,是很可恥的。當然,你
等資公子,是用不著這等潑辣機巧之女子的。此人不宜為妻,我自然明白,但姻緣既已
修成,也只好遷就。總而言之,男子是多麼的無聊啊!」說到這裡,式部丞打住話頭,
頭中將催他快講下去,說:「這倒是一個很有意思的女子哩!」式部丞明知這是捧場之
言,心中卻甚是高興,仍然得意揚揚地往下講去:
    「此後一段時間,我久未到她家去。適逢一天我順便又去訪問,到她家一看,覺得
有了變化:從前我是在內室與她暢談,而今設了帷屏,教我在外面對晤。我心中不悅,
估計她是惱我久不相訪,便頓覺可惡起來。於是想:既然如此,何不乘此機會一刀兩斷
呢?』可是差矣,這個賢女不僅毫無酵意,反而極通情達理,不恨不惱。聞她屏內高聲
說道:『妾身近染風寒,已服用極熱的草藥身有難聞惡臭,不便與君接近。雖然帷屏
相隔,但若有我能做的雜事,盡請君吩咐。』口氣溫和至誠。我頗為沮喪,無話可答,
只說了一聲『知道了』,便欲急急退出。這女子大概覺得此次相會過於簡短了吧,又高
聲道:『改天妾身的惡臭消盡之後,請君務必再來。』一聽之下,我心中當即十分為難:
不回答呢,對她不起;暫時逗留一會呢,那惡臭飄過來,濃濃的味兒,實在難當。我匆
匆地念了兩句詩:
    「塘子朝飛良夜永,何必約我改天來?你這借口有些出我意外。』一語未了,隨即
奔逃。這女子派人追上來,答我兩句詩道:『君若本是常來客,此夕承恩未必羞。』不
愧是個才女,答詩這麼快。」式部丞的這番高談闊論,引得眾人都甚感稀奇。源氏公子
對他說道:「你是撒謊吧!」大家便笑起來,嫌他杜撰。有的質問:「哪有這等女子跟
了你?還不如乖乖地和鬼作伴呢。真有些作嘔!」有的怪他:「太不像話!」有的責備
他:「還是講些動聽的事兒吧!」式部丞說:「再動聽的就沒有了。」說著便往外溜。
    左馬頭便接著道:「大凡下品的人,抓住一點皮毛,便在人前處處誇耀,時時展示,
真是無聊。一個女子潛心鑽研三史五經,所鑽學問越深,情趣反而越少。我並非說女人
不應該有全面的知識。我姑且認為:不用特地鑽研學問,只要是略有才學的人,耳聞目
睹,也自然會學得許多知識。譬如有的女子,漢字寫得十分流利娟秀。於是乎,給朋友
寫信便竭力表現此種才能,一定要寫上一半以上的漢字。其實何須如此?這叫人看了會
想:『討厭啊!倘若沒有這個毛病才好呢!』寫的人自己也許不覺得,但在別人讀來信
屆騖牙,頗感矯揉造作。這在上流社會中也不乏其人哩!」
    「再說,有的人寫了兩句歪詩,便自稱詩人而言必稱詩。所作的詩一開頭就源引有
趣的典故。不論對方有無興趣,都裝模作樣地念與人聽。這純粹是無聊之舉。況且受了
贈詩而不唱和,便顯得沒有禮貌。於是不會寫詩的人便感為難了。尤其是在節日盛會,
例如五月端陽節,人人急於入朝參賀,懶得思索便一味地拉了更蒲的根為題,盡作些無
聊的詩歌;而在九月重陽節的宴席上,人人凝神構思,反覆推敲,想方設法要使自己的
漢詩艱深。匆忙輕率地取菊花的露珠來做眼淚,作詩贈人,再要人唱和,這實在也是不
足取的。這些詩如果不急於在那日發表,留待過後慢慢來看,倒是不無情趣的。只因不
合時宜,不顧讀者的反應,便貿然向人發表,反而被人看輕了。人世間事,若不審時度
勢,一味去裝模作樣,賣弄才學,也免不了會自找諸多煩惱。煩惱皆因強出頭啊!無論
何事,即使心中明白,還是裝作不知的好;即便想講話,還是話到嘴邊留三分的好。」
    這時的源氏公子,心中已無閒聊的雅興,只管懷念著一個人。他想:「這個人倒沒
有一點不足之處,也沒有一點過分之處,真是十全十美。」想著,愛慕之情油然而生,
心中萬般感慨起來。
    這雨夜品評的結果,終於沒有定論。一些散漫無章的雜談,卻一直延續到天明。
    好容易天放晴了。源氏公子如此久居宮中,也怕岳父左大臣心生不悅,便稍作打點
回到左大臣府上,到那葵姬房中一看。器物擺陳得井然有序;見著葵姬,氣質高雅婦淑,
儀態端莊,難得半點瑕疵。當下尋想:「這莫非就是左馬頭所贊的忠實可靠的賢妻?」
然而又覺得過於嚴肅莊重,有拒人之感,實乃美中不足。便與幾個姿色出眾的年輕侍女,
如中納言君、中務君等調笑取樂。正值天熱,源氏公子衣寬帶緩,儀態瀟灑不拘,眾侍
女心中都艷羨不已。左大臣來時,他看見源氏公子隨意不拘的樣子,覺得不便入內,就
隔著屏障坐下來,欲與公子閒聊一番。公子道:「天氣如此熱……」說罷,眉頭緊整,
侍女們皆咯咯發笑。公子便道:「靜一些!」把手臂靠在矮幾上,煞是悠閒自得。
    傍晚時分,忽得侍女們報道:「今晚中神光道,從禁中到此間,方向不利。」源氏
公子說:「這方向正在我那二條院,宮中也慣常迴避這方向,我該去哪兒呢?真是惱人
介說罷,便欲躺下睡臥。侍女們齊聲說:「這可使不得廣這時卻有人來報:「待臣中有
一個親隨,是紀伊的國守,家住在中川達上,最近開闢池塘,引入河水,屋裡極涼爽
呢。」公子說:「這樣甚好。我正心中煩悶,懶得多走,最好是牛車能到之處……」其
實,要迴避中神,是夜可去的地方尚多,許多情人家皆可去。只恐葵姬生疑:你久不來
此,一來便是個迴避中神的日子。馬上轉赴地處,這倒確實有些對她不起。便與紀伊守
說知,要到他家去避兇。紀伊守當下從命;但他有些擔心,退下來對身旁的人道:「我
父親伊籐介家裡最近舉行齋戒,女眷都寄居在我家,屋裡狹窄嘈雜,怕是會委屈公子
呢。」源氏公子聽到此話,卻道:「人多的地方最好呢,在沒有女人的屋子裡宿夜,心
裡倒覺有些虛,哪怕帷屏後面也好啊」大家都笑道:『那麼,這地方便是再好不過了。」
隨即派人去通知紀伊守家裡先行準備。源氏公子私下動身,連左大臣那裡也沒有告辭,
只帶了幾個親近的隨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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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2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紀伊守心中著急:「說來就來,太匆促了!」但事已至此,也只得收拾了正殿東面
的房間,舖陳相應的設備用物,供公子暫住停留。這裡的池塘景色秀麗,別有農家風味,
周圍繞了一圈柴垣,各色各樣的庭院花木蔥翠青綠。池中吹來習習涼風,處處蟲聲悠揚
宛轉,流螢亂飛,好一派良宵盛景!隨從們在廊下泉水旁席地而坐,相與飲酒說笑。可
憐主人紀伊守來往奔走,張羅餚撰。源氏公子四下環顧,又憶起前日的雨夜品評來,心
想道:「這左馬頭所謂中等之家,非此種人家莫屬了。」他以前曾聽人說起,這紀伊守
的後母作姑娘時素以矜持自重著稱,因此極想一見,探得究竟,當下便凝神傾聽。西面
房間果然傳來人聲,細細碎碎的腳步聲伴著嬌嫩的語氣,甚為悅耳動聽。大概因這邊有
客之故,那談笑聲甚是細微。
    紀伊守嫌她們不恭敬,怕被客人看見恥笑,便叫關上西面房間的格子窗。俄頃室內
掌燈,紙隔窗上便映著女人們的倩影來。源氏公子欲看室內情形,但紙隔扇都糊得很牢
實,無計可施,只得走上前去聳耳偷聽。但聽得屋內竊竊私語,聲音集中在靠近這邊的
正屋。再聽時,她們正在談論他。一人道:「好一位端莊威嚴的公子!可惜早早娶定了
一位不甚稱心的夫人。但聽說他另有心愛的情人,常常偷偷往來。」公子聽了這話,不
禁心事滿懷。他想:「在這種場合,她們若再胡言亂語,漏出我和籐壺妃子之事,這可
如何是好呢?」
    所幸她們並沒有再談下去。源氏公子便快快離去。他曾經聽得她們評論起他送式部
卿家的女兒牽牛花時所附的那些詩,不太合於事實。他揣測道:「這些女人在談話時無
所顧忌,添油加醋,胡亂誦詩,簡直木成體統。恐怕與之面晤也無甚興味吧!」
    紀伊守來後,加了燈籠,剔亮了燈燭,便擺出各式點心來。源氏公子此時用催馬樂,
搭訕著逗樂道:「你家『翠幕張』可置辦好了麼?倘侍候得不周,你這主人的面子倒就
沒了呢!」紀伊守笑回道:「真是『餚撰何所有?此事費商量』了。」樣子似甚緊張。
源氏公子便在一旁歇下,其隨從者也都睡了。
    這紀伊守家裡,倒有好幾個可愛的孩子。有幾個源氏公子覺得面熟的,在殿上作詩
童;另有幾個是伊豫介的兒子。內中還有一個儀態特別優雅,年方十二三的男孩。源氏
公子便問:「這孩子是誰家的廣紀伊守忙答道:「此乃已故衛門督的幼子,喚作小君。
父親在世時十分得寵。只可惜父親早逝,便隨他姐姐來到此處。人倒聰明老實,想當殿
上傳童,只因無人提拔吧。」源氏公子說:「很可憐的。那麼他的姐姐便是你後母了?」
紀伊守回答正是。源氏公子於是說道:「你竟有這麼個後母,木太相稱呢。皇上也是知
道的,他曾經問起:『衛門督曾有密奏,想把他女兒送入宮中。現在這個人究竟怎麼樣
了?』沒想到終於嫁與了你父親。這真是前世姻緣!」說時放作老成。紀伊守忙道:
「她嫁過來,也是意外之事。男女姻緣難測,女人的命運,尤其可憐啊!」源氏公子說:
「聽說伊豫介甚是寵愛她,視若主人,可有此事片紀伊守說道:「這不用說?簡直把她
當作幕後未來的主人呢。我們全家人見他如此好色,都不以為然,覺得這也過份了。」
源氏公子笑道:「你父親雖年事已高,可正風流瀟灑。他不曾將這女子讓與你這般風華
正盛的時髦小子,當然是有原因的。」又閒談中,源氏公子問道:「這女子現居何處?」
紀伊守答道:「原本想把她們都遷居至後面小屋。但因時間倉粹,想必她還未遷走吧。」
那些隨從的人喝醉了酒,都在廊上睡死了去。
    源氏公子怎睡得著?這獨眠空夜實在是無味啊!他索性爬起來四下張望,尋思道:
「這靠北的紙隔扇那邊燈影綽綽,嬌誤點點,分明有女人住著。剛才說起的那個女子也
許就在這裡面吧。可憫的人兒啊!」他心馳神往,一時興起,乾脆走到紙隔扇旁,側耳
偷聽。似聽得略略沙音:「喂,你在哪裡?」是剛才那小君在問。隨即一個女聲應道:
「我在這裡呢。我以為和客人隔得太近,頗難為情的,其實隔得不算近。」語調隨意不
拘,似躺在床上語之。這兩人聲音稍同,分明聽得出這是姐弟倆。細聲細氣的孩子說道:
「客人睡在廂房裡呢。皆言源氏公子甚為漂亮,今日一睹,果是如此。」那姐姐回答道:
「倘是白天,我也來偷看一下。」聲音輕淡不經,帶著睡意,彷彿躺在被窩裡的夢語。
源氏公子見她竟未追問打探他的詳情,加之那漠不關心的「吃語」,心中甚感不快。那
弟弟又道:「我睡的這邊暗得很哩。」聽得他挑燈的聲音。紙隔扇斜對面傳來那女人的
聲音說道:「中將哪裡去了?我這裡離得人遠,有些害怕呢。」在門外睡覺的侍女們
回答道:「她到後面洗澡,即刻便到。」
    俄頃,眾人皆不動聲色。源氏公子小心地欲將紙隔扇上的鉤子打開,方才覺得那面
並未上鉤。他悄悄拉開紙隔扇,帳屏立在入口處,裡面燈光暗淡,依稀看見室中零亂地
置放著諸如櫃子之類的器具。他便穿過這些器具,來到這女子的服床邊。但見她身量乖
小,獨自而眠,模樣可憐可愛。他當下竟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將她蓋著的衣服拉開了。
這空蟬只當那個侍女中將回來了呢,尚未在意,卻聽得這源氏公子說:「剛才你叫中將,
我正是近衛中將,想來你會解我一片愛慕之意……」空蟬嚇了一跳,以為是在夢中,不
由得叫一聲,驚慌起來,一時六神無主。她驚羞之極,便用衣袖遮著臉,竟不知道言何
為好。源氏公子對她說道:「我唐突求見,你自然會以為我是一時衝動的浮薄浪子。卻
不料我私心傾慕,已歷多年;常苦無機會與你共敘衷曲。幸得今宵有緣,萬望體諒我之
誠心,賜我愛戀!」說得溫順婉轉,即便魔鬼聽了也得感化,更何況源氏公子又恍若下
凡的神仙般光彩照人。那空蟬神魂恍格,想喊,卻喊不出,頓感心慌意亂。想到這乃非
禮之事,更是驚恐萬狀;喘著氣絕望說道:「你認錯了人吧?」見她那楚楚可憐的神情,
真是可愛。源氏公子答道:「情之所鐘,自然認識,並不曾錯認,請萬勿推辭。我決非
輕薄少年,只是想與你談談心事。」空蟬身材小巧,公子便橫抱起,往紙隔扇走去。不
巧,適逢剛才所喚的那個叫中將的待女走進屋來。源氏公子黑暗中叫道:「喂,喂!」
這中將驚詫之極,摸黑走來,頓覺香氣撲鼻,便心知是源氏公子了。當下心中大驚,不
知如何是好。她思道:「若換得別人,我便叫喊起來,將人奪回來,但因此也將弄得人
盡皆知,終是不好的,何況這是源氏公子呢。這到底該怎麼辦呢?」她心中猶豫不定,
只好跟著走來。源氏公子卻無事一般,逕自往自己房間裡去了。並隔著紙隔扇對中將說:
「天亮時來迎接她吧!」
    空蟬聽得這話,心中便想:「中將會將我怎樣?」這麼一想,竟出了一身冷汗,便
覺這比死還難受,心中無限懊惱。源氏公子見她那動情的可憐相,便以情話來安慰,想
以此來博得她的歡心。卻未料到空蟬越發痛苦:「我寧可這是作夢。你這樣作踐我,視
我為下賤之人,教我怎能愛戀你?我乃有夫之婦,身分已定,又怎能這樣?」她對於源
氏公子的無理強求深感痛恨。這使得公子無言以對,只得改口道:「我年紀尚輕,不懂
得什麼叫做身分。你當我是世間的浮薄少年,我倍感傷心。你也知道,我何曾有過無端
強求的野蠻行為?此日之事,我自己也覺得不可思議,有幸與你邂逅相逢,大概前世因
緣所定。你對我這般冷淡,也是難怪的。」他說了許多冠冕堂皇的話,可惜毫無結果。
空蟬越發不願親近他了。心想:「我不順從他,大概他會將我視為粗蠢女子。那我索性
就裝成一個不解風月之情的愚婦,讓他厭惡去吧!」空蟬的性情原本柔中蓄剛,就好似
一枝細竹,看似欲折似摧,而終於難折。此時她心中異常屈辱,只顧吞聲飲泣,樣子極
為可憐。源氏公子雖然心中稍有不安,但要放棄,又覺可惜。他看見空蟬無意回心,於
是憤激地問:「你為什麼如此討厭我呢?請你細細思量:無意相逢,必是前生宿緣。你
佯裝不解風情,真使我痛苦不堪。」空蟬悲切地說:「如果我這不幸之身未嫁之時和你
相逢,且結得露水姻緣,可能會引以自豪,有望永遠承寵,聊以自慰。但如今我已嫁人,
與你結了這無由似夢的露水姻緣,真叫我意亂心迷,難以言喻。現在事情到了此種境況,
萬望勿將此事讓外人知曉!」她神色憂心忡忡,叫人無法拒絕她那懇切的言辭。源氏公
子不停地說著安慰的話,鄭重地向她保證。
    隨從們都從晨雞報曉聲中醒來,穿衣,議論道:「昨夜睡得真香。盡快把車子裝起
來吧。」紀伊守緊接著出來了,他道:「出門避兇的又不是女眷,何必急急回宮?」源
氏公子此時正在室內,想到:「此種機會,實難再得。今後難得借口,作此相訪。通信
傳書,也十分困難!」想到此,異常痛惜。侍女中將從內室出來,看見源氏公子還無意
放還女主人,焦急萬分。公子雖已許她回去,卻又留住她道:「今後你我如何互通音信
呢?昨夜的因緣,你那前所未有的痛苦情狀,以及我那戀慕之心,日後便成了回憶的源
泉。真是稀世絕有的事呢。」說罷,淚如雨下。此時的源氏公子,真是艷麗動人。晨雞
報曉的聲音接連傳來,源氏公子心亂如麻,匆匆吟道:
    「怨君冷酷優心痛,緣何晨雞太早鳴?」源氏公子如此愛戀空蟬,而她卻並不歡欣。
她想起雙方境況,心中不免慚愧,覺得自己遠遠配不上源氏公子,腦中又浮現出砂夫伊
豫介討厭的身影:「他是否夢見了我昨夜之事?」想起來竟不勝驚恐,吟道:
    「身憂未已鴻先唱,啼聲已無淚未乾。」源氏公子將空蟬送過紙隔扇時,天已蒙蒙
亮,內外已是人聲鼎沸。送了空蟬,拉上紙隔扇。回到室內,他心情異常寂寞失落,只
覺得這層紙隔扇,真如同蓬山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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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源氏公子身穿便服,閒踱來到南面欄杆邊,隨意眺望庭中景色。西進房間裡的婦女
們一見,紛紛將格子廖打開了,爭睹源氏公子的迷人風彩。因廊下屏風遮擋,使得她們
只能從屏風上端隱約窺得公子的姿容。其中有幾個風情輕狂的女子,當下傾倒、交口贊
歎,簡直是身心迷醉。此時,從下弦殘月中發出的淡淡微光輪廓倒也分明,這晨景也別
有一番風趣。這同一景緻,有人認為優艷,有人覺得淒涼,皆出於觀者心情。源氏公子
心有隱情,看了這景色便覺淒涼,無比痛心。他想:「此次一別,日後連鴻雁傳書的機
會也難尋得了!」終於戀戀不捨地離別此地。
    源氏公子回到府上,無心就寢。他想道:「再度相逢甚是為難。但不知此女子現在
是否牽掛於找?」想到此,頓覺心中懊喪;再忙起那日的雨夜品評,覺得這個人雖不甚
高貴,卻也風韻嫻雅,無可指責,該是屬於中品一流吧。左馬頭果然廣見博聞,所道之
言,皆有所證。
    源氏公子住在左大臣府上,一時間,常常思念那空蟬,惟恐斷絕了音信而遺薄情之
名,為此甚是苦痛不安。於是喚來紀伊守,對他道:「衛門督的孩子小君,我覺格外可
愛,欲叫他來,薦給皇上作殿上侍童。」紀伊守忙道:「承蒙關照,深表感激,我即把
此意轉告他姐姐。」源氏公子聽到這姐姐二字,心中又是一動。問紀伊守:「這姐姐有
沒有替你生出個弟弟來?」「沒有。她嫁與我父親不過兩年,門衛督原來希望她入宮,
她違背了父親遺言,心下懊悔,對現狀也不甚滿意。」「倒是很可憐的。外間皆言她是
個美人兒,才貌俱全,想來也定當如此吧!」紀伊守答道:「相貌並不尋常。只是我有
意疏遠於她。照世間常規,是不便親近後母的。」
    五六天後,紀伊守便將這孩子帶來了。源氏公子認真端詳了一番,的確是一個相貌
清秀的上等孩子,便十分寵愛他,召他進入簾內。這孩子也覺十分榮幸。源氏公子詳細
探問他姐姐的情況。對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小君都—一回答了;有的事卻時時羞澀不語,
源氏公子也不便多問,只說了許多話,欲使這孩子明白他是熟悉他姐姐的。小君心中頗
覺意外,暗暗地想:「不想兩人之間倒有這等關係!」但童心幼稚,也無力深究。一天,
源氏公子便叫他傳了一封信與她姐姐。空蟬吃驚之余,禁不住淚珠漣漣。由於害怕引起
弟弟懷疑,無端地生出技節,心中難免猶豫。可又迫不及待想看此信,便捧起信,遮住
了臉,閱讀起來。長長的信後,又附得一首詩道:
    舊夢重溫待何日,睡眼常開已是令。我夜夜難以入睡呢。」這信寫得情深意切,文
辭也格外秀美,直看得空蟬淚眼模糊,只恨生不逢時,平添這等傷心之事。悲傷之余,
便躺下睡了。
    緊接著第二日,源氏公子便召喚小君前去。小君臨走時,便向姐姐要回信。空蟬道
「你就對他言:這裡沒有他的讀信之人。」小君笑道:「明明沒有弄錯,怎麼要對他如
此說呢?」空蟬心中煩躁,想道:「可見他已對這孩子說了!」頓感無限痛苦,罵道:
「小孩子家不應該說這種話!你不要再去了!」小君說:「他召喚我,怎麼能不去呢?」
便仍舊獨自去了。
    紀伊守亦非安份守己之輩,早垂涎這後母的姿色,常想接近,因此時時巴結這小君,
常常陪他一同來去,對她大獻殷勤。卻說源氏公子把小君喚進去,怨恨地說:「昨天叫
我好等!可見你並未把我放在心上。」小君臉又紅了。只得將實情—一道來。公子道:
「你這人不可靠。不然怎會將這事情弄成這樣*於是叫他再送一封信去,並對他說:
「你這孩子有所不知:在伊豫介這個老頭子之前,你姐姐早與我親近了。嫁了那個硬朗
的老頭子,是嫌我文弱不可依靠,這實在是小看於我!如今我將你現為兒子,待你也定
然不會薄的。」小君聽得此言,心中想道:「如此看來!姐姐對他如此冷淡,也未免太
狠心了。」源氏公子時刻將他帶在身邊,或常常帶他進宮去,命令官中裁縫製作新裝,
著意打扮他,也真同兒子一般看待。此後源氏公子雖然還是常常要他送些信去。空蟬轉
念想道:他畢竟是個小孩,倘若消息傳了出去,這輕薄的惡名,我可何以擔待呢。」公
子的信雖令她感動,但一想起自己的身分,無論何等恩寵,也萬萬受不得的,故不曾寫
過一封情意切切的回信。但那天晚上邂逅相逢的那個人,其神情風采,的確英爽俊秀,
非同一般,仍使她常常思慕。她想:我的身分既定,即使向他表示殷勤,又有何用呢?
源氏公子卻總想起她那實可憐愛的模樣,那日晚上那憂傷悲痛的神情,真令人不勝憐憫。
源氏公子每想到此處皆無法自慰。倘若偷偷輕率地造訪,紀伊守家耳目眾多,自己的談
行妄為極易暴露,對心愛的人兒也很是不利。因此猶豫不決。
    源氏公子照例又在宮中住宿了許多日,始終不曾覓得機會。一次,他選定一個中川
方面避兇的禁忌日,在從宮中回哪途中,裝著似乎憶起什麼的樣子,中途轉向紀伊守家
去了。紀伊守不勝榮幸,只道他家池塘美景煞是迷人,吸引公子再度光臨。先前源氏公
子已將此事告知小君,與他籌畫,小君自然一起同行。空蟬也預先得此消息。她想:
「源氏公子煞費苦心方得以到來,可見對我的愛戀決非淺薄。但若不顧身分,竭誠接待
他,則又不妥當。那晚的痛苦早如夢一般地過去,何必重溫呢?」她心慌意亂,羞於在
此等候光臨。思慮再三,在小君被源氏公子叫走時,她終於得了主意,對待女們說:
「我今天身體欠安,想教人捶捶肩背,這裡和源氏公子的房間太近了,不甚方便,因此
想住遠一點的地方。」便移至廊下侍女中將所居的房間裡。
    源氏公子滿腹心事,便吩咐隨從者早些就寢。又派了小君到空蟬處約見,但小君四
下尋她不得。又找了許多地方,才在廊下的房間裡見到。他覺得姐姐如此行為實在有些
過份,又很是無奈,便哭喪著臉說:「人家會說我太不會辦事了!」姐姐罵道:「你辦
的是什麼事?小孩子作這種差使,實在是可惡無聊的!」又斷然說道:「你去轉告於他,
就說我今晚身體欠安,要眾侍女陪在身邊,也好服侍我。你這樣跑來跑去的,難免教人
生疑!」心下卻又思量:「若我先前身分未定,藏身於父母家的深閨裡,偶遇公子來訪,
那才是十足的風流呢!但是現在……我無情拒絕,不知公子會將我當成是何等無趣之
人?」想到這裡,心裡甚為難過。但轉念一想,終於下得決心來:「命已至此,又無可
挽回,就讓我做個不識風趣的愚婦吧!」
    源氏公子也正在焦急:『叫。君將事情辦得怎樣了?」這孩子讓他擔心,但仍懷著
莫大希望,橫著身子靜候佳音。卻木料待小君回來,帶來的卻是這麼一個壞消息。源氏
公子如遭霜打,甚覺這女子寡情絕義,世間真是少有,於是唐頹懊喪,長歎道:「我真
是羞恥啊!」一時竟默然無言。後來又連連長歎數聲,陷入沉思,淒淒吟道:
    「唯知帚木迷人狀,
    空為園原失路人〝。小君將詩傳與空蟬。空蟬此時也是輾轉難眠,便以詩應答道:
    「原上伏屋雖奇身,虛幻也應帚木形。」小君因見公子傷心苦此,自己也睡不踏實,
便往來奔走傳言。空蟬惟恐旁人見疑,甚是憂心忡忡。
    隨從人等酣睡之後,源氏公子覺得百無聊賴,心中回腸百轉,胡思亂想道:「此等
無情女子,實是可惡。但我對她戀情依舊難消,以至情火中燒。而且她愈是寡情難近,
愈是引我牽腸。」這樣想著,又念此人冷艷無常,難以接近,心想也可就此罷休吧。卻
輾轉反側,終歸不能斷念,便對小君道:「你就帶了我去見他吧。」小君答道:「那裡
房門緊閉,侍女眾多,怕是去不得呢。」言畢心中也很是不忍,倒覺得公子十分可憐。
源氏公子無計可施,只得作罷道:「那就算了吧。唉!只要你不曾嫌我。」便命小君在
身旁侍睡。這小君受寵若驚,傍了這高貴美貌的公子,異常興奮喜悅。源氏公子失望灰
心之余,倒覺得那姐姐不及這弟弟可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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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3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空蟬    卻說在紀伊守家的源氏公子,這一夜前思後想,輾轉難眠,說道:「遭人如此羞辱,
此生還從未有過。人世之痛苦,這時方有體會,教我還有何面目見人!」小君默默無言,
蜷縮於公子身旁,陪了滿臉淚水。源氏公子覺得這孩子倒可愛。他想:「昨天晚上我暗
中摸索空蟬,見身材小巧,頭髮也不十分長,感覺正和這個君相似,非常可愛。我對她
無理強求,追逐搜索,未免有些過分,但她的冷酷也實在令人害怕!」如此胡思亂想,
挨到天明。也不似往日對小君細加吩咐,便乘了曙色匆匆離去。留下這小君又是傷心,
又是無聊。
    空蟬見沒了公子這邊的消息,非常過意不去。她想:「怕是吃足了苦頭,存了戒
心?」又想:「如果就此決斷,委實可悲。可任其糾纏不絕,卻又令人難堪。思前想後,
還是適可而止的好。」雖是如此想來,心中仍是不安,常常陷入沉思,不能返轉。源氏
公子呢,雖痛恨空蟬無情無義,但終是不能斷絕此念,心中日益煩悶焦躁。他常對小君
道:「我覺得此人太無情了,也極為可恨,真正難以理喻。我欲將她忘記,然而總不能
成功,真是痛苦之極!你替我想個辦法,讓我和她再敘一次。」小君覺得此事渺茫,但
蒙公子信賴而以此相托,也只得勉為其難了。
    小君這孩子頗有心計,不露聲色,常在暗中尋覓良機。恰巧紀伊守上任去了,家中
只剩女眷,甚是清閒。一日傍晚,夜色朦朧,路上行人模糊難辨,小君自己趕了車子來,
清源氏公子前往。原氏公子心頭急迫,也顧不上這孩子是否可靠,匆忙換上一身微服,
趁紀伊守家尚未關門之際急急趕去。小君甚是機巧,專揀人丁出入較少的一個門驅車進
去,便清源氏公子下車。值宿人等看見駕車的是個小孩,並不在意,也未依例迎接,在
一邊樂得安閒。源氏公子在東面的邊門稍候,小君將南面角上的一個房間的格子門打開,
兩人便一起走進室內。眾侍女一見,異常驚恐,說道:「如此,會讓外面的人看見的!」
小君說:「大熱天的,何故關上格子門?」侍女答道:「西廂小姐今天一直在此,還在
下棋呢?」源氏公子心想:「這倒有趣,我生想看看二人下棋呢。」便悄悄從邊句口繞
了過去,鑽進簾子和格子門之間的狹縫。正巧小君剛才打開的那扇格子門還未關上,可
從縫隙處窺探z西邊格子門旁邊設有屏風,屏風的一端剛好折疊著,大概天熱的原因吧.
遮陽帷屏的垂布也高高十起,正好使源氏公子對室內情景,看個了妞。
    室內燈光輝映,柔和恬淡一臉氏公子從縫隙中搜尋言:「靠正屋的中柱旁,面部前
西的,打橫嫌者銷秀美身影,一定就是我的心上人吧。」便將視線停在此人身上。但見
地內容一件深紫色的花鋼社,上面的罩衣模糊難辨;面孔俊俏,身材纖秀.神情恬淡雅
致。但略顯羞赧,躲躲閃閃,即使與她相對也未必能夠著用。她纖細的兩手,不時藏人
衣袖。朝東坐的這一人,正面向著格子門;所以全部看得清唱。她穿著一件白色薄絹衫,
一件紫紅色的禮服,隨意披著。腰間的紅裙帶分外顯眼,裙帶以上,胸脯裸露。膚色潔
白可愛,體態豐滿修長。望會齊整,額發分明。口角眼梢流露出無限嬌媚,姿態極為艷
麗,一副落拓不拘的樣子。發雖不甚長,卻黝黑濃密,垂肩的部分光潤可愛。通體一看,
竟找不出什麼欠缺來,活脫一個可愛的美人兒呢。源氏公子頗感興趣地欣賞著,想情:
「怪不得她父親把她當作寶貝,確實是很少見的哩!」又想道:「若能再稍稍穩重些更
好。」
    這女子看來尚有才氣,一局將近尾聲,填空眼時,一面敏捷投子,一面口齒伶俐地
說著話。空蟬則顯得十分沉靜,忽然對她說道:「請等一會兒!這是雙活呢。那裡的
劫……」軒端獲馬上說:「呀,這一局我輸了!讓我將這個角上數數看!」便屈指計算
著:「十,二十,三十,四十……」口手並用,機敏迅速,不勝其煩。源氏公子因此覺
得此人品味稍差些。空蟬則不同:常常以袖掩口,使人不易將其容貌看得真切。然而他
細看去,側影倒能見。她的眼睛略略浮腫,鼻樑線也不很挺,外觀平平,並無特別嬌艷
之處。細論起來,這容貌也是並不能算美的,但是姿態卻十分端莊。與艷麗的軒端獲相
比,情趣高雅、脫俗,讓人心醉魂迷。軒端獲嬌妍嫵媚,是個惹人喜愛的人兒。而她任
情德笑,打趣撒嬌起來,艷麗之相更加逗人。源氏公子雖覺此人有些輕狂,然而多情重
色的他,又不忍就此抹殺了她。源氏公子所見許多女子,全都冷靜嚴肅,一本正經,連
容貌也不肯給人正面一看。而女子放浪、不拘形跡的樣子,他還從未見過。今天自己在
這個軒端獲不曾留意之時,看到了真相,心中倒覺得有些不該。但又不願離去,想盡情
一飽眼福。可覺得小君似乎走過來了,只得隨了他,悄悄地退出。
    源氏公子退到邊門口,便站在走廊裡等空蟬。小君心中不安,覺得太委屈了他,說
道:「今夜來了一個特別客人,我不便走近姐姐那裡去。」源氏公子頓感絕望,說道:
「如此說來,今夜又只得無功而返了,這不是教人太難堪麼?」小君忙道:「還不至於
此,煩請相等,待客人走後,我立刻設法。」源氏公子想:「如此看來,他倒蠻有把握。
這孩子年齡雖小,可見乖識巧,頗懂人情世故,尚且穩健可靠呢。」
    一盤棋罷,只聞衣服的窈車作響之聲,看來是興盡散場了。一位侍女叫道:「小少
爺去哪兒了?我把這格子門關上了吧。」接著便是關門的聲音。又過了一會,源氏公子
急不可耐,對小君說:「都已睡靜了。你過去看看,想想辦法,盡力替我辦成此事吧!」
小君尋思道:「姐姐脾氣極為倔□,我無法說服她。不如待人少時將公子直接領進她房
裡去。」源氏公子說:「紀伊守的妹妹不是也在這裡麼?我想看一看呢。」小君面有難
色:「這怎麼行?格子門裡面遮著厚厚的帷屏呢。」源氏公子不再堅持,心中只想:
「話是不錯,可我早已窺見了呢。」不禁覺得好笑,又想:「我還是不告訴他吧,不然
怕對不起那個女子了。」嘴上只是反覆地說:『等到夜深,讓人好生心焦。」
    這回小君來敲邊門,一個小詩文未開了門,他隨了進去,但見眾傳女都睡熟了。他
就說:「這紙隔扇日通風,涼爽,我就在這兒睡吧。」他將席子攤開,躺下了。侍女們
都睡在東廂房裡,剛才開門的小詩文也進去睡了。小君佯裝睡著。過了一會兒,他便爬
起來,拿屏風擋住了燈光,將公子悄悄帶到這黑暗中。源氏公子有了前次遭遇,暗想:
「這回如何?不要再碰釘子啊!」心中竟然十分膽怯。但在小君帶領下,還是撩起了帷
屏上的垂布,閃進正房裡去了。公子走動時衣服所發出的聲,在這夜深人靜中,清晰可
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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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4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空蟬只道源氏公子近來已經將她忘記,心中固然高興,然而那晚夢一般的情景,始
終縈繞在她的心頭,使她不得安寢。白天神思恍惚,夜間悲傷愁歎,今夜也不例外。那
個軒端獲睡在她身邊,興致勃勃講了許客話後,心中無甚牽掛,便倒下酣睡過去了。這
空蟬正郁郁難眠,忽然感到有股濃烈的香氣撲鼻而來,似乎有人走近,頓覺有些奇怪,
便抬起頭來察看。從那掛著衣服的帷屏的隕縫裡,分明看到有個人從幽暗的燈光中走來。
事情太突然,她在驚恐中不知如何是好。最後終於迅速起身,被上一件生絹衣衫,悄悄
地溜出房間去了。
    這源氏公子走進室內,看見只有一個人睡著,當下滿心歡喜。地形較低的隔壁廂房,
睡著兩個侍女。源氏公子便將蓋在這人身上的衣服揭開,挨近身去,雖覺得這人身軀較
大,也並不介意。這個人睡得很熟,細看,神情姿態和自己意中人明顯木同,才知道認
錯了人,吃驚之余,不免心生氣惱。他想:「這女子若知道我是認錯了人,會笑我太傻,
而且勢必生疑。但若丟開了她。出去找尋我的意中人,她要是堅決地迴避我,又會遭到
拒絕,落得受她奚落。」因此想道:「睡於此處的人,何況黃昏時分燈光之下曾經窺見
過,那麼事已至此,就算是上天賜予,將就了吧。」
    這軒端獲好半天才醒來。她見了身邊的這一人,感覺有些意料外,吃了一驚,茫然
不知所措。但她來不及細想,既不輕易迎合、表示親呢,也不立即拒絕、嚴辭痛斥。雖
是情竇初開而不知世故的處女,但一貫生性愛好風流,也並無羞恥或狼狽之色。這源氏
公子原想隱瞞自己姓名。但又一想,如果這女子事後一尋思,明白真相,自己倒關係不
大,但那無情的意中人空蟬,一定會畏懼流言,因此憂傷悲痛,倒是對她不起的。於是
不再隱瞞,只是捏造了緣由,花言巧語地告訴她說:「我曾兩次以避兇為借口前來宿夜,
都只為尋找機會,向你求歡。」此言荒謬之極,若是深通事理之人,便不難鑿穿這謊言。
這軒端獲雖然不失聰明伶俐,畢竟年紀尚幼,不懂得世事人心險惡。源氏公子覺得這女
子並無可增之處,但也不怎麼牽扯人心,逼人心動。那個冷酷無情的空蟬仍在他心中。
他想:「說不定她現在正藏在暗處,掩口譏笑我愚蠢呢。這樣固執的人真是世間少有
的。」越是如此,他越是想念空蟬。但是現在這個軒端獲,正值芳齡,風騷放浪,無所
諱忌,也頗能逗人喜愛。他於是裝作多情,對她輕許諾言,說道:「有道是『洞房花燭
風光好,不及私通興味濃』,請你相信這句話,我只是顧慮外間謠傳,平時不便隨意行
動。而你家父兄等恐怕也不容許你此種行為,那麼今後將必多痛苦,但請你不要忘記我,
我們另覓重逢佳期吧!」說得情真意切,若有其事。軒端獲毫不懷疑對方,天真地說道:
「是啊,叫人知道了,怪難為情的,我不能寫信給你嗎?」源氏公子道:「此事不可叫
外人知曉,但若叫這裡的殿上侍童小君送信,是不妨的。你只須裝得無事一般。」說罷
起身欲去,但看見一件單衫,猜想乃空蟬之物,便拿著它溜出了房間。
    睡在附近的小君,因心中有事,自然不曾熟睡,見源氏公子出來,立刻醒了,公子
便催他起身。小君將門打開,忽聽一個老侍女高聲問道:「那邊是誰呀?」小君極討厭
她,不耐煩答道:「是我。」老侍女說:「三更半夜的,小少爺要到哪裡去?」她似放。
已不下,跟著走出來。小君簡直憎恨之極,惡聲答道:「哪兒也不去,就在這裡隨便走
走。」暗中連忙推源氏公子出去。是時天色半明,曉月當空猶自明朗,清輝遍灑各處。
那老侍女忽然看見月色中的另一個人影,又問道:「還有一位是誰?是民部姑娘吧。身
材好高大呀!」無人回答她。這叫民部的侍女,個頭甚高,常被人拿來取笑。她以為是
民部陪了小君出去,追著謀煤不休道:「一晃眼,小少爺竟長這麼高了。」說著,自己
也走出門來。源氏公子窘迫異常,又不便叫這老侍女進屋去,便只得在過廊門口陰暗處
站住。老侍女向他這邊走來。自顧訴苦:「今天該你值班,是麼?我前天肚子痛得厲害,
下去休息了;可昨天又說人手少,要我來伺候,我肚子好痛啊!回頭見吧。」便往屋裡
走去。源氏公子虛驚一場,好容易脫身而去。他心中漸漸後悔,想道:「這般行事,畢
竟是輕率而危險的。」從此便不敢大意了。
    二人上車,回到本郵二條院。談論昨夜之事,公子稱讚小君頗有心計,又怪空蟬狠
心,一時心中氣憤難平。小君默默無話,也覺難過。公子又道:「她如此看輕我,連我
自己也討厭我這個身體了。即使有意避開我,不肯和我見面,寫一封信來,話語親切委
婉些,總可以吧?把我看得連伊豫介那個老頭子也不如了!」態度憤憤不平。但還是拿
了那件草衫,寶貝似的,放在自己的衣服下,方才就寢。他叫小君睡在身旁,滿腹怨言,
最後硬著心腸道:「你這個人雖然可愛,但你是她的兄弟,只怕我不能永久照顧你呢?」
小君~聽此話,自然十分傷心。公子躺了一會,終不能成眠,乾脆起身,教小君取筆硯
來,在一張懷紙上奮筆疾書,直抒胸臆,似無意贈人:
    「一襲蟬衣香猶在,睹物思人甚可憐。」但寫好之後,又叫小君揣上,要他明天給
空蟬送去。忽然又想到那個軒端獲來,不知她現在想些什麼,便覺得有些可憐。但思慮
再三,還是決定不寫信給她的好。那件染著心上人體香的單衫,他便珍藏在身邊,不時
取出來觀賞。
    第二日,小君回到紀伊守家裡。空蟬正等他哩,一見面,便劈頭痛罵道:「你昨夜
幹得好事!雖僥倖被我逃脫,這樣也難避人耳目,如此荒唐,真是可惡之極!像你這種
無知小兒,公子怎會看中你呢?」小君面有愧色。但在他看來,公子和姐姐兩人都很痛
苦,也只得將那張即席抒發感懷的懷紙,取出來送上。空蟬此時余怒未消,但還是接過
信來,讀了一遍,想道:「我那件單衫早已穿舊了,實在是很難看的。」便覺得有些難
為情,當下心煩意亂,胡思亂想起來。
    卻說那軒端獲昨夜遇此意外之事,興奮之余,羞答答回到自己房中。這件事無人知
曉,又找不到可以談論之人,只落得獨自沉思,浮想聯翩。她心情激動,盼望小君替她
拿信來,卻又屢屢失望。但心裡並不怨恨源氏公子的非禮行為,生性愛好風流的她,如
此徒勞無益地思前想後,未免覺得有些寂寞無聊。至於那個空蟬呢,雖說她有些絕情,
心如古井之水,木波不興,但也深知源氏公子對她的愛決非~時的好色之舉。由此想到,
如果是當年自己未嫁之時,又會是怎樣一番情景呢?但如今事已到此,也無可追悔了。
想到此處,心中痛苦不堪,就在那張懷紙上題詩道:
    「露凝蟬衣重,深閨無人知。恨衫常浸濕,愁思應告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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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5 PM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四章 夕顏    話說是年夏天,源氏公子常偷偷到六條去幽會。有一次經過五條,中途歇息,想起
住在五條的大式乳母。這乳母曾患得一場大病,為祈願早日康復,便削髮為尼了。源氏
公子決定順便前往探望她。走近那裡,見通車的大門關著,便令人去叫乳母的兒子淮光
大夫出來開門。此時源氏公子坐在車上,乘機打量街上情景,這雖是條大街,但頗髒亂。
只有隔壁的一戶人家,新裝著板垣,板垣用絲柏薄板條編成,上面高高地開著吊窗,共
有四五架。窗內簾子潔白清爽,令人耳目一新。從簾影間往裡看去,室內似乎有許多女
人走動,美麗的額發飄動著,正向這邊窺探。不知道這是何等人家。源氏公子好生奇怪。
    源氏公子悠閒自在地欣賞著。因為是微服出行,他的車馬很簡陋,也未叫人在前面
吆喝開道。心想不曾有人認得他,便不甚在意。他坐在車中看那人家,薄板編成的門正
敞開著,室內並不寬深,極為簡陋。源氏公子覺得有些可憐,便想起了古人「人生處處
即為家」的詩句。然而又想:「玉樓金屋,不也一樣麼?」正如這板垣旁邊長著的基草,
株株翠綠可愛;綠草中白花朵朵,白得其樂迎風招展。源氏公子不禁吟道:「花不知名
分外嬌!」但聽得隨從稟告:「這白花,名叫夕顏。這種頗似人名的花,慣常在這般骯
髒的牆根盛開。」看這一帶的小屋,確實盡皆破爛,參差簡陋,不堪入目。在此屋牆根
旁便有許多自顧開放。源氏公子歎道:「這可憐的薄命花,給我摘一朵來吧!」隨從便
循了開著的門進去,隨便摘了一朵。正在此時,裡面一扇雅緻的拉門開了。一個穿著黃
色生絹長裙的女童走了出來,向隨從招手。她拿著一把白紙扇,香氣襲人,對隨從道:
「請將它放在這白扇上獻去吧。這花柔弱嬌嫩,木可用手拿的。」就將扇交與他。這時
正好淮光大夫出來開大門,隨從便將放著花的扇子交給他,要他獻給源氏公子。淮光惶
恐不安地說道:「怪我糊塗,竟一時記不起鑰匙所放之處。到此刻才來開門,真是太失
禮廠;讓公子屈尊,在這等髒亂的街上等候,實在……」於是連忙叫人把乍子趕進門去。
源氏公子下得車來,步入室內。
    是時淮光的哥哥阿圖梨、妹夫三河守和妹妹皆在。見源氏公子光臨,都覺得萬分榮
幸,急急惶恐致謝。做了尼姑的乳母也起身相迎,對公子道:「妾身老矣,死不足惜。
然耿耿於懷的是削髮之後無緣會見公子,實為憾事。因此老而不死。而今幸蒙佛力加身,
去疲延年,得以拜見公子光臨,此生心願足矣。日後便可放懷靜修,等待佛主召喚了。」
說罷,落下淚來。源氏公子一見,忙道:「前日聽得媽媽身體欠安,我心中一直念叨。
如今又聞削髮為尼,遁入空門,更是驚詫悲歎。但願媽媽身安體泰,青松不老,得見我
升官晉爵,然後無牽無掛地往生九品淨土。若對世間尚有牽掛,便難成善業,不利於修
行。」說罷,已是淚流滿面。
    大凡乳母,慣常偏愛自己餵養的孩子。即使這孩子有諸多不足,也盡可容忍,反而
視為十全十美之人。何況此等高貴美貌的源氏公子,乳母自然更加覺得臉上光彩。自己
曾經朝夕盡力侍候他,看他長大成人。這種高貴的福氣,定是前世修來的,因此眼淚流
個不住。乳母的子女們看見母親做了尼姑還啼啼哭哭,這般沒完沒了,怕源氏公子看了
難受,於是互遞眼色,嘟嘴表示不滿。源氏公子體會乳母此時的心情,鐘情地說道:
「小時疼愛我的母親和外祖母,早謝人世。後來撫養我的人雖多,但我最親近的,就只
有媽媽你了,長大成人之後,因為身份所限,不能隨心所欲,故而未能常來看望你。如
此久不相見,便覺百般思念,心中很是不安。古人雲:『但願人間無死別』,真是這樣
啊!」他如此安慰道。情真意切,不覺眼眶濕潤,淚水和衣香飄灑洋溢。先前尚抱怨母
親的子女們,一見這般情景,也都感動得落下淚來。心想:「做此人的乳母,的確大不
一般,倒真是前世修來的哩!」
    源氏公子當下清僧眾再作法事,祈求佛主保佑。臨別,又叫淮光點起紙燭,取出夕
顏花的人家送他的白扇,仔細端詳。但聞芬芳撲鼻,似帶著主人的衣香,直令人愛不釋
手。扇面上的兩句題詩也極為瀟灑活潑:
    「政顏凝露容光艷,定是伊人駐馬來。」似信手拈來,但又不失優雅。源氏公子心
中暗暗稱奇,頓覺興味盎然,忍不住對淮光說道:「這西鄰是哪一家,你打聽過麼?」
淮光心想:「我這生子的老毛病又犯了。」又不便說破,只是若無其事地回答道:「我
到這裡住了五六天,因家有病人,需盡心看護,不曾有心思探聽鄰家之事。」公子心中
不悅,說道:「你以為我心存非分之想麼?我只不過想問問這扇子之事。你去找一個知
情的人,打聽打聽。」淮光遵命。問了那家的看門人,回來向公子報道:「這房子的主
人是揚名介,聽僕役說,他們的主人到鄉下去了。他妻子年輕好動,姐妹們都是富人,
便常常來此走動。更詳盡的,我這作僕役的就不知曉了。」源氏公子暗自揣摩道:「如
此說來,這扇子定是宮人的,這首詩大概也是其熟練的得意之作吧!」又想:「這些並
非高貴人家的女子,素昧平生,卻這般賦詩相贈,可見其心思也甚為可愛,我倒不能就
此錯失良機了。」生性多情的公子,已是情心萌動,遂在一張懷紙上即興題詩,筆跡卻
不似往日:
    「暮色蒼茫若蓬山,夕顏相隔安能望?」寫罷,便教剛才摘花的那個隨從送去。卻
道那人家的女子,並不曾見過源氏公子,只是看他側影便推想容貌出眾,所以題詩於扇
贈他,期望得到回復,卻遲遲不見回音。正覺興味索然,忽見公子派人送詩而至,立時
喜悅不已。讀罷,眾人便商量如何作答,然眾口不一,難以定奪。隨從等不耐煩,空手
而歸。
    源氏公子一行人將火把遮暗,悄悄地離開了乳母家。路過鄰家時,見吊窗已經關上。
從窗縫漏出來的燈光,照在街面上,十分幽暗慘淡。來到六條的邸宅,頓覺另是一番景
象:滿眼奇花秀木,齊整耐看;住處優雅嫻靜。那六條妃子的品貌,更非尋常女子所能
及的。以致公子一到此地,竟將那牆根夕顏之事忘了個一乾二淨。第二日,待日上三竿,
方遲遲動身。走在晨光中的公子,沐著朝陽,姿容異常動人,實不愧世人之美譽。歸途
中經過那夕顏花的窗前,往昔多次路過,熟視無睹的事物,而今卻因扇上題詩,格外牽
扯公子的心思。他尋思道:「這裡面住的人,到底如何呢?」此後每次探望六條,往返
經過此地,必然留意這戶人家。
    幾日後,淮光大夫前來參見。先說道:「四處求醫,老母病體始終未見痊癒。如今
方能抽身前來,甚是失禮。」如此客套之後,便來到公子身邊,悄悄報道:「前日僕受
命之後,遂找得一個知情的人,詳細探問。誰想那人並不十分熟悉,只說『五月間一女
子秘密到此,其身分,連家裡的人也保密呢。』我自己也不時從壁縫中窺探,但見侍女
模樣的幾個年輕人,穿著罩裙來來往往,便知這屋子裡有要侍候的主人。昨日下午,趁
夕陽返照,屋內光線明亮之機,我又窺探鄰家,便見一個坐著寫信的女子,相貌好生漂
亮!她陷入沉思,似有心事。旁邊的丫環也在偷偷哭泣,都清晰可見呢。」源氏公子聽
得淮光陳述,微微一笑,心想再詳細點就好了。淮光此時想:「主子正值青春年少,且
容姿俊美,高貴無比,乃天下眾多女子所期盼的意中人。倘無色情風流雅趣之事。也未
免美中不足吧!世間凡夫俗子、微不足道之人,見了這等美人尚且木捨呢。」於是又告
訴公子道:「我想或許能再探得些消息。便揭了心思尋了個機會,向裡面送了一封信去。
立刻便有人寫了一封信給我,文筆秀美熟練,非一般女子所書。恐這裡面具有不尋常的
年少佳人呢。」源氏公子說:「你就再去求愛吧,不知道個底細,總是叫人不甚安心。」
心想這夕顏花之家,大概就是前田雨夜品評中所謂下等的下等,左馬頭所謂不足道的那
一類吧。然而其中或許大有珠玉可措,給人以意外驚喜呢。他覺得這倒是件頗有趣味的
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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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卻道冷淡至極的空蟬,竟不似人世間有情之人。源氏公子每每念及,心中就悵恨不
已:「就算我那夜有所冒犯。若她的態度溫順柔美,尚可由此決絕;但她那麼冷淡強硬,
倘若就此退步,怎能心甘。」直教他始終無法忘記那空蟬。其實源氏公子先前並不在乎
這種平凡女子,只是那次雨夜品評之後,便產生了想見識世間各色女子的念頭,也就更
加廣泛留意了。可一想到那個軒端獲還在天真地等待著他,就覺得可憐。倘此事被那無
情的空蟬知曉了,定會遭到恥笑吧。於是心中不安,倒想先弄清了空蟬的心思再說。正
巧,那伊像介有事從任職地到京城來了。此人出身高貴,雖然乘了海船,旅途飽受風霜,
臉色黝黑憔悴,讓人看了不甚舒暢。但眉宇間仍不失清秀,儀容俊美,卓然不俗。他先
匆匆來參見源氏公子,向他談起伊豫園的種種趣事。源氏公子本欲了解當地情況,比如
浴槽究竟有多少等瑣事。卻因心中有事,終究無心多問。他面對伊豫介,浮想聯翩,心
中不免自責:「面對如此忠厚的長者,胸中卻懷著些卑鄙念頭,真是羞愧!這種戀情實
是不該廠再想到那天左馬頭的慨歎,正是據此而發,便越發覺得對不起這個伊豫守了。
彷彿這無情的空蟬也有了可諒解之處。
    伊豫守告訴源氏公子。此番晉京,是為操辦女兒軒端獲的婚事,然後將攜妻共赴任
職地去。源氏公子聽得這般,心中萬分著急。待伊豫守離去,便與小君商量道:「我想
再和你姐姐會面一次,你能設法否廣小君想:「即使姐姐有此心思,偷偷幽會恐也不易。
況且她認為這姻緣與自己不相稱,恐丑聞流傳,早就斷了念頭。」而空蟬呢,倒覺得源
氏公子就此和她決斷,將她遺忘,多少有些索然悲哀。所以每逢寫回信時,她總是盡量
措詞婉轉,詞句也盡量附庸風雅,甚至配以美妙的文字,以使源氏公子仍覺可愛,尚可
留戀。這樣,也委實使得源氏公子一方面恨她冷酷無情,一方面又愈發忘不了她。至於
那風流女子軒端獲,雖然嫁了丈夫,身分已定。但誰知她的態度,仍是鐘情於他的,因
此尚可放心。以致源氏公子聽到她結婚的消息,也並不十分在意。
    是年秋天,源氏公子日思夜慮,心煩意亂。連左大臣味宅也久不光顧,弄得葵姬更
是怨恨。而六條妃子呢,開始時並不接受公子的求愛,卻終於被公子說動了心,兩人開
始頻頻幽會。卻不料公子隨即態度勝變,對她疏遠起來。令六條妃子好不傷感!她想:
以前他是一往情深的,如今為何如此呢?這妃子倒也深謀遠慮、洞察事理,她想起兩人
年齡懸殊,太不相稱o,深恐世人謠傳。如今兩人為此疏遠,更覺痛心難當。源氏公子
不來的日子,一人孤裝獨寢之際,便忍不住左思右想,時時悲憤歎息,難以入眠。
    早晨,朝霧迷漫。源氏公子被侍女早早催促起身,睡眼惺傳,長吁短歎地走出六條
邸宅。侍女中將打開一架格子窗,又撩起帷屏,以便女主人目送公子。六條妃子抬起頭
來看著門外的源氏公於,只見他正觀賞著庭院中色彩繽紛的花草,徘徊不忍離去。姿態
神情優美傷感,妙不可言。公子走到廊下,中將陪著他出來。這中將穿件時興羅裙,顏
色為淡紫面蘭裡子映襯,腰身瘦小,體態輕盈。源氏公子頻頻回顧,便叫她在庭畔的欄
桿邊小坐,仔細欣賞她美妙嬌俏的豐姿和柔順垂肩的美發。心旗飄動,好一個絕代佳人。
趁勢口占道:
    「花色雖褪終難棄,欲折朝顏因受難!」吟罷,捏住了中將的手,一往情深地望著
她。中將吟詩也小有名氣,便答道:
    「朝霧未盡催駕發。莫非名花留心誰?」她心靈機巧,此詩巧妙地將公子的詩意附
於主人了。適逢一個面目清爽的男童,媚態可掬,彷彿是為這場面特設似的,正穿行於
朝霧中,分花拂柳,任憑露珠遍濕裙據,尋了一朵朝顏,奉獻給源氏公子。這情景恍若
畫中。村野農夫等不善情趣之人,尚且選擇在美麗的花木蔭下休想。因此,那些間或得
以一睹源氏公子風采的人,無不一見傾心,思量自己的身份。若家有姿色可觀的愛女或
妹妹,定要送與公子做侍女,也顧不得卑賤的身份了。那侍女中將,今日有幸,蒙公子
親回贈詩。加之公子絕世俊秀之姿,稍稍解得風情的女子,都不會將此視為尋常。她正
盼望著公子朝夕光臨,與她盡情暢談呢。此事暫且木提。
    話說誰光大夫自從奉源氏公子之命窺探鄰家情狀,便盡心竭力,頗有收穫,因此特
來報告公子。他說道:「鄰家的女主人是何等樣人,竟不可知。其行蹤十分隱秘,斷不
讓人知道來歷。倒是聽說其寂寞無聊,才遷居到這向南開吊窗的陋屋裡來的。若是大街
上車輪滾動,那些年輕侍女們就出外打探。有時一主婦模樣的女子,也悄悄伙了侍女們
出來。遠遠望去,其容顏俊俏,非同一般。那天,大街上響起開路喝道聲,一輛車疾駛
而來,一女童窺見了,連忙進屋道:『右近大姐!快來瞧瞧,中將大人經過這裡呢!』
只見一個身份稍高的侍女出來,對女童直擺手:叫小點聲!』又說:『你怎知是中將大
人呢?讓我瞧瞧。』便欲窺看。她急急忙忙地往外趕,不料衣據被橋板橋絆住,跌了一
跤,險些翻下橋去。她懊喪地罵道:『該死的葛城神仙o架的橋多糟!』於是興味索然。
車子裡的頭中將身著便服,帶了幾個隨從。那侍女便指著道,這是某某,那是某某。而
那些正是頭中將的隨從和待童的名字。」源氏公子問道:「果真是頭中將麼?」當下尋
思:「這女子莫不是那晚頭中將所言及的常復,那個令他依戀不捨的美人兒?」淮光見
公子對此頗感興趣,又乘機報告道:「老實說:我為此在這人家熟悉了一個侍女,如今
已是十分親暱,對這家的情況亦全然知曉了。其中一個模樣、語氣與侍女一般的年輕女
子,竟是女主人呢。我在她家串進串出,裝著一無所知。那些女子也都守口如瓶,但仍
有幾個年幼的女童,在稱呼她時,不免露些馬跡。每遇此,她們便巧妙地搪塞過去,真
似這裡無主人一般,實在可笑戶說著自己也忍不住笑起來。源氏公子覺得此事新鮮,說
道:『俄個時機去探望乳母,趁此我也窺探一番。」心想:「前次暫住六條,細究那戶
人家家中排場,並不奢華,也許就是左馬頭所鄙棄的下等女子吧。可這樣的女子中,說
不定有意外的可心人兒呢。」淮光向來對主子言聽計從,自身又好色戀情,自然不願放
過一切機會。於是絞盡腦汁,往來游說,最終成全了主子,與這主人幽會。其間細節,
權且不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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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對這女子的來歷,源氏公子終不能得知,便將自己的身份也隱瞞起來。他穿著粗陋,
徒步而來,不似乎日那樣乘車騎馬,以掩人耳目。淮光心想:「主子今兒是有些反常
了。」只得讓公子乘自己的馬,自己跟在後面,不免感到懊惱,便嘟喀道:「我也是多
情的人,卻這麼寒酸,叫意中人見了豈不難堪!」源氏公子小心謹慎,只帶兩人隨往,
一個是那天替他搞夕顏花的隨從,另一個則是從未露面的童子。仍恐女家知曉瑞底,連
大部停母家也不敢貿然造訪了。
    那女人不能知道源氏公子身份,也好生奇怪,百思不曉。每逢使者送回信時,便派
人跟蹤。天亮,公子出門回宮時,也派了人探視他的去向,推測他的住處。無奈公於機
警,終不能探得底實。儘管如此,她仍是毫無就此捨棄之意,仍是忍不住前去幽會。有
時也感到未免過於輕率,一番悔痛後,仍無法控制自己的感情。男女之事,即使如何謹
嚴自守,也難免沒有意亂情迷之時。源氏公子雖然處處小心,謹慎行事。但此次卻感到
極為驚詫:早晨剛與這女子分手,便思念木已;而至晚上會面之前,已是心急如焚了。
同時又自我安慰,許是一時新鮮罷。他想:「此女浪漫活潑有余而沉著穩重不足,又非
純真處女,出身亦甚低微。何以如此令我牽腸掛肚呢?」思之再三,也覺木可理喻。便
越發小心謹慎:一身粗陋的便服,連面孔也遮了起來,令人看不清楚。夜深人靜之時,
再偷偷地潛入這人家,情形如同舊小說中的狐狸精。雖然在黑暗中也能覺察他優越的品
貌,但夕顏。動中愈加疑惑,常常恐懼悲歎。她想:「這人究竟何樣?想必是鄰家那個
好色之徒引來的吧。」她開始懷疑淮光。但淮光卻佯裝糊塗,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把
個夕顏弄得莫名其妙,暗自愁思煩悶。
    這邊源氏公子也頗煩惱:「這女子不輕易顯露,裝著信任於我,使我放鬆警惕。有
朝一日乘勢逃離,教我如何找尋?何況哪一天遷別這暫住之地,也末嘗不可能。」倘是
無法找到,就此情斷,春夢一場,倒也妥善。但源氏公子左思右想,斷然不肯就此罷休。
有時為避人耳目,便忍下思念。一人孤裝獨寢之夜,免不了提心吊膽,憂慮悲愁。彷彿
這女子夜間便會逃走。於是定下決心:「此事尚須一不做,二不休,將她迎回二條院吧。
就是洩漏出去,也已成定事,奈何不得了。從不曾如此牽掛,怕真是前世定下的姻緣。」
如此一想,他便對夕顏道:「我想帶你去一處舒服的地方,我們可以從容交往。」夕顏
道:「話是如此,你古怪的行徑,令我有些膽怯呢。」語調天真爛漫,無甚掩飾。源氏
公子倒也認為在理,便笑著遠她道:「我們兩個總有一個是狐狸精的。權當我是狐狸精,
這就迷惑你吧。」甚是親見!夕額便放心地依了他。源氏公子終覺如此不甚合於情理,
但念及這女子的誠心與百般柔順,便又生出傳香惜玉的感情來。他常常懷疑她即是頭中
將所說的常夏,也竭力回憶那夜頭中將的描述。他覺得這女子隱瞞自己的身份,自有其
理由,所以不予窮究。他推想她的心態,卻並無逃隱之意。如果慢怠了她,也就不可知,
但如今則可以安心了。於是轉而一想:「假如我稍稍看重其它女子,她會如何?這也許
很有趣哩。」
    八月十五夜,清風輕拂,明月高掛。月光透過板房縫隙,一道一道投射房中。源氏
公子不曾見慣這等景象,覺得充滿奇情異趣。天快亮時,鄰家的人相繼起身了。隔著板
壁,幾個庸碌的男子高聲大氣地談話。一人歎息道:「這樣冷的天氣,今年生意恐不大
好呢。這鬼地方,到處不成個樣,真讓人擔心的。喂,北鄰大哥,我激…」這些貧民為
了衣食,早早便起身榮作,嘈雜之聲擾耳,夕顏覺得有些難堪。若她貪慕虛榮,住在這
種地方,定會覺得陷入泥坑而苦不堪言。好在她寬宏大量,縱有痛苦與悲哀,或受人恥
笑,也並不介意。如此達觀而超然,以致外界的嘈雜混亂,並不能影響她的心緒。再則,
既已身處此境,羞債、厭惡也是無用,倒不如木露聲色,隨遇而安。外面春米的聲音似
乎就在耳旁,比雷霆還響,大地也為之震動。源氏公子從未聽過這等煩躁之聲。另有一
些雜亂的聲音,時輕時重,從四面傳來。間雜一兩聲寒雁的鳴叫,哀愁淒涼,擾人清夢,
教人忍無可忍。
    源氏公子住在靠邊的一個房間。早上起身之後,他親自開門,和夕額一同出去觀賞
景色。這庭院狹僻,幾竿淡竹蕭疏仁立;花木上的露珠與曉月相映,晶瑩透亮,與宮中
無別;秋蟲的咽鳴聲散漫各處。源氏公子記得在寬廣的宮中,連壁間的蟋蟀聲聽來都遙
遠。如今這些蟲聲如在耳邊,他便覺得有些難受。只因對夕顏格外恩愛,這些不快都暫
且消減了。夕顏此時身著白色夾衫,外罩柔軟的淡紫色外衣,裝束嬌艷卻不華麗,體態
輕盈秀美。表面看去,似乎並無出眾之處,但言語間總讓人萬分憐愛,實在是個可心的
人兒!若是再剛強些就最好不過了。源氏公子想無牽無掛地暢談,便對她說道:「我們
現在到附近一個能夠開懷暢談到明天的地方去吧!老呆在這裡,苦悶得很!」夕顏平靜
地說著:「這樣末免太匆促了吧!」源氏公子便與她立下山盟海誓,訂了來世之約,夕
顏才真心真意,坦誠相待,態度天真如小女孩。當下源氏公子也顧不得人言可畏了,立
即吩咐侍女右近叫隨從將車子趕進門來。別的侍女雖感不安,但知這源氏公子與主人的
愛情異乎尋常,也就信賴他,由他將女主人帶走。
    天色微明,晨雞尚未啼叫,萬籟俱寂。只幾個山僧之類老人的誦經聲清晰可聞。想
必這些老人是在為朝山進香預先修行吧。源氏公子想象著他們不停地跪拜起伏的辛苦模
樣,很是可憐。心中道:「人世無常,如朝露一般。為何貪婪地為自己祈求不止呢戶正
在想時,忽聽得一片「南無當來導師彌勒菩薩」之聲,隨即便是跪拜的響聲。公子大受
感動,對夕顏說道:「你聽!他們不僅為此生,還為來世修行呢!」於是口占道:君應
效此優婆塞。莫忘來生誓願深。」誓願同生在五十六億七千萬年之後彌勒菩薩出世之時,
這盟約今夕顏覺得萬分語重心長!便答道:
    「此身未積前生福,何以期束後世緣?」聽來令人不甚愜意。是時曉月即將西墜,
夕額不願貿然乘車去莫名之地,一時猶豫不決。源氏公子不停地勸慰慫恿,催促起程。
此時月亮隱入雲中,天已漸亮,景物膜俄。源氏公子按例在天未大亮前匆忙上道,情急
之下,便輕輕地將夕額抱上年。命右近相伴,驅車出門。
    不多時,車子來到了離夕顏家不遠的一所宅院門前,停下來。叫守院人開門。趁這
間隙,公子環顧四周,只見路荒草野,古木參天,陰森森甚是嚇人。雲霧繞繞,瀰漫車
簾,浸潤了衣袂。源氏公子對夕顏說道:「從未經歷此種景象,真寒人心肺哩!正是:
    披星戴月事,而今初相問。古來游冶客,能解此情無?你見過此景麼?」夕顏羞答
答地吟道:
    「此山隱落月,山名未可知。碧落當已盡,頓然芳姿隱。我害怕呢。」源氏公子推
想這景象如此陰森可怖,許是因為自己常居皇室,如今這麼一改變,倒似十分有趣。車
子停在西廂前,解下牛,將車轅擱在欄杆上。源氏公子等人便坐在車中,等候打掃房間。
侍女右近對此大為驚異,暗自回憶女主人與頭中將私通時的情形。從守院人四處奔忙、
殷勤服侍的態度,依稀可見源氏公子的身份。右近已有所悟了。
    天色漸明,遠山近樹依稀可見。院宅已打掃清爽。源氏公子這才下得車來,步入室
內。這守院人是公子親信的家臣,曾經在左大臣鄰上做事。此刻他走近公子道:「當差
的人都已離去,恐不方便。我去招呼幾個熟手來吧?」源氏公子說道:「我是故意選了
這僻靜的地方,萬不可讓外人知道。」這守院人便慌忙去備辦早粥,因人手不夠,終顯
得張惶無策。而源氏公子呢,第一次在這破落荒涼處旅居,倒頗覺新鮮。所以除了滔滔
不絕地和夕顏談情說愛,便無所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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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1-10-2004 08:16 PM | 显示全部楼层
二人稍作歇息,接近中午,方才起身。源氏公子隨手將格子廖打開。只見庭院樹木
叢生,寂寥無人,一派淒涼。院中的些許花草,也已衰弱無力;池中水草,枯萎零落。
滿眼都是蕭條的哀秋。那邊的籬屋裡,彷彿住著人,然而距此甚遠。源氏公子對夕顏說:
「此地人煙絕竭,很是荒涼。若是有鬼,也無法奈何於我吧。」其時他仍掩著臉,夕顏
看了,有些不悅。源氏公子暗想:「親暱若此,還這般遮遮掩掩,真是不合情理。」便
吟詩道:
    「露中夕顏抑首笑,當初邂逅皆應緣。那日題寫在扇面上贈我的詩,有『夕顏凝露
容光艷』的句子。如今我露了真面目,你當如何廣夕顏斜斜地瞟了他一眼,低聲吟道:
    「艷艷容光當漫道,惟恐黃昏看不清。」一首意趣平平的詩,但源氏公子聽了卻別
有趣味。此時他與夕顏推心置腹,互述衷腸,將那絕世的優美風采淋漓盡致地展現了出
來。原本就荒涼的野景,彷彿因此更為失色了。他對夕顏說道:「你一向隱瞞著身份,
頗令我生氣,故而也不將實情告知與你。如今我做得榜樣,開誠布公,你總該告訴我了
吧!一味如此,很讓人煩悶呢。」夕顏答道:「怎才能向你道清呢?我這個無家可歸的
流浪兒,一副嬌艷模樣。源氏公子說道:「這便無可奈何了!也不可怪你,是我先對你
隱瞞的。」兩人淒淒怨怨。情真意切地度過了這美妙的一日。
    淮光尋得此地,給公子送了些果物來。但又怕右近取笑,便不敢貿然走進去。但見
公子為這女子竟藏身這種地方,真是忍受不住。淮光進而猜想這女子一定美貌非凡,便
不免有些懊悔。心想:「本來應該屬我,現在讓與公子,我的氣量也夠大了。」
    薄著時分,源氏公子百無聊賴,眺望著遠方。夕顏嫌室內光線太暗,感到懼怕,就
來到廊上,卷起帶子,躺在公子身邊。兩人臉對臉,四目注視。夕陽將他們的臉照得紅
亮亮的。此時的夕顏,在這莫名的情景中,竟忘卻了一切憂思,表露出無限的柔情媚態。
因周圍景況令她膽怯,便終日依附公於,宛如小鳥依人,也實在是楚楚可伶。源氏公子
於是提早關上格子f』J,喚人點了燈。他怨恨地說道:「我們既為伴侶,理應真心相待,
你卻仍有所慮,真使我傷心。」猛然間他又想起:「父皇一定在找尋我了吧。使者們找
得到才怪呢!」既面又想道:「我愛這女子到如此地步,甚是稀奇。長久沒去探望六條
妃子,她該不會恨我吧?但又不能怨她啊!」戀人之中,六條妃子總是第一個令他懷念
的。但眼前這女子美好可愛,令人垂憐,便沖淡了六條妃子的影子。公子開始在心中將
兩人評品,對六條妃子的思念也就有些削減。
    將夜半時,源氏公子才源脫人睡,恍懈間見一美麗女子坐於枕旁,幽怨地說道:
「當初為你少年英俊,便真心愛戀,哪知你心中無我,卻陪了這個下賤的女人。這般無
情無義,直把人氣死也!」說罷,便動手來拉身旁的夕顏。源氏公子心知著了夢魔。強
睜開眼,見四周漆黑一片,只覺陰氣逼人。忙取出佩刀放在身旁,叫醒右近。這右近也
很膽小,循依到公子身邊來。公子說道:『林去喚醒過廊裡的值宿人點紙燭來。」右近
心中害怕,說道:「四周一片漆黑,叫我怎麼敢出去呢?」公子強笑道:「你真似個小
孩子。」說著拍起手來。四壁相繼發出空空的回聲,反而更加嚇人,卻沒有一個值宿人
聽見。只這夕顏渾身戰栗,早沒了言語,確實是痛苦不堪。一身冷汗後,已是奄奄一息
了。右近心痛道:「小姐素來膽小,沾點小事就已魂飛魄散,別提現在有多難受呢廣源
氏公子想:「的確這樣。這個人白日裡望著天空也會發呆,真可憐啊!」於是對右近說
道:「你且護住小姐,我自去叫人吧。」待右近走到夕顏身邊,源氏公子始從西面的邊
門走出去。打開過廊的門一看,燈火也皆熄滅。外面夜風習習,寂寂無聲。值宿的三人,
都睡著了。其中有守院人的兒子,源氏公子經常使喚他。一個是值殿男童,另一個便是
那個隨從。守院人的兒子聽得喊叫,應聲起坐。公子說道:「拿紙燭來。叫隨從趕快鳴
弦,不要停止o。此地人跡稀少,陰森可怖,怎可如此放心大睡?聽說誰光來過,此刻
在何處?」年輕人答道:「他來過的。只因未有公子吩咐便回去了。說是明日清晨來迎
接公子。」這守院人的兒子是宮中禁衛武士,善於鳴弦。他一面拉弓,一面叫喊「火燭
小心」,四下裡巡視。
    聽得這熟悉的雞弦聲,源氏公子不禁想像宮中:「此刻巡夜人可能已經唱過名了。
禁衛武士鳴弦,正當此時呢。」如此想來,此夜尚早,便回到房間,暗中打量。夕顏依
然躺在床上,右近俯伏在她身旁。源氏公子說道:「為何這般膽小!荒郊僻野,狐狸精
之類的東西固然可怕,但有我在,也不至如此驚慌的!」便使勁把右近拉到身邊。「太
嚇人了,心裡直抖,才儲伏在地的。不知小姐現在可好些了?」右近說道,驚魂未定似
的。公子道:「哎,怎的?」暗中摸了摸夕顏,已經沒有了氣。搖搖身子,更覺四肢軟
弱無力,神志不清。源氏公子想:『賴妖怪迷住,她也太稚氣了。然而,雖是心急如焚,
又實在想不出辦法來。那個禁衛武士把紙燭送來了。右近早已嚇得癱軟如泥。源氏公子
便把旁邊的帷屏拉了過來,把夕顏的身體遮住,對武士說道:「把紙燭給我拿來!」然
而武士恪守規矩,不敢近前,只在門檻邊站住。源氏公子說道:「拿過來些!真是呆子
啊!」燭光中,似覺剛才那個夢中美女,就坐在夕顏身旁,但頃刻間便又無影無蹤。
    源氏公子想:「以前只在小說中見過這樣的情景,如今卻親眼目睹,好生嚇人。不
知夕顏究竟情況如何?」腦子裡亂哄哄的,不知所措。想了一想,就在夕顏身旁躺下,
輕聲呼喚。哪知夕額已經渾身冰冷,香消玉殞了!源氏公子頓覺精疲力竭,孤苦無助,
不知如何是好。要是有一個能除妖降魔的法師,該多好啊!然而法師又何處可尋呢?自
己雖然年輕氣盛,畢竟閱歷淺薄,眼看著夕顏仙去,卻無計可施,叫人怎不心痛?於是
只一味地將她抱在懷裡,呼大搶地:「可愛的人兒,你活過來吧!怎忍心拋下我?」然
而夕額的身體已經冰冷,終是與死人無別了。右近早已暈倒,此時突然睜開雙眼,放聲
大哭。源氏公子想起了從前某大臣在南殿驅鬼的故事,情緒就好了些。對右近說道:
「現在像是斷氣了,但不會就這樣死去。夜裡哭聲會驚動他人,你要克制才是。」然而
這件事來得太突然,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最後叫來那個武士,說道:「出怪事了,有人被鬼迷住。你趕快派人去找淮光大夫,
叫他快來。再悄悄告訴他:如他哥哥阿閣梨也在,便一同來。不要讓他母親知道,以免
她干涉。」他盡力掩飾著悲痛吩咐完武士,其實早已無法自持了。人亡猶可哀,慘境更
難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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