宅

ahbean82

《宅》

我沿着布满青苔的石板路，蹒跚地走向漆成暗红色的斑驳小门。右手轻轻地搁在门上，推开。角落的水龙头仍淌着水。啪嗒啪嗒，风吹涨了窗帘，像帆，像风筝。搁在墙角的古钟缄默地停顿在那一刻，久未撕扯去的日历也泛出淡黄的小印记。

        我惊愕了。时间在这小屋里凝滞着，不动。仿若嵌在记忆里的标本般。我大步地走进你的房里，你依旧坐在安乐椅上，摇啊晃的，也像坐在世界的边缘。也许是我搞混了，你其实坐在世界的中央，而我却在边缘摇摇欲坠。我慌忙追上了你的身影，你却漠然地站起身子，走开去。爸，你别走，我在这里，我在这里啊！你却仿佛听不见，孤独的身影就这样，再一次的消失在我模糊的视线里。我恨，抬头阖眼时，为何眼泪不能在坠落地面之前，蒸发散失在空气中，不留任何伤心的痕迹……

        风停滞了。我茫然地凝视着突然空无一物的小房，直至那老唱片机就那么忽然闯进我的视线。我轻轻吹走了蒙在黑色胶唱片上厚厚的灰尘，一如尘封在我心底的那段记忆一样，随着唱片机流泻出来的旋律，一幕幕地浮现在我双眸前。那时，你几乎被疾病折腾得无法离开床铺，却坚持好几个小时一动也不动地聆听几百年前作曲家的古典作品，带着仿佛在微风中漂浮的表情。我想对你说些什么，就算安慰也好，却发现那些苍白的词句无力被说出，只能哽塞在嗓子眼间磨得出血。而软弱的眼泪却打湿了你的衣襟，我别过头，不想让你在离开的时候只留下我泪流满面的回忆。

        那一夜，月亮圆而大突兀，诡异的月光撒了一地，你却蜷缩在床上，微微颤着，挣扎着想对我交代什么。我的手覆上了你冰冷的掌心，你嘴角勾起最后的笑容后，手指开始缓缓自我的掌心坠落。我将耳朵贴近你的胸膛，企图捕捉一些活着的迹象，而传入耳里的震颤之声越来越淡……全然，消逝了。我开始觉得有什么从已经空无一物的胸腔沉沉地坠落直至跌成碎片，化为乌有……

        咯啦。唱片机上的跳针卡住了。凝固在半空中的音符硬生生地把迷失在时间框格的我唤醒。我缓缓地走向撒进淡柔月光的窗前，却不小心窥看到童年的倒带。那时，我就在那院子里用粉笔画上几个小格儿，然后独自在上边用右脚蹦蹦跳跳的。我甚至用几张报纸剪成菱形状，贴上树枝，并且在上面用蜡笔细心地涂抹了一番。结果却发现那只风筝怎么抛也飞不起来，我只好蹲在那边哭得眼睛肿肿的。你看到了，就扛着梯子小心翼翼地把我的小风筝挂在屋檐旁。你说别人的风筝总有一天会跌落地面，而我的却能永远挂在上边，不管刮风下雨，它都会在我身旁守护着我。噢，我现在才明白呀，你就是我的小风筝。可是，可是……爸，你骗人，你骗人！我身边连只影儿都没有，你骗人……

        蓦然，我回头望见自己正俯在案前，正尝试解些繁杂的数学方程式，你就坐那张因某螺丝松脱而发出依依噢噢声的安乐椅上，有一搭没一搭地嚷着什么那花该修剪了，或是那叶好像被虫蛀烂了（我压根儿也不曾碰过那些植物呵）。但是，在你察觉我无比贫乏的回应后，彼此又回到安静的原点。空气就像厚重的帷幕般，把我们隔得好远。不是明明就在身边么？而在我抱起整份完成的作业准备就寝后，你轻轻地把房门关上。啪。从那一刻起，那房门后的身影就再也再也找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