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然喝第三瓶啤酒的时候我爱上了他.看着映在墙上的侧影,想得到,他的认同.
他谈起南京,他说他曾经在那里生活过四年,把一生的光芒都耗尽了.他告诉我那是个值得珍惜的女子,值得他去为她做任何事.她叫叶浦飞.
隐隐有种厌恶的感觉,不是因为名字,而是名字背后的人使我仿佛再看不见某种可能.我无法得到安然的认可,我是说,真心的认可.
后来回忆起与安然在一起的半年,苍凉的发现这种卑微的愿望始终是种奢求.对我,他从不掩饰他的敷衍,他的冷落.
那天,他喝了五瓶酒,接了三个电话.我靠在他肩上,听酒吧里放着不知名的乐曲.他说,小希,你醉了.
我知道我没有,我只想感受一下他的温存.在这个寂寞的城市,安然是个好看的男人.其实他并非英俊,之所以说他好看,只因我喜欢看他.毫无理由的将他同其他的男人区别开.
那晚安然不得不送我回家,我倚在他的身上,闭目,皱眉.他很绅士的扶着我.阿曼说很多男人都会有意无意摸到别的部位,这是很自然的事.可安然没有,他只替我掠了一下头发,而后指间在我头发里停留了一会儿.
我们没有住在一起.我给了他一把钥匙,想见我的时候安然就会过来.而每次见面,他总喜欢座在沙发上看电视,听音乐.我想其实他也并没有看进去电视里的东西,他所需要的,只是一种声音.有时我想,我是否也是安然眼里的一种声音呢?
伤感,有时候是一种伤感,华丽的伤感.
阿曼说太爱一个人就是贱.说到这个的时候她脸上的表情似乎已是驾轻就熟.阿曼有过四个情人.并且一个比一个优秀,一个比一个痴情.她的下巴尖尖的,俏丽生动.在别人眼中阿曼也是贱. 罗的妻子曾经到阿曼公司去兴师问罪,她砸碎了一只价值不菲的花瓶.阿曼弯下腰,慢慢的拾起地上的碎片,声音平静的说:罗太太,您想砸什么不要客气,我会让你丈夫来加倍偿还.
剑拔弩张时罗赶到了,阿曼双手抱于胸前,罗当着他妻子的面揽阿曼入怀.
罗不久后便离婚了,阿曼对于这个战利品表现出份外的厌恶.她说:这不是我要的.
离开了罗就意味着可以选择更多的男人,阿曼当时二十三岁,追求她的人可以编成一个加强连.
可是阿曼与此我抵足而眠时,她悲伤的说,小希,我没有恋爱过,一次也没有.
因为没有爱过别人,所以她选择男人时只能考虑金钱地位之类的因素.辗转了几次,传闻就出来了,阿曼成了声名狼藉的女子.
听到这些,她照样抬起俏丽的下巴,她说赚够一笔钱就去英国.
为什么是英国呢?她说因为不喜欢美国、日本,所以选择去英国..还是没有喜欢的人事,用的是排除法.
我总是想起一个歌手告诉我的一句话,如果明白孤独的滋味,睡在哪个城市又有什么不同.
安然想见我并非是因为想念,其实这是任何一个女子都可以替代的.在他的臂弯里我默默在看到了这个残酷的事实,这种感觉屏蔽了爱情,而我,我知道我在绝望着.
他无疑是沉默的,把谈笑风生都留在了白天,留给了别人,他只能是沉默的.他所说我的我不要,我要的他也不会说.所以他必须是沉默的,把一大片空白横隔于这种不堪一击的脆弱关系里.回避,掩饰,以及相互揣测.
阿曼和安然见面了.这是我所不愿意的事情.可是她不由分说的提出来,带着她新的男朋友.
他是新加坡人,长相斯文,穿着浅蓝色的衬衫,无一不妥贴.一看他优雅的举止就知道是个有背景的男人.
安然刚洗完澡,裸着上身,头发微湿.阿曼在我耳边说,小希,小希,他是不是很好?我瞥了阿曼一眼,你想试试?她伸出手抱住我的脖子低声说,如果你不介意的话.
我凝视着她,她似笑非笑.我转过身去拉上窗帘,给乔恩倒茶,拿烟灰缸.
安然笑着递给阿曼一瓶喜力,他们开始划拳,规则非常复杂,所以十有八九是阿曼在输.她仰起头,很痛快的大口喝着,然后伸出手说:再来,再来..
后来阿曼有些醉了,乔恩去扶她.她手一推,打翻了茶几上的杯子,水淌下来,一滴一滴,都滴在安然的脚上.
安然是赤着脚的,可他没有挪开.原来他是可以这样的不动声色. 如同我的泪滴在他的脸上.他明白我的悲哀,可是并不出手拯救,也不回避,他就是这样面无表情的让我自生自灭,直至流尽最后一滴泪.
我慢慢的用抹布擦拭茶几上的水,好像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阿曼没有去英国,她说女人到底是要安稳的,错过了乔恩也许就没有更好的去向.
在阿曼去新加坡的前一晚,我找不到她.打电话给乔恩,他说:出来喝一杯吧!
坐在出租车上,我摇下窗子.风吹乱我的长发,两边的灯红酒绿飞速后退,而前面依然是霓虹.突然有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迷惘,这是城市的中央,夜的中央..
我和乔恩并没有太多的话要说,之所以答应出来,只是因为找不到拒绝的理由.
他说小希,小希,你有个充满希望的名字.我苦笑着,尽管名字里有个希字,我却从不清楚什么才是满心希望的感觉.
静默片刻,乔恩说:我知道阿曼在撒谎,她说今晚早点睡,明天赶飞机.
我的心萎缩了一下,细微的痛着.细微是因为这并非太大的意外.
我们没有再讲阿曼.
十二点过后,乔恩说:昨天过去了,小希.
他凝视着我,我靠近他.我们拥抱了一下,然后昨天真的过去了.
那天晚上,我找不到的人其实是安然.
很多人都说聪明的女人不应该多问,我想太爱一个人便无所谓聪明与否,受得了就忍,受不了就问.
我问安然时,他掸掸烟灰平静的说:小希,没什么好说的.
他继续抽烟,翻看报纸.我坐在他对面:安然,你不能这样对我.
他看看我,然后继续看体育版说:2:1,阿根廷赢了.
我知道我输了.
阿曼从新加坡打电话过来,她说小希,我知道你是明白的.
我柔声说:明白,阿曼你没有夺走什么,安然不属于我.
阿曼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小希,我仍然没有恋爱过.这样一针见血的残酷的男人,你也应该离开他.
是呵,阿曼有乔恩,可以远走高飞,用一个男人的爱来掩饰另一个男人带来的挫伤.而我,寸步难行,没有退路又何来前途?
最后一次和安然一起是九月份,他说,小希,叶浦飞明天会来.
我坐起身.
小希,对不起.
半响,我伸手拿过他的衣服,我说:穿上这些,走吧.
我抱住头,把脸埋在臂弯里,听到门轻轻带上的声音.
安然不会再回来,他说对不起,叶浦飞明天会来..
在那些疼痛的日子里我一直用美工刀刻着自己的左腕,血流出来,我任它们滴下来,滴在身上,脚上,地板上.我不会自杀,只是想痛些,再痛些,身体的疼痛如此清晰,而心灵上的烙印却尤如一个巨大的阴影,覆盖着这小小的空间.
我到底见到了那个女子,她叫叶浦飞.
在电话里我对阿曼说,长得极普通,你与我输给这样一个女子,我怀疑安然的审美眼光.
阿曼迟疑的说,既然安然那样爱她,那麽她自然有她的优点.
当然,我相信她心灵美.我讽刺的说.
阿曼叹口气,说:小希你还是放不下,而我,早就认输了..
挂断电话,我把美工刀擦干净,放回抽屉.端详左手腕上纵横的伤疤,任凭泪水流下.
我不可以像安然那样不动声色,也不可能像阿曼那样抽身而退.
我只是小希,伤口难愈小希. |